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殿下,殿下,”身侧传来的轻唤声,让坐在窗棂边一直出神的谢灵瑜似有了反应。
她回头看着叫自己的春熙“何事”
春熙小声说“殿下新做的夏衫到了,奴婢伺候您试穿一下吧,若是不合身也好让绣娘赶紧改过,回头您入宫也好穿给太后瞧瞧,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呢。”
如今到了六月,已是夏初的节气。
贵人们穿衣本就讲究,一过了立夏,夏衫便早早备妥要换上了,更别说谢灵瑜这样的身份,先头一个月,绣娘们早开始准备今年份的衫裙。
谢灵瑜本就早做了夏衫,但是江南又新进贡了时新料子,太后立马赏赐给了谢灵瑜。
她本对这些穿衣打扮并不热衷,但身份在那儿,穿的寒酸了,反倒是丢了她自己的脸。况且太后赏赐的,祖母一片慈爱,她自然更该打扮起来。
于是平日里再惫懒的谢灵瑜,这会儿都起身,任由春熙和听荷两人,伺候她更衣。
待穿戴完毕,春熙盯着谢灵瑜的腰肢,眨了眨眼“好像腰身竟是宽松了几分。”
一旁制衫的绣娘也在旁边候着,毕竟衣裳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她需得重新量体裁衣,调整衣裳尺寸。
“奴婢便是按着上回替殿下量的尺寸,制作的衣裳,”她一听这话,有些急了。
谢灵瑜低头瞧着自己的腰身,夏衫本就轻薄,不像冬装那般穿着便多了几分厚重,此刻看来她腰肢显得越发纤细不盈一握,整个人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不关你的事,许是我这些时日消瘦了些,”谢灵瑜淡声道。
春熙在一旁幽幽叹了声“奴婢瞧着也是,殿下这些时日,饭食用得都不香,先前衣裳穿着都宽松了些,奴婢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谢灵瑜见她这幅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由好笑“不盈一握楚宫腰,旁人羡慕我还来不及呢,你这倒是什么神色。”
春熙无奈说道“奴婢是担忧殿下身子。”
“不过是天热了些,略有些苦夏,”谢灵瑜神色清冷,并无太多情绪。
绣娘赶紧又替她重新量了尺寸,又将带来的衣裳,全都带了回去。
待人走后,谢灵瑜重新坐在窗棂边,安静捧着手中书卷。
这一坐便又是小半日的天光,来往的婢女皆不敢轻易打扰她。
直到到了晌午之后,突然春熙过来说“殿下,宫里来人了。”
“宫里”谢灵瑜又有些奇怪,却还是让人进来。
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内侍,说是太后明日召殿下入宫。
谢灵瑜颔首,让春熙打赏了来传旨的小内侍,便让人将他送出了府。
这边春熙一下忙碌了起来“得赶紧让绣娘连夜修改衣衫,明日殿下正好穿着太后赏赐的布料制成的夏衫入宫,太后瞧了肯定高兴。”
谢灵瑜倒是不以为意“不必在意,反正下次宫
宴还是有机会。”
次日,谢灵瑜早早便醒了,唤了婢女进来,伺候自己洗漱。
待梳妆打扮之后,她又略用了些早点,这才出门前往宫中。
永宁王府位于胜业坊,本就是靠近皇城,她上了马车,闭目养神了两刻钟,便感觉到马车停下。
到了宫门口,太后早就是派了内侍前来候着,连步撵都一并备好。
谢灵瑜刚下了马车,便坐上步撵,前往太后殿内。
待她到了太后殿内时,刚至门口,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如莺雀般娇俏活泼的声音,倒是听得人心情舒畅。
等她入内时,瞧见一个容貌极妩媚艳丽的女子,正坐在太后下首,也不知说了什么,倒是将太后逗得笑了起来。
“阿瑜给太后请安,”谢灵瑜朝着上首太后恭敬行礼。
待她朝那个妩媚女子瞧出,对方倒是主动开口道“这边是永宁王殿下,说来殿下回长安,我竟是还从未有缘见过殿下呢。”
太后主动说道“阿瑜,这是燕贤妃。”
“见过燕贤妃娘娘,”谢灵瑜淡淡行礼。
她自然认得对方,只不过回长安后,她在宫中只出入圣人和太后宫中,未曾参加过宫宴,本不该见过这位圣人的宠妃。
这位燕贤妃生得实在是貌美,入宫不过两年,便靠着圣人恩宠,一跃成为一宫之主。
皇后因为皇长子早逝,又身体不好,一直以来都是深入简出。
因此宫中诸多事宜,都是燕贤妃帮忙打理。
“先前燕贤妃操持过昭阳的笄礼,哀家便将她也叫了过来,一并帮忙准备你的笄礼,”太后叫谢灵瑜坐在身侧后,竟主动说起燕贤妃今日在此得的目的。
谢灵瑜微怔,倒是没想到,她轻声说道“阿瑜何德何能,竟劳烦贤妃娘娘。”
“殿下可千万别这般折煞我了,得太后信重,能接二连三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本就是我的荣宠,”燕贤妃倒是将姿态放得极低。
昭阳公主比谢灵瑜年长,她的笄礼乃是去岁便办的。
那时皇后正好生了一场大病,便由燕贤妃代为筹备,不过到了笄礼时,正中首席依旧还是皇后。
如今谢灵瑜的笄礼,同样交给燕贤妃筹备,也是太后的意思。
一回生二回熟,这样才不至于出了差错。
聊了些之后,燕贤妃主动告辞,倒先显得会看眼色。
只是燕贤妃回了自己的寝殿之时,她立马让侍女替自己捏了捏脖颈“这差事儿还真是不好办呐。”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不甚了解的说道“娘娘何等金尊玉贵,又何必要费心替永宁王办笄礼,况且永宁王太妃还在呢,何不让太妃筹备。”
“你个蠢货,是没瞧出来太后这是表达对太妃的不满呢,”燕贤妃轻哼。
侍女低声说道“便是因为王府里寄居的那个孤女”
说来这事儿,最近在长安闹的也
是有些沸沸扬扬。
永宁王殿下隐居上阳宫的时候,韩太妃领了个自己外甥女回府,当时众人都觉得她这是思女心切,所以才会待这个外甥女如此之好。
结果四月时,韩太妃在永宁王府替章含凝举办笄礼,倒是邀了不少贵客。
虽说章含凝毫无家世可言,但韩太妃的面子,却无人敢不给,因此凡邀请的贵夫人尽数到场,场面也甚为热闹气派。
未承想,待观礼时,众人一直未瞧见谢灵瑜出现。
本以为这位殿下是来得稍晚些,结果韩太妃让人去催,竟得来一句,殿下偶感风寒,不便出席。
于是在永宁王府举办的笄礼,堂堂永宁王居然未出席。
一时,众人都不禁心底犯起了嘀咕。
这位殿下只怕是不喜府上客居的章小娘子。
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谁能受得住自己的亲娘看重别人更甚过自己呢。
也正是这件事没多久,太后便将谢灵瑜和韩太妃一并召进宫中,提及谢灵瑜的笄礼,说是她身份贵重又特殊,笄礼章程既无法按照公主的章程来走,又跟皇子冠礼不一样。
所以圣人特别着礼部和宗正寺,单独给谢灵瑜拟定了一份笄礼章程。
女亲王的笄礼,这也是大周朝的头一着。
未有先例,自然便没有可供参考,好在圣人和太后皆重视,早早命礼部和宗正寺开始准备起来了。
甚至连笄礼也早早被定下,安排在了太极殿。
太极殿本就是皇帝登基,以及册封皇后、太子以及诸亲王和公主典礼的所在地,谢灵瑜的及笄之礼放在此地举办,也是透露着圣人对她的宠爱。
“不仅是太后,便是圣人也觉得永宁王受了委屈,一个及笄之礼便能放在太极殿举办,当真是金贵的很呐,”燕贤妃酸溜溜说道。
身侧婢女小声说道“所以娘娘是想趁机拉拢永宁王吗”
“拉拢,”燕贤妃唇边轻轻转过这两个字,忽然她轻笑了声“我家六郎如今也二十,正是到了娶妻的时候。”
婢女不解,为何娘娘突然提起自己的亲弟弟燕六郎,但听着她说到六郎要娶亲,婢女忽地低声说“娘娘,是想让六郎娶这位殿下”
燕贤妃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蔻丹,轻笑了声“一个女子为亲王,你想想若是娶了她,未来这爵位是落到何人手里”
娶她可比娶公主,都要来的尊荣。
毕竟公主之位是不可能传给子嗣的,顶多就是公主受宠,能够隐蔽自己的子女。
谢灵瑜的爵位是要传承给子嗣,这也就意味着谁娶了她,谁的子嗣便是未来的亲王殿下。
她的亲弟弟若是能娶了谢灵瑜,未来大周朝便会出现一个姓燕的异姓王。
如此一想,燕贤妃对谢灵瑜的那颗心,简直瞬间滚烫了起来。
恨不能即刻便向圣人进言,撮合她家六郎与这位永宁王殿下。
至于谢
灵瑜自是不知道燕贤妃打的主意,她陪着太后说了许久的话后,太后又赏赐了她一些珠宝首饰,样样瞧着都是十分精贵。
谢灵瑜“我每次一入宫,祖母便赏赐我这些东西。”
“你这样漂亮的年轻小娘子,正是花一般的时候,也正该打扮,”太后和蔼的看着面前的谢灵瑜。
谢灵瑜知道自己是推拒不了,只能收下太后的赏赐。
她在宫中陪着太后用膳,一直到黄昏时刻,才堪堪离开。
因着每次入宫,谢灵瑜都会给圣人请安,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待到了两仪殿后,谢灵瑜前往殿内,给圣人请安。
刚到殿门口,正巧碰上了何安。
“殿下,”何安瞧着这位小殿下迎头过来,赶紧躬身行礼。
谢灵瑜看着对方,神色如常,柔声道“何公公,我向给皇伯爷请安,烦请通传一声。”
“殿下稍待片刻,奴婢这就给你通传,”何安的声调别提多恭敬呢。
如今他对这位小殿下,当真是心情复杂的很呐,说起来上回她非要保那个状元郎,可是偏偏又给了他一个台阶。
她在雨中昏倒值钱,竟主动给了他借口,让他能够回禀圣人。
要不然就照着圣人对她的宠爱,那日里就连是他,也别想讨着好。
毕竟他何安便是再是圣人身边的贴身内侍,也比不上人家金尊玉贵的小殿下。
因此谢灵瑜不仅救了人,竟还让何安承了她一份情。
如今何安瞧着她,自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很快,谢灵瑜入内给圣人请安,因为她并无什么重要的事情,待说了几句话后,她也不敢太过打搅圣人,便起身告辞。
因着谢灵瑜的马车早已在奉化门外等着,步撵沿着宫道,朝着奉化门而去。
这一路上,步撵所到之处,有宫人路过时,皆是停下行礼。
直到到了一处拐角,步撵还未至,便听到几句不大不小的训斥声。
“这些典籍甚为重要,不过是叫你们搬运而已,竟也能打翻,回头你们自去领罚吧,”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宫人抬着步撵已到了跟前,刚转过弯,就听到一个清润声音响起。
“大人,此事若是责罚,我受领便可。”
那样熟悉而又清冷的声线,连那股子疏离淡漠的味道,都不曾改变一丝。
接近两个月未曾听到的声音,此刻乍然在耳畔响起,谢灵瑜竟下意识地抬头朝前方看了过去。
只见宫道上散落着不少书籍经书,而一旁还倒着一口箱子。
显然是搬运时不甚弄坏了箱子,里面的书散落了下来。
宫道上站着的男人,迎着夕阳而立,身上深青色官袍在落日霞光照映下,也被染上了几分昏红,这一抹红色甚至落在了他的眼尾,本是清冷淡漠的一双眼眸,似潋滟着淡淡桃花般色泽,眉间眼底依旧是那样引人。
“
永宁王殿下尊驾在此,两位大人请避让。”
领头的内侍瞧着此处的几人,当即说道。
站在前方的两人乃是身穿官袍,其余之人则是宫里的内侍,因此说两位大人,倒也没喊错。
那个面生的官员,一听这话,当即在宫道上跪了下来。
这人品阶不高,遇到谢灵瑜下跪行礼,亦是常礼。
而后,那道玉立着的身影也在这声音中,安静跪了下去,只是他跪得笔直,在步撵还未到跟前的时候,他甚至缓缓抬起头,朝着步撵上的少女看了过来。
谢灵瑜坐在步撵上,似丝毫未感觉到这道灼热的视线,她安静目视着前方。
连一丝余光,都未曾给道旁跪着的人。
就这样,很快步撵与道旁的男子擦肩而过,步撵上坐着的少女背影那样纤细,只一眼而已,他便觉得她似比之前要消瘦了几分。
霞光落在了她的发鬓之上,乌黑发丝被染上一层绒绒红光,微风吹佛着她鬓边的流苏,垂落着的流苏发出清脆珠玉之声。
可是她始终看着前方,未曾回头。
你不要命了,”待步撵走远了之后,身侧同样穿着深青色官袍的男人忍不住怒道。
萧晏行转头望着对方,眉眼之中的缱绻似还未彻底散去,竟不似平常那样冷淡。
“方才过去的那可是永宁王殿下,你一个正九品的校书郎,遇到这位殿下理应行跪拜叩首礼,你方才那般抬头直视殿下,已是大不敬。”
身侧吴大人气急败坏说道。
萧晏行听着这些话,脑海中却不由想起在曾经,她趴在他床榻边等他醒来,她坐在他的前面与他一同用膳。
他腰间依旧还悬挂着这枚香囊,是她亲手送的。
甚至他还曾拉过她的衣袖,带着她离开。
若说大不敬,他早已经该千刀万剐。
这些所有的亲密,是她放纵允许的。
萧晏行望着前方这条长而幽深的宫道,远远的仿佛看不到尽头,那架抬着她的步撵也早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如今,她将这一切都收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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