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眼前突然出现的人,让在场的人俱是一惊,其中也包括本就知道她在此处的萧晏行,眼底也闪过惊讶。
齐王谢羲望着她,忽地一笑“灵瑜,你怎么会在此处”
“二兄,”谢灵瑜这才轻轻松开,拉住萧晏行的手臂,冲着对面的齐王恭敬行礼,回道“今日乃是我去鸿胪寺的第一日,因此特地在此,设宴招待鸿胪寺诸位同僚。”
听闻这话,齐王还是没忍住轻嗤笑了声。
显然他对谢灵瑜入朝为官一事,颇是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女子,父皇封了她王位本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如今居然还让她做官。
“灵瑜,不是二兄要有意教导你,你一个小娘子出入这种地方到底还是对名声有损,若以后选王夫的话,只怕也会有碍,”齐王一副好心好意劝说的模样。
谢灵瑜听着他这暗藏讥讽的话,没有丝毫恼意,反而柔声说道“二兄教训的是,我阿耶早逝,如今聆听二兄只言片语,竟叫我受益匪浅。若是让圣人知道,二兄也这般关心我,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齐王一听这话,脸上藏不住的得意,一下僵住了。
他素来与谢灵瑜没什么接触,这几回在宫中见面之后,也不过觉得是个清清冷冷话不算多的小女郎,没想到竟也如此的伶牙俐齿。
谁不知道圣人宠爱谢灵瑜,只怕他们这些个儿子都要往后排。
毕竟齐王若是做了错事,圣人照旧会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若是这小丫头真到圣人跟前搬弄一通,只怕圣人当天便要将他宣入宫中训斥。
其实这些日子齐王的日子明显不好过,敛财的渠道没了不说,朝中原本不少看好他的大臣也开始疏远了他。
尤其是老四安王,这段时间也是频频动作,父王甚至还给他一部分的禁军掌管权,兵权一直是齐王这么多年来所追求的,可是圣人从未让他沾过手。
如今居然让老四先拿到了手里。
即便身边的那些幕僚都劝说他在特殊时期,一定要沉得住,但是一向顺风顺水的齐王,如何能忍受得了被安王追赶,在他心目中那个位置,一向都是他的。
“灵瑜说笑了,二兄不过是怕旁人非议,”齐王倒是主动往回找补。
谢灵瑜并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反而主动问道“二兄,萧大人乃是我鸿胪寺的人,我不知你今日为何要这般,但希望二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往后对我的人网开一面。”
她问的不是萧晏行为何得罪齐王,因为她也知道缘由。
无非就是因为殿试时,萧晏行所告之人,乃是齐王在地方上的势力,如今这股势力被连根拔起,让齐王实力大损,他如何能不恨萧晏行呢。
“本王如何会跟一个小小的鸿胪寺丞计较呢,”齐王一副你可冤枉我了的模样。
谢灵瑜闻言,突然眨了眨眼好奇道“对了,还未能来得及问二兄,今日为何在此处呢,这红袖楼也不过是中曲的青楼
,只怕是配不上二兄这般尊贵的身份吧。”
齐王似被戳中了什么隐秘似的,连忙说道“不过是听闻这里的胡姬舞娘跳舞别有些风趣,便过来瞧瞧。你也知道本王素来喜欢这些新鲜玩意。”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将二兄吸引到此处呢,”谢灵瑜故意有所指的说道。
果不其然,齐王本来兴匆匆找萧晏行的麻烦,这会儿也顾不上旁的,直接说道“既无事的话,本王便先走一步,灵瑜也切不可太晚回府,免得叫太妃担心。”
“谢二兄关心,”谢灵瑜微笑应对。
很快,齐王便带着一众随从离开了此处,而且瞧着他们所走之路,也并非是正门,只怕是从后门离开了。
待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谢灵瑜轻声说道“齐王对你可真关心,我这个少卿他都不知道,居然还能记得你是鸿胪寺丞。”
不远处的红袖楼主楼内,笙箫之声不绝于耳,而他们站在此处,却有屏障将这些声音都隔绝了似的,这屏障之中只余下他们两人。
若是能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人,该多好呢。
萧晏行微偏头看着身边的少女,眼底在周围红光之下,不禁染上了几分柔软。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谢灵瑜转头却见他只盯着自己看,并未回答,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萧晏行这才轻柔而缓慢道“听到了,殿下是在提醒我,齐王已经盯上我了。”
谢灵瑜满意点头“知道就好。”
萧晏行眼眸深邃,俯身靠近望着她,眼角以一种极浅的弧度微微上翘,唇线轻扬,声音里蕴藏着灼热“殿下说我是你的人”
谢灵瑜本想说解释,他是鸿胪寺的人,但转念一想,他们之间早就不止鸿胪寺这一层关系,又何必欲盖弥彰。
“不然呢,早在我救你的时候,你我便无可斩断了,”谢灵瑜仰头,视线落在他的眉眼上,她似乎打算用这种方式,将两人的关系落入另外一层。
在方才她意识到自己对萧晏行有多在意的时候,心头的震颤,也不是一点点。
可是在方才齐王说出那句,选王夫时,此时又在谢灵瑜心头划过时,她忽然发现一件事。
从来她都未曾想过,以这层关系将萧晏行绑在自己身边,因为关系一旦沾染上了感情这两个字,便再也无法变得纯粹。
在经历了裴靖安的背叛之后,她似乎再也无法,轻易相信自己的枕边人。
因为这样一个人所带来的伤害,太过锥心刺骨。
若是让萧晏行当她的王夫,她可愿意
毕竟联姻从来都是能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最好办法。
答案此时,已经在她心头浮起了。
她不愿
三日之后,鸿胪寺内迎来一位罕见的客人,这人便是大理寺卿柳郗,对方不仅人过来了,还带来了一口箱子。
对方带来的衙役,将箱子放下后,便退
了出去。
只留下柳郗和谢灵瑜两人。
“殿下,这便是那些学子所交的罚金,”柳郗打开箱子,里面的金子有那么一瞬间还真晃到了她的眼睛。
永宁王府自然是不差钱,但谢灵瑜也不会没事,便拿着一箱金子在自己眼前。
谢灵瑜也有些诧异“不过才三日,居然这么快”
柳郗低声道“明日便是大朝会,也是殿下第一次上朝的日子,我听闻这几日御史台连连上书给圣人,提及此次国子监的动乱,只怕明日的大朝会上,他们同样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所以这帮人赶紧将罚金交了上来,便是指望本王在明日的大朝会上,替这些参与动乱的世家子弟美言呢,”谢灵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拿人钱财,嘛。
谢灵瑜既然敢拿这份钱,自会担了这份责。
谢灵瑜颔首“你回去告诉他们,若是明日御史台当真发难,本王必有应对。”
次日,大周朝的惯例时,初一十五举行大朝会,文武百官依品阶班立。其实寻常早上也有常朝,只不过谢灵瑜刚入鸿胪寺,圣人免了她这一个月的常朝。
不过这大朝会她可是非得参加不可了。
一早,她便穿上了鸿胪寺卿的官袍,本来她该有亲王礼服,但是她今日乃是以鸿胪寺少卿的身份上朝,自然就没穿亲王朝服。
没多久,她赶到宫门口,下了车时,正好遇见不少也赶来上朝的臣工。
众人瞧见她,立马纷纷行礼。
谢灵瑜一一回礼之后,便前往队列之中,因为臣工必须在宫门口依品阶班立,她如今官职乃是鸿胪寺少卿,位列从三品。
不管旁人如何听说这位殿下的事情都好,如今瞧见她出现,心底不免有些复杂。
大周朝第一个女亲王,也是第一个能入朝为官,还能参加大朝会的女官员,这等殊荣和特别,如何不让人对她侧目呢。
可是谢灵瑜站在队伍之中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也未曾搭理周围不断打量过来的眼神。
时辰刚到,伴随悠远而恢宏的鼓乐之声,礼官出现在最前方,开始引领文武百官依品级前往太极殿。
早已经分班排列的文武百官,便整齐有序的依次疾步而行,前往太极殿。
对于在朝中数年甚至十几年的人来说,这样的场面早已经不陌生,可是对于头一次参加朝会的谢灵瑜而言,却有种从心头升起的颤栗。
她真的一步步在改变自己的人生。
一个她前世从未体验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全新而充满刺激的人生。
待她随着众人在宏伟的太极殿内站定,心中又有种别样的感觉,毕竟上一次她出现在太极殿中,还是以一个小内侍的身份,偷偷看今年的殿试。
没想到这么快,她便不用那样偷偷摸摸,而是这么光明正大站在此处。
不过大朝会开始之后,自是有些无聊,毕竟都是四方奏对,
但谢灵瑜还是提着耳朵,听取各方的奏对。
却迟迟未能听到她想要听得。
直到一个身穿绿色官袍的人出列,声音极为洪亮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御史台监察御史左鸿有事启奏。”
“奏。”站在台阶旁的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左鸿朗声道“三日前,国子监发生一场由全体监生所参与的动乱,国子监作为大周最高学府,不仅学舍被破坏殆尽,便是连国子监祭酒大人都身受重伤,微臣肯定陛下严惩这些犯事监生。”
此时原本还算安静的大殿内,忽地嗡嗡作响,显然不少人正在跟自己身边之人说话。
于是原在一旁纠察文武百官朝会仪态的纠仪御史,立即咳嗽三声,以作提醒,虽然提醒之后声音确实是小了,但还有些人在交头接耳私聊。
“况且此次动乱之中还涉及藩客,大周乃是礼仪之邦,万国之主,国子监监生本应是代表我们大周学子的脸面,却因一时激愤,而失了大义,着实是叫人痛心疾首。况且这次动乱并非是第一次发现,便是在三番两次的纵容之下,才会酿成如此大祸。”
“微臣再次恳切陛下,对参与者严惩不贷,革除其监生之身份。”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大殿,再次议论纷纷。
也不怪大家激动,国子监乃是大周最高学府,能入国子监者本就是家族荣耀,若真是因为一次打架,被革除了身份,实在是丢尽颜面。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会激动,也是因为国子监很多监生都是朝中世家子弟,这些监生的父辈兄长如今大多数都站在这个大殿内,牵扯太广,当然会引发议论。
况且这个监察御史,为了能引起圣人的关注,更是将此事无比夸大。
恨不得让人觉得,若不处罚这些监生,简直是天理难容。
此时已经有人忍不住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就在此时,队列之中果然有个人缓步而出,站在了中间空出来的地方。
“启禀陛下,鸿胪寺少卿谢灵瑜有事启奏。”
一个清泠而柔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
此时就连站在最前方的几位亲王以及朝中宰辅都不由回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少女,她身穿绯红色官袍,即便身姿纤细,却格外挺拔,如同在风中依旧坚韧而立的翠竹。
“奏。”内侍的声音照常响起。
谢灵瑜朗声而道“启禀陛下,此次国子监打架之事确实影响甚大,但是微臣当日便前往,并且与金吾卫、大理寺联合处置此事,当日所有参与打架者,皆被关入大理寺监牢等候问询处理。”
谢灵瑜一个打架二字,便将这件事的性质从方才那位御史口中的不可饶恕的重罪,变成了大理寺便可以处理的普通案件。
“也正如这位监察御史所言,此事不仅涉及大周监生,也有藩国派往大周国子监的监生,若是只严惩大周监生的话,是否有失偏颇两方本就对彼此充满怨气,如此这般的话,岂不是让国子监之后永无
宁日”
“可若是也如此处理藩国监生,那么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毕竟这会引起诸多留在长安的藩客恐慌,毕竟我们大周对这些藩客的态度,一向都是宽容开明。同样这个消息传回各个藩国,是否会引起藩国对大周的猜疑”
众人一听,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处理大周监生的话,就得处理这些藩国监生,要不然两方处理不公,日后只怕会产生更多的矛盾。
“据微臣所知,大理寺已经处罚了所有参与打架的监生,此事既已有了结果,依微臣愚见,便不该再扩大影响,以免让双方矛盾越发加剧。”
左鸿忍不住看向谢灵瑜,不服气说道“依照殿下之言,这些监生犯了如此大错,便只能轻轻放过了。”
谢灵瑜望向对方,不紧不慢提醒道“左大人,今日我是鸿胪寺少卿的身份上朝,你称呼我一声少卿大人便可。”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竟叫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被缓和。
虽说朝会严肃,但是两方政见不同,在朝会上吵起来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众人本以为这位小殿下,只怕是斗不过这个监察御史,没想到她上来不仅没有丝毫畏惧,还轻轻松松拨了回去。
一时间,不少人满意的点头。
“至于说轻松放过,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一直端坐在龙椅之上,未曾开口的圣人,终于缓缓开口“你先说来听听。”
谢灵瑜恭敬道“因为此番打架之事,国子监的校舍确实有大面积损坏,当然也需要大批徭役修补,不如便让此次所有参与者服徭役,共同修复被破坏的校舍。”
“孟子有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既然国子监诸多监生都是我大周未来的栋梁之才,如此这般锤炼一番,对他们也身心有益吧。况且我想经过此次徭役之后,这些打架者若是再有冲动之时,必也要好好想想这次所服劳作之辛苦。”
谢灵瑜说完,整个大殿竟有种鸦雀无声的安静。
一时间,不管是想要找茬的监察御史,还是想要维护自家子侄的诸位大人,都直接陷入了沉默。
反倒是上首坐着的圣人,居然轻笑了起来“朕以为,爱卿这个办法甚好。”
圣人这句话,倒是一下将所有人都拉了回来。
一时间,整个太极殿中异口同声响起“陛下英明。”
两日后,鸿胪寺内所有人站在中庭,皆有些疑惑。
“萧大人,你知道我们为何突然被喊到此处”旁边另外一位寺丞,低声问萧晏行。
萧晏行淡然道“许是寺卿大人有事吩咐吧。”
原来在一刻钟之前,鸿胪寺上下所有官员以及小吏都被喊到此处集中,但是又未提前公布是所为何事,所以大家议论纷纷。
不过很快寺卿曹务实和少卿谢灵瑜携手出现。
“好了,我知道大家都想知道,此次有何事发生让你们在此处集合,不过呢,这件事并非本官功劳,所以我便让少卿大人来讲给你们听。”
此时大家也注意到,跟着两位大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几个仆役,他们两人一组,手中抬着巨大的木箱子。
在谢灵瑜说话间,箱子已经被放下,但是那种沉闷砸在地上的声音,也让人众人明白,这里面定然是装着极沉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众人纷纷好奇地朝着那几口箱子看去。
谢灵瑜挥挥手“打开吧。”
于是几个仆役合力将箱盖打开,瞬间,里面堆积满满的铜钱露了出来,好几个箱子,里面装着的全都是一吊又一吊的铜钱。
许多人何曾见过,这么多钱放在一起,连呼吸都不免加重了几分。
谢灵瑜倒是很满意大家这般惊讶的反应,片刻后,她才说道“诸位,这笔银钱乃是先前国子监斗殴时,犯事监生所交纳的罚金,因陛下顾念我们鸿胪寺在此次事件中,反应迅速,处置妥当,特嘉奖于整个鸿胪寺。”
竟是陛下的赏赐,鸿胪寺这么个冷门官衙,何曾有过这么风光的时候。
“我知先前官衙经费紧张,大家有时连俸禄都无法全数拿到,所以这笔银钱寺卿大人与我商议之后,决定按照品级,分发给鸿胪寺所有人。”
这话说完,整个中庭先是安静一瞬,随后犹如炸开了锅般。
谁能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儿呢。
想到这位小殿下,不过来了鸿胪寺半个月都不到,不仅带着他们出了先前的冤枉气,居然还特地给他们所有人发赏银。
因为之前罚金之事,谢灵瑜只跟柳郗商议,连曹务实这个寺卿都不知道。
她是怕事有不成的话,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如今事定,一切都按照她所设想的结果而去,倒是显得万事顺遂。
谢灵瑜看着底下开心不已的众人,她轻笑道“待会账房会在此处设案桌,大家只需要画押按手印,便可领取自己那一份银钱。”
一想到马上就能领到钱,所有人更是开心不已。
谢灵瑜也并未多言,直接让账房的人过来干活了。
她正准备离开,便瞧见萧晏行朝着自己走来,她望着对方“怎么了”
“只是想恭喜殿下一声,”萧晏行轻声道。
从此谢灵瑜不仅仅是在鸿胪寺站稳了脚跟,只怕整个人鸿胪寺都会唯她马首是瞻。
谢灵瑜嘴角泛点笑意“说来我还未谢过你给我出的那个徭役的主意呢。”
原来那日在大殿上,谢灵瑜所提的那个徭役之事,便是萧晏行所想,因为他觉得御史台那边一定会攻击交纳罚金之事,惩处太过轻飘飘。
对于这些世家子弟来说,交纳银钱是最轻松的。
所以萧晏行便想到了这个修复校舍的徭役,让所有犯事之人都去参加,倒是能直接堵住那些御史的嘴。
果不其然,陛下认同了谢灵瑜的提议。
“说起来只怕日后,那些国子监监生各个都要惦记我了,”谢灵瑜哼笑了声。
但是语气里充满了得意。
让这些人畏惧她,总比轻视她好。
“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些后悔给殿下出这样的主意。”萧晏行竟是如此说道。
“为何”谢灵瑜不解。
反倒是是她话音落下,萧晏行眼睫猛地朝上掀起,眼瞳直勾勾落在谢灵瑜的眉宇间,随后,他居然靠近了半分,声音中带着微微撩人“因为我不想让旁人惦记殿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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