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谢知秋来说,有些话由其他人去对赵泽说,比她自己说更好。
是以,她事先就与祝维平串过词,由祝维平来讲出她所谓的“难处”,帮助谢知秋辞官。
“谢大人不必言谢。”
祝维平脾气不错,与谢知秋也一直维持着较为友好的关系。
“当初是谢大人出手相助,我才能继续留在大理寺,甚至当上大理寺卿。现在谢大人不过是希望我帮举手之劳,我怎有推辞的道理”
祝维平在朝中一向有些左右骑墙的意思,但他人品还算不错,太后也评价过此人“虽是墙头草,根子却正”,谢知秋当下没什么可以信任的人,唯有求助祝维平。
万幸,祝维平果真顾念两人当初的情谊,答应了谢知秋的请求。
只是,祝维平对谢知秋的决定,同样不解,问“不过,谢大人为何非要在这种时候辞官谢大人为官不易,这种时候放弃,未免可惜。”
谢知秋一凝。
祝维平是的确关心她的前途,才会有这样一问。
谢知秋回答“我有自己的打算,还请祝大人不要多问。日后若是有机会,我还会与祝大人在朝堂上相见。”
御书房。
赵泽将一张大地图摊在桌上,蹙着眉查看。
赵泽其实也看得出来,接下来几年内,方国很有可能与辛国有一战。
首先辛国挑衅,他作为皇帝,着实觉得窝囊,百姓更是愤怒非常,只怕不出战难以平民意。
其二,辛国这回的举动像是试探,若不作出回应,只怕对方会越来越过分。赵泽多少也想吓唬吓唬对方。
只是
难道真像谢知秋所言,不进行军事改革,不给士兵用突火枪,就没法打赢这场仗吗
尽管他数次拒绝了谢知秋进行军事改革的谏言,但谢知秋在大局上的预测几乎没有错过,想到事实真有可能如她所说的那样发展,赵泽又深感不安。
思来想去,赵泽便请人传召史守成。
“史爱卿,你之前说以我国的兵力,并不需要畏惧辛国,可是真言”
史守成忙道“千真万确”
赵泽仍有迟疑“可是,谢爱卿她说”
史守成一听赵泽提及谢知秋就心烦。
为了稳定圣心,史守成斩钉截铁地继续维护自己的主战理念,道“皇上,谢大人的观点固有独到在理之处,但她毕竟是妇道人家,遇事难免优柔寡断,若论军事兵法,自古以来都是男子的领域,还是男人更有经验。”
他稍作停顿,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又言“皇上,关于边境战事,臣做过研究。
“据臣所知,辛国君少,国事决于其母,李太后独断专权、宠幸用事。
“一国太后竟与臣子有染,公然出入宫闱,辛国百姓臣子必当对此不满
“我们趁着辛国内部混乱的机
会攻辛,没有不赢的道理
“另外,关于上回边境被袭的失策情况,臣也吸取教训,想了全新的对策”
史守成一直以来都为自己头上笼罩着谢知秋的阴影而不安。
而要彻底摆脱谢知秋的最好方法,无疑是立一个大功。
说实在,史守成当了数十年的礼部尚书,读书很多,但对军事并无太大了解,本来主战归主战,具体如何作战,他还是想交给兵部的人去头痛。
不过,他转念一想,谢知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敢大言不惭地提议军事改革,他堂堂一个男子,还是同平章事,在军事上的直觉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女人吗
他纵横官场数十年,难不成还真不如一个丫头片子
史守成想到这里,就有了信心,开口说出他的妙计“臣以为,先前战事不利,一来是辛军阴险偷袭,我军并无准备。二来是边境军将多为匹夫,勇武有余而智谋不足,若皇上下定决心与辛国作战,臣倒有一技
“在出征之前,皇上先行于群臣商议,定下布阵图,再将布阵图交给将领,让将领不折不扣地执行。
“这样一来,皇上不必离开梁城,就可指挥千里之外的军队,令将领听从朝廷的指示如此,皇上不用增加将领权力,便可有效提高军队实力,无论是边境还是内政,皆无患矣。”
赵泽闻言,心中一动,觉得史守成之言,似有些道理。
数日后。
寅时。
将军府后门之外,萧寻初已套好了马,行李也都装上了马车。
这一趟虽是不知何时才能归家的长途远行,但因为必须低调为之,不得不轻装上阵、一切从简。
萧斩石亲自检查了几匹马的马鞍、马掌,将姜凌的行李一并放到马车上。
他一边细心检查马车的种种细节,一边叮嘱萧寻初道“辛国的李太后能以汉女身份掌控辛国之江山,绝非一般人。
“而且北地的女子和男人一样自幼骑马、擅长骑射,她对武学和军事的了解恐怕远胜于大量自幼苦读四书五经的方国文臣,辛国圣天帝生前也常称赞李太后勇武飒爽、才思敏捷。
“李太后现在看起来对战事还是比较谨慎的态度,这很可能是因为她真实的战争经验还不多,而且如果真的开战,会助长掌握大量军队的宗室的势力,对她不利。
“但李太后的孩子是圣天帝的独子,她现在又与辛国权臣罗全有非同一般的感情关系,这使得她获得了一部分效忠于圣天帝的辛族宗室,以及以罗全为首的汉臣的支持,对辛国国内的民族矛盾也有缓和作用。
“我认为辛国其他宗室的野心纵然很大,可真要扳倒她很难。你们到边关以后,万不可对辛国掉以轻心。
“北地的习俗与关内相差甚大,如果按照汉人习以为常的思维去推论辛国,那必定会吃大亏。
“我现在这样说,你们未必能理解,等到那里生活一段时间,你们多半就能
明白我的意思。你母亲会帮你们适应当地环境和风俗,你和谢家姑娘到时也多看着她一些,她在梁城憋了这么多年,回到家乡说不定会兴奋过头。”
萧斩石语气平静,甚至板着一张脸。
但萧寻初从小到大感觉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这样细致地叮咛这么多事,由于父子关系并不亲近,他并不是太自在。
“我知道了。”
萧寻初疏离而客气地回答。
但他考虑了一下,又问“父亲,你当真不和我们一起去北地”
谢知秋辞官、两人一同去投奔义军都是大事,他们商议之后,终究没有将此事瞒着萧斩石。
萧斩石得知谢知秋向赵泽提议军事改革被拒、萧寻光这些年一直在暗中领导义军后,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沉默了很久。
但最终,他同意了这些晚辈的想法,非但支持他们去北方,还提议让姜凌与他们一起过去。
姜凌是真正在北地出生的人,无论是对语言还是风俗习惯,都远比他们这些外来者习惯,还曾在战场上多次帮助萧斩石,军事经验丰富。若是姜凌可以同去,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此刻,萧斩石道“不了你们这些小年轻表面上看和义军扯不上什么关系,说年纪不大想出去游历也说得过去,皇上不会对你们过于忌惮。
“但我不同,我一旦去了边关,朝廷马上就会有所怀疑,若是再发现与民间军队有牵扯,不会管义军是不是为了抗辛凝聚在一起的,朝廷只会想到谋反。到时候,只怕会让所有人都置于危险之中。
“我们不可能所有人都去边关,必须要有人留下来,朝廷才会相信你们没有二心,而且这个人,也必须是我。唯有如此,你们才不容易陷入前是辛兵,后是朝廷的困境。”
萧寻初静默良久。
萧斩石之言纵然残酷,却是事实。
他留在梁城,就像一个人质。
让朝廷对萧家安心,也能保证萧寻初等人的安全。
萧寻初明白父亲的苦心,却感到心情复杂。他与这个大将军父亲很少有关系和睦的时候,哪怕到了该离别的时刻,也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他道“谢了,爹。”
“照顾好你娘。”
萧斩石肃着脸说,表情很难看出什么情绪。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她本是天性自由之人,因我之故才被困于梁城,趁此机会,她终于有机会回家看看,或许也是好事。”
“是。”
萧寻初应了一声。
言罢,萧寻初下意识地瞥了眼天色。
他们计划天一亮、城门一开,立即就出城,现在已差不多到了时候。
萧斩石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没有再说什么,拍拍小儿子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离去。
萧寻初犹豫了一下,便要转身上马。
“寻初。”
忽然,他又听到父亲叹了口气。
他说“等
到北方,你替我向寻光道个歉吧。你们兄弟两个从小被我逼着学文,只因我认为文官有可能改变朝纲,但如今看来即使当了官,大约也没有丝毫用处。
“反而是光儿,竟能想到义军这条路,倒比我思路开阔许多。
“事到如今,大概说什么也晚了。为父唯有祝你们一帆风顺,武运昌隆。”
萧寻初闻言,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在最后,竟等来了父亲这一句道歉的话。
他之前还奇怪,为什么父亲会如此干脆同意他们去帮义军,看来是赵泽拒绝军事改革的话,让父亲意识到,只要帝王忌惮武将,无论从文从武,最终都是一条死路。
萧寻初张了张,应道好。5”
他本欲直接离开,但最终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道“父亲,你放心,我与兄长,还有母亲定当平安归来。”
萧斩石一言未发,只是点了下头。
然后,他拍拍萧寻初的爱马寸刀,道“去吧。”
不久,马蹄声响起。
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萧寻初与姜凌骑马启程了。
行出一段路后,萧寻初又回了一次头,只见萧斩石还孤身一人立在将军府后门,黎明幽色蒙住了他的神情,但仍看得出魁梧高大的轮廓。他默默地伫立在那里,像一座山一样。
萧寻初回过头,却见他母亲骑在马上,却也在往身后看。
“娘。”
萧寻初出声唤道。
“你可还好”
姜凌回过神来。
她多半是有点担心萧斩石的,但听到萧寻初的话,她又笑笑,说“没事,你爹这么大个人了,想来不会有问题的。”
话完,她又开心地对萧寻初道“走吧,我们去接上小知秋。可算可以带你们都去雍州看看了,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那里有什么变化没有。我跟你说,秋冬季正是羊生小羊羔的季节,等我们到的时候,应该遍地都是小绵羊了,到时候找牧民买两只回来养着玩,你们一定会喜欢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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