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鸿胪寺库房内,值守正懒洋洋坐着,平日里卷宗库房没什么人的时候,值守也是这般闲来无事的。
他正坐在椅子上低头打瞌睡时,突然听到脚步声进来。
吓得一下惊醒,赶紧抬起头。
“大人,”值守瞧见来人,赶紧揉了揉朦朦胧胧的眼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谁知来人见状,温和笑道“不必这般紧张,我也不过是来拿一份卷宗。”
值守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憨憨一笑“郭大人,您真是的,要什么卷宗派人来说吩咐一声,小的立马拿过去了。”
“有些东西还是我自己寻的方便,”郭征笑了下。
随后他摆摆手直接走入了库房,值守站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依旧一副恭敬的模样。
直到过了会儿,郭征突然从里面喊了一声,值守赶紧走过去。
郭征笑着说“这卷宗库房到底还是你比较熟悉,不如你帮我找吧。”
于是值守人按照他的要求,开始去找他要的东西。
只是就在值守寻找时,一旁的郭征似闲暇般随处看了看,突然说道“这份卷宗这两日是有人看过吗我怎么记得上次不是放在这个位置的。”
值守回头看着他手里拿着的卷宗,正是回鹘使者的卷宗。
“确实有人看过,”值守含含糊糊回应了句。
郭征眼底闪过一丝惊惶,却还是迅速收敛,故作随意问道“这个回鹘使者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怎么还有人来看卷宗。”
值守笑道“估计也只是好奇吧”
此时郭征心脏放佛被狠狠揪住,只怕狠狠质问值守,但却又怕目的太明显,反而更加引起怀疑,他只能小心翼翼说道“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你没忘记吧。”
“当然,大人您拿走这份卷宗的事情,小人可从未没跟旁人说过,”值守格外憨厚诚恳的模样,让郭征的心也不由松了几分。
郭征似满意,笑着说道“鸿胪寺有个九品常客的位置,正好空缺了少来,你也知我在寺卿大人面前还是有些脸面的,这次定然会为你全力争取。”
在鸿胪寺卷宗库房里当值守的,也就是个小吏而已,跟官这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若当真能成了九品常客,那也是祖坟冒青烟了。
“多谢大人,”值守说着就要跪下去。
郭征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小声说道“不可这般张扬。”
值守赶紧点头。
此时郭征左右看了一眼,这才轻声问道“这次是谁来看了这份卷宗”
值守心底似乎还有为难的模样,脸上犹疑不定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小声开口“是少卿大人。”
郭征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意外。
甚至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感。
他越发和颜悦色的看向眼前的值守,
又问了句“除了这份卷宗之外,少卿大人可还有看旁的卷宗吗”
值守倒是立即摇头“并无。”
郭征这下不说话了,他陷入沉思之中,显然也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这个案子早已经完结了,甚至鸿胪寺还亲自写了回函,向回鹘国交代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但是没想到少卿大人却又在这时候突然来库房重新查询这份卷宗。
想起自己身后之人,一直叮嘱自己,要时刻盯紧永宁王。
郭征心底也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有时候上了贼船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个贼船有多差,甚至还心中颇有些得意,自己能攀上这根高枝。
毕竟他在鸿胪寺丞这个位置上,一待也是三年了。
每年吏部审核,他至多也就是中上的评价而已。
他背后无人,在官场之上寸步都不得进。
如今只不过是让他打探些许消息,对方便保证至少也会给他一个上州长史,虽说是个地方官,但是他身边有几位外放出去的挚友,来信之中倒是提及不少到了地方的好处。
毕竟长安城内贵人太多,皇族勋贵,世家门阀,各个都高高在上。
“你确定吗”郭征还是不死心的又多问了一句。
值守很肯定的点头“每次调阅卷宗都是要登记在册的,少卿大人调阅的这两份卷宗,便登记在册了。”
郭征猛地看向值守,但是对方嘿嘿一笑,反而主动安慰。
“大人放心吧,您上次调阅这份卷宗,我未曾登记。”
值守递给了郭征一个,我办事您尽管放心的安慰眼神。
可是郭征却还是似乎还是想问关于谢灵瑜的事情,值守见状也不含糊,直接转身去往自己的书桌,将那本登记册拿了过来。
他递给郭征时,恭敬笑道“大人请过目。”
郭征这会儿也不推脱,赶紧低头查阅,果然上面有谢灵瑜调阅卷宗的记录。
确实是只有两份。
一份乃是回鹘使者的卷宗,另外一份则是这个胡姬少女阿洛。
鸿胪寺本就是严格管理这些外藩来客的地方,所以即便只是一个在妓馆内跳舞的卑微少女,在这里都能有一份完整的人生记录档案。
从她踏入长安的那一刻,便被认真记录着。
她来着何处,跟着谁一起而来,都登记过了。
所以想要查这个胡姬少女,从鸿胪寺的这份卷宗入手,确实是最好的。
但是郭征看到这里时,心底微微松懈,殿下也只调阅了这两份卷宗而已,可见她应该并不是找到了什么新证据。
可就在他准备放下手里的登记册,突然却瞧见下面还有一个名字。
萧晏行。
当然萧晏行来卷宗库房调阅任何卷宗,都可能是因为公务上的事情,毕竟他也是鸿胪寺丞。
郭征却明白这位萧大人与永宁王殿下,关系甚密。
于是他低头看了看萧晏
行调阅的卷宗,是一个叫赤珠的胡姬少女。
这个赤珠的卷宗可还在郭征指了指册子77,抬头问值守。
值守凑过来看了眼,说道“在呢,也是凑巧了,萧大人半个时辰前还了回来。我这就去给您找过来。”
郭征颔首,站在原地看着值守前去找卷宗。
虽然这可能只是个误会,毕竟萧晏行调阅卷宗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事情,但也可能是他们两人太过谨慎,分别调阅不同的卷宗,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
要不然这两人先后调阅这几份卷宗,总不能只是一句巧合而已吧。
很快值守返回,手里捧着卷宗重新来到了郭征身边“就是这份。”
郭征接了过来,迅速翻阅了一遍。
只不过又是一个三年前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只为谋生的普通胡姬少女罢了,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三年前
郭征只觉得这个时间,似曾相似罢了。
随后郭征捧着手里的卷宗,迅速走到先前的立柜旁边,他迅速从上面拿出回鹘使者一案中,那个死去胡姬少女阿洛的卷宗。
他翻开阿洛的资料,上面清楚而明白写着。
阿洛三年前跟随胡商车队前来长安,随后被卖入红袖楼。
而这个叫赤珠的少女卷宗上则是同样这般写着。
赤珠三年前跟随胡商车队来到长安,随后被卖入赌坊极乐楼。
因为卷宗上并未写明阿洛是跟随哪个胡商车队前来长安,所以当初郭征倒是想要找这个车队,但是因为已是三年前的事情,经手数人,他又不敢大张旗鼓的调查,这才作罢了。
随后郭征仔仔细细对比着两份卷宗,终于他发现了一个极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在这两个少女的身体特征描述上,居然记载着一个极其相似的图腾,虽然两人一个是纹在了手臂上,一个是纹在了胸口处。
郭征在鸿胪寺待了这么多年,知道西域有些部落或者家族,喜欢将图腾纹在身上。
这两个少女身上都纹着相似的图腾,就更加确定她们确实有关系。
郭征万万没想到,自己苦苦寻觅的答案,居然从萧晏行调阅的这份卷宗里找到了。
之前他背后的人给他的任务,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这个胡姬少女阿洛在长安可有什么关心极亲密的人。
郭征根据鸿胪寺上的卷宗倒是找到了她的居所。
但是调查出来的结果,都未让背后的人满意。
可没想到,他苦苦找寻的这个答案,居然是殿下和萧晏行先发现的。
或许这个叫赤珠的少女,便是背后之人想要找寻的。
郭征这下如释重负般,只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有了个交代。
随后他急匆匆放下手里的卷宗,又稍微安抚那个值守几句之后,便离开卷宗库房。
而在库房不远处,有两个人正站在角落,安静望着里面的动静。
在看见郭征那道匆匆离去的背影时,谢灵瑜嘴角轻扬起。
“看来辞安你这个鱼饵,下的甚好啊。”
萧晏行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声线明明犹如从雪山融化而来的冷泉般,清冷之中却又透着几分淡然“还是殿下的主意甚好。”
两日前。
谢灵瑜在决定钓鱼之时,却陷入了困扰之中。
她轻声说道“我们若是要设局的话,定要一击必中,因为如果对方没能上钩的话,反而会起了疑心,而且到时候他们会肯定我们手中并无绝对性的证据,要不然也不会这般设计他们。”
一旦失败的话,他们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打草惊蛇。
萧晏行点头“殿下担心的是,所以我必须把这个鱼饵下的完美无瑕。”
说着,两人竟不约而同的看向手中卷宗,郭征一直在翻阅这个卷宗就是想从上面找到证据吧。
但是这份卷宗,不管是谢灵瑜还是萧晏行都眼睛看过了很多遍。
甚至过目不忘如萧晏行,早已经这两份卷宗的内容都背上了。
“看起来这份卷宗,并没有什么线索,”谢灵瑜望着手里的卷宗,脸上倒也没什么失望。
因为卷宗上她找不到线索,就意味着郭征也找不到线索。
这是她可以利用的。
就在谢灵瑜看着眼前的卷宗开始出神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伸了过来,随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卷宗上点了点,谢灵瑜的视线被他的手指吸引着,看向了那行字。
嘉明十七年,跟随胡商车队前来长安,后被卖入平康坊红袖楼。
“三年前来的长安,是跟随胡商团队而来的,你的意思是或许在这个胡商团队里,有她可以托付之人,如果她手中真的有姜九的什么证据,那么必然会交给此人。”
这个胡姬少女阿洛会被这么大费周章的刺杀,想必肯定是威胁到了幕后之人。
说不定就是因为她知道了什么秘密。
而且根据郭征还在调查这个阿洛来看,她应该确实掌握着什么证据。
谢灵瑜倒是有些振奋“那我们就从这个胡商车队来查。”
萧晏行却轻轻摇头“根据鸿胪寺的登记来看,每年胡商车队来往长安,足有千余次,每个月便能达到数百次。”
“先不说车队数量太多,如果要一一排查的话,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我们时间上便不够充裕。其次便是要调阅三年前所有的胡商车队,势必会大张旗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分析这两点之后,谢灵瑜点头赞同。
“不过好处便是,我们排查不了,郭征同样应该也排查不了。”
这倒也是。
郭征连查看这两份卷宗都是偷偷摸摸的,怎么可能敢大规模的排查胡商车队。
“所以这点我们就可以利用。”
萧晏行突然轻笑了声。
谢灵瑜却有些不解“该怎么
利用”
虽然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少女阿洛身边,到底存不存在这么一个能托付秘密的生死好友,但如今死无对证,所以我们来制造这么一个人。”
谢灵瑜随即立即明白了“你是说我们伪造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萧晏行点头。
这个法子确实符合谢灵瑜之前说的钓鱼,毕竟得给出鱼饵之后,她想要钓的鱼才会真正的上钩,要不然没人傻乎乎的去咬空钩子。
“去哪儿找这样一个人呢”谢灵瑜自言自语道。
这个少女阿洛身边的人,想必早已经被各种排查过了一遍,毕竟他们一开始弄错了凶杀案的真正方向。
但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却没弄错,在大理寺还傻乎乎的追查刺杀回鹘使者真凶的时候,幕后主使早已经把胡姬阿洛身边的人都查了一遍。
不过想必他们确实没找到自己想要的。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
谢灵瑜抬起浓密的眼睫,少女滚圆而漂亮的黑眸里透着兴趣,萧晏行自然也没有再卖关子,直接说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在极乐楼的时候,他们大堂最大那张赌桌上的那个胡姬少女。”
谢灵瑜当然记得,那个少女穿着明媚而有些暴露的红色衫裙,手臂上带着串珠摇铃,每当一盘结束之后,她便会拿着手中形如马球杆模样的长杆,将桌上的银钱迅速按照下注的输赢,迅速推给客人们。
每次她挥动手中长杆的时候,手臂上的摇铃便会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
让人宛如听到了西域之外的沙漠驼铃,悠扬的脆响。
“她年龄与阿洛相仿,最重要的是。”
萧晏行顿了片刻,轻声说道“她极有可能真的与阿洛有关系。”
谢灵瑜这下彻底傻眼。
“辞安,你这是什么意思”谢灵瑜声音有些颤抖,这次她是真的听不懂。
甚至她还努力回忆起那次见到那个赌坊少女时的场景,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晏行见她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唇边扬起更加明显的笑意,将先前胡姬阿洛的卷宗往前谢灵瑜面前推了推。
就像之前大理寺来找鸿胪寺要回鹘使者卷宗,是因为卷宗内有他的画像,还记录着他本人身上的明显特征,比如脸上有痦子,或者是身体上刻有纹身。
这些西域外藩之人,可没有大周这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
因而他们很多男子身上都会纹有图案。
“你看这里,说这个阿洛肩膀内则纹有这样的图案。”
谢灵瑜低头看着萧晏行指着的地方,果然卷宗上面在描述身体特征的地方,画着一个极其陌生类似图腾的图案。
“殿下在鸿胪寺这么久,应该也清楚这些外藩人,特别是有些游牧民族,他们信仰不同,会有祖传的图腾作为信仰的标识。所以这些部落里的男人身上,往往会纹有这样的图腾。”
谢灵瑜轻声说“我知道,北纥人就是如此,他
们那些士兵身上都会纹着同样纹身。”
“那个赌坊少女身上也有类似的纹身,方才我在卷宗上看到这个图案的时候,便一下想到了。”
谢灵瑜认真回想那日的情况,却依旧没有丝毫印象。
她有些无奈叹道“看来那日我光忙着赌钱了,是一丝也未曾察觉。”
萧晏行此时声音莫名放软了几分,如同轻哄般说道“是殿下查到了姜九,这才引出这条真正的线索。”
谢灵瑜本就不是怨怼的性子,她望着萧晏行“那个赌坊里的小厮说自己是什么过目不忘,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
她不仅未曾生气,语气中反而有种与荣有焉的感觉。
“这么看来,这个赌坊胡姬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先不管她们到底有没有关系,她待着的这个极乐楼便是姜九寻常最频繁待着的地方。她与胡姬阿洛之间的联系便已经有了。”
谢灵瑜越想越发觉得,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人选。
毕竟都不需要他们强行联系,只要幕后之人知道这个极乐楼的胡姬少女,只怕便会信了大半。
“可是,”谢灵终许久轻声说道“此事只怕会让这个赌坊少女陷入危险。”
萧晏行望着眼前的少女,与初次相遇时,她已经成长了许多。
她早已经不是那个被养在深宫之中,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小殿下了。
她入了朝堂,见识了许多尔虞我诈和不折手段,可是最让他动容的是,不管经历再多,眼前这个出身高贵的少女,依旧还保存着一颗柔软而善良的心。
即便是在准备设下陷阱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一个无辜的人。
即便那个人是个卑微的胡姬少女,身份与她犹如云泥之别。
但是她依旧看见了对方。
而不是像那些所谓的贵人们,看待寻常百姓宛如蝼蚁,根本不会在意这个蝼蚁的死活。
“放心,我们只是利用她设局,我答应殿下,一定会保护好她。”
谢灵瑜望着他,突然轻笑“这话应该我来说吧。”
“况且待事成之后,我们可以给她一笔钱,让她脱离如今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乡。毕竟这些胡姬少女,很多都是被迫来到长安的。”
萧晏行似是为了宽慰她,竟替这个胡姬少女的后路都想好了。
谢灵瑜眼瞳里这才露出些许轻松。
“是啊,事后给她一笔丰厚的银钱,让她自由的生活。”
于是他们迅速了解到了这个赌坊少女名叫赤珠,而他们也在鸿胪寺的库房之中,找到了赤珠的卷宗。
让他们意外又不意外的是,这个赤珠卷宗上面确实有相同的图腾。
只不过她是五年前来到长安的。
为了郭征更加信服,谢灵瑜干脆修改了卷宗年份这个部分,这样才能彻底坐实两人之间的关系。
在他们做好万全准备之后,谢灵瑜便派听荷出马。
这个小娘子这些时日里在鸿胪寺也是混了个脸熟了,而且她性子活泼,众人都知她大大咧咧,所以她无意中说出谢灵瑜这几日正在调阅的卷宗,实在是太过合情合理了。
果不其然,听荷完美完成了任务。
郭征在得知谢灵瑜最近居然又重新调阅回鹘使者的卷宗之后,急急忙忙来打探消息,可是他也不想想,他不过是个鸿胪寺的六品寺丞而已。
这个库房值守怎么可能被他收买,而不是被谢灵瑜收买呢。
于是在值守的引导之下,郭征应该是看到了萧晏行调阅的那份卷宗。
也亏得谢灵瑜和萧晏行两人在鸿胪寺,一向是成双成对的出出进进,谁都知道萧大人乃是殿下的人。
所以萧晏行调阅的卷宗,便也可能是谢灵瑜想要看的。
如今眼看着郭征急匆匆离去的模样,两人都知道自己的鱼饵下成功了。
鱼就要上钩了。
“我想幕后主使如果不想夜长梦多的话,只怕会今晚就动手。”
在郭征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萧晏行偏头看着谢灵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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