第90章 第八十九章

    宁德元年,春。

    谢知秋的升迁调令来得突然,而且朝廷命她立刻返回月县,言外之意似乎是连交接都不必等了,直接出发回梁城。

    谢知秋起先惊讶,但马上就反应过来

    应该是她这两年下的饵,终于有鱼咬了。

    而且看这毛急毛躁的调令,感觉像是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说不定咬饵的鱼,就是当朝皇帝。

    谢知秋费心布局,自然是想升迁回梁城的,既然朝廷也催得急,事不宜迟,她立即就安排了队伍启程。

    谢知秋动身离开月县那天,月县万人空巷。

    非但离衙门近的百姓出来送别,就连远在郊区的农民,都冒着耽误春耕的风险,守在路边送谢知秋。

    浩浩荡荡的队伍汇成人海,从月县县衙一直延伸到城郊,望不到尽头。

    当谢知秋的马车驶向城门时,她听到道路两边的人潮在喊

    “萧青天”

    “青天大老爷”

    “愿知县大人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大人,莫要忘了月县”

    此刻,谢知秋坐在车内,她这么多年来依然保持着坐在车里看书的习惯,本想安安静静地低调离开,不想月县百姓还是得到了消息,竟夹道出来送别。

    听到外面人声涌动,虽说喊的不是她真正的名字,但谢知秋知道他们是在表达感谢。

    她愣了愣,放下手里的书,往窗外看去。

    外面的人看到她往外看,愈发激动,更大声地喊“萧寻初”的名字,对她挥舞双手,甚至有几个眼熟的人在对着车子磕头,似乎是从她这几年判的案子里得到了公理的人。

    谢知秋实则是个不太擅长和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

    她一贯少言,只要话稍有不投机,就不再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她很少与人亲近,而之所以会来月县,一半是无奈,另一半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并没有刻意想要帮助什么人的意思。

    所以,这么多人对她表达感激和喜爱,她反而不知所措。

    谢知秋犹豫片刻,然后对窗外略微颔首。

    外面爆发出更巨大的响动,甚至有人哭了出来

    “萧知县走了,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啊以后的知县大人,还会像他这么好吗”

    “哎,可是不能阻拦知县大人的仕途”

    “像知县大人这样的人,如果能站在更高的地方,说不定能让整个国家都变得更好,到时候也能惠及我们”

    另一边,萧寻初作为“女眷”,和雀儿坐在后面的车里。

    雀儿望着窗外的盛况,感叹道“姑爷在百姓中的声望真高啊,这就说明,姑爷是个受人爱戴的好官吧”

    萧寻初一笑,说“对百姓来说,是的。”

    其实在月县,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谢知秋。

    至少被谢知秋狠狠收了几遍税的高家和李家等当地豪族,就十分不喜欢谢知秋这种过于刚正强硬的知县。

    萧寻初道“在谢萧寻初到月县上任之前,由于当地世家家里的打手,本地衙差不敢向豪族收税,只敢反复压榨百姓。百姓一年种出来的粮食,几乎大半都交了税赋,一年到头过得很辛苦,还没有多少余粮留在自己手上。

    “萧寻初她处决了焦家,非但是为救雨娘一家和为胡知县的冤案平雪,还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让当地世家都意识到这个知县不好惹

    “她连最庞大的焦家都能撂倒,还将原本那些与世家大族关系亲厚的衙役都一扫了之,难道还怕他们这些二流、三流货色吗

    “所以高家、李家在焦家倒后,生怕这知县下一个就拿他们开刀,所以立即来补交了过去数年的税赋,这几年也都老老实实的。

    “萧寻初凭借大族交的税,就能稳稳完成一年的收税工作,还有大幅超额,自然就有余力放宽政策,给当地百姓减税。

    “老百姓种出来的粮食不必大量上缴,多出来的就能自己留着,他们当然干劲足,结果月县连年丰产,远胜于从前。老百姓手里有了余粮,就会比以前买更多东西,连带着带动了当地的商业,使得整个月县繁荣起来。”

    谢知秋在月县两年,已经让月县从一个百姓困苦的穷县,一跃成为方圆千里内数一数二的富县,百姓生活变好,自然会爱戴她。

    雀儿努力听萧寻初说话,但好像听得云里雾里的。

    “好难啊。”

    雀儿为难地晃晃脑袋,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但是,她崇敬地看向萧寻初“还是小姐厉害,真不愧是读过那么多书的人,将姑爷的每一步都看懂了”

    萧寻初无奈一笑。

    “不,我”

    其实他是后来才慢慢反应过来的。

    在谢知秋身边这么近的地方,每日看着她,哪怕他原先并不太懂这些事,经过这样两年,多少也能看出弯弯道道了。

    雀儿只听这么点就开始夸他,殊不知,她真正的小姐,从一开始就在操控全局,远比他这点粗浅的皮毛想得更深更远

    其实“萧青天”这个名号,之所以能传得如此广远,甚至连戏剧话本都有,除了本身的民意支持,还有谢知秋本人推波助澜的结果。

    有一天晚上,萧寻初问过谢知秋,问她为何要如此壮大声势,非但特意公开审理焦家案扩大影响力,还要故意制造戏剧性,引导百姓去扩散她的名声。

    毕竟凭萧寻初对谢知秋的了解,她固然想要往上爬,但并不是一个在意个人名利的人。

    当时,谢知秋回答道“我之前开罪了齐相,晋升本就不易,而焦家的上头又是礼部侍郎刘求荣,如果按部就班,我无论在月县有多好的政绩,恐怕都会轻易被按住,崭露不了头角。

    “我扩大自己名声,一来可以让他们知道这件事闹得大,对压我业绩的行为有所顾忌。二来我需要有人帮我。我希望有人能看到我有一定的价值,主动伸手来拉我一把。”

    尽管齐相称得上一手遮天,但在梁城,仍然有像太学里严仲先生那样的人,对齐慕先感到不满,也愿意帮助自己看得重的人。

    这就是谢知秋的“饵”。

    谢知秋自己也不确定这个方法一定能得到效果,但对她这样远在千里之外、无法掌控梁城局势的人来说,利于舆论和传闻将自己的名字送去梁城,以避免完全被忘掉,已是少有的可行之策。

    事实上,这个方法还真成功了,她非但被任命为从六品大理寺丞,还能够顺利回到梁城。

    想到这里,萧寻初不得不佩服谢知秋的坚韧。

    在不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仍然能时刻坚守己心,将能做的事做到最好,静候花开之日。

    正是因为她从未自暴自弃,所以等到柳暗花明。

    萧寻初个人已经相当尊敬谢知秋的品格能力,只是

    他眼睑垂下,感到些许惋惜。

    离开月县的数里路,送别的百姓人人喊的都是“萧寻初”这个名字。

    谢知秋真正的姓名,仍然不为人所知。

    谢知秋当初从梁城到月县,总共花了一个月,而回去路途的要快一些终于,在二月底,谢知秋重新回到梁城。

    当马车驶过城门时,谢知秋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微有些恍惚。

    尽管时隔两年,还换了一任皇帝,但梁城看上去与过去没多大区别,繁华依旧。

    月县是个只有三千户居民的小县城,哪怕经过谢知秋一番治理,已经是当地有名的富县,可是要与梁城相比,还是天壤之别。

    谢知秋在月县过惯了简单的生活,一朝回到自己的家乡,竟忽然不习惯起来。

    进了街道,谢知秋想起知满在写给她的信里反复提过,父亲之前看重知满改进的纺车,给她买了工坊和铺子经营。

    这几年谢知秋不在梁城,但光看书信,知满应该经营得很不错,现在光是梁城就有六七家谢家的布铺,她还将手伸到周围其他大城,大有继续扩张之势。

    如果谢知秋没记错的话,知满自己的布铺里最大的一家,应该就开在这条街上。

    谢知秋对知满的情况是很关心的,想了想,她就让马夫先送行李和随行之人回去,她自己则带上萧寻初作为明面上的借口改道去看知满。

    布铺果然离得不远,车行了一会儿就到了。

    谢知秋下车,带着萧寻初,踏进铺子。

    她本来只是想尽快看看自己妹妹亲手经营的事业,谁知刚一进来,就看到有个眼熟的男子在与铺子里的掌柜拉扯

    “拜托你,让我见见谢家二小姐今天是廿五,我知道二小姐她一定会来视察铺面”

    该男子约莫十六七岁,衣着仍是鲜亮,只是满面憔悴,神情看上去并不如打扮那么光鲜。

    谢知秋这个人过目不忘,她一眼就认出来,此人就是当年向知满求过亲的那个安家少爷安继荣。

    谢知秋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还敢出现在谢家人面前,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心中警铃作响。

    但布铺掌柜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像赶苍蝇一样赶他,道“去,去去都说让你不要来了,竟然还调查二小姐视察铺面的日子,你这人有什么问题啊快走吧,二小姐不会见你的。”

    安继荣皱起眉头。

    但他见掌柜态度坚决,继续在这里纠缠好像也是浪费时间,就姑且后退一步,“啧”了一声,从门口出去了名利的人。

    当时,谢知秋回答道“我之前开罪了齐相,晋升本就不易,而焦家的上头又是礼部侍郎刘求荣,如果按部就班,我无论在月县有多好的政绩,恐怕都会轻易被按住,崭露不了头角。

    “我扩大自己名声,一来可以让他们知道这件事闹得大,对压我业绩的行为有所顾忌。二来我需要有人帮我。我希望有人能看到我有一定的价值,主动伸手来拉我一把。”

    尽管齐相称得上一手遮天,但在梁城,仍然有像太学里严仲先生那样的人,对齐慕先感到不满,也愿意帮助自己看得重的人。

    这就是谢知秋的“饵”。

    谢知秋自己也不确定这个方法一定能得到效果,但对她这样远在千里之外、无法掌控梁城局势的人来说,利于舆论和传闻将自己的名字送去梁城,以避免完全被忘掉,已是少有的可行之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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