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连着三场考试,最后一科便是策问,也是春闱中最为重要最难的一科,这一科考的乃是治国安邦和时政事务的对策。
毕竟所有举子来参加春闱,考取功名,便是为了入朝为官。
如果只是一味的死读书,对治国之策毫无自己的理解和见地,在策问文章这一科,只怕最后也只会是平平。
这一科乃是最重要的,即便前面两门发挥平平,若是此科能一举写出让人拍案叫绝的惊世文章,也能突出重围,进入春闱的泥金榜。
谢灵瑜每次早上都未送萧晏行,皆是傍晚考试结束时才出现。
如此直到考试结束,只待主考官携所有阅卷官批阅完试卷,决定出春闱名次,而春闱发放的榜帖以泥金为墨,是以也被称为泥金榜。
在考完之后,谢灵瑜本想让萧晏行休息两日。
不想第二日的时候,萧晏行便来寻她。
“殿下,我想出府去看看宅子,”萧晏行倒是直抒来意,并未跟她打马虎。
谢灵瑜并未奇怪,毕竟一旦春闱放榜,便会有人上门报喜,同榜贡士也会相互来往送礼,萧晏行如今一直暂居在永宁王府,确实是不方便。
“郎君,能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吗”谢灵瑜轻声问道。
萧晏行颔首,却立即退出了房中,在门外院中等候,这是给谢灵瑜梳妆打扮的时间。
好在谢灵瑜晨起时,虽简单梳妆打扮过,不多时她便出现在门口。
待萧晏行抬头看过来时,见少女一身浅草绿的襦裙,跟以往清冷淡雅的打扮不同,梳着略显俏皮可爱的斜髻,插戴着长流苏金饰,走动间流苏轻摆,整个人如同春日里挂在枝头轻盈而饱满的馥香花蕾。
“走吧,”谢灵瑜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两人携手出了院门,一直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胜业坊的街道上往前,并未出坊门,而是一路往里,并不算太长,马车在巷内停下,连萧晏行眼底都散过一丝惊讶。
这就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萧晏行抬头看着眼前的院落门,仰头看了眼,院门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匾额。
谢灵瑜站在他的身侧,他抬起手搭在门上,白皙修长手掌轻轻一用力,院门被推开。
院内景色一瞬落入眼底,干净宽阔,雅致清幽,院角那棵桂花树正泛着浅浅嫩绿色,还未到花苞盛放的季节。
谢灵瑜率先走入院内,萧晏行跟着她一起。
她并未去正房那些地方,而是缓步走向院子里深处,沿着幽幽小径直走到后院门,谢灵瑜这次并未动,而是指了指那道后门。
萧晏行照着她的手指方向,推开后门,一道极窄的小巷便在眼前。
而巷子对面是一道极高的围墙,未看全貌便有种对面庭院深深的感觉,直到他看向不远处的那道后门。
曾经看过的地形图,一点点在他脑海中闪过全貌,如
同渐渐显露的经络脉搏。
“这是永宁王府的侧门”萧晏行低声开口。
他瞬间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女,眼前这双清澈澄净的杏眼里,影影约约倒映着的自己。
这一瞬,他确实被惊讶了。
谢灵瑜仰头,长睫轻扬带着几分笑意“我不是说过,我希望辞安你能依旧住在胜业坊,对我而言,长安之大,却没什么亲故。”
“辞安,我希望你能伴我身侧。”
少女清淡的声音其实并无旖旎,反而是一种浅浅淡淡的怅然,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离开长安太久,在最该呼朋引伴的年纪,却困守在一隅。
她没什么亲故,连一个萧辞安都舍不得放手。
萧晏行垂眸,视线追寻着她的眼睛,在再次看见她眼底自己的身影时,一道极低极低的气音从喉浅浅而出。
“如殿下所愿,我不会离开。”
谢灵瑜在听到这个满意的答案,眼睫轻掩,眼底原本的澄澈被轻轻盖住,转而变成被莫名深沉的情绪笼罩。
她当然不可能放手萧晏行,既已决定收拢这个人。
自然是要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能长长久久的安心。
谢灵瑜知自己手段不算光明磊落,可是她从未害萧晏行之心,只是希望对方能有朝一日为自己所用而已。
她不过也是为了自保而已。
又何错之有呢。
放榜这日,还是很快到来了,有些举子在考完试之后,在平康坊中醉生梦死了好几日,直到这日才懵懵懂懂想起放榜,沐浴焚香之后,都还掩不住身上的一股子酒味,便匆匆赶到贡院门口。
这样的热闹,谢灵瑜前世也不曾凑过,今生自然不会错过。
没想到韩稚离昨日送了信过来,说是想来府上拜访。
谢灵瑜干脆回信与她,想不想明日一起看贡院放榜。
韩稚离哪凑过这样的热闹,当即让人急急送了回信过来,自然她爷娘那边,也是以谢灵瑜为借口。
一早贡院门口,便挤满了人,倒也不全是举子。
还有不少来凑热闹的,上至满头白发的老翁下到扎着总角的稚童,竟全都来了。
自然穿着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也有不少,有些是家中有兄长下场考试,有些则是为了情郎而来,还有不少则是存着相看的心思。
毕竟榜下捉婿之事,可是有不少的。
不说那些早已经娶妻生子才中榜的举子,能年少高中的各个都是才华横溢之辈,自然也是郎婿的好人选。
大周民风开放得很,二嫁之女比比皆是,年轻小娘子们也不兴扭扭捏捏那套。
谢灵瑜到了贡院门口,瞧着这么多人,也是有些愣住。
好在贺兰放不是没有准备,他本人跟在谢灵瑜身侧,随侍保护她不说,在人群中也都有永宁王府的护卫,绝对不会让谢灵瑜陷入险境。
因为今日人多,谢灵瑜并未与
萧晏行一同前来。
她到了之后,就瞧见不远处一身布衣的萧晏行,他立于人群之中,明明是最朴素简单的布衣,却让他身段看起来格外修长,长身玉立,如苍山松柏,风姿无双,更别提那张俊朗深邃的脸颊,眉眼冷漠,如霜雪而做的玲珑剔透人儿似得,有种生人勿进的冷然。
明是一身布衣,却因为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反而有种天然的清贵。
让不少正在偷瞄他的小娘子里,莫名生出了一种世间男子也莫过于此的怅然。
“阿瑜,阿瑜,”韩稚离的声音传来,她带着婢女和仆从,一路穿过人群,总算到了谢灵瑜身边。
韩稚离的到来,让谢灵瑜收回了看向对面的视线。
好热闹啊,居然这么多人,我阿娘早上还不想让我来呢,幸亏我搬出你了,”韩稚离边说着边朝四周望去“要不然这样的热闹,我可就错过了。”
只是她说着话时,尾音竟不自觉上杨旖旎了起来。
“阿瑜,”韩稚离伸手扯了扯谢灵瑜的袖口。
谢灵瑜徐徐道“怎么了”
韩稚离眼睛如小鹿乱撞般转来转去,声音都一下细绵了几分,没了方才的飒爽“你瞧见对面那个郎君了吗”
“对面”谢灵瑜不疑有他,朝着看了过去。
不想她与萧晏行的眼神,正好四目相对。
方才她并未喊对方,看来他也是刚看到自己。
韩稚离脸颊微红“就是那个穿着布衣的郎君,这世上竟能有长成这般模样的郎君,而且他方才好像”
顿了下,她才小声贴着谢灵瑜耳畔说“他是不是还在看我呢。”
谢灵瑜“”
此刻她望着萧晏行,眨了眨眼睛,对方勾起嘴角,露出微微笑意。
韩稚离正好又偷偷朝那边看了眼,一把抓住谢灵瑜的手腕“阿瑜,他是不是还冲着我笑呢。”
谢灵瑜“”
就在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阻止韩稚离的胡思乱想之际,贡院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此刻穿着官服的两位大人出现,人群中出现一片哗然,犹如火星子迸溅到了油锅里似的,有种要沸腾的感觉。
随后两行金吾卫随后出列,齐齐整整的挡在了张贴泥金榜的影壁前,随后其中一位大人捧着手中泥金榜走到影壁前,另一位帮忙拉开。
在一阵忙碌之后,泥金榜在影壁上被贴的整整齐齐。
众人想要涌上前,但是金吾卫手持长枪,整肃威严的模样,又让众人不敢上前。
待其中一位大人转身高声喊道“诸位,这便是今科春闱榜帖,本官在此先行祝贺高中举子,愿诸君日后前途无量,大展宏图。”
说罢,这两位大人离开了。
而金吾卫也将原本挡着的路一下让开,不过他们也并未离开,而是留在四周,显然这是预防出现什么骚扰。
“阿瑜,咱们也过去瞧瞧,”韩稚离见
众人都往前挤,忍不住说道。
贺兰放在一旁,开口劝阻“女郎,如今人多拥挤,不如您先稍等片刻。”
韩稚离赶紧点头“也对也对,你可是千金之躯,还是别去挤了。你要是被人挤着了,我回家之后阿耶非得打折我的腿。”
谢灵瑜本也是想看看萧晏行的名次,早看迟看,她都不在意。
“哎哎,那好像是裴家人吧,裴四郎和裴云音都来了,”韩稚离突然又拉着谢灵瑜的袖口,指了指另外一处。
果然好几个仆从挡在身前,中间一个娇俏的小娘子站在高大郎君身侧。
确实是裴家兄妹。
韩稚离撇嘴“裴四郎竟亲自来看榜,他该不会是足够自信能取得榜首会元吧。”
“阿姐也不喜欢他”谢灵瑜听出韩稚离口中不满。
韩稚离“倒也不是不喜欢,只不过你知道的,我上回瞧着裴家那位小娘子实在是有些骄纵,不过也是仗着家世还有这么一个名满长安的阿兄罢了。”
“我这么爱看热闹的,当然是看看裴大才子马失前蹄的模样。最好能有个人,抢了他的这个头名,让裴家人也瞧瞧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贺兰放吃惊地望着韩稚离,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娘子,而且人家也不怕说出口。
实在有种坦坦荡荡的无耻感。
直到前方突然有一个人高声喊道“今科会试第一,沧郡萧晏行。”
“萧晏行是谁”
“竟不是裴四郎吗”
“我早就说了,裴靖安只不过是其名在外而已,并不算如何,这不连榜首都不是。”
瞬间,所有人似乎都在讨论,这个横空出世的名字。
韩稚离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我何时说话这般灵验了。”
谢灵瑜眨了眨眼,还未察觉,笑意已从眉梢开始蔓延,原本清冷的一张脸此刻犹如绽放了似的,鲜妍动人的容光直将满长安的明媚春光都比了下去。
“走吧,”谢灵瑜抬手拉住她,朝着对面走去。
韩稚离“去哪儿”
“去找那位榜首郎君。”谢灵瑜如清泉似的声音,此刻灵动的过分。
此时裴靖安也正好往前走来,周围人群中的纷纷议论,在他耳畔匆匆而过,一句都未落进来,只有最开始那句会试第一,一直在他耳畔回荡。
他自负盛才,祖父乃是当今左仆射,官居宰辅。
自他开蒙以来,所有人都在夸赞他天资聪慧,定是未来的状元之材。
一个小小沧郡而来的举子,如何能胜得过他这个名满长安之人。
他倒要看看,这个沧郡举子究竟是何人。
其实裴靖安从来都不是外人看到的那般温雅如淡泊名利的世家公子,他若是真的淡泊名利,今日也不会长安人人都知晓裴家四郎的名字。
他温雅的外表之下,是满腹的野心。
他要以才气入朝堂,在庙堂之上大展宏图,他未来成就必不会在祖父之下,他要让裴家的门楣在他手中长长久久的光耀下去。
当他快走到那道贴着泥金榜的影壁前,突然眼前出现一道身影。
是那个总是出现在永宁王殿下身边的男人。
对方似也瞧见了他,双方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一个清雅温润一个冷淡清贵。
直到对面的男人突然勾唇笑了下,那双乌沉的黑眸如缀着碎光,待开口时,声音一字一顿,“先前不是还未曾告诉裴君,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明明极清淡,可是暗底下却藏着莫名的阴鸷。
待他眉梢眼尾的笑意尽数敛尽,抬手指向影壁方向,明明是极淡的眼神落在裴靖安身上,却让裴靖安觉得有种他血肉在这种眼神下都要被尽数剔除的危险。
“沧郡萧晏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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