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来到河东郡,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别说河东郡,附近士人都不顾民乱四起,来河东郡来拜访这位大隋最年轻的秀才。
“秀才”在大隋的含金量是很高的,虽然李玄霸拿这个“秀才”的过程很水,但他之后的成就证实了他配得上“秀才”之名。于是“李秀才”之名,再次响彻中原。
何况这位李秀才的履历上还有高颎、宇文弼、薛道衡这三位文坛魁首。
至于长孙晟,这时候就没有存在感了。而裴世矩,不好意思,他连长孙晟都不如,河东裴氏都不好意思说自家长辈是李秀才的师长。
倒是李玄霸自己一直称裴公对他教导看顾良多,他视裴公为师长。
正经拜师的师长不能太多,但没行拜师礼的师长可以要多少有多少,恭敬一点又不会少块肉,都是人脉。何况李玄霸知道裴世矩在杨广那里帮衬自己良多,他对裴世矩还是挺有好感的。
反正裴世矩将来会为他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在可以提前预支好感。
河东裴氏被李玄霸捧得飘飘然,对李玄霸更为亲近。
留守老宅的裴氏老人还写信埋怨裴世矩,为何不趁着与李玄霸共事的时候把裴氏的女儿介绍给李玄霸,便宜了宇文氏。
裴世矩看着书信十分无语。
当时李玄霸的婚事已经定下来好不好你们在扯什么
裴世矩细思之后,琢磨出族人的意思。他们应当是问要不要送一位家世较差的族女给李玄霸做妾。
裴世矩想着自己弟子的性格和身体,写信替李玄霸拒绝了此事。
他摇摇头,对虞世基笑道“这弟子,真是令我操心。”
虞世基道“你说的话,和我弟弟一模一样。”
裴世矩乐道“他愁什么了”
虞世基叹气“什么都愁,愁弟子身体,愁弟子不被唐国公平等对待,愁弟子的交友你知道的,李二郎李三郎都与太子交好。”
裴世矩想到太子,也不由叹气“他们是陛下表侄,自幼与两位皇子交好,谁能想到将来的事不过如果因为太子不被陛下喜爱,他们就与太子关系冷淡,你弟弟就不会视他们为子侄了。”
虞世基心道,你不也是这样
他们这类的人,不是不懂是非对错,只是为了荣华富贵选择了闭上双眼。
虞世基问道“如果陛下为了太子而迁怒李二郎李三郎,你该如何”
裴世矩笑道“当然是让陛下把李二郎李三郎继续放在张掖,无事不要回朝,既能将功赎罪,又不惹陛下嫌弃。”
虞世基捋须笑道“是这个理。”
对寻常勋贵子弟而言,戍边是苦得不能再苦的差事,几乎形同流放了。
但对李二郎李三郎而言,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虞世基道“宇文将军一直很喜欢李二郎李三郎,当是会继续站在李二郎李三郎这边。如果不会为他
自己造成危险,苏公应当也会为李二郎李三郎说好话。”
裴世矩道“裴蕴不会说与我们相反的话。”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他们这几个皇帝近臣在士林中评价都不好,但也分三六九等。裴蕴这个人,真是连他这个同族都看不下去。
虞世基的声音带了一丝悲哀“李二郎李三郎一定要安全回到边疆。有他们在,边疆才能安稳。”
裴世矩垂眸“是啊。”
他们只是心向富贵,不是愚蠢。若愚蠢,那么多阿谀奉承的人,怎么轮得到他们坐在皇帝身侧
中原即将大乱,大隋岌岌可危,他们不是看不到,只是不敢开口。
如果李二郎和李三郎能在边疆守着,即使天下大乱,突厥也找不到机会南下入侵。
虞世基道“或许这是我为大隋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裴世矩道“慎言。”
虞世基笑容苦涩“知道。”
骑虎难下,骑虎难下啊。
还好弟弟是清白的,虞家还有未来。
裴世矩在虞世基走后叹息良久,他苦笑道“我应当不止为大隋做过这一件好事。”
裴世矩想着自己两位弟子,心情低落。
有裴世矩的庇护,裴氏族人琢磨了许久,知道李三郎在裴世矩心中地位极高,就让族人放开了与李三郎交往。
薛氏更不提了。薛道衡是李三郎正正经经敬过茶的老师,他们都把李三郎当自家人对待。
李玄霸现在无论走到哪,左薛德音,右薛元敬,薛家的“河东三凤”只差一个薛收。
李玄霸疑惑“薛兄,你不是在洛阳当著作佐郎吗怎么有空回来”
薛德音道“叫什么薛兄称我的字磬之即可。我早就不是著作佐郎了,一直是东宫属官。现在”
薛德音耸肩“东宫只剩下庾养廉一个属官了,我便赋闲啰。”
薛元敬皱眉“叔叔慎言。”
薛德音道“大德也与太子交好,我在他面前有什么慎言的对吧”
李玄霸心头一沉“是。不过你还是小声些,如果被人告发你对陛下有怨,陛下不会理睬你,但可能会更厌恶二表兄。”
薛德音沉默良久,抬手作揖“是我不够谨慎。”
薛元敬看着族叔两鬓斑白的发丝,不由叹气。
薛氏这一代出了三个特别有名的年轻俊才,薛收和薛德音是同辈,薛元敬是两人族侄,不过三人的年龄都相差不多,合称“河东三凤”。薛德音年龄比其他两人略大,但现在也不过年过而立。
薛德音自荐进入东宫时与薛元敬喝了一场酒,那时很是意气飞扬。
现在他眉间多了皱纹,两鬓多了白发,面容好似老了十岁。
李玄霸现在才知道薛德音原来进入了东宫。
他没有太关心太子东宫有哪些属官,又常年不在洛阳,所以对
低位的人事变动不了解。
薛德音虽然有“河东三凤”之名,但这名声就仅限于河东郡,别说天下,连朝堂都很少有人提起,所以他的动向,李玄霸不特意关心,是不会传到他耳中的。
历史中的薛德音一直在东都洛阳,王世充占领洛阳后归附王世充。秦王李世民一战擒两王后,薛德音与王世充麾下许多下属一起被处死。
薛德音是薛收的堂兄,薛老师的族侄,李玄霸有意想等天下大乱之后捞一捞他。
薛老师在河东薛氏的话语权很大。薛老师已经知道未来定是二哥的天下,应当也会约束族人,不要乱投靠他人。
而且看在薛老师的脸面上,父亲应该也会放过薛德音。
薛德音很早就已经在朝中任职官,与年少的李世民、李玄霸玩不到一块去,李玄霸没有特意接触过他。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空的薛德音居然会投在太子杨暕麾下。
其实冷静想一想,薛德音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意外。
薛德音有才华,有志向,太子杨暕无论地位还是才干,都是那时少年才俊最好的投奔对象。薛德音就算眼神再不好,将来会投王世充那等人,也不会忽略太子的光芒。
他有意投靠,杨暕身边又有庾俭这样识得人才的臂膀,他成为太子东宫属官再正常不过。
这算是自己的蝴蝶翅膀吗
李玄霸看着神色颓废的薛德音,心中微微一叹。
或许这种提前成长对薛德音来说是好事,将来让他免于一场生死大灾。
但对薛德音而言,自己认可的主公遭遇这样的冤屈,他受到的打击恐怕一辈子都难忘。
这个薛德音又不知道原定历史中他会死,只会用一生的时间去缅怀这一段经历。
因为二表兄已经注定有一段悲壮的退场。
“要不要去张掖”李玄霸道,“去塞外散散心”
薛德音刚想说自己只想闭门读书,但他才思敏捷,又因为太子一事磨砺出些许敏锐,皱眉道,“可是陛下还不放过太子殿下”
薛元敬结结巴巴道“不是吧就算陛下不放过太子殿下,难道已经离开的东宫属官还会被连累”
李玄霸道“说不准。不过磬之还是离开家乡为妙。”
薛德音攥紧拳头“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回到太子殿下身边了。”
李玄霸“”喂喂,不会自己一番话,让薛德音赶着去奔赴一场死劫了吧
李玄霸头疼道“那你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吧。”
薛德音摇了摇头,不说话。
薛元敬撸袖子“你敢去,我就敢把你打晕后软禁。”
李玄霸头脑风暴,道“磬之,薛兄,你冷静一点。你想想,如果太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的身后名一定会被抹黑。你文采斐然,佐修过魏史,又曾在太子身边为官,太子的身后名就只有你能守护了。”
薛元敬都快哭出来了“李三郎,李
大德,你怎么说的太子殿下必那个什么似的”
薛德音死死盯着李玄霸。
李玄霸道“我只是了解二表兄。他向来骄傲,看不得大隋朝着深渊滑落,肯定会做些什么向陛下劝谏。而陛下是听不得谏言的,何况是自己忌惮的壮年太子的谏言。”
薛德音颓然地抱着脑袋“是啊,太子殿下是这样的人。我不该离开他,不该离开是我胆怯了,是我胆怯了。我是什么河东三凤,我就是一个胆小鬼我不如庾养廉,不如庾养廉”
说罢,薛德音不住呜咽。
薛元敬拍着族叔的背,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如果这件事落在自己身上,他大概也会如此吧。还好自己年少,还未出仕,不会遇到这样的痛苦。
他们在薛家聊天,不担心话被传出去。何况屋里开着窗,仆人都在挺远的地方,听不到他们的聊天。
薛德音呜咽发泄了心中痛苦,李玄霸和薛元敬陪在他身边。待薛德音心情好转后,他们与李玄霸的感情更亲近了。
不过薛德音还是在某一日“失踪”了。
薛元敬捶胸顿足,并找李玄霸打了一架。
李玄霸连连道歉,派人去寻薛德音。
他本来就会偷偷派人去找杨暕。
李世民和李玄霸商议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冒一点险,问问二表兄要不要藏点什么人,以免杨广不给他留后。
杨暕在历史中有个遗腹子杨政道,几年后才会出生。现在杨暕只有女儿。
虽说一般这种政治斗争不会祸及女儿,但万一呢
何况杨暕后院的女人也肯定与原本历史中完全不同,杨政道说不定会提前出生。
杨暕没有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做任何事。他只是来与李世民、李玄霸道别。
但李世民和李玄霸知道有危险,仍旧想要为二表兄做点什么。
大不了提前把父亲逼反,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李玄霸派人去寻薛德音时,薛元敬一边哭着道歉,一边痛骂薛德音不省心。
薛元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同辈人都嫌弃我懂得太多,不与我交好。我只与两位族叔感情最好。一个族叔去了倭国就一去不返,现在回信说去了驻扎在筑紫岛的陈将军麾下,让家人担心不已;现在又一个族叔更让人操心。我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让他们反过来操心一下为什么要让我这个晚辈操心他们”
李玄霸没来由地心虚。
或许,可能,大概,也许,薛元敬的两个族叔的“不省心”都有自己的推波助澜。
不对,自己可没说让他们这么不省心啊他是很认真地想把薛收和薛德音都劝进自家碗里,谁知道他们会这样
李玄霸道“那那你要不要去张掖”
薛元敬抹着眼泪道“去,我去,我也要让他们操心我我要去边塞我和你一起走我要去吃沙子”
李玄霸“张掖其实没有沙子
行,你想吃沙子,我带你去伊吾城。”
薛元敬吸了吸鼻子“好真是气死我了”
李玄霸继续心虚。
咳,这真的不是我的错。如果我有错,那么我的兄长李世民肯定要承担一大半的错。他是兄长还是主公,理应承担最主要的责任。
薛元敬和家里人说了一声,就真的自诩李玄霸的下属,帮李玄霸张罗起河东的事务。
薛元敬的“入伙”,昭示着河东薛氏正式旗帜鲜明地支持唐国公府。
虽然与李玄霸表现得很亲近,但在大事上还在观望的河东柳氏、河东裴氏坐不住了。
你们河东薛氏的人怎么偷跑
“能不偷跑吗薛道衡是李三郎的老师,他们河东薛氏早就把李三郎当自家人。”
“哼,什么河东薛氏,不过是巴蜀来的蛮夷,趁着我们河东世家南下的时候鸠占鹊巢,果然没有一丁点世家的矜持”
“那我们怎么办”
“裴公也是李三郎的老师,快选一选族中有没有合适的人,去压薛元敬一头”
然后他们扒拉了一下,头疼地发现,能压薛元敬一头的人还真没有。
如果有,“河东三凤”就不会全是薛家人了。
敢为河东世家代言,这不是薛家人自己造势就能成的,显然也得到了河东郡其他世家的默认。
不过河东裴氏和河东柳氏并非只在河东有人才。
两家人都曾经南渡,所以在河南、湖北、江东等地开枝散叶,有许多人才都在南朝为官。这些人才因为曾经投靠南朝,没有在大隋抢得先机。
原本留守河东郡的河东裴氏、河东柳氏并不太愿意提携这部分族人。
就是同一族,也要讲究支脉主脉,大房小房。
原本的主脉大房南渡式微,留守的这部分族人反而兴盛。他们当然想成为新的大房。
但遇到家族竞争,他们就没办法了,只能去请族人帮忙。
好歹肉烂在锅里吧。
不能便宜河东薛氏那个外来者
虽然他们仍旧觉得李二郎李三郎太过年少,但唐国公的资历和声望还是不错的。有这样的儿子,唐国公应当值得他们投资。
两家人迅速向居住在其他地方的族人求援,希望他们送来人才来压过“河东三凤”。
一时间河东风起云涌,分外热闹。
河东裴氏和河东柳氏在向外求援的时候,故意向其他世家放出消息。
他们既然决定上唐国公这条船,自然要为唐国公造势。
关陇郡姓世家能与从北魏沿袭下来的鲜卑勋贵们合称“关陇贵族”,在站队这方面比已经失去大部分政治地位,全靠着祖上荫庇硬撑的山东郡姓世家豪迈多了。
天下大乱之际,他们为了最后的胜利,自家的名声也可以为未来主公的名声添砖加瓦,毫不吝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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