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待到了鸿胪寺府衙,诸位刚从大朝会上回来的大人,那叫一个抬头挺胸,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御史台什么地方,那可是谁听到了,都得抖三抖的地方。
但凡被御史台盯上的,最起码要被扒掉一层皮。
可谁能想到,这两次御史台告状都牵扯到了鸿胪寺,但是鸿胪寺居然能够全身而退,甚至圣人明显还在维护鸿胪寺。
“多亏了少卿大人,咱们鸿胪寺这次才能没被圣人怪罪,”曹务实摸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
众人一听,连曹务实都开始吹捧了,那叫一个争先恐后。
“寺卿说的是,幸亏有少卿大人在,鸿胪寺这才免于被牵累。”
“可不就是,这些御史台之人,往日那般盛气凌人,仗着陛下圣明,广开言路,便肆无忌惮的打压其他府衙。”
谢灵瑜眼看着众人声讨之声要起,忍不住轻笑道“各位大人,陛下明察秋毫,自是知晓此事与我们鸿胪寺无关,这才未曾怪罪鸿胪寺,与我干系不大。”
众人知道是永宁王殿下自谦了,但也不好吹捧太过,毕竟这位殿下向来不喜这些。
待又客气了几句,众人这才散开。
午后,谢灵瑜刚歇息后,就听门口又敲击之声,一道清冷声音响起“少卿大人,下官有事求见。”
“进来吧,”谢灵瑜含笑说道。
她听出了是萧晏行的声音。
待萧晏行进门,手中拿着文书,待他走到案桌边,这才递给了谢灵瑜“殿下,这是圣人言明,要让鸿胪寺写给回鹘国的文书。”
谢灵瑜伸手接了过来,低头扫了一眼。
刚开始她还是匆匆扫过,但是越看越觉得感慨“真不愧是今科状元郎,文采斐然,竟还写得这般快,从大朝会回来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吧。”
“我是用一个时辰写完的,”萧晏行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带着黑色官帽的少女,肤白胜雪,浓密长睫上染着一缕光,似欲振翅般,待微微抬起时,露出眼睫下面湿润又莹亮的黑眸。
而此刻这双漂亮的杏眼,也因为他的话抬起了头,露出浅浅笑意。
谢灵瑜随后果然露出笑容“所以我说,不愧是辞安。”
这次不是今科状元,而是轻唤的一声辞安。
“圣人不过朝会上刚吩咐下来,你这会儿便写好了,”谢灵瑜当真是被他这般迅速惊讶到了。
萧晏行也毫不掩饰“我写完了,殿下便可松快些。”
谢灵瑜也未曾想到他会这般说,眼底的笑意犹如潮涌般溢出后,轻声说道“你一直这般厉害,只怕日后你便是能高升,我都舍不得放你离开。”
鸿胪寺只是萧晏行暂时待着的地方而已,以他的才华和能力,圣人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之前他太极殿之上,告了御状后,圣人虽然只封了他一个九品官,但那也是崇文馆的校书
郎,非科举前列者不得被授予,非品行高洁者不可。
“殿下只管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好,”萧晏行低声说道。
这次谢灵瑜却缓缓摇头“你非池中物,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只是你暂时待着的地方,迟早你是要离开这里,振翅而上。”
“况且你之前写的那份给北纥的国书,不卑不亢,文采亦是斐然,我亲自呈交给陛下的,还没等我夸赞,陛下就问了这份文书是由谁起,得知是你之后,陛下可是亲口说了一句。”
谢灵瑜还特地卖了个关子,顿了下。
萧晏行也不催促,安静望着她,似乎在等她接着往下说。
“陛下说,你真不愧他钦点的状元郎。”
可见圣人心中对他还是印象极为深刻,在朝为官虽说真才实学是极重要的,但是能不能让陛下看重才是最为重要的。
圣人的一句话,足可以让一个人上青云入深渊。
“我更喜欢殿下方才夸我的那句。”
萧晏行低声回应道。
谢灵瑜闻言,抬头朝着窗外看去,此时廊外并无旁人,静悄悄一片。
“这种话日后不可再说,”谢灵瑜压低声音,微微露出些许警告。
萧晏行明白她的意思,圣人之言乃是天威,岂能触犯天威呢。
“我知,所以这样的话我只会说给殿下听。”
这种几近的心迹,直白之中又透着滚烫的热忱,只是耳朵光听着而已,便已经止不住的发热,心底也在微微颤鸣。
正巧过了两日,到了休沐日,谢灵瑜因为许久未见太后,便要入宫拜见太后。
更巧的是,头一天晚上韩太妃便派人到她院中,说是明日休沐想带着她进宫。
于是两人一大清早,便入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方一瞧见谢灵瑜,便是上下打量,眉宇间皱着的就没松开过“我瞧着是不是瘦了许多呢,定是公务繁忙所致吧。”
谢灵瑜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脸颊,故意挤了肉肉“瘦了吗我怎么觉得我竟还有些胖了,平日里连饭食都能多吃两碗了。”
太后可不信她这胡言乱语,笑着说“你竟还能多吃两碗你便是吃上两碗,我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待会我陪祖母您用膳,您就能瞧见了我所言非虚,”谢灵瑜声音软绵绵的说道。
其实平日里她在鸿胪寺的时候,虽然见人都是三分笑脸,但也绝非是这般甜糯软呢的声线,只是今天进宫是为了哄太后开心的,她可不介意当一日天真无邪的小殿下。
太后被她这么一哄,确实是心花怒放了。
“殿下一来,太后脸上这笑,可是一直未停下来过,”太后身边的高嬷嬷说道。
她倒也不是全然奉承,谢灵瑜一来,太后确实是开心的太过明显。
待说笑了一段时间,太后朝着韩太妃看去,说道“先前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可曾考虑过了”
谢灵
瑜朝着太后和韩太妃两人看了眼,显然是不知道她们打的是什么机锋。
好在韩太妃也没卖关子,直接说道“是有关于你的婚事,先前太后说相看中了几家,也让人做了这些郎君的画像卷轴,只是我觉得此乃你的终身大事,怎么着也得让你自个亲自过目。”
谢灵瑜当下便是震惊。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进宫给太后请安,合着竟是来参加鸿门宴了。
“我怎么未曾听说过此事,”谢灵瑜神色尴尬。
太后轻笑了下,说道“你如今笄礼已成了,确实是该挑选王夫了。”
谢灵瑜急中生智“可是昭阳公主不是还未出降,我年幼与她,怎么该也是昭阳公主先挑选驸马吧。”
最好是昭阳先选,要是把裴靖安选走了,那便是万事大吉了。
“知道你尊敬阿姐,不过你放心吧,昭阳的婚事你皇伯爷心中已有成算,只怕过些日子你们便能瞧见圣旨公布了。”
谢灵瑜确实是好奇,因为前世昭阳公主确实是嫁人的,嫁的乃是范阳卢氏嫡支三房的幼子,这样的郎君家世显赫,又因为是幼子,家族又不需要他顶门立户,能够尚公主那也是极其荣光的一件好事。
于是谢灵瑜问道“不知道皇伯爷给昭阳公主,指的是哪一家的郎君”
韩太妃忍不住朝她瞧了一眼,似乎是想要制止她。
毕竟哪有小娘子这般主动打探旁人婚事的,可是一想到如今她都能入朝为官了,问问这等小事儿确实也没什么出奇的。
太后也是如此,压根没有训斥她,反而笑着说道“你们乃是自家人,便是说了也不妨碍,乃是范阳卢氏的七郎,我也敲过这个郎君的画像,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谢灵瑜听到这个消息,不能说是意料之中,但心底还是有一种急速下坠的感觉。
果然是卢家七郎。
这人便是昭阳公主前世的夫君。
谢灵瑜之所以觉得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她发现不管小事如何变动,重来一次之后,很多事情还会依照着原先的轨迹发生。
她用力改变着自己的命运,可是其他人的命运却未曾改编。
当命运的洪流来袭时,她这样的螳臂当车,真的会有逆天改命的机会吗
“原来是范阳卢氏,这可是百年簪缨世家了,更是长安四大姓,若是驸马出自卢家的话倒也是不辱没了公主的身份,确实是一桩极其般配的婚事。”
韩太妃在一旁笑着说了几句吉利的话。
太后颔首“圣人为了昭阳的婚事,也是煞费苦心。”
确实是煞费苦心。
这个卢七郎虽然是范阳卢氏的嫡支,但是他们这一支乃是卢老太爷续弦所娶的夫人所出的,与如今的卢氏家主并非是同母兄弟。
虽然都是亲兄弟,但是异母同胞的差距可是甚明显的。
况且听说这位续弦老夫人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没少挤兑如今的
家主,因此虽然同样是嫡出,但是境况却不相同,如今的关系也不能算是亲厚。
所以即便这位卢七郎尚了公主,也不会将整个卢氏绑在六皇子这架马车上。
圣人既想为自己的女儿谋一桩好婚事,又生怕儿子会因为女儿的这桩好婚事得了更大的好处,于是挑来选去,总算是选定了卢家这样的。
以前谢灵瑜是真的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如今她竟发现,若她是处于皇伯爷这样的位置,也定会将卢七郎指给昭阳公主。
“阿瑜放心,这次给你选的这些郎君,可不是什么你昭阳阿姐选剩下来的,”太后见谢灵瑜一直没说话,还特地笑着说了句。
谢灵瑜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连忙说道“阿瑜不敢这么想。”
太后说道“长安传承百年的簪缨世家,可是有不少家呢,咱们皇室的女郎合该选上最好的郎君,你昭阳阿姐的婚事既已定下来了,如今你的也该定了。”
“正好先前礼部那边让人准备了画像,今个你在,便也好生瞧瞧。”
说着,太后竟当真让人抱了一堆画像上来。
可见她老人家是早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只等着她往里头钻呢。
谢灵瑜则是忍不住朝着一旁的韩太妃瞧了一眼,可是韩太妃竟未瞧出她的意思,只说道“你便依太后所言,瞧上几眼。如今长安的小娘子成亲前,都要跟夫君见上几面,以免盲婚哑嫁之后,两人婚后相看生厌。”
大周民风还算开放,如今即便是贵族娘子成亲,也确实如韩太妃所说的一样。
待宫女抱来了画像,太后倒是叫人将最上头的一张画像,递给了谢灵瑜。
“这位郎君,我与你皇伯爷倒是都十分满意,你也来瞧瞧。”
谢灵瑜伸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卷轴,不知为何她心底似有一个感觉,只要打开这个卷轴,她将面对的是最不愿意瞧见的。
可是不管是太后,还是身侧她的母妃,都在盯着她。
最终谢灵瑜还是轻轻打开了画卷,而眼前所见的是一张二十左右的俊秀郎君,身穿天水碧色圆领长袍,头戴玉冠,身材修长如青竹,更是姿容俊美,乃是一瞧便如芝兰玉树的温雅贵公子。
“竟是裴家四郎。”韩太妃一瞧画像,忍不住轻呼出声。
她这下倒是真信了方才太后所说的那句话,谢灵瑜未来夫婿的人选,可不是昭阳公主挑剩下来的郎君,毕竟这位裴四郎乃是当朝宰相嫡孙,更是今科的探花郎。
多少长安城内的小娘子,为他神魂颠倒呢。
这样的人物配谢灵瑜,确实堪称般配。
太后也瞧出了韩太妃脸上的满意欣喜之意,不由说道“阿瑜与昭阳一般,都是哀家的亲孙女,她们择婿哀家和圣人都不会厚此薄彼的。”
裴相乃是纯臣,他的孙子自然不能娶昭阳公主。
但是谢灵瑜就不一样了,即便如今她在朝为官,但是她身后无旁人,只有她自己
。
说起来她也是圣人的纯臣,与裴家颇为相得益彰,若是结为姻亲,也只会更加忠于圣人而已,并不会成为朝中某位皇子的党派。
不管是谢灵瑜还是昭阳,即便她们手里拿到了十几副郎君画像又如何。
从一开始,她们的婚事也早被定下了。
昭阳未能改变,她就能改变了吗
谢灵瑜低头看着画像中的男子,裴靖安拥有一双温润的眼睛,她似隔空与这双眼睛再次交汇。
所以他是因为知道这桩婚事的安排,才会提前写下纸条来通知她。
借机讨好她,想要成全这桩婚事。
裴靖安的画像既然会出现在此处,可见裴家对于这桩婚事,也是乐享其成的。
可是谢灵瑜眼底却露出寒光,她紧紧握着卷轴。
做梦。
即便昭阳无法改变,她亦不会就此作罢,坦然接受。
她绝不会踏上同一条不归路。
于是谢灵瑜故作娇羞道“皇祖母,虽说裴四郎甚好,但是我还未曾瞧见旁人的画像呢。”
太后笑道“好,你看,你再好好看看。”
为了方便她相看,太后命人将这些画像全都挂了起来,没一会儿,屋子里便挂满了这些长安俊秀郎君的画像。
谢灵瑜起身,随意转了一圈,不得不说,皇伯爷确实没亏待她。
长安城内叫得上名字的俊秀郎君,只怕都被一网打尽了。
只是她忽然想起了萧晏行。
他若不是出身寒门,只怕画像也会被挂在这里吧。
突然,谢灵瑜的眼睛被一个人的画像吸引,倒也不怪她,只是这人的模样竟跟萧晏行有几分像,她原本还以为是她忽然想到了萧晏行,意外看走了眼睛呢。
可是她仔细瞧了瞧之后,觉得还是有几分像。
但这人的样貌自是远远不如萧晏行罢了。
“崔休,清河崔氏长房嫡长子。”
谢灵瑜忍不住转头问道“阿娘,这个清河崔氏长子,便是上次笄礼上作我主宾的那位老夫人的本家吧。”
韩太妃因为坐的远,只瞧见画像,并未看见画像上面所写的生平小字。
于是她起身揍了过来,瞧了两眼这才确定道“不只是本家,这位应该便是崔老夫人的嫡孙。”
谢灵瑜忽然想起韩太妃那日脱口而出的话。
她有些惊讶道“这位崔休该不会就是,那个差点与我有了婚约的郎君吧”
韩太妃一时间脸色有些尴尬。
而一旁的太后闻言,忍不住问道“什么婚约,哀家怎么未曾听说过。”
她回头望着崔休的画像,嘴角轻轻勾起。
谢灵瑜听着太后发问,便知道自己目的达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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