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听说乐坊那边死人了,是真的吗”
当日,知满特意跑来将军府串门,向谢知秋打听消息。
屋室中,知满见姐姐坐在桌前看案卷,也好奇地凑过脑袋,上去搭一眼。
以前谢知秋还在闺中的时候,知满不太懂姐姐为什么总想做官,而现在,姐姐借萧寻初的身体真弄了个官做,她终于觉出几分好处来
城中闹得风风雨雨的事,其他人还半点得不到消息,她却可以跑到姐姐这里来,向姐姐撒娇问具体的情况。
不过,姐姐看起来有点忙,知满也不敢太耽误她工作。
只见斜光之中,谢知秋面色凝重,神态严肃。
她抬起手,摸了摸知满的头,问“这案子,在梁城中,都已经传开了吗”
“嗯”
知满点点头。
她说“昨晚打更人边跑边敲锣,奔着喊死人了喊了大半条街,好多人都听见了。
“今天一整天,我们绣坊的绣娘们都在讨论这事,说什么都有。我听说,好像是一个有官职的嫖客杀了伎女”
梁城人口稠密,其实每日官司都不少,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像杀人这种大案,还是相当罕见。
人言如同晚风,吹得极快,更何况是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不到一天一夜就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这案子的实情不便让知满知道太多,谢知秋“嗯”了一声,没说齐宣正的名字,只说了点能让她知道的,比如被关在监狱里的犯人声称自己被下药了没有意识、但他身上血迹和额头上的伤对不上云云。
不过,只这么一点,已经让知满听得津津有味。
但,接着,知满又有点紧张地拽了拽谢知秋的袖子,道“那姐姐,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验尸,还要检查现场”
谢知秋应道“嗯。明天会去听仵作验尸的结果,接下来就要去现场勘察。”
“可是可是这桩案子不是”
听到谢知秋的话,知满忽然期期艾艾。
谢知秋见她表情有点纠结,问“有什么问题”
知满道“听说死者是名乐伎,出事的地方还是乐坊。
“看戏曲话本里,乐坊里的姑娘都不是很端重。
“姐姐你现在用的是师父的身体,师父这个人虽然嗯但他脸还蛮好看的,个子也高”
谢知秋其实没觉得萧寻初的个性有什么问题,但知满习惯性和萧寻初互相嫌弃,自家妹妹忽然夸起萧寻初的长相来,反而令她有点意外。
知满踌躇半天,竟没有说下去,便换谢知秋不解道“所以怎么了”
知满注视着如今的姐姐
面前的男子身长八尺有余,即使在男人中也属于非常修长的,走在人群中足以鹤立鸡群。
他眉眼俊美,尤其一双恣意典雅的桃花眼,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换作是真正的萧寻初,恐怕会给人倦怠懒散的印象,但自从这具躯壳里的人成了姐姐,气质就完全变了,变得清冷而肃稳,虽气质不好亲近,可也更加沉稳可靠。
一言以蔽之,要不是知道这皮囊里的人是她亲姐姐,她说不定也会觉得嫁给这个人不错。
知满欲言又止,纠结半晌,才凑到凑到姐姐耳边,小声道“我听说乐坊女子,因身处烟花之地,行为做派难免比较轻佻。她们、她们会不会试图来勾引你呀”
谢知秋略一沉凝。
许是乐坊女子名声实在太差,与良家女子之间仿佛隔着一条天堑鸿沟,在普通姑娘看来,这一类人又难免和“水性杨花”“花柳病”“轻浮早亡”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难免会带上负面情绪。
但谢知秋没想到知满居然还会担心这个。
谢知秋回答“我是去查案的,是做正事。再说,就算正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本是女子,也不会因此受影响。”
“我知道姐姐肯定是不会受影响,但你现在用的毕竟是师父的身体”
知满费劲地说了半天,最后索性一咬牙一跺脚,直接问道“姐,你一点都不介意他的身体被女人摸哦”
“”
谢知秋脑子慢了一拍。
她迟疑道“若是介意这身体被女人摸还得了,不要说其他人,我自己每天都会摸到好多次。”
知满“”
知满“那不一样啦”
知满端详着谢知秋的表情,想了许久,才说“姐姐,你和师父明面上已经是夫妻,成亲后这几年又一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说外人看起来换了身体,但你不是说,你们自己互相看起来还是对方的样子吗
“我还以为你们保持这种关系这么久,感情多少会有点变化,至少也要觉得彼此的关系与众不同,稍微多点占有欲吧。”
谢知秋一怔。
说实话,她并不是完全不考虑这种问题的。
偶尔有时候,当她在沐浴时摸到自己现在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身体,然后意识到这具身体本应属于另一个人;亦或是当她睡觉之前,听到萧寻初习以为常地与她道晚安,还有清晨一睁开眼,就会看到一个男子睡在她床边近在咫尺的地上,与她同室而眠
她会忽然产生怪异的意识,觉得不太自在,毕竟这不是普通未婚男女之间会有的状态。
但谢知秋这个人性子十分沉静,她没有对任何人表现出过这部分的情绪。
在她看来,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毕竟她和萧寻初必须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坦然一点,能让双方都更自在。要是她表现得过于扭捏,连带着萧寻初也会难受。
她对妹妹道“我与萧寻初是朋友,彼此正在合作,不会有这种顾虑。”
知满听到她这样说,张了张嘴。
过了一会儿,知满问“姐姐,会不会只有你一个人是这样想的”
“什么意思”
知满不由回忆起那天,她看到萧寻初在提起姐姐时的神情。
知满说其实我觉得,师父他对你的感情,可能并不单纯是”
知满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说下去。
这到底只是她一瞬间的直觉而已,并没有实际上的证据。
万一猜测,导致姐姐和师父之间的关系反而尴尬起来就不好了。
再说,姐姐一到将军府就不停地在翻案卷,好像很忙的样子,还是不拿这种事情打扰她了。
知满摇摇头道“算了,没事,姐姐你忙吧,我下次再来找你。”
谢知秋对妹妹未说完的话感到疑惑,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很快低下头,又沉浸到案卷中去了。
次日,谢知秋来到大理寺。
今日,她计划上午查验死者的尸体,下午去案发的乐坊实际调查。
谢知秋心情烦躁,整晚睡眠不佳。
寻常查案,是需要追查凶手、寻找证据,可这一桩案子,她却不能将注意力放在真相上,而得费尽心思想办法撇清齐宣正的干系。
一旦有这样的念头,就难免干扰思路。
正因如此,当她命人带她去找仵作看尸体时,脸色比寻常阴沉,似乎将下属吓得不轻,一路都不敢跟她说话。
“大人,尸体就在这里了,请您看吧。”
那下属恭敬地说完,就退到了一边,只请仵作上前。
谢知秋略一定神上前查看。
死者的遗体是专门从乐坊运回大理寺的,被收拾得相对平整,面上还盖了白布。
为了让她更好地看清楚,仵作在遗体边跪下,将白布轻轻掀起,露出死者的面容来。
谢知秋方一扫,待看清对方的外表,心尖忽然一颤
这个女子不,或许只能叫作小女孩,年龄实在太小了。
昨日大理寺还未进行初步调查,给谢知秋的案宗很粗糙,并没有关于死者的详细信息,这还是她第一次切实地亲眼了解这个失去性命的人。
在此之前,谢知秋听到的形容是“歌女”、“投怀送抱”、“会与贵客调笑”,齐宣正在对她描述时,甚至用过“相貌好看,但身材一般”这样的措辞。
就连知满在得知她调查关于乐坊的案子时,第一反应都是要担心乐坊女子会不会勾引她。
在谢知秋的想象中,这些所谓的烟花女子,大约是巧笑倩兮、花枝乱颤的成年女子。
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歌女”,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三四岁。
谢知秋吃了一惊,问仵作道“这女孩还这么小”
那仵作看上去有近七十岁了,留着整齐的白胡子。
他正调整着验尸工具,打算给谢知秋解说,听到她这样说,反而奇怪地看了这位上官一眼。
仵作道“寺正大人以前在梁城有纨绔之名,我还以为应该去过乐坊乐坊姑娘刚出台的基本都是这个年纪,这个不算很小了。
“乐坊女子大多寿命很短,那些客人狠,乐坊的老鸨和管事更狠,他们为了管住姑娘,毒打不算,手里还有大把折磨人的手段,分寸拿捏不好就出人命了。
“所以这些姑娘每年死得都多,我以前还验过许多更小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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