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皓答不上来。
坦白地说,在过去的年,他都憎恶“萧寻初”。
“萧寻初”被下放的那几年,他无时无刻都在想怎么才能往上爬得更快,怎么才能将“萧寻初”远远甩在身后。
连秦皓自己都没想到,事到临头,当他真的有将“萧寻初”一脚踩到泥里的机会时,他居然会想手下留情。
或许是因为萧寻初和谢妹妹已经是夫妻,如果对萧寻初动手,谢妹妹也难逃影响。
或许是因为他总觉得眼中看到的不是萧寻初,而是谢妹妹。只因那一点点谢妹妹的影子,他就百般迟疑,难以下手。
秦皓扶住额头,试图摒弃脑海中没法解释的杂乱。
齐慕先端详秦皓,良久,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碗中。
齐慕先笑了笑,道“皓儿,这世上向我投诚的人那么多,也有不少人想做我的弟子,你可知,我为何独独看中你”
“师父为何”
齐慕先怀念地说“因为在我见过的所有青年才俊里,唯有你,最像我的狸儿。”
与其说最像,不如说,在他心里,秦皓最符合他曾希望狸儿会长成的样子。
齐慕先注视着秦皓。
倒映在他眼中的这个青年,端方谦和,君子如玉,有学识有原则,但并非迂腐无能之辈,能适当地审时度势、保全自身。
在齐慕先看来,秦皓与狸儿有许多相似之处。
他们都是懂事且少年聪颖之人。
秦皓的成长轨迹,也符合齐慕先对狸儿的期望
在官宦之家读书长大,被教养成知理知节的模样,会读圣贤书,但也没有读死了,反被圣贤书骗。
如果是现在的齐慕先,再养育一个如同狸儿一般的孩子,他就会尽力将他培养成秦皓这样。
齐慕先这辈子付出的真心不多,他待人的亲疏远近,更是只有他自己内心深处清楚。即使是一度与他称兄道弟的多年好友,如有必要,也会被他在一夜之间毫不留情地丢弃。
然而秦皓,能让他想到狸儿。
诚然他有一个亲生儿子齐宣正,但齐慕先也知晓齐宣正的弱点和不足之处。即使有齐宣正,他仍然会怀念那个更有天赋、更为乖巧的孩子。
爱屋及乌,齐慕先对秦皓这个年轻的晚辈,是的确有几分信任和喜爱,亦是真心将他当作弟子、孩子一般教导。
此刻,他轻拍秦皓的胳膊,笑道“你还年轻,对他人容易心软,容易心怀悲悯。这是好事,年轻人就该如此,我当年也是如此。
“若是连你这个年纪的人都变得心狠手辣,那人间也算没救了。”
只是说完,齐慕先又叹道“但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我容不得他有半点污点和不测,等你将来到我这个岁数,或许就懂了。”
秦皓果然没懂。
他隐约觉得师父还有所保留
,并没有将全部的事情告诉他,但以秦皓的立场,没有办法过问。
齐慕先一转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笑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这么晚了。我看你今晚不要回府了,就在我这里睡吧,反正你在我这里也有房间。秦家那边,我让人去通知一声便是。”
“多谢师父。”
秦皓的确有点累,并未推辞。
但他看齐慕先,又关心地问“那师父呢,还不休息吗”
“我再看一会儿这棋局,左右睡不着,不如动动脑子。”
齐慕先微笑。
“你不必担心我,先去歇着。”
不久,秦皓暂去客房睡下,齐慕先一人在屋中下棋。
一个黑影静悄悄地潜进屋来,凑到齐慕先耳边,道“大人,都安排好了。”
“好。”
齐慕先的双眼幽黑一片,深不见底。
他缓缓将手中棋子放下,沉着之中,凶机顿显。
他说“一会儿,我去大理寺狱中看看正儿。”
“不好了不好了”
“来人”
“快去通知大人”
凌晨,梁城内一阵嘈杂喧嚷。
一匹快马从城西大街一路驰骋奔到将军府。
须臾,就有人唤起了熟睡中的谢知秋,在门口急道“寺正大人,不好了大理寺遭贼了”
谢知秋先前与萧寻初讨论那信纸到深夜,才刚睡下不久,一听到外面拍门的声音,骤然惊醒,心头亦是一惊。
萧寻初也被声音吵醒,看外面有人,连忙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铺盖藏起,跑到床上躺下,假装他们是一起睡的。
谢知秋一边让萧寻初到床上,一边问“什么时候遭的贼抓到人没有丢了什么东西”
外面的人答道“刚遭,是打更人看到有人从大理寺里翻墙出来跑了,去汇报给城中巡逻的守卫才知道的。人没抓到,至于丢了什么要先盘点才能知道。但是那个贼似乎是怀抱目的而来,竟然翻了停尸房和证物间不知道是想找什么”
谢知秋一凛,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放在桌上晾晒的信纸。
据萧寻初说,等到信纸完全晾干,字迹又会消失,变成一张白纸。
谢知秋略作斟酌,当即道“我这就去大理寺看看。”
不久,谢知秋衣冠整齐,像上朝一样回到了大理寺。
她一到大理寺,立即就去查了遭窃的停尸房和证物间。
大量的尸体和证物都被翻了一通,盗贼明显是想找什么东西,可由于两间屋子都无比混乱,也瞧不出对方的目的。
谢知秋专门仔细查看了杜宁枝这桩案子的相关物品,杜宁枝本人的遗体以及本案的证物都没有逃过毒手,可是与其他物件的遭遇相较,仿佛也并没有特别异常之处。
谢知秋粗略检查了一番,感觉证物中
并未丢失什么东西,那盗贼或许没找到想要之物。
谢知秋不由想到那封信,那个被她带回将军府了,是唯一不在此地的证物。
谢知秋问“你们检查过了吗,可有异常之处”
跟在一旁的小吏回答“目前没有发现有东西失窃,但是有一件事很奇怪,我们去查看那贼逃跑的痕迹时,发现总共有两个方向有有人经过过的痕迹,都很匆忙,所以留下了脚印。
“从脚印的情况来看,两边的脚印大小不同、深浅不同、行走习惯不同,可见是完全不同的人。
“大理寺今晚搞不好遭了两拨贼。”
“”
谢知秋意外了一瞬,但面上不显。
她盘算了一下,要是这两拨贼正好撞上面,甚至有可能发生过打斗,以至于双方只能匆忙逃离,那倒能解释现场一点遮掩的迹象都没有,还如此凌乱。
谢知秋问“大理寺今晚没有巡逻的守卫吗怎么还要被打更人看见,才知道有贼”
“这”
那小吏犹豫了一下,才汇报道“其实今晚凑巧由同平章事大人做主,让守卫的人都去吃夜宵休息了,所以戒备比较松散。”
“同平章事大人”
“对。他现在应该在大理寺狱,寺正大人可要去见见”
谢知秋在这个地方听到齐慕先的名字,显然十分诧异。
她考虑了一下,道“我过去一趟。”
谢知秋屏退他人,独自走进大理寺狱。她方一进来,就见本该认真值班守夜的几个狱卒正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数着银两。
他们听到脚步声,一转头看到谢知秋,都像吓了一跳,忙将银两揣进怀里,纷纷扯出尴尬的微笑,道“寺正大人。”
谢知秋装作没看见颔首,问“听说同平章事大人来了”
“对对对。”
狱卒回答。
一人貌似为难地道“同平章事大人深夜想念儿子,临时说想过来看看,希望咱们通融。大人他一把年纪了,半夜思念独子,想得满脸泪睡不着,来一趟不容易,咱们也不好这么不讲人情,是吧。”
这人毕竟是齐慕先,这群看守监狱的小卒,想来不敢、也没法拒绝。
谢知秋问“我能进去瞧瞧吗”
狱卒们彼此交换眼神。
但他们知道谢知秋原本与齐慕先交往甚密,她还敢在大理寺卿和少卿都不敢碰这案子的情况下一个人挑起大梁,说不定就是齐慕先示意的,忙说“当然,寺正大人怎么会不能进快请、请。”
谢知秋踏入牢狱中。
实际上,她还有话,在纠结要不要和齐慕先谈。
此刻,由于看过了那封信,谢知秋仍在心中不由替杜宁枝悲戚。
要是齐宣正当时没有喝酒,要是情况哪里变化一点、没有最终出现这样的局面,要是这封信能够交到比齐宣正稍微
靠谱一点官员的手中或许杜宁枝真的能够救出自己的妹妹和朋友,非但如此,许多事情甚至方朝本身都会大有不同。
杜宁枝只有十四岁,若非如此,她本应拥有许多鲜活的可能性。
只是,由于凶手的一时冲动,这美丽的生命戛然而止,消失在一片她很陌生的土地上。
说实话,谢知秋内心存在着愤怒。
但另一方面,她同样还有理智。
这次和上回不同,一旦对齐宣正动手,她再想要修复和齐家之间的关系,就再也不可能了。
由于那封信的存在,她已经有办法让齐慕先暂时无法像预想的那样搞掉她,可是齐慕先的地位如此稳固,结下这个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等到疯狂地报复。
这对谢知秋来说,无疑是非常可怕的风险。
她思来想去,或许双方可以各退一步,她对齐宣正少许抬一抬手,而齐慕先配合她,钓出那封空白信后的大鱼。
正像她的师父甄奕和上司祝少卿教她的那样,小心驶得万年船,尽量不要得罪人。
作为一个成熟的官员,或许这才是理智的选择。
只是
当她即将走过最后一个弯、来到齐宣正的牢房时,忽然,她听到监牢里传来齐宣正暴躁的声音
“爹你怎么还没有找到人来替我不过就是一桩小案,有这么难吗”
“胡闹你可是弄出了人命”
“区区一个伎女而已,死了又怎么样”
齐宣正喊道。
“老子花了钱,当然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她居然敢挣扎那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贱婊子,以后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搞,老子喝醉酒捅了她几下,还算做件好事,替她保住贞操凭什么因为这种不守妇道的下贱女人,我就要失去前程”
狱墙之后,谢知秋的眼神骤然幽沉。
齐慕先听齐宣正这样抱怨,其实也很烦躁。齐宣正大概是在牢里关了太久,开始急躁,连在他面前的好儿子都装不下去了。
看他如此不懂事,齐慕先内心失望是难免的,尤其一比秦皓和狸儿,越看越不顺眼。
可是这毕竟是一根独苗,夫人刚刚去世,他也答应亡妻会好好照顾儿子,自己生的只能忍着。
齐慕先正想再说几句安抚他,忽然,他猛一转头,看向旁边的拐角处。
“嘘。”
齐慕先倏忽凝神,站起身来,道“好像有人过来。”
“什么”
齐慕先没搭理齐宣正,慢慢走到拐角之处。
然而,监牢里外都空荡荡的,已经连人的衣角都看不到一片了。
齐慕先眼珠一转,走出去问正在数钱的狱卒“之前有没有人进来”
狱卒回答“寺正萧大人来过,他没跟大人您打招呼”
“”
齐慕先心尖一紧,无数思路转过数个来回。
然后,他当机立断,走出牢狱,以最快的速度传来自己的人,紧急吩咐道“立即去将秦皓以及其他谏官都叫起来,不要等日子了,明日一早,立即集体上书,往死里参萧寻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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