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只是随口嘀咕一句,但未必不是言出了实情。
像寿宴这等场合,寿星一般都会是所有人的焦点。
可是今日的情况,倒是谢知秋甫一现身,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谢知秋只按部就班祝寿。
方朝给老寿星祝寿的习俗,是同辈人抱拳作礼,儿女辈鞠躬作礼,到孙子女辈则要跪下磕头拜寿。
谢知秋给祖母写了祝寿词,又送上贺礼。
贺寿的过程大同小异,大家为了避免触到长辈的忌讳,都以稳健为主,谋求不出大错。正因如此,一般宾客上前贺寿,其他人也不会太过关注。
唯有谢知秋,她一起身,就成了焦点。
谢家人自诩书香门第,为人大多清高,不会明着攀龙附凤,但谢望麟这么个读不出书的商贾,生了个聪慧的女儿不说,如今还攀到这么个女婿,他们稀奇是有的。
“萧寻初”原是武将家出生,并不为谢家人所喜,但“他”入朝以来,展现出的学识不差,建议帝王实施的政策更是效果立竿见影,谢家人也逐渐收起原先对武将之子的轻视不屑,日渐对其改观。
席宴间,众人对她夸赞颇多。
谢知秋拜寿时,萧寻初其实正隔着屏风看她。
谢家的寿宴男宾女宾分开,萧寻初顶着谢知秋的身体,自然去了女子席。
萧寻初现在的身份算是“已婚”,没有小姑娘那么规矩森严,但谢家的晚辈中还有不少是小女孩,只能隔着屏风偷看男席。
她们大多是谢知秋的堂妹表妹,个别是侄女、甥女辈,还有一些与谢家交好的世家家的姑娘。她们都对“谢知秋”这位著名才女的二品大员丈夫非常好奇,嚷嚷着想来看,还硬将萧寻初抓来指人。
萧寻初无奈,只好带她们来“偷看”谢知秋。
谁知,谢知秋站在人群中,简直如同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任谁都无法忽略她。
其实他作为女眷几次替谢知秋回谢家的时候,已经听了不少他人对谢知秋的夸赞,还有不少人对他所谓的“嫁得好”表示羡慕。
本以为他对类似的事情已经波澜不惊,只是,亲眼见到谢知秋本人站在这种场合中,竟又是另一番感受。
有一桌男客离屏风近,也不知女眷躲在后面,于是萧寻初听得到他们的交谈
“这萧大人的确还算有些本事,他的新政我本以为必是做不成的,没想到半年下来,成效居然不错。原先的判断,是我武断了。”
“确实,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见地,已能称一句良才。”
“哈哈哈哈,我比你们有先见之明他刚当上参知政事的时候我就说了,这个人虽然看着做事不着边际,实则事事有条理,反而是远见胜于常人。若要我说,只要他能保持现在这个势头,过个十几年,方朝面貌必然全新哪怕他年纪大了以后保守一些、懈怠一些,只要不犯大错,名相簿中必有他一席”
一众
宾客,有人夸赞,有人改观,还有人喝了口酒,感慨道“这些年,官场里争名夺利的人多,为民请命的人少,整个朝廷有如一摊淤泥浑水。我本已对这世道心冷,想要辞官隐居,但这齐宣正案一判,萧寻初出了头,朝中风气忽然就变了,让人一下子期待起来。老夫这把年纪,好久没这种期盼的感觉了,不如先不辞官了,看看再看看。”
一群人话说得投机,不过“萧寻初”与谢家的关系,主要还是靠“他”是谢家的女婿。于是他们说着说着,又聊到谢家的女儿头上
“说起来,知秋嫁去萧家都三年多了,肚子怎么还没消息望麟他们也不催催她”
“知秋那小丫头怪有主见,性子又僵,当年劝她成婚就费了老大劲,望麟他们怕是也不太敢催她吧。”
有人道“说起这事,其实我心里是担心的。知秋知满她们娘,性子好是好,但总共才生两个闺女,身体这方面可能差一点。知秋儿若是随了娘虽说这事由老天定,但这萧寻初才能出众至此,若是没个儿子,总觉得怪可惜的。”
又有人说“我担心萧家其他人回头怪咱们谢家。这萧寻初骨骼清奇,是个讲理的人,但他家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那些多是武将蛮人,怕说理说不通啊。”
先前夸“萧寻初”最厉害的那人顿了一顿,评价道“其实知秋儿本事也挺不错,当年我与她聊过,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姑娘。她若是个男子,谢家的小一辈也不至于后继无人我说得大胆一点,我觉得要是真让她入仕,她的成就未必逊于萧寻初。”
尽管谢家人里几乎没有支持谢知秋做官的,但就才能方面,她的聪慧倒也是公认的,于是其他宾客虽觉得“不逊于萧寻初”这话过于夸张,却也没人相当激烈地反驳。
不过那人下一句竟是“要我说,当初知秋儿还跟着甄奕学习的时候,谢家就应该借着甄奕当时的东风,鼎力支持知秋儿破格做官哪怕是不起眼的小官,或者哄骗哪个大官让她当没有实职的谋士也行,一旦有了实绩,让有权势的人离不开她,还愁后面无法高升吗
“自己家的姑娘当官,再给她招个赘,不比萧寻初这女婿可靠”
这个发言可谓相当大胆,简直跟萧寻初当年听到师父对他说世上除了儒家还有别的思想,以及谢知秋提议要用减税来增加税收总额的颠覆认知程度有得一比。
此言一出,满桌皆惊。
萧寻初亦是惊愕抬头,朝对方看去。
坦白地说,萧寻初自从和谢知秋交换身体以后,对谢知秋做官的想法持否定、贬低态度的人太多,那种女子不如男的烂话也听了不少,说实话他起初还替谢知秋觉得憋屈、生气,但后来听得太多,他已经学会和谢知秋一样左耳进右耳出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听到有人居然支持谢知秋到这种程度。
当然这个人看起来喝多了老酒,可能是一时上头才会高谈阔论,不过萧寻初不免被吊起一点胃口,他竖起耳朵,去听其他人对这话怎么评价
谁知其他人第一反应便脱口而出“你疯了知秋丫头有没有这种水平的才华另说,这是颠覆老祖宗的经验行事,是与整个世俗为敌成功还好,稍有不慎,就是知秋自己身败名裂,谢氏全族跟着陪葬啊”
这个时刻,谢知秋正要按照拜寿的规矩给祖母磕头。
祖母与谢知秋这个孙女关系谈不上很好,她还激烈反对过“萧寻初”与谢知秋的婚事,而现在偏偏这个“孙女婿”,居然当了大官,气氛自然很难热络。
谢老爷大概是提前跟祖母打过招呼了,祖母没敢让谢知秋下跪,谢知秋刚一曲膝盖,就被老寿星连声阻止。
不过她也怕自己作为主人显得怠慢,没话找话地硬拉着谢知秋聊天。
两人没什么可聊的,祖母唯有抓着谢知秋如今十分男性化的手左看右看,羡慕地反复说了几遍“好孙女婿,你爹娘有你这样的好孩子,一定很幸福吧可怜我家就两个孙女,香火怕是要断了”
谢知秋默然无语。
半晌,她才道“也不尽然。我在家的时候,家中长辈常认为我太不服管教,还不能成事,大抵对我不满颇多。”
祖母附和着她说“他们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换作我有你这样的孙子,简直要开心得烧高香了。”
谢知秋沉静的眸子望着祖母,没搭腔。
就在这时,忽然间,墙边的屏风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竟当众倒下来
屏风后响起一阵女子的惊呼声。
在场的丫鬟们见状,赶忙冲过去将屏风扶起来,将小姐们挡回去。
好一会儿兵荒马乱。
幸亏这是家宴,而且谢家的女孩不少都有躲在屏风偷看的传统,在场之人不会因此大惊小怪。只是,饶是如此,这也是家宴上一个不小的风波,半天没有平息。
谢知秋顺势望去,只见她视线方向的两个中年男客手捧茶盏、拉长脖子,亦在看热闹似的朝骚乱的方向看
一人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另一人道“听声音好像是女眷在吵吵闹闹。”
接着,他不以为意道“没事儿,她们女人那点打打闹闹的小事,让她们自己处理就好,跟我们没关系。来,喝酒喝酒。”
说罢,二人就不再关注了。
谢知秋却没那么快忽视,她顿了顿,若有所思。
寿宴持续到亥时才结束。
在回将军府的马车前,谢知秋重新见到萧寻初。
不知为何,他的表情相当凝重。
萧寻初向来是个松弛的人,这么肃穆的神情,在他脸上罕见,连昔日懒洋洋的桃花眸,都瞧着严肃起来。
谢知秋一顿,问“你们那里出什么事了中间屏风倒下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也在那里。”
因着她的声音,萧寻初缓缓回神。
他看向谢知秋。
出乎谢知秋意料的是,萧寻初没吭声,反而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
谢知秋愣住。
萧寻初极少对她有这么亲昵的肢体接触,即使在她承认自己对萧寻初并非完全没有好感之后。
而且他的眼神,凝练着月色,似有忧郁。
但下一刻,他对她笑起来,恢复成寻常轻快模样。
秋夜中,萧寻初长袖轻垂,微凉的秋风拂过他的长发,似是乘雾欲飞。
他说“没什么,只是起先几个谢家的长辈在席宴上争论话题,屏风后的姑娘们听到,跟着讨论起来,后面不算吵架,只是聊得很激烈,一不小心将屏风撞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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