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得出奇。
谢知秋的手被扣抵在萧寻初的胸口,她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一时怔愣。
在这种氛围中,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谢知秋的指尖抽动了一下,因为贴着萧寻初的胸口,这个动作反而使得对方的体温变得愈发分明。
然而就在这个空气近乎凝结的时刻,门外居然十分不凑巧地响起脚步声。
几声寻常的敲门响动后,五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人大少爷竟然忽然回府了您衣服换好了吗将军和将军夫人都已经去接人了”
谢知秋“”
萧寻初“”
五谷显然感到屋内无人吭气的状况十分古怪,他不知想到什么,轻咳一声,提醒似的催促“大人,您和少夫人在里面干什么是换衣服结果摔到头爬不起来了吗要不我去前头跟将军和将军夫人说一声,您还要多久两刻钟够吗”
谢知秋“”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即使是谢知秋,也不得不觉得这个时机卡得实在是太巧了一点,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
本来萧寻初这里的突发状况就很麻烦了,几乎让她头脑有一瞬空白,现在萧寻光居然还卡这个点回来,又是一桩怪事。
屋内,谢知秋的手还被萧寻初扣着、硬抵在胸口。
两人难得离这么近,对方的体温就在她掌心上,呼吸近在咫尺。
谢知秋不得不分神,用平常的语气回答道“没事,我们刚才起了点冲突,心情都不好不想说话而已。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换好衣服。”
“噢,好的。”
五谷立即表现出一句话不多问的高素质,道“那我先去大堂。少爷,您和少夫人难得吵架,少夫人一向脾气好,当初连月县那么危险的地方,都一句话不说就陪您进去,您闲着多想想这些往事,小事上有点冲突就别往心里去了。”
“”
门外很快响起五谷离开的脚步声。
然而,屋外的人信了,屋内的人却知道这话是瞎胡扯。
他们之间的状况没有丝毫改变,由于五谷的打岔和催促,本就怪异的气氛还变得愈发尴尬。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对不起。”
良久的寂静后,最终还是萧寻初先开口。
他后退一步,局促地避开谢知秋的目光。
在他看来,这样漫长的沉默,未尝不是一种回答。
其实仔细想想,他并不是现在就想从谢知秋口中得到承诺,只是看到她对秦皓有感情方面的意识,对待自己却比对待异性亲属还要随意,于是克制不住嫉妒,口不择言。
以他们两人目前的状况,当下无论如何都不是挑明的好时机。
哪怕是被当作兄长那种程度也好,萧寻初希望从谢知秋眼底看到一点对他的在意。
覆水
难收,但真的一时冲动将话说出了口,他又不禁后悔起来。
萧寻初摸了摸头发,试图缓解空气中的尴尬“抱歉我这样说,会让你觉得不好办吧。要是现在说是玩笑话,让你忘记大概也晚了。”
“”
“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可以当作没有听到这些话,我不会再提。”
萧寻初对她展露出笑容,恣意潇洒的桃花眼这样明亮一笑,有风流坦荡的味道,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是开得起玩笑的,就算被拒绝,也可以轻松地一笑了之,以后继续当朋友。
他说“你去见我哥吧,他以前就不太爱回家,这会儿突然大老远跑回来,保不齐是有什么事。”
“我知道了。”
谢知秋一顿,道。
接着,不等萧寻初松开她的手,就听谢知秋认真地回答“你的想法,我会仔细考虑。”
“”
萧寻初几乎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谢知秋是什么意思。
谢知秋眼神还有点茫然,她在感情方面的经验并不丰富,平时也不太花时间想这些,故而有些措手不及。她当初拒绝秦皓想得很清楚,所以拒绝很干脆,但不知为何,对萧寻初的感情,她略有点慌乱。
谢知秋经验上虽有不足,但她不是笨蛋,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轻易糊弄过去,萧寻初既然已经挑明,那她应该给一个足够真诚的答案。
谢知秋面色沉静,道“我之前没好好想过这件事,想法还有点混乱。其实我觉得我对你可能也有一些好感。”
萧寻初抬头看她。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谢知秋惯来淡然的脸上,忽然难得地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一刹那,萧寻初几乎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就像无尽的暗夜里,一簇星光倏然亮起,点亮夜穹,引燃一片绚烂的星空。
尽管有可能是他看错,但方才一息的功夫,谢知秋表现出了害羞的样子。
他希望自己得到的,本来就只是这样一个瞬间而已。
而现在,他听到的话远比预期的更令人心满意足。
但谢知秋的情绪远比她表现出来得更加复杂,她微微蹙着眉头,像是仍有顾虑。
她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我们这样的状态,像普通人那样谈情说爱实在是很次要的事。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男性,现阶段却使用着你的身体。这具身躯的确给了我以前不曾有的机会,拿来入仕为官也不再有很多人为制造的世俗障碍,但要我以这种状态来考虑未来的情感关系,实在太过困难。”
归根结底,她很清楚自己是谢知秋,有很强的自我认同。
她并不想真正变成“萧寻初”。
只是,他们交换的时间太久了。
换作四年前,谢知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这么久还没有换回去的头绪不说,她在官场上也越陷越深。
现
在提起换回去的事,谢知秋脑袋里也是数不尽的三千烦恼。
她刚进行到一半的大改革、得让“萧寻初”功成身退、怎么和家人交代、还没能为自己的身份铺好路、与齐慕先之间的仇恨
萧寻初眼看着谢知秋的表情越来越沉重,就知道她脑袋里被正事塞得太满,忍不住想笑。
“没关系没关系,我没有催你的意思。”
谢知秋正在头脑中飞快历数还没处理完的事,却被萧寻初匆忙打断。
她抬起头,正撞见对方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本以为自己给出这样拖泥带水的回答,萧寻初可能会不高兴,但出乎她的意料,对方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
说实话,萧寻初原本只是怀抱着一点希望,希望谢知秋能像拒绝秦皓那样,带点性别意识地拒绝自己,根本没想到他非但从谢知秋口中得知她对自己并非全然没有好感,还看到了她有点羞涩的样子。
萧寻初此刻完全在飘飘然,任凭天塌下来都阻止不了他的好心情。
他笑得阳光生辉,道“要说这一点,我和你是一样的。要是每次抓你的手,感觉都是自己左手抓右手,那未免太奇怪了,还不如摸自己的手指,好歹的确是你的。”
谢知秋“”
萧寻初现在根本压不下自己的嘴角,可迎上谢知秋错愕的眼神,他又担心自己的样子在谢知秋看来很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想要你马上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要你愿意维持现在的状况就好当然,这期间,我会尽快找让我们换回去的办法的。”
谢知秋一凝。
她原本担心萧寻初对自己的真心话不会满意,而他的反应远比想象中好,但不知怎么的看到萧寻初这样毫无顾忌的开心,谢知秋又有点赧然。
她低下头,悄悄遮掩自己的无措,轻轻道“好。”
“少爷,您怎么来得这么慢少夫人那里不生气了吧”
谢知秋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五谷看上去已经有些急了,他不得不回来催促,因此谢知秋才出了院落几步,就撞见又撑伞折回头的五谷。
“没事了。”
谢知秋敷衍地道。
言罢,她又有些迟疑地问“大哥怎么会突然回来”
萧寻光回将军府并未事先打招呼,五谷瞧着也是刚得到消息,谢知秋一问,他同样表现出疑虑,道“不大清楚。照理大少爷本来要年底才回梁城呢,现在足足早回了两个月,听说他还是请了事假奔回来的,一路想来够呛。”
谢知秋若有所思。
萧家大少爷,萧寻光。
这个人,理论上来说和谢知秋现在这具身体的关系是亲兄弟,应该很亲密,但实际上,自从她与萧寻初交换后,见到这位长兄的次数屈指可数。
最开始,谢知秋住临月山,而萧寻光瞧着与家里关系也一般,在国子监求学就干脆不回家了,只有过年见过一
下。
后来,谢知秋远赴月县,等她好不容易回来,萧寻光又自请去西北做官。
在谢知秋看来,萧寻光做官,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初在月县,谢知秋机缘巧合得知过萧寻光在义军的地位举足轻重,但由于从那以后她就没见过萧寻光这个人,此事她与萧寻初不曾对任何人泄露,包括萧家父母。
朝廷命官除了重病或者丁忧,是很少告假的。
毕竟官场如战场,位置有限,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官位,谁都怕别人抢了。
这萧寻光倒好,在外地任职还请假回梁城,真不怕有损仕途,洒脱得很。
不多时,谢知秋赶到大堂。
大堂中,俨然站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萧家代代从军,家中男性个子都很有优势,萧斩石当年更是战场上有名的“巨人”。
萧寻光身高随父,足有九尺多高。
饶是谢知秋使用萧寻初的身体,比绝大多数男性都高,但她在萧家父兄萧斩石和萧寻光面前,竟仍能感到压力。
此时她一入内,就感到萧寻光目光凛然,朝她望来。
今日暴雨,萧寻光俨然同样是刚换好衣服,头发还是湿的,只扎了个马尾束在脑后。
萧寻光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打扮还像是个书生,现在大概是做官了,远在西北也没什么人管他,他装束愈发自由起来。这会儿他没穿官服,只看这常服的打扮,若盲问谢知秋这人是文官还是武将,她一定会说武将萧寻光压根不是文官会有的体格,而且他眼底锋芒寒光毕露,已与三年前不同,简直像是一路从腥风血雨里杀回来的。
萧斩石正在怒气冲冲地教训萧寻光“离年底还有两个月你现在自己没病,你老子我也没死,胡乱请假回来干什么你好不容易荫到一个官,当初你一定要去西北已经顺了你的意,现在又怎么了而且还这么大雨天骑马跑回来,把自己淋成这样就算你没事,马还有事呢你要是生病了,难过的还不是你娘”
谢知秋住在将军府,对父子吵架已经不稀奇了。
她目光一转,落在萧寻光身后的人身上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平民百姓的粗衣,体型偏瘦,但看得出肌肉壮硕,平时一定是做体力活的。
不过,引起谢知秋一眼注意的是,他的右手衣袖空荡荡的,并没有手臂。
这中年人瞧着老实本分,站在将军府中有些拘谨。
外面大雨,他鞋底难免有泥水,其中有一点落在地面上,谢知秋看到他脸上当即一白,慌忙站在那块泥水上,用双脚盖着,好不起眼一点。
这人站在高大的萧寻光背后一直没说话,分外低调,以至于萧斩石光顾着骂儿子,都没瞧见他。
谢知秋走过去,主动问“你是”
那人一被问话,后背就紧张得绷了起来,忙对谢知秋点头哈腰“少爷好,您是将军的公子吗竟都这么大了”
萧斩石这时才发觉萧寻光后面还有人,暂时歇了火气,探头过去看。
萧斩石微愕,似是觉得这人眼熟,眯起眼,细细辨认。
萧寻光与父亲的关系早已水火不容,萧斩石发火的时候,他连接话都懒得接,此时才解释道“我骑马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个人在外头绕着将军府的墙走。我看他举止动作像是当过兵的,年龄又在当年萧家军的范围内,还缺了右臂,担心是不是以前萧家军的人,就让他进来了。”
那人像是不大好意思自我介绍,仅存的单臂之手擦了擦衣角,道“大将军,我我”
态度恭敬,而又疏离。
这时,萧斩石想起来了,震惊道“小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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