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远远地,城门外号角吹响,宫城上的火光一道接一道亮起,逐渐包围整座宫城。

    夜色幽寂,尚未天明。

    谢知秋与赵泽,正策马在宫城一路狂奔

    背后是嘈杂的火光,前面是一望无阻的开阔宫道。

    宫墙那里人声逐渐喧闹,还有马蹄与兵器声,毫无疑问,追兵一定很快就会赶来,只要四面宫门一封,捉他们就会像追瓮中的老鼠。

    这是赵泽这辈子最惊魂的一夜。

    在今夜之前,赵泽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想回到自己宫里,居然又要袭击侍卫,又要撞门,还要一路靠逃的

    然而他别无他法。

    谢知秋在马上再度对他确认“你最后见到齐慕先,是在垂拱殿”

    赵泽道“对”

    谢知秋未言,但两人像来之前商量好的那样,默契地往垂拱殿飞驰而去。

    谢知秋可以凭借事先对齐慕先的误导,大致判断齐慕先尝试与赵泽交换的时间,但交换完以后,齐慕先到底会在皇宫的哪个位置,就很难说了。

    无论如何,对两人来说,垂拱殿是目前必须一探的地方。

    垂拱殿是平常皇上接见臣子之地,谢知秋以前与赵泽下棋,大多就在垂拱殿。

    而且,它北面是皇上日常休息批奏折的福宁殿,东面则是群臣上朝的紫宸殿。

    马上就要上朝了,齐慕先最有可能在的就是这三个地方,就算他已经离开了垂拱殿,从垂拱殿转去福宁殿与紫宸殿都有近路。

    正因如此,谢知秋才会选择在离开御史台后,从离垂拱殿最近的西华门进入宫城。

    二人强行闯过承天门,又经过集英门和皇仪门,战马飞奔,两侧风景如风从耳畔飞掠而过。

    到垂拱殿门附近,谢知秋立即放了两枪。

    城门那边已经有不少士兵冲了出来,但宫内反应不及时,门口守着的内侍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听到枪声,以为是炮响,再一看有火光,还闻到硝石的气味,他们就被吓懵了,条件反射地抱头缩在地上。

    谢知秋直接闯了进去。

    宫城最精锐的护卫都分配在宫城城墙附近,这是为了防止外人进去。

    而进入内朝以后,因为这里是皇上本人的生活区域,再往北走就是后宫,不允许寻常男子进入,所以反而没有那么多称得上战力的人。

    然而,垂拱殿是空的,齐慕先已经不在此地。

    赵泽本来对垂拱殿抱了很大的期望,一见这里居然没有人,当即失落无比。

    他忙问“接下来怎么办去福宁殿还是紫宸殿”

    谢知秋凝神。

    跑空一个殿,意味着他们浪费了走一个殿的时间,追兵离他们又近了许多。

    最要命的是,福宁殿与紫宸殿在两个方向上,要是下一次再跑空,就不得不走回头路,极有可能迎面碰上追兵

    谢知秋凝思片刻

    ,看了看天色,押注道“快上朝了,齐慕先为人守时,当同平章事时在宫门外等候的时间都比常人早些,他更有可能已经在紫宸殿”

    赵泽现在六神无主,都听谢知秋的,二人当机立断,要转向往紫宸殿去

    不过,在离开前,谢知秋眼神一动,又说“等等,我再做点准备。”

    却说那红衣侍卫,他被谢知秋惊了马后,等回过神后,立即吹响军号,并率领执勤的守卫都冲出来抓人

    夜间视物不清,他们又失了先机,等带人出来追的时候,那两个闯宫的人早就跑远了

    红衣侍卫心中焦躁万分。

    他没能带回萧寻初不说,竟然还正巧在他回宫的时候,让两个闯宫的人闯进了西华门

    前者已是过失,而后者则是要掉脑袋的

    红衣侍卫心知自己必须将功赎罪,沿着宫道猛追。

    恰在这时,在夜色之中,他看到有一匹陌生的马在垂拱殿与皇仪殿中的小路上奔行

    红衣侍卫眼前一亮,心中暗喜

    这闯宫者不识路

    他居然走反,又往西边去了

    红衣侍卫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带上士兵抽鞭猛追

    然而追了小半刻钟,红衣侍卫才发觉不对

    马是先前那匹战马,骑马的人也戴着头盔,但怎么穿着太监的衣裳

    夜晚光线朦胧,两边又有宫壁遮挡,更难看清,红衣侍卫盯了半天也不敢肯定。

    他愈发用力夹马肚子加速。

    等追上那匹马,看清是什么情景,红衣侍卫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马背上根本不是闯宫者,而是一个小太监

    他被塞住了嘴,双手绕着马脖子被绑在上面,他显然不习惯骑马,被这样硬绑在马上跑了一通,已经满脸都是泪花,裤子也湿透了。

    他一被松开,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该死,我们中声东击西之计了回头快回头快去保护皇上”

    为了争取时间,谢知秋舍了一匹马。

    此刻,她与赵泽同骑一匹马上,往紫宸殿疾驰。

    垂拱殿东面与紫宸殿相邻,其中有路连通。

    赵泽会骑马,但他现在是齐慕先的身体,用的还不是很好,而谢知秋更为冷静,故而由她主导。

    赵泽心中有些惊奇。

    以前,“萧寻初”骑马好,他只当他是将军之子,那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得知,“萧寻初”的真实身份是谢知秋,他才惊觉,谢知秋一个女子,马术居然如此精湛。

    在今晚这种情形下,赵泽纵然逼自己集中精神,实则也惴惴不安。

    他问“谢爱卿,你觉得朕能顺利换回去吗”

    谢知秋本在专心驾马,但听到赵泽的问题,她还是顿了顿,回答他道“臣是皇上的臣子,相信皇上乃真龙

    天子,必将逢凶化吉。”

    心中一阵暖流淌过,赵泽有些感动。

    “谢爱卿。”

    他定了定神,不觉握住身侧的拳头,道“今晚所有人都不信朕,唯有你仍愿意为朕赴汤蹈火。等朕恢复自己的身份定会报答于你。”

    谢知秋凝神,说“臣信皇上。”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紫宸殿。

    大殿之前,是一片宽敞的平台,他们从垂拱殿中间闯到这里,因此直接从殿前平台正中间穿了出来,二人宛如河鱼进入大海,突然就来到了宽阔之地。

    谢知秋用一匹马作障眼法,引走了追得最紧的追兵,但将太监绑到马上也要时间,他们多少耽搁了一点功夫。

    二人进入紫宸殿,立即就看到殿墙外有明显的火光,还有密集的马蹄声

    赵泽脸色大变“追兵不是应该被引走了吗,怎么已经到这里了”

    “不,这些不是一开始追我们的人。”

    谢知秋表情也并不好看,但相比于赵泽,她还是沉着许多。

    她略一沉声道“他们恐怕是被单独派来保护他们眼中的皇上的,所以没有急着追人,而是选择了加强守卫。看来我们找对了地方,齐慕先多半就在这里。”

    “那我们”

    “往大殿里冲”

    谢知秋做判断不需要眨眼的功夫,她当即调转马头,直直往紫宸大殿方向冲去

    天际线上,朝阳尚未升起,但已经有一抹微光逐渐渗出地面,透出绒絮状的柔白。

    谢知秋载着赵泽,一手持突火枪,一手握缰绳。

    战马奔得如此之快,赵泽被颠得作呕,感觉下一刻就要将肺颠得吐出来。

    然而饶是如此,后面的追兵还是越来越近。赵泽不敢回头,但感受得到火光,他与谢知秋两人的影子,正因身后追兵高举的火把投向远处,而随着背后马蹄声的急速靠近,两人的影子不断缩短,越来越靠近脚尖。

    然而他们还没有抵达紫宸殿,也看不到齐慕先的身影,只能看得到巍峨的宫宇,以及被晨光逐渐照亮的重檐斗角。

    以往坐轿子的时候没觉得多长的道路,现在坐在马上飞奔,还是如此遥远,一段路的距离,像是永远跑不到头。

    谢知秋稍作思量。

    忽然,她将马的缰绳放到赵泽手上。

    赵泽一懵。

    “皇上。”

    谢知秋冷静地道。

    “一匹马载两个人太沉了,齐慕先还不知道在紫宸殿哪里,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追上。”

    “谢爱卿”

    “皇上。”

    谢知秋的声音,像是已经做好了打算。

    她说“臣其实天顺元年九月初三生人,今年刚过二十二岁。这一生虽然不长,但已称得上跌宕起伏,尤其是在梁城为皇上效命的数月,臣受益匪浅、三生有幸,过得畅快至极。

    “臣相信皇上定能复

    归龙体,身魂合一。但臣这回若有什么不测,还望皇上开恩,务必保全臣与萧寻初的家人,臣与萧寻初的关系,他们都不知情。”

    言罢,谢知秋抱紧突火枪,不等赵泽反应,她纵身一跃,滚身下马

    谢知秋这些骑马已经非常熟练,而且多亏最开始走得弯路,她很清楚怎么摔下马才能尽可能减少受伤。

    不过,即使如此,她一个人带着突火枪,要面对多达数百人的追兵,还是螳臂当车。

    “谢爱卿”

    赵泽的喊声,在无数急促的马蹄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但他不敢就此流连,只得咬紧牙关,自己一个人往紫宸殿骑马冲去

    离紫宸殿还有十丈远

    赵泽双手双腿早已僵硬,马背颠簸地磨蹭着大腿,这个时候就连正常人会有的紧张恐惧都已经麻木了。

    九丈

    许是苦尽甘来,许是他们奔波了这么远的必然,视线越过紫宸殿的重重石阶,赵泽在高处看到了齐慕先,还感受到了他自己的躯体。

    八丈

    他看到紫宸殿的侍卫看到外面的光景,以及他不要命冲刺的样子,紧张地围到齐慕先身前。而齐慕先自己,似乎也对他还能冲过来的举动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七丈

    赵泽记得谢知秋的叮嘱,他不是真的要行刺,只需要靠近齐慕先,他们两个人就能换回来。

    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两声枪响。

    在垂拱殿的时候,赵泽看谢知秋数过子窠。

    两人闯进皇宫后,不时就需要开枪惊马或者威胁宫人,尤其是进垂拱殿的时候,谢知秋用掉了不少火力。赵泽知道,她只剩下最后三枚子窠了,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再用。

    六丈

    “啊啊”

    赵泽红了眼眶,嘶吼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试图给自己壮胆,试图让马跑得快一点,怒冲向齐慕先。

    背后,最后一声枪声响起。

    赵泽听到身后有明显的骚动。

    忽然,他感到挂在脖子上的黑石滚烫起来。

    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

    “怪了,今日怎么还不开宫门”

    “皇上又病了吗”

    “说起来,怎么没见萧大人”

    “还有齐大人呢,好像也没来。”

    寅时已过,宫门依旧紧闭,里面没有半点动静。

    若是平时,这个时辰早该宫门大开,放门口的五品以上大官们入朝拜见皇上了。

    方朝寅时上朝,天还半黑未白,又是深秋,天气寒冷,一群高官在外面缩着等,冻得拢起袖子。

    有人今日恰巧起晚了,路上匆匆买了个炊饼吃,还没吃两口,本来怕上朝不雅观,只好先收起来了,而这会儿左等右等宫门不开,他又偷偷从怀中摸出炊饼吃起来。

    最近朝中气氛紧张,在

    官场能有资格进紫宸殿上朝的都是人精,他们一早来见宫门不开,而且萧寻初和齐慕先居然都没了人影,已敏锐地觉出肯定是出了大事。众人面面相觑,只用眼神交换着情绪。

    有个别站不住的,已经忍不住到处转了转,末了回来道各位大人,西华门好像开了听说是昨晚有刺客闯宫行刺,现在还没抓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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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一时间,各官员反应各异,有人不敢说话,有人退了两步,有人连忙往里眺望,想要瞧能不能从墙外看到点什么。

    这时,不知有谁眼珠一转,一拍大腿,喊道“愣着干嘛,既然有刺客,那咱们身为朝廷命官,当然是赶快进去护驾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反应过来。

    皇上有难,他们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要躲在外面当不知道吗

    有脑袋快的这时已经想到,当年齐慕先正是救了和宗一命,才从此平步青云,坐至同平章事之位。

    行此道固然危险,但趁这个机会向皇上表个态,说不定也能什么有好处呢

    这种想法一出,不少官员都反应过来,连忙拥着往西华门去,有骑了马来的,连忙又去牵马。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一群官员争先恐后地跑去救驾,等赶到紫宸殿,只看到场面根本就是一团混乱

    那所谓的刺客正好被当场制住。

    刺客手持一管铁器抵挡,又躲又藏,士兵似乎对她手上的东西十分忌惮,居然足足费了七八个人才将这小个子的刺客死死摁在地上。

    那人身着军装,头盔已经被打掉,随着东边天亮、火把通明,她长发散落下来,众人看清她的脸,才发现主谋闯宫的居然是个女人。

    紫宸殿里,宫人们乱成一团,都围着赵泽急唤“皇上皇上您醒醒啊,皇上”

    忽然,在众目睽睽下,赵泽悠悠转醒。

    一众官员们见状都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凑热闹

    “皇上,您没事吧”

    “担心死臣了”

    “臣不顾他人阻拦,立即就冲过来找您了皇上是谁将您伤成这样”

    然而赵泽刚醒,看上去还晕着。

    他扶了下额头,又看了看自己手,缓慢地看着手心手背,似是走神。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急忙往紫宸殿外望去

    赵泽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为首的侍卫让人将女刺客摁在地上,正要狠狠用脚踹她的头

    “住手”

    赵泽瞳孔一缩。

    围在周围的官员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被赵泽伸手挥开

    只见皇上顾不得自己身体摇摇晃晃站不稳,就疾步奔下台阶

    他不顾他人阻拦,一把推开压住谢知秋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赵泽左找右找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居然一时冲动脱下自己身上的绛朱纱袍,披到谢知秋身上。

    谢知秋面无表情,纵然赵泽表现出对她如此超乎寻常的优厚,她仍只是安安静静地低头跪着,有如一尊石像。

    赵泽怒喝士兵道“你们凭什么打她谁准你们打她的”

    士兵见状也懵,说“此人擅闯内宫,意图行刺皇上,属下只是行分内之事”

    赵泽受了一整晚惊吓,心情极差“那也不能打她啊觉得可疑压住就好了,朕都没判定她有罪,你们凭什么打这么重”

    士兵忙了大半个晚上,本来抓住了刺客,还指望有赏,没想到还被皇帝劈头盖脸指责了一通,一时也倔了起来,道“此女来历不明,胆敢假冒军令,携带火器,还带着谋逆罪臣齐慕先闯宫众人皆亲眼目睹,请皇上明察”

    赵泽气结“目睹什么目睹,你们一个个根本没有眼睛她刚才带进宫的根本不是齐慕先,是朕她也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人,她既是城东才女谢知秋,亦是朕的参知政事萧寻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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