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一惊,这绝对是个重大线索。
她忙问“是什么秘密春月没有说吗”
桃枝摇摇头。
她道“当时离上台时间太紧了,而且妈妈就在旁边盯着,要是说话太多肯定会受罚的,所以别的没听她说了。”
桃枝想了想,又提醒谢知秋道“但大人对此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春月她们姐妹在远方长大,习俗认知都和我们关内长大的人有很大的不同。
“有一回她跟我说她吃到一种很稀奇又非常美味的水果,皮极薄、水分充沛又很甜,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特意留了一个带给我,结果我一看只不过是枇杷。”
桃枝说这话时神情复杂,可见这种乌龙不是一次两次。
谢知秋清楚桃枝这是怕她费心查了很久,结果却是白费功夫,应道“知道了,是否有用,本官之后会有论断。”
她想了想,又问“桃枝,据你所知,春月与一个叫齐宣正的人,以前认识吗”
这是谢知秋怀有疑问的一个地方。
正像所说,齐宣正犯不着亲自与一个乐女过不去,按理来说,他并没有必须要杀春月的理由。
桃枝一愣,道“齐宣正,就是当晚选中春月的客人吧。”
谢知秋略显意外“你知道他的身份”
齐宣正不可能正大光明在丧期来逛乐坊,谢知秋原以为,除了鸨母,像桃枝这样的小乐女应该不知道他的身份。
但桃枝道“我和春月知道,是青凤姐私下告诉我们的。
“听说官员其实是禁止来私人乐坊的,但青凤姐在坊里很多年了,对很多熟客的真实身份都很清楚齐大人很有名,他是贤相齐慕先之子,是当下风头正盛的齐氏门下三君子之首,当年还为了安定圣心,主动放弃状元,据说品行高尚。
“青凤姐说,他可能是春闱出了金鲤鱼的事后郁郁不得志,才总来坊里消遣。
“其实毕竟是坊里的客人,感觉还是有点可怕,和传闻那样清白的君子好像也有点差异但青凤姐说,在乐坊的客人里,他也算是年轻英俊,而且出手大方的,比许多又抠又难伺候的老头子好多了。”
齐宣正在乐坊居然有出人意料的好口碑,可以想见其他人有多糟糕了。
谢知秋在心里意外了一下,但面上未显,只问“那在那晚之前,春月和齐宣正有过交集吗”
桃枝连连摇头“没有。我们进了乐坊,就没有离开过,那晚还是第一次上台。在此之前,我们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但从未见过这个客人。”
谢知秋若有所思。
之后,谢知秋又询问了桃枝一些当晚的细节,直到桃枝这里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了,方才要起身离开。
桃枝在打开话匣子后,一直对谢知秋的问询应答尽答。
此刻,眼见谢知秋要走,她表情微微一白,身体僵硬良久,然后突然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噗通一声跪
下来。
“大、大人,奴婢还、还有一事相求。”
桃枝声音发颤,眼底隐隐有泪,可见说这番话,要克服极大的恐惧。
她说大人之前说会替我偿还玉佩,玉、玉佩的事我可以自己来承担,但取之以代,请大人将春雪赎出去吧。她年纪小,语言不通,如今没了姐姐,也不是姐妹花了,还会有客人嫌这种事晦气,她身价应该不会很高的。”
谢知秋驻足,回头定定地看她。
谢知秋问“你可知道,这对你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桃枝胡乱点了一通头,简直像怕自己后悔似的,迅速做了决断。
她说“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亲人了,就算活下去又如何,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呢
“但春雪是春月唯一的妹妹,我想让她活下去。
“春雪其实身体很不好,她本来就有点水土不服,再加上我们学艺一天要九个时辰,剩下三个时辰用来睡觉,现在这样她就很吃力了。
“进坊几个月,她已经生了两次大病。鸨母也不会给治,一般请大夫来看看,药便宜就抓点,贵就扔屋里熬着。
“春月之前两次逃跑,其实都是因为这个。
“当时她厚着脸皮向青凤姐讨了一点钱,想出去给春雪找大夫。但后来都被鸨母抓到了,身上的钱被搜出来,她又不能供出青凤姐,所以咬牙不说,就被鸨母诬陷是偷的,几乎被打个半死。
“只要春雪能出去,能过上正常的日子,我和春月,都不会觉得自己是白死了。”
其实谢知秋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桃枝和春雪继续留在乐坊里,但桃枝这一番话,仍她不由敬佩这女孩的心性。
谢知秋略作考量,道“你们的事,我之后会作安排。你不要担心,这几日都会有大理寺的差役守在乐坊里,老鸨应该不会惩罚你们。”
谢知秋没有明确答应下来,但只这短短几句话,已足以让桃枝内心生出些许希望来。
她再度叩拜,道“是。”
“眼泪擦擦,等下回去,就说你们一直在玩捉迷藏,不要让人看出异样。”
“好、好的大人”
桃枝用力乱擦着眼眶。
谢知秋本欲先推门出去,但走到中间,又想起一些事情来。
当初在月县,焦子豪的妾室媚儿曾经告诉她,媚儿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是在离开焦家后,她才能恢复真正的名字燕子。
谢知秋回首问“对了,桃枝、春月和春雪应该都是你们在乐坊的花名吧,你们原本的名字,是叫什么”
桃枝一愣,忙答道“我叫王小妹。春月和春雪一开始语言不太通,所以起初不知道,后来就习惯叫这个名字了。但后来有一次,春月跟我说过,她本来叫杜宁枝,妹妹叫杜青梅。”
一刻钟后,谢知秋离开乐坊。
走前,她对老鸨道“之前听你说,那个叫桃枝的乐女欠了你
一块玉佩,我看她挺有眼缘的,这回又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些有利于调查案情的口供。这块玉佩,之后我会找一块差不多的过来替她补上,你就不要追究了。”
老鸨面色一僵。
但她不敢忤逆大理寺正这样的官员,反而转瞬就赔出一个笑脸道“好的好的,多谢大人。不过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哪里值得大人还为她费这样的心思。”
谢知秋没有再接腔。
其实直接给老鸨钱更为简单,但若是物品本身价值不明,难保老鸨漫天要价,想到乐坊的营业性质,谢知秋便不太乐意让他们有得钱的机会。
走出乐坊大门,天色已暗。
谢知秋来时清冷,到黄昏时,乐坊这一片反而热闹起来。
高高悬在空中的花灯一年四季通明如节日,空气中飘散着酒气与胭脂味,欢喜的丝乐之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曼妙的姑娘们在老鸨陪伴下站在门前迎客,笑容灿烂、花枝招展地招呼着往来的男宾。
谢知秋想起那群在她面前瑟瑟发抖的少女。
谢知秋幽暗的眼里倒映着漫天花灯,可深沉目色却无法被这光芒点亮。
她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她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眼熟的人影,下意识望去
那是个身着丝衣的贵气男子,外表全然是主子的样子,但他身边并没有带仆从,只一个人徐步安行,在桃枝等人栖身的乐坊外徘徊。
此人生了一双精明的细眼,外表十分不显老,若不是谢知秋已经知道这个人的身份,绝猜不到他已经四十八岁。
裕王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知秋过目不忘,只先前在大理寺外因为赵泽而见了此人一面,就完全能认出对方身份。
那时裕王与赵泽相谈盛欢,一副叔侄情深之态。
按照祝少卿当时的说法,裕王应当在赵泽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与他十分亲密。
但裕王大约不认识谢知秋。
裕王原本在乐坊外走走看看,不时试图往围墙里张望,像是那种对案情好奇的过客。
当他迎上谢知秋的视线,似乎凝了一下。他虽不认识谢知秋,但见她一身朱红色官服,还是友善地对她一笑。
旋即,裕王转了个头,悠哉地与谢知秋擦肩而过,进对面的乐坊去了。
那乐坊的主人,一见裕王,简直双目放光,喜气洋洋地叫来一堆姑娘,众星拱月一般将他迎了进去,俨然是个常客。
而他从谢知秋身边经过时,谢知秋不由鼻尖轻动,嗅到淡淡的药味。
“大人怎么了”
张聪见谢知秋站立未动,不由出言询问。
谢知秋说“那人身上的味道”
碍于那人毕竟是个王爷,谢知秋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不过,此人这个时期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巧合得有点异常。
谢知秋正在办案中,生性细致敏锐,姑且将此事记下。
半了一天案子,谢知秋提灯回到大理寺。
她坐在桌前梳理卷宗。
齐宣正这桩命案比想象中复杂,尤其从王小妹的供词来看,本案恐怕还有值得深挖的隐情。
不过
如果问谢知秋,她现在认为何人会是凶手,她心里想的还是齐宣正。
倒不如说,经过一番调查,她反而更觉得凶手就是齐宣正了。
目前发现的异常之处,只能说明那位实际名叫杜宁枝的乐女,死前可能还怀有秘密,可是证明不了本案除了齐宣正还有其他凶手人选。
乐坊的房间原本为了招待贵客,门窗都紧紧关着,经过调查,案发的那屋子既没有外人进去过的痕迹,也没有有人出来过的痕迹,齐宣正还被一堆人目睹浑身是血手持凶器站在尸体边上。
与杜宁枝在墙外对话的男子倒的确有点可疑,事后还要再查一查。但他既然是隔墙对话,就说明本来并不在乐坊内,要说后面再进来,未免多此一举。
从王小妹大闹乐坊到众人闯入屋中,想必没有多少时间。如果真凶不是齐宣正,那他要伪造出这种景象,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在人来人往的乐坊无声无息进入一个门窗紧闭的屋子、杀掉杜宁枝、给齐宣正换衣服、清理掉所有自己的行动痕迹。
不管怎么想都太不可能了。
更何况,杜宁枝要迷倒齐宣正,她药从哪里来既然她要弄晕齐宣正,就说明她并不希望那天有人打扰,那又怎么会不提前知会她的好姐妹王小妹和亲妹妹,让她们不要担心
杜宁枝身上可能另有隐情,但齐宣正,十有八九就是真凶无疑。
谢知秋后脑勺突突地痛了起来。
经过一番调查,一切反而又回到原点
怎么样才能保住齐宣正
谢知秋思路纷乱,手仿佛被某种道德的枷锁捆住,虽握着笔,却良久写不出任何东西。
许久,她终于还是决定先回将军府,养精蓄锐整理思绪。
谢知秋今日是整个大理寺最忙的人,东奔西跑不见清闲,到了时辰,其他官员早已归家,整个大理寺黑灯瞎火,空寂幽静。
谢知秋提着灯,带着张聪,去马厩牵马。
然而,还未到马厩,转过一弯,在去牵马的必经之路上,她竟先撞见一个人影。
谢知秋心头先是一惊,还以为撞见了鬼,但等看清对方的脸,这份震惊有增无减
那人手持橙灯,立在道路中间。
他玉冠青衣,五官清俊,夜色下,他一身清贵矜傲之气中,隐约夹着三分刚直。
正如他从小到大的评价一般,这真是个玉质之人。
没想到今日,所谓的齐氏门下三君子竟能在大理寺齐聚一堂。
一个在狱里蹲着,一个在查案,一个大晚上在这里等她。
来者,竟是秦皓。
谢知秋见他,心里猜到了点什么,不免心情复杂。
她道“你专门来找我”
秦皓面色沉静。
他没有以往面对“萧寻初”的那种剑拔弩张之感,但也未显亲近,只是带着公事公办的表情。
秦皓说“萧大人,同平章事大人有事请你一叙。”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倒不如说,谢知秋反而奇怪,齐宣正出事都这么多天了,齐慕先怎么还没直接来找她。
谢知秋回头对张聪道“你先回去吧,我之后自己回去。”
“大人”
张聪看这场面,十分紧张,并不放心谢知秋独自一人。
但谢知秋摇头“不会有事。”
齐慕先留着她还有用。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想必不会杀一个被皇帝看重的臣子,那未免太明显了。
况且,真要动她,那直接找个机会将她暗地里杀了即可,犯不着专门让秦皓来找她。
谢知秋见张聪犹豫不走,又催道“你先回将军府报个平安,我一个时辰必定回府,若是未归,你再着急便是。”
张聪见谢知秋意志坚定,不好违背她的意思,思来想去,抱拳行了个礼,终于走了。
谢知秋看向秦皓,淡淡道“走吧。”
秦皓见她如此沉静,倒是侧目了一瞬。
接着,他转过身,在前面引路。
秦皓考虑得十分周到,还专门备了马车,只是前面的车夫似乎并不是他自己的人,谢知秋从未见过。
那人一路无话,低头驾车。
谢知秋与秦皓虽同坐车内,可也彼此沉默。
一时间,一车三个乘客,竟像是三片纸人。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座宅邸前停了下来,但并非是齐府。
谢知秋下马车时匆匆一扫,此宅围墙宽大,望不到头,起码占地四亩,多半有好几个园林,房间无数。
梁城乃方朝之都,权贵豪富齐聚,土地寸土寸金,许多在此谋生的平民百姓甚至连一间屋子都没有,只能在此地租床栖身。
在如此贵重之地,能置下这么一套宅院,不可谓不是大手笔。
秦皓领谢知秋进去,谢知秋才发现这是座空宅,花园屋阁虽都建好了,但还没有人入住的痕迹。
秦皓带她走到一间屋前,推开门,灯笼火光一照,里面满室整齐的金砖几乎要晃花谢知秋的眼。
只听秦皓平静地如此说道“萧大人成家已久,功已成、名已就,却仍住在将军府中,并未分府。
“同平章事大人听说,萧大人早年与父母关系不睦,实则常年住在山上,如今成婚立业却仍与父母同住,想来难免有不便之处。
“同平章事大人与萧大人相知相惜,真心将萧大人当作是晚辈弟子,特备下这座宅院送给萧大人,区区薄礼,还望萧大人喜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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