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军竟然没有尝试夺回被义军占据的六州,反而另辟蹊径,直接去了梁城
谢知秋瞳孔一收,完全没料到辛军会走这么一手棋。
要知道北地十二州地处要塞,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萧寻光现下取走的是东面六城,对辛国来说不可谓不伤筋动骨。
对大部分人来说,已经获得的东西又被敌人夺走,远比想要夺得却失败,更令人难受。
谢知秋原以为辛军定会想方设法夺回这六州之地,早在脑海中准备无数种防御之策,唯独没想过,他们干脆利落地就放弃了东面六州,反而攻打梁城去了
不过,若跳出常规思维,这一招倒是行得妙。
义军能在几个月内轻取六州之地,就说明义军军力强悍,不是好对付的对手。
相反,朝廷军面对辛军,被打得溃不成型,几无招架之力。
辛军如今两面作战,分身乏术,要是继续将精力放在难啃的义军上,未必能赢不说,战局拖长,还会给孱弱的朝廷军背刺的机会。
而跑去攻打梁城就不同了。
义军以北方为根据地,又刚夺得十二州中的六州,多半会以掌控新地盘为主,不一定有能力或意愿阻止辛军南下。
朝廷军一击即溃,是好捏的软柿子。
相比较于没那么富饶北地,方国商业发达、物产丰富,是一块大肥肉,而且轻而易举就能咬下一口。
只要吞下方国的富裕之地,收获便远胜于与义军,到时候,北地六州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招,可谓丢车而保帅、断尾而获生之策
雀儿在一旁面色古怪。
她说“小姐,凭朝廷那乌合的军队以及与士兵无法配合的将领,若辛军真的打过去,关内只怕凶多吉少。”
这件事说来怪异,但在五年前,朝廷看起来还是那般高不可攀的强大,而如今,单看形式,已经完全颠倒过来。
朝廷对辛军节节败退,义军却节节胜利。
要说经济与政治制度上的积累,才刚刚起步的义军自无法与根基深厚的朝廷相比较,但若论军事实力,哪怕兵力悬殊义军去打朝廷的话,就凭朝廷军那乱成一锅粥的水平,义军还真十有八九能赢。
不过,雀儿的迟疑,谢知秋也看得懂。
义军如今有自己的军队、领地,在义军的管辖范围内实行与方朝朝廷完全不同的制度,纵然义军是以民族大义为名集结在一起的军队,并无谋反之意,但他们实际上已经是一个独立的政权了。
就凭这个微妙的状况,义军与朝廷之间也不可能全无嫌隙。
在义军之中,也不是没有人想入非非,认为打赢辛国以后,不是不可以干一票大的,之后所有人便可一同鸡犬升天。
可是另一方面,雀儿是随谢知秋一同从梁城来的,她的家人、朋友,有不少还留在梁城。
雀儿跟随谢知秋这几年长了
不少见识,看得出来朝廷的诸多问题2,但即使如此,她对这个朝廷也不是全无感情,更不要说辛军攻入关内,受难的将是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那些人皆是义军的亲人同胞,其中还有人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好友。
雀儿问她“小姐,关内若是真到千钧一发之际,我们要帮朝廷一把吗”
谢知秋一顿,凝神未言。
仅从个人利益考虑,义军当下虽有伸出援手之力,但并不算特别游刃有余,更何况他们若以保全自身为主,不出手援助朝廷,便可坐看辛国与朝廷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朝廷本就对义军存在忌惮,未尝不是后患。
在适当的时刻,他们甚至可以和辛国联合,借机铲除朝廷,永绝后患。
皇室因循猜忌、作茧自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可言是自作自受。
可是,若不出手,眼看着辛军进军,受苦的将是前锋兵士、黎民苍生
然而真要出手,也没有那么简单。
击退辛军,保护了百姓,也保住了朝廷,而损耗的却是义军本身。
朝廷对自己的将领都毫无信任可言,更何况是他们这样完全不受朝廷控制的独立武装“政权”
进退两难。
谢知秋闭目凝神,手指指节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若有所思。
恰在此时,又有一名士兵赶来,驻足门前,拱手唤道“谢大人”
谢知秋清眸缓开“何事”
那士兵道“大人前线又来了一封急报据说萧将军进军之时,偶然发现一支辛军队伍鬼鬼祟祟,就将他们擒来仔细搜了身,谁知发现这么一封严密保管的信
“信中内容只有萧将军一人看过,萧将军看完,就让人快马加鞭将信送来给您,还请谢大人过目”
谢知秋闻言蹙眉,抬手去接。
她拆开信封,待看到密信的内容,面色就微微一变。
梁城。
皇宫。
清晨,军报从前线马不停蹄地送到宫中,赵泽读完,气得当场砸了几个黑釉建盏。
赵泽这数月来,几乎没怎么上朝,但今日,难得地又在紫宸殿召集群臣。
他已过而立之年,许是年纪逐渐上去,他比起刚登基之时,似乎胖了一些,面颊白而略有浮肿,不算很明显,但却缺了几分精神气,腰围亦隐隐约约地宽了。
群臣齐聚,他将军报狠狠砸向众臣
沉甸甸的卷轴砸在地上,复又弹起,飞出数丈远。
“饭桶全都是饭桶朕养你们一点用都没有”
赵泽急火攻心,口不择言。
然而紫宸殿中鸦雀无声。
不少人心里都知道战事为什么输。
可同平章事史守成不喜有人挑他的毛病,朝中已有当年谢知秋说实话却被使劲打压的先例在前,现在再无人敢率先开口。
于是,人人都默契地保持
了沉默,寄希望于有别人来当这个出头鸟。
赵泽看着这群缩头乌龟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辛军都已经到定州了若是他们过了擎天关,后面都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冲到梁城用不了二十天你们说要怎么办你们平时要钱的时候不是建议很多吗,现在都来说说要怎么办啊”
殿中仍是寂静。
史守成站在群臣最前,皇上那个卷轴几乎砸在他脚背上,吓得史守成差点在殿上一跳。
纵然史守成好面子,但心里大抵也清楚,当初是他主战的,与辛军作战的策略也几乎是他拟定的,若要追责,他这个同平章事首当其冲,朝廷军队输成这副德行,恐怕也有他大半原因。
想到这里,史守成两股战战。
他抖着袖子,张口欲认错,可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他反复张嘴,终究是说不出话,只得低着头装鹌鹑。
赵泽望着底下这文武百官,内心忽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绝望。
他觉得眼前的光景,是真的,可又不像真的,宛如一场梦。
朝廷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鬼样子的
他犹记自己刚登基的时候,一片欣欣向荣,似乎每日都有新气象,君臣齐心,民间繁荣,百姓还称过他是百年难遇的仁君。
为什么短短几年,局面就会变成这样
如果真让辛军闯过了擎天关,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打了三年,赵泽也看得出方国军队抵御辛军之无力,要是连擎天关这最后一道屏障都失守,那辛国骑兵将如入无人之境,再无可挡。
届时,不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就连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怕都保不住性命。
怎么办要怎么办
绝境之中,赵泽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那女子身着紫衣公服,总是安静地站在朝堂一侧,哪怕不说话,赵泽只要看她一眼,便觉得安心。
强烈的后悔涌现在胸口。
他当年真该听谢知秋的话的。
若是他当初没有因为忌惮武将夺权而百般抗拒军事改革,又怎么落到今日这个局面
原来样样事背后都有代价,武将强固然皇权危,但若军防不佳,敌人的铁骑便将踏遍整座江山,他这个君王照旧逃不过。
可笑他以为衰败不会来得这么快,只看见暖风依旧熏权贵,却不知大厦倾颓也就一霎,压根无法预测。
朝中无人开口,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
在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沉寂。
“皇上。”
赵泽顺着声音望去,却见说话的是大理寺卿祝维平。
祝维平长叹一声,道“眼下指责已然无用,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
“依臣之见,我军未必有十成把握守得住擎天关,若是擎天关失守,梁城必然沦陷。然而皇上九五之尊,如有好歹,天下无主,必将大乱。
“如今,最优先的事宜,是保证皇上
的安全。
“是以,臣以为,为今之计,唯有做好迁都的准备。”
赵泽一愣“迁都”
“是。”
祝维平道。
“退到长江以南,有长江阻隔,辛国骑兵便再难南下,便可保一时太平。”
“这不是长久之计,但在当前的局势下,却能保证皇上的安全。”
“臣以为,当下应派将领死守擎天关,拖住辛军的进程争取时间,然后立即筹备迁都适宜。”
“江南临城有皇上行宫,皇上可先临时定都于临城,然后修生养息北方战事,今后再作打算。”
如此之言,就是有可能要舍弃北方的领土,于南方求得安宁。
这样实在憋屈,作为皇帝也太过耻辱。
可在这等局面之下,却已是屈指可数的可用之策。
祝维平此人平日爱随声附和,很少率先表露自己的意见,若不是满朝连个能说出像样建议的人都没有,他必定不会出来带这个头,也是实在没了办法。
有了祝维平发声,官员们互相看看,开始三三两两有人支持。
史守成左看右看,趁着没人注意,忙说了句“赞同”,然后又不知声了。
满朝文武最后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赵泽满心尽是苍凉。
可是不用此法,他或许是连性命都保不住,已无选择余地。
“也可。”
赵泽艰难地点了下头。
这一下,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他稍作停顿,问“那么诸位爱卿认为,何人可去守擎天关”
“”
此问一出,又是满堂寂静。
战局摆在眼前,大家有眼睛都看得见。
连皇帝都要迁都了,这个时候去守擎天关,不是因为能守住,只是因为需要有人为皇帝逃跑争取时间。
主要部队必然要护送皇上南下,去收关的人手不会太多,而且梁城人去楼空,后面恐怕不会有任何援兵。
朝廷的更戍法至今未改,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这种时候作为将领,带着一群一天都没和自己磨合过的、乌合之众组成的士兵,去直面数万辛军精锐,死守擎天关,那压根不是打仗,不过是去送死。
没本事的揽不了这个瓷器活,根本守不住,去了跟没去一样。
可有本事的人,谁又愿意去本就是危急时刻,再损失可用的大将,未来朝廷会愈发艰难。
朝堂上不知安静了多久。
忽而,只听长长一声叹息,一个魁梧的身影站了出来。
那人身长九尺有余,蓄关公胡,满脸伤疤,神情凶煞。
萧斩石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上过朝了,若不是皇上在军事上实在没了办法,恐怕还是不会将他叫来。
此刻,在满朝重臣中,只有萧斩石开口道“皇上若信得过臣,擎天关,便由老臣去守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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