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从睡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飘荡在坟头前,珠娘和二嫂在为他烧纸,二哥带着小五在一边哭一边大口大口偷吃他的祭品,气得他胸口闷疼。
李玄霸捂着胸口深呼吸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守夜的仆从被李玄霸的呼吸声吵醒,吓得立刻去找宇文珠。
宇文珠从隔壁厢房抱着药箱跑出来,给李玄霸扎了几针。
仆从端来了温着的药。李玄霸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扎针喝药,嘴里全是怪味,已经记不得正常食物该是什么味道了。
在宇文珠担忧的话说出口前,李玄霸率先道“珠娘,今天太阳挺好,扶我出门走走。”
就算是养病,也不能一直卧在床上,这样会让身体越来越差。
李玄霸能起床后,每日都会在小屋内被人扶着转几圈,恢复体能。
翟让得知李玄霸真实身份后,将自己住的院落让给李玄霸,并派亲兵把守周围,不准其他人打扰。宇文珠和孙思邈的医药房也搬到了这个院落。所以李玄霸现在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出门走走了。
虽然已经进入冬日,但只要裹严实点,在有太阳的时候出门晒太阳,比窝在屋里更舒服。
孙思邈和宇文珠都是有能力的医师,知道李玄霸现在多动一动,身体痊愈得更快,没有阻拦李玄霸每日的例行散步。
只有李智云每日扶着李玄霸哼哼唧唧,一脸不满。
李智云最近抱怨李玄霸不爱惜身体的唠叨越来越多,李玄霸恍惚间从李智云脸上看到自家二哥的影子,“吓”得他赶紧把李智云丢出去历练。
既然已经坦白身份,李智云也可以恢复男身,化名魏五,被罗士信保护着上战场磨砺武艺。
现在瓦岗寨的战斗烈度不强,正好给李智云练手。等他们回到张掖,二哥就可以把李智云带在身边。李玄霸耳根便彻底清静了。
李玄霸对宇文珠碎碎念“小五擅长骑射,士信勇猛过人,两人配合默契,士信说,小五现在就是小一号的二哥。”
宇文珠微笑道“叔郎已经如此厉害了吗”
李玄霸笑着点头“虽然我还是认为他太过年少,但他太吵了,还是把他撵上战场吧。”
宇文珠摇摇头“三郎,你这样可不好。叔郎是在担心你,你怎么能嫌烦”
李玄霸道“我知道小五关心我,但他真的很烦。”
罗士信私下找到他,悄悄告诉他小五常常因为做噩梦,独自躲着哭泣。
小五不是自己和二哥,精神还没有强韧到能淡然对待生死大事的程度。自己差点病死的事,一定给小五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
但就算这样,小五也不能提前进入叛逆期啊。
听了李玄霸的抱怨,宇文珠笑着叹气道“我看叔郎不是进入叛逆期,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你。”
李玄霸嘴角微微抽搐“士信也这么和我说,让我
别误会小五。小五对他说,我性格太软,脾气太好,为人太和善,半点不像个勋贵子弟,容易被人轻视。所以他就要做那寻常人认知的嚣张勋贵子弟,帮我说出不好说出口的话。反正他年少,就算说错了话,别人也会因他年龄不计较,他下次更改便是。”
宇文珠笑道“小五很聪慧,三郎应该高兴。”
李玄霸扶额“他对陌生人倨傲倒是的确可以如此解释,他对我说话带刺是怎么回事”
宇文珠道“他大概是担心你的身体。”
李玄霸叹气。这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担心我的身体也可以用乖巧一点的方式来关心。
他还是认为,小五一定是进入叛逆期了。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为李智云唉声叹气的模样,再次忍俊不禁。
她倒是觉得小五这样很好。
李玄霸散了不到半炷香的步,就气喘吁吁地回屋,背后都湿透了。
宇文珠带着人帮李玄霸擦身体换衣服,顺带在身体上扎几十针。
李玄霸原本还会脸红,当银针扎多之后,他就没有任何情绪了。
现在他很淡定地脱衣擦汗躺下,让宇文珠拿着针一根一根往他身上扎。
孙医师要研究药方,所以重复的治疗行为都由宇文珠来代劳。宇文珠在李玄霸身上扎针已经扎得很熟练。
李智云洗掉了一身血气,拎着战利品来探望三兄的时候,李玄霸身上的针刚摘下来。
“三兄,瓦岗寨要拔营去抢皇帝了,我也想跟着去。”李智云把抢来的蜜糖罐子递给宇文珠。
他这次和罗士信配合立了大功劳,本可以分得很多贵重金银绸缎。他什么都没要,只用战功换了徐世勣看中的那罐蜜糖。
徐世勣把蜜糖给李智云的时候,满脸不舍得。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跟着他们抢个豪族的商队没人认得你,你若与大隋军队作战,很容易暴露身份。”
李智云道“我可以扮作女子出征。”
李玄霸道“隋军有弩箭强弓,你现在只有一身布甲,太过危险,不许去。”
李智云大大咧咧坐在李玄霸身边,道“三兄好烦啊,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李玄霸道“就算二哥不戴甲去冲阵,我照旧骂他。”
李智云撇嘴“好吧。”
他蹬掉靴子,把李玄霸往里挤“让一让,好困。急行军没睡好。”
他钻进了李玄霸的被子里,把脸埋在李玄霸的软枕头上,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李智云平常睡觉不打鼾,现在真是累坏了。
李玄霸为李智云掖了掖被角,宇文珠抿着笑悄悄离开。
李玄霸拿起一本翟让送来的民间杂记翻看。途中罗士信也来探望李玄霸,见李智云睡得这么死,还在李玄霸的纵容下捏住了李智云的鼻子。
就这样李智云都没醒,张着嘴呼吸,睡得仍旧很香。
罗士信笑话道“他在
战场上一直睡不着,但箭仍旧很稳。现在回到三郎君身边,终于能睡了。”
李玄霸道“辛苦士信了。”
罗士信道“不辛苦。三郎君,等天气转暖,我们就要回张掖了吧”
李玄霸道“不,我在中原还有点事要做,做完了再回去。不过明年开春,倒是可以给二哥送信,让二哥配合我们。你去一趟”
罗士信使劲摇头“我不去,我要保护三郎君和集弘。”
李玄霸叹气道“若你不走,很可能与张将军在战场上相遇。”
罗士信沉默了一会儿,抱拳道“各自为主,我不会怯战。”
李玄霸无奈极了。
怎么这么倔强罢了,还是自己琢磨琢磨,怎么让罗士信绕开张须陀。
张须陀现任河南道黜陟讨捕大使,是瓦岗寨和王薄最主要的对手。
在原本历史中,他多次击败瓦岗寨和王薄,还将齐郡义军彻底打散,王薄等人四处逃散。
这个时空中,或许是自己给的纲领,或许是魏徵这个谋主真的有本事,王薄势力强大不少,已经打下了泰山附近多个小城池屯田,收拢了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等齐郡义军,多次击退了张须陀的进攻。
虽然齐郡不像洛阳周围那样拥有超级粮仓,但因水军从齐郡出发,齐郡各县有分转的小粮仓。
王薄势大后,先攻破豪强坞堡抢粮抢武器,然后迅速攻占了泰山附近的小粮仓,成为他整合齐郡义军的资本,给他军屯了条件。
又有杨玄感从淮河以南时不时地北上骚扰张须陀,牵制了张须陀的兵力;张须陀麾下还少了秦琼、罗士信和裴行俨三员猛将。张须陀在这个时空的讨贼战果远不如原本时空丰硕,与河南道的叛军形成了僵持。
现在王薄做得很出色,李玄霸却知道,他站在了豪族对立面,离皇位越来越远了。
河北有窦建德,山东有王薄,河南有翟让。这就是如今中原最强大的三支起义军。
除此之外,从长江到淮河,从山西到关中,从辽东到后世的蒙古草原,再到李世民坐镇的河右陇西,皆有义军举起反旗。
百姓能反的几乎都反了,豪强还在稳坐钓鱼台,等大隋皇帝继续作死。
“魏徵应该快到齐郡了。”李玄霸道,“士信,你这次也跟着瓦岗寨众人一同去找隋军练练手。”
罗士信拱手“是。”
李玄霸捏了捏眉间,突然笑了起来。
罗士信疑惑“三郎君为何发笑”
李玄霸笑道“自杨广一征高丽不,自杨广第一次御驾亲征吐谷浑不顾风雪强闯大斗拔谷,三征高丽被高丽王几次戏耍,两位太子接连逝世”
李玄霸笑声停下了一会儿,又再次笑道“对天下百姓来说是灾祸,在士族诸公看来,都是笑话。他们笑得多了,对皇帝和大隋的敬畏就少了。这次我再帮皇帝添两个更好笑的笑话,不知道能不能把大隋的国运早点笑没。”
后世的段子是“笑一笑功德少”,大隋这是笑一笑国运少”啊。
罗士信认真道“我现在就对皇帝没有任何敬畏了。诸公地位崇高,总不能比我还恭卑。”
李玄霸笑道“那你就说错了,不要妄自菲薄,大部分公卿都比你恭卑。”
大业十年十月,杨广正往东都洛阳前进,大隋军队的尾巴上突然冒出了手腕系着黑色布条的民贼,抢夺了大隋近百匹好马。
将领不敢上报,将此事隐瞒。
当杨广接近东都洛阳,大隋军队尾巴上遭遇的袭击越来越多。
在有盔甲、弩车、兵器等辎重被夺后,将领终于隐瞒不住,将此事告知了主帅宇文述。
宇文述思考许久后,对杨广说“有贼帅袭击,隋军丢失了十几匹马和盔甲。虽损失不多,但贼帅胆敢袭击隋军,请陛下下令重惩。”
杨广听闻隋军丢掉了十几匹马和盔甲,没有当回事,随意摆摆手道“让张须陀去涿郡讨贼。”
宇文述道“贼帅狡猾,多日荒山野林后难以追捕。张须陀又已经年老,恐怕精力不济。”
杨广皱眉“朕又不是只派了张须陀平贼。贼乱一直未平,定是讨贼将领不够尽力,才让张须陀疲于奔命。”
宇文述“”我只是想多要点兵力讨贼,陛下怎么骂起平贼将领了
宇文述十分了解杨广,猜到杨广突然思维发散,一定是另有缘由。
宇文述想了想,道“陛下可是认为大将吐万绪、鱼俱罗故意拖慢行军速度”
杨广心里十分熨帖,果然还是许国公最合他心意。
杨广叹气道“鱼俱罗坐罪除官,朕本来准备给他一个立功起复的机会,没想到他居然辜负朕”
就算是做事厚颜无耻如宇文述,都对杨广的话无语了一阵子。
鱼俱罗的罪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只是进京述职的时候带来许多财物进献给皇帝和京中权贵。
每个地方官入京都会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才会被皇帝厌恶,被权贵弹劾。
鱼俱罗为何顺着官场规则还被降罪不是他得罪了谁,而是他有一双重瞳。
世人皆信谶纬,传闻重瞳乃是圣人之相,所以杨广就厌恶鱼俱罗了。
宇文述经常构陷他人,也觉得杨广这厌恶没有道理。
历史中传闻有重瞳者除了虞舜之外皆不是帝王,除了造字的仓颉,其他人或许是一方霸主,但下场都不怎么样。
民间重瞳者不少,鱼俱罗并非世家勋贵,一身荣华富贵都系在皇帝身上,哪有本事谋反自立。唉,他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更可惜的是吐万绪将军。鱼俱罗这个副将是皇帝派给他的,他与鱼俱罗本没有交情。
现在皇帝想起鱼俱罗,顺带把无辜的吐万绪将军也连累了。这更是无妄之灾。
宇文述心里叹息,嘴上当然不会反驳杨广。
他恭敬道“
陛下英明。吐万绪和鱼俱罗贻误战机,当重新派人领军讨贼。”
宇文述为数不多的良心让他转移了话题。如果皇帝同意,吐万绪和鱼俱罗就只是丢官而已。
杨广下令道“执吐万绪和鱼俱罗戴枷回东都问罪军队交由江都郡丞王世充继续讨贼”
宇文述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戴枷那没救了,自己尽力了。
他道“是。”
杨广说完后,大概意识到自己只处罚吐万绪和鱼俱罗有点太明显,想起似乎有人弹劾过彭城留守董纯怯战,便又道“也执彭城留守董纯戴枷回东都问罪”
宇文述“陛下,彭城留守不是屡战屡胜吗”
杨广厌恶道“董纯一边自陈从未战败,剿灭民贼无数,却又一边上书民贼日益增多。他既然屡战屡胜,民贼何来增多有人状告他怯战冒功,朕看定是如此”
宇文述“陛下英明。”
他本以为鱼俱罗是无妄之灾,吐万绪更甚。现在看来,鱼俱罗和吐万绪加起来都比不过董纯。
董纯这是得罪了谁裴蕴他们几人还是单纯上书撞到陛下怒点上了
宇文述回家后,对儿子们道“陛下喜怒无常,臣子多做多错。如果你们见陛下遭遇挫折,主事者正好是你等,你们一定要提前做打算。”
宇文述本意是该溜就溜。
驸马宇文士及表示自己听懂了。大儿子宇文化及和二儿子宇文智及表示自己比父亲还懂,绝对不会出错。
宇文述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自己三个儿子本事不一定强,但学会了自己七八成察言观色的本事,将来守业还是没问题的。
就算是大隋亡了,他宇文述三子有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另投他人过得也不会差。
当义军不断骚扰和抢劫隋军尾巴时,杨广下达了最新讨贼旨意。
吐万绪、鱼俱罗和董纯都戴枷入京,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有罪,鱼俱罗和董纯被判处斩,吐万绪削职为民,配守建安。
杨广也知道吐万绪是顺带的,所以高抬了一手,不久就召见吐万绪,免了吐万绪的流放。
不过吐万绪不识好歹,自己在面圣之前就郁郁而终,让杨广好一阵叹息。
此次义军为了不被定点追踪,没有打出各自的旗号,都只在胳膊上系上黑色布条,打出黑色旗帜以示友军。
按照五行学说,大隋是火德,他们系黑色布条,打出黑色旗帜,以示“水灭火”之意。
这支义军以中原最强大的三支义军,翟让、王薄和窦建德为主,笼络了沿路大小义军首领分段伏击,翟让、王薄和窦建德的军队则全程袭扰。
当杨广下令时,他们以为硬仗终于要来了,谁知道,杨广最先下的旨居然不是增兵剿匪,而是降罪吐万绪、鱼俱罗和董纯。
吐万绪和鱼俱罗在江南剿匪,不仅离中原很远,而且战无不胜,接连击败刘元进、朱燮、管崇等人。
彭城留守董纯也在江淮,离中原也有点距离,而且也是战无不胜,彭孝才等贼帅相继被杀。
狗皇帝又吃错了什么药,杀他们做什么
三位义军首领聚会,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窦建德开玩笑道“我都快以为狗皇帝是我们内应了。”
王薄道“有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是从内部自己先烂掉。薄观狗皇帝,果然如此。”
翟让瞥了王薄一眼,很想问王薄,你口中的那个贤人,是不是指李三郎君。这句话,他绝对听李三郎君提过。
窦建德不知道王薄和翟让的背后有同一个影子谋主,笑道“不愧是贤人,他的话果然有道理。既然狗皇帝给我们做了内应,诸位可敢举旗了”
王薄道“我本就会举旗。”
翟让开玩笑道“窦公是瞧不起我”
窦建德连连作揖“不敢不敢,只是玩笑尔。”
会议结束,义军虽然仍旧绑着黑色布条,但将旗帜换成了白幡,白幡上书“隋太子杨暕”名号。
同时,他们将杨暕兵谏之事编成歌谣散播,扬言要为太子杨暕申冤。
杨广得知此事,眼前一黑,竟然晕倒
待他转醒后,震怒无比,终于下旨增兵讨伐民贼。
于是各地都有官吏领了捕盗大使的官职。李渊虽然没有重得河东慰抚使之职,也多了山西捕盗大使的官职。河东慰抚使和捕盗大使由杨广亲卫尧君素担任。
尧君素只是鹰击郎将,原本没资格成为河东慰抚使。但杨广对打着废太子杨暕旗号的义军深恶痛绝,又担心朝中有人真的被蛊惑,所以超规格提拔了自己的亲卫。
尧君素十分感激杨广的赏识,恨不得为杨广赴死。
有反心的李渊就难过了,不得不把自己谋反的计划斟酌了又斟酌。
窦慧明回到太原后,李渊虽然责怪窦慧明太过冒险,恐怕会害了一家人,但也宽慰窦慧明结果是好的,以后她可以安心了。
至于李建成,那是被李元吉连累的。他只是做了正常人都会做的事,跑回太原郡通知父母被李元吉诬告家人,才免于此灾。窦慧明不能怪他,还要安慰他。
万氏垂泪道“夫人,有你在,我不敢憎恨李建成。但如果祈健还活着,李建成真的会放过我的祈健吗就算是无意,他差点背负人命,会毫无忌惮地相信祈健不会恨他吗”
窦慧明拍着万氏的手背,道“我也担心。这府中,还是只能二郎当世子。大郎若谦让,我所有儿子都能活下去,你的祈健也能平安无事。”
万氏抬头“若大郎君不谦让”
窦慧明神色疲惫“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我绝不能再负了二郎三郎。”
万氏心头一动,然后扑到窦慧明怀里失声痛哭。
窦慧明轻轻拍着万氏的背,也不住哽咽。
她现在最痛苦的不是做选择,而是发现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心中居然没有一丝
犹豫。
即使她已经察觉自己有私心,并不是自己一直表现得那样慈爱善良,但当她毫不犹豫地做出放弃李建成的选择时,还是让她煎熬不已。
李建成是她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有在她身边长大,但对她意义仍旧很特殊。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与李建成亲近,一次又一次地全心全意为李建成谋划,她甚至为此伤了对她最亲近的二郎三郎的心。
窦慧明以为自己努力缓和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努力让兄弟和睦,就是对孩子们都好。
现实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但窦慧明现在也不是完全不爱李建成了。
第一个孩子,她如何割舍
“但大郎,母亲能救下你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你让贤啊。”
窦慧明很痛苦,但心如明镜。
只是那明镜中总有一道病弱的人影晃啊晃,不肯回头看她。
三郎不肯回头看她。
三郎入了梦也背对着她,她怎么追赶也追不上,怎么呼喊三郎也不回头。
三郎,是娘错了,求你回头看娘一眼
“啪。”
李玄霸落子。
李智云把手中棋子一丢,往椅背上一躺“输了输了,又输了。我连二兄都能赢,为何总赢不了三兄”
李玄霸现在身体不适,瓦岗寨的条件也不算太好,坐榻上少有靠背,户外更是全部都是低矮坐墩。
现在李玄霸不与士人见面,不需要讲究什么规矩礼仪,便寻来工匠,画了几幅椅子图让工匠琢磨。
以前他没有做出椅子,是因为跪坐在坐榻上是士人的礼仪,不可轻易更改。而且坐榻上有靠背有抱枕,坐着很舒服,没必要非要冒着士人看异类的眼神做出椅子。
椅子工艺不复杂,工匠看了一眼就做了出来。瓦岗寨中懒得脱鞋的众将领全部都坐上了椅子。李智云也爱上了椅子。
李玄霸慢悠悠地收拾棋子“因为你现在心不定。”
李智云没好气道“难道我每次和三兄下棋都是心不定”
李玄霸无奈道“难道不是吗你每次和我下棋都不认真,总想胡闹。”
李智云善弈。
对弈也需要天赋,李玄霸虽然棋艺不算差,但也只能算熟练工,没有钻研。但李智云不一样,他对待下棋就像是对待弓箭和书法一样,钻研非常勤奋。
不过李智云在李玄霸面前下棋,就像是顽童胡闹一样,几乎不见章法。
按李智云的话来说,就是实验新棋路。
不过现在李智云不是实验新棋路,而是真的心不定。
被李玄霸揭穿,李智云也不装了。
他抱怨道“士信化名罗成,在战场上出尽了风头。我也想出风头。”
李玄霸嘴角勾起别人看不懂的笑意。
“罗成”这个假名当然是自己取的。这下隋末真的有一个勇猛的小将叫
“罗成”了。
李玄霸收好棋子。李智云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李玄霸扶起来。
李玄霸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絮絮叨叨“你在这时候出什么风头顶着一个完全猜不出你是谁的假名有什么意思等回家再出风头。”
李智云叹气“好。那么三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明年开春”
李玄霸道“开春先去齐郡,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现在这身体,也去不了张掖。”
李智云没好气道“但我们可以回洛阳。只要回了洛阳,二兄就会得到消息,派人来接我们”
李玄霸淡淡道“放火的人也能得到我们的消息。你认为是河东离洛阳近,还是张掖离洛阳近”
李智云瘪嘴“好吧,不回洛阳。但是三兄,我们是不是该给二兄送信了”
李玄霸道“等我们去了齐郡再说。”
李智云沉默了一会儿,狐疑地问道“三兄,你不给二兄送信,除了担心自己又发病,让二兄空欢喜一场之外,是不是还担心二兄亲自来把你绑走,让你不能在中原胡闹”
李玄霸抬起手狠狠敲了李智云脑袋一下“什么叫胡闹你三兄我快把整个大隋都点燃了,你说这是胡闹”
李智云深呼吸“你承认了”
李玄霸“我承认什么”
李智云高声嚷嚷“你就是担心二兄来把你绑走”
李玄霸“”
因为受伤没能参加这次抢劫隋军行动而留守瓦岗寨的徐世勣,抱着家里刚刚偷偷搜寻来的名贵滋补药材,前来拜访李玄霸和李智云。
翟让在经过李玄霸同意后,将李玄霸的身份告诉了徐世勣,但只告诉单雄信屋内住着的是士人,不是士女。
他担心单雄信因为好奇来打扰李玄霸,李玄霸笑着献策“只要告诉单雄信,我是个十分严肃的儒生,如果进屋记得带经书来向我讨教,否则我就会很生气地骂人。他就不敢来了。”
翟让将信将疑地将李玄霸的话告诉单雄信,单雄信居然真的绕着这个小院走。
单雄信这态度,让翟让头疼不已。
有人肯教授经学,单雄信应该惊喜若狂地讨教,怎么还躲着了
翟让是小吏出身,在自己乡中也算有小有资产,否则得不到小吏的位置。
徐世勣是家资颇丰的豪族,单雄信也是振臂一呼从乡中拉出千人队伍的小豪强。虽说请不到多优秀的士人当老师,但他们都有钱读书识字。
可单雄信却提起读书就甩脑袋,让翟让叹息不已。
只有一腔勇武,怎么能出人头地自己这个同乡真是令人无奈。
徐世勣与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岁相差不大。当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在清河郡剿匪的时候,徐世勣就听闻了李世民少年英雄的名声,对李世民心生向往。
只是他不愿意离开家乡,又认为李世民身为唐国公次子估计看不上自己,所以没有去投奔。
如今有机会结识李玄霸,即使他知道李玄霸病愈后一定会离开,与他们这些反贼为敌,他仍旧抓紧机会与李玄霸相处。
翟让虽然告知了徐世勣李玄霸的真实身份,但没有告诉徐世勣这次抢劫隋军的行为其实是李玄霸献策主导。
徐世勣告诉家里自己结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士人,家里对徐世勣的资助又上了一层,竭尽全力帮徐世勣搜罗药材。
“你们要离开了吗”徐世勣遗憾道,“我还想多向李三郎君讨教兵法。”
他对经学不感兴趣,但没想到李玄霸看似病弱,居然熟背兵书,论兵头头是道,让他受益良多。
李玄霸道“只要有缘,我们会相逢。”
徐世勣苦笑“下次见面,我们可能就是仇敌了。”
李智云嘟囔“那可不一定。”
徐世勣想了想,道“也对,李三郎君应该不会上战场。”
李智云怜惜地看了徐世勣一眼,叹了口气。
徐世勣疑惑“李五郎君为何叹气”
李智云老气横秋道“没什么,只是感伤离别。”
蠢懋功,看看你家翟公的殷勤劲,难道你没发现什么吗
李玄霸下了一局棋,现在精力不济。徐世勣没有留下叨扰李玄霸,留下药材就离开了。
李智云对李玄霸道“不知道徐世勣得知翟让有意投靠我们时,会不会离开瓦岗寨。”
李玄霸叫人把药材送给正和孙思邈学习医术的宇文珠,道“小五,你知道翟让等人,和王薄的义军有什么不同吗”
李智云完全不像小时候那样乖乖思考“三兄,你好烦啊,有话直说,别考我。”
李玄霸“”等见到二哥,一定让二哥狠狠揍你一顿
李玄霸道“王薄是真正的平民百姓,他身边的人也都是贫苦百姓。他们是真的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虽是被逼无奈,但起兵也算遵从本心。”
“翟让原是县中小吏,因犯罪入狱,后来被人偷偷释放,逃到瓦岗寨成为逃犯,纠集了一批人起兵;投奔翟让的单雄信是乡中豪强,徐世勣更是一方豪族。他们的地位与世家勋贵无法比,勉强能算上寒门,但也不算普通百姓。”
听了李玄霸解释后,李智云终于转动了他本来就聪明的脑袋瓜子“翟让倒算得上被逼无奈自保,单雄信和徐世勣既然不是走投无路,为何投靠翟让”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不,单雄信和徐世勣并非不是走投无路。他们只是当地豪强,没有官身,虽然能以钱财免除徭役兵役,但杨广缺兵缺粮,朝廷不会动官宦士人的家产,一定会对他们敲诈勒索”
李玄霸欣慰地点头“没错。而且他们如果加入起兵,就能左右义军的动向,不让义军骚扰乡里。”
李智云摸了摸自己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所以王薄能抢豪族的粮,但瓦岗寨只抢漕运和豪商,现在比王薄穷多了。”
李玄霸引导道“那么你现在
能得出结论,我为何敢向翟让和徐世勣暴露身份,并确信他们会投靠我们”
李智云笑道“他们都是寒门,离士人很近,一直向往成为士人,而不是反贼。只是大隋不给他们机会,他们才选择当反贼保命和保财。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投效士人,让他们有机会一跃成为士人,他们肯定不愿意当反贼。”
李智云思索了一会儿,补充道“如果他们没有信心在隋末成功争夺天下,那么肯定会投靠他人。显然翟让与王薄、窦建德不同,他没有为君之心。而徐世勣和单雄信就没有啊,我还嘲笑徐世勣蠢,他该不会其实对翟让的犹豫心知肚明,也存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心”
李玄霸道“徐世勣与单雄信和翟让又有不同。他是迁徙到此地的士族,无论是家财还是家世都远胜普通百姓。他家应当是把他当世家子弟培养。”
李智云戏谑道“原来这个反贼是来自小世家啊。那他肯定会倾向于我们。说不定翟让不愿意投奔他人,他自己也要选世家投奔呢。”
李玄霸道“不过你也不要因为他们起兵的心思不纯就轻视他们。这天下连小世家和地方小豪强都快家破人亡了”
李智云接话道“就更别说普通百姓。”
李玄霸道“嗯。他们自救的心是真的。任何人的求生之心都不应该被轻视。”
李智云摩拳擦掌,那动作让李玄霸看着十分眼熟。
李智云搓手手道“这么说,徐世勣以后可能是我属下”
李玄霸敲了一下李智云的脑袋“那你得努力了,否则将来你可能是徐世勣的属下。还不一定谁当主将呢。”
李智云瞪大眼睛“什么你居然不徇私太过分了”
李玄霸“”不徇私不才是理所当然吗小五你说什么废话
杨广下令后,终于遏制了义军对隋军的抢劫。
大隋宣布大获全胜。
但这宣布,让许多勋贵世家都当笑话。
与其说是大隋把义军击退了,不如说义军抢得差不多了,所以自己跑了。
杨广错过了最初的战机。当他集结了大军时,义军早就化整为零跑得没有踪影。隋军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支义军抢的他们。
因为全天下没有地方没有民贼。
更让大隋朝廷惊恐的是,当义军举起“太子杨暕”的旗帜时,其他民贼纷纷举起了“太子杨暕”的旗帜。
贼帅们纷纷在全国各个地方为太子杨暕发丧,还有已经僭越称王的贼帅追封太子杨暕谥号。
甚至有不读书的贼帅乱给太子杨暕追封了隋朝皇帝,称“隋哀帝”。
这件事没人敢传到杨广耳朵里。
看看那三个将领怎么死的不就是据实告诉杨广民贼越来越多,怎么剿灭都剿灭不完。
就说了这个大实话,三人明明战无不胜,居然全部都死了。
现在还有谁敢给杨广说实话
苏威本来都想据实直言了,但这件事他也不敢告诉杨广。
李渊得知此事后,叹息道“如果陛下知道太子杨暕被追封成皇帝,不知道会迁怒多少人。我们也要加紧准备起兵了。”
这次李渊没有再支支吾吾当谜语人,明明心中早就有了反意,还被下属和儿子推着才装作不甘不愿地起兵。
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危险的界限上dashdash杨广并不太信任他,随时都可能会降罪,所以他就只能早做准备了。
再者,他现在身边只有李建成。李建成正心虚,没有底气劝说李渊起兵。李渊找不到人推锅,只能自己拿主意。
当然,他还是示意属下也多劝说他。
起兵谋反之事,他身为隋朝大臣还是不能做得太果决,要被下属推一把,表现自己是无奈之举才行。
偏远的张掖,李世民迟了几个月才得知这件事。
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张掖的花都开了。在中原,恐怕都要穿单衣了。
现在民贼四起,河右之地几乎和中原断绝了联系。李世民可以随意扩充势力。
在李世民得知隋军被抢了的时候,杨广给他加官的圣旨也到了。
杨广很信任没有为太子杨暕求情的李世民,所以这次升任李世民为陇右道慰抚使。
陇右道包括了河右全境和陇西部分郡县,统辖范围比河右慰抚使大多了。
而且杨广还加封了李世民陇右道捕盗大使,给了李世民可以随意在陇右道乱窜,甚至见机行事,帮助其他地方捕盗的权力。
李世民得到旨意后,没有表现得多兴奋,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他有条不紊地把手头工作安排下去,领兵去关西等地招募豪强,很快就有豪强带兵来投。
不过李世民升官后最大的收获却不是他自己招募的,而是姗姗来迟的薛元敬找来的。
李世民匆匆离开太原时没有带薛元敬。
他此行危险,所以让薛元敬派人去张掖通知房乔等人,并收罗太原郡士人,先行前往张掖。
但薛元敬路上感染了风寒,在大兴暂住了一段时间,待开春时才重新出发,所以比李世民迟来张掖几月。
薛家身为河东郡姓世家,当然在两京都有宅邸。
薛元敬在大兴宅邸养病时,居然发现族叔薛德音也在,还带了一个快分娩的女子。
薛德音没有告诉薛元敬女子的身份,薛元敬只当女子是族叔的妾室,没有多想。
薛德音告诉薛元敬,他也准备去张掖投奔李世民,只是女子胎儿不稳,所以先在大兴生下孩子后再出发。
薛元敬虽疑惑族叔为何不多住几月,待女子身体恢复后再离开大兴,但这是族叔的家事,他就没有多嘴。
但他与薛德音一同启程时,一件意外”让他警觉女子顺利分娩,但几日后却突然“病逝”。族叔先是愕然,而后非常奇怪地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不是悲伤,而是敬佩薛元敬狐疑。
之后薛德音神色自若地找了一个薛家的家仆当奶娘,带着幼儿继续启程,薛元敬将疑惑藏在心中。
因为要照顾幼儿,叔侄二人走走停停,沿路遇到郡县就会下榻。
陇右也已经民乱四起。路过河右之地的门户金城县时,二人听闻有河东薛氏族人迁徙此地成为当地豪族,便上门拜访请求帮助,希望金城的薛家人派壮丁保护他们去张掖。
虽然薛元敬带了一队兵丁,但他没有带兵的本事,觉得护卫还是越多越好。
金城的薛家人一听来者居然是河东薛氏本族中最负盛名的“河东三凤”之二,薛元敬和薛德音,自然欣喜若狂。
他们虽然确实是从河东迁徙来的薛氏,但和河东薛氏本家人关系远得几乎只剩一个祖宗,平时都不大好意思自称郡望。家中族长薛举也就当了一个小小的校尉。
薛元敬和薛德音承认他们是“河东薛氏”支脉,金城的薛家人惊喜得都哭了。
原本金城薛家族长薛举骁勇魁梧,又家资豪富,虽然现在没有自立之心,也没想过离开家中坞堡去投奔他人。
现在听闻“河东三凤”已经全部投奔年少的陇右道慰抚使李世民李将军,薛举大腿一拍,校尉辞了,亲自召集族人,凑了一千乡勇护送薛元敬和薛德音。
我也是河东薛氏,我也要投奔李将军</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