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早上六点去慈宁宫请安,那就意味着五点多就要起床。

    作为一个资深起床困难户,燕摇春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为了不耽误事情,她足足设了五个闹钟,于是第二天早上,从卯时初开始,知秋和盼桃两人轮流叫她,如此一通折腾,燕摇春总算赶在卯时二刻前出了门。

    此时天还未亮,月兔西坠,洒落下银色的微光,到处都黑茫茫的,只能依靠吉祥手里的灯笼照明,才出了玉华门,盼桃忽然想起什么,道“呀忘记同玉珠说,让她给主子熬汤了。”

    燕摇春的体质虚,之前在侯府的时候,老夫人特意请了大夫给她开方子,一天要喝上两大碗补药,雷打不动。

    知秋有些无奈,道“怎么落东落西的快回去说一声。”

    盼桃应了声,转身就跑,谁知上了台阶时,迎面出来一拨人,盼桃一个没注意,险些就撞了上去,好在她及时收住了步子,但即便如此,对方似乎也受了些惊吓。

    “哎呀”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恼意,斥道“你是怎么走路的”

    盼桃垂下头,连连道歉,有人呵斥道“你是死人么撞了我们主子,也不知道跪下来请罪,真是没规没矩的”

    盼桃连忙跪下了,慌张道“奴婢无状,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燕摇春微微蹙眉,看着那领头的女子,这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模样,穿了一件葡萄紫的宫装,梳着高髻,步摇斜插,玉珠在夜色中折射出湛湛的光,透着几分盛气凌人。

    知秋扶着燕摇春,低声提醒道“这位想必就是李更衣了。”

    玉华宫的门口有一座石屏,将整个宫苑分为东西两座配殿,燕摇春所住的雪月斋是在西配殿,而东配殿叫晴芳居,住的也是昨天新入宫的嫔妃,叫李妙儿,七品更衣,父亲是光禄寺少卿。

    李妙儿此人心眼颇小,同在玉华宫,昨日雪月斋发生的事情,她自然有所耳闻,甚至天子仪驾来的时候,她还亲眼看见了,正欲上前相迎之时,谁料楚彧却拐了一个弯,进了雪月斋。

    李妙儿很不是滋味,明明她的位份比那个燕摇春要高,却没有得到青睐,这简直是把她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心里有了疙瘩,现如今盼桃撞上来,她少不得要借机发作,下一下燕摇春的面子,遂故意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奴婢”

    盼桃忙答道“奴婢是燕选侍宫里的。”

    “呀,”李妙儿语气微讶“前头我才听说,有位宁美人的宫女冲撞燕选侍,受了责罚,宁美人也因此被连累禁足,想来你们燕选侍如今是正当盛宠了”

    哪怕盼桃再没有心眼,也听出来这话不对劲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呐呐道“奴婢错了,请贵人饶恕。”

    李妙儿笑而不语,朝燕摇春看来,显然是想看她的态度,谁料燕摇春并未理会,反而朝知秋使了一个眼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知秋向来心思敏捷,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略略提起声音答道“回主子的话,方才出门的时候,奴婢看了一眼,是卯时三刻,从这里走到慈宁宫,路上不耽搁的话,大约要走上一刻钟,正好能赶上给太后娘娘请安。”

    燕摇春听了,便道那走吧,一会儿误了请安可就麻烦了。”

    说罢转身便走,竟是一刻都未停留,只留下李妙儿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吃了个哑巴亏。

    眼看燕摇春一行人都走远了,身旁的宫女看了看盼桃,又小心问李妙儿道“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吗”

    李妙儿没好气地道“不走难道真的等着吃挂落么”

    说罢,她便再顾不得找盼桃的麻烦,连忙往慈宁宫的方向走了。

    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夏日的清晨湿露重重,连宫道的地砖都湿漉漉的,灯笼的光晕在上面一闪而过,幽暗不明。

    等燕摇春到了慈宁门前时,发现已有一拨人在那里等着了,皆是品貌上佳的女子,放眼望去,环肥燕瘦,云鬓雾鬟,或是文静娴雅,或是活泼开朗,各有各的美。

    这要是放在现代,全都是明星级别的美人,燕摇春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看看,右看看,简直是一饱眼福,原本因为没睡够的低落心情,也渐渐舒畅了不少。

    有几个美人正在低声闲谈,见了燕摇春来,其中一个身着鹅黄色衫裙的女孩笑道“我姓赵,闺名素兰,幸得太后娘娘和皇上错爱,忝居六品才人,不知这位姐姐贵姓”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很是开朗外向,燕摇春在心里给她贴了一个社牛的标签,答道“免贵姓燕,名摇春,不过是一选侍。”

    赵才人轻轻啊了一声,十分惊讶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选侍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一个身着水蓝衣裙的女子轻笑了一声“你这话说得有趣,那个选侍,到底是哪个选侍”

    赵才人大概以为她真的是在发问,不由睁大眼睛,解释道“就是昨天让宁美人禁足的燕选侍啊,难道你不知道那件事”

    空气静默片刻,众人都无语极了,那个妃嫔更是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赵才人还欲进一步详细解释,旁边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看不下去了,向燕摇春微微颔首“燕选侍。”

    “这位是萧美人姐姐。”

    一个怯怯的声音提醒燕摇春,说话的少女年纪不大,又指着之前那位水蓝色衣裙的女子,细声细气道“那位是岑才人。”

    少女见燕摇春看她,便微微笑了笑,神色有些腼腆,道“我姓阮,姐姐叫我拂云就好。”

    正在这时,那岑才人听了,开口道“你也很有意思,她只是一个选侍,你是七品更衣,位份高她一头,怎么倒让她叫你的闺名”

    阮更衣愣了一下,连忙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或许亲近些”

    她的神情有些讪讪的,微微低着

    头,看起来很是羞窘,倒是那社牛赵才人帮着腔道“这有什么不能叫的她的名字多好听啊,不像我,叫素兰,可太俗气了,哎呀,说起来,燕选侍的名字也很好听。”

    岑才人无语,没好气道“名字好听有什么用”

    “你是嫉妒吧”赵才人斜了她一眼,道“拂云晴亦雨,摇落一江春,多么诗情画意啊,可比岑青青好听多了。”

    “我嫉妒”那岑才人有些不可思议,气急败坏道“赵素兰,你是不是有病”

    赵才人吃惊“哎哎,你怎么还骂人啊”

    眼看两人就这么吵起来了,燕摇春叹为观止,这就是她以后的同事们吗她已经感受到激烈的职场氛围了。

    那阮更衣见燕摇春发呆,以为她被吓到了,小声提醒道“岑姐姐和赵姐姐原本就是认识的,她们家世相当,据说还是故交。”

    “谁同她是故交”岑才人冷笑道“要是认识就算故交,那整个京城有一半人都是我的故交了。”

    赵才人也道“你看她这种臭脾气,狗都嫌弃,怎么可能有朋友”

    阮更衣

    她有点手足无措,呐呐道“抱、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正在这时,有一行人过来了,燕摇春转头一看,正是那李更衣,她大概是怕误了时辰,走得很急,额上见了汗意,把鬓发都打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颊边,颇有些狼狈。

    那赵才人不愧是社牛,又凑了上去,热情地关心道“这位姐姐,怎么走得这么急时候还早着呢。”

    李更衣听了,忍不住朝燕摇春瞪来一眼,伸手捋了捋鬓发,面上扯出一个笑,道“左右无事,早来一点也好,和诸位姐姐们见个礼。”

    赵才人又向她报上家门姓名,还把众人都介绍了一遍,这么两轮下来,燕摇春也把人都认清了,因为宁美人被禁足,没有出现,在场的只有一位萧美人,她是镇远将军之女,名叫萧琅月,在此次新入宫的嫔妃中,除了宁美人以外,就数她的位份最高。

    其次便是赵素兰和岑青青,两人都是六品才人,性格也颇有意思,一个是话痨社牛,一个是见了谁都要怼。

    最后是阮拂云和李妙儿,皆是七品更衣,李妙儿自不必多说,她和燕摇春的梁子都结下了,而阮拂云则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看起来像个社恐,说话细声细气的,一着急就语无伦次,若是有人大声点同她说话,她怕是要把自己缩起来。

    燕摇春看着这群新同事,在脑海中扒拉自己昨天写的笔记,淑妃在选秀那天已见过了,所以现在还剩一位惠昭仪和皇后没出现。

    恰在此时,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就连那位话痨的赵才人都闭了嘴,燕摇春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行人抬着翟轿缓缓而来,那是一队嫔妃采仗,不,或许是两队。

    前面的翟轿明显更为华丽,有八人共抬,翟轿为二层顶,上面绘着金云翟鸟,铜鎏金顶,金黄绫重幨,贵不可言,等到了近前,一个太监对

    众人唱道“淑妃娘娘到。”

    所有人立即齐齐行礼,翟轿停了下来,有宫人躬着身子上前,将轿帘子掀起,一只涂着嫣红丹蔻的纤手探出来,扶着宫人,紧接着,一名身着妃色宫装的女子自翟轿中款款而出,她容貌娇艳,绾着朝天髻,簪了九凤吐珠钗,耳著明月珰,金钿玉坠,珠襻香腰,端的是华贵逼人。

    她在众人面前站定了,美眸逡巡而过,略微扯了扯唇角,道“你们来得倒是挺早的。”

    没人敢接话,都个个低着头,淑妃觉得没趣,正欲走开时,目光忽地落定在李更衣身上,但见她额上有汗,鬓发微乱,不禁伸手掩鼻,退了一步,嫌恶道“你怎么如此狼狈这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也不怕失礼么”

    她这话实在有些挑刺的嫌疑了,李更衣只是走得急,出了点汗,还没有到失仪的地步,她惶恐万分,辩解道“嫔妾、嫔妾是”

    “你也配称嫔妾”淑妃不客气地打断她,神色轻蔑道“五品以下的,都应该自称贱妾。”

    这就更是刁钻了,燕摇春之前听教导礼仪的嬷嬷说过,嫔妾和贱妾并无严格的区分,这就好比一个人可以自称我,也可以自称鄙人和在下,仅仅只是一种谦称罢了,但你要说他只配自称鄙人,这就是一种打压和蔑视。

    很明显,淑妃是在给这群新入宫的妃子们一个下马威,只是李更衣倒霉点儿,撞到枪口上了。

    面对淑妃的刁难,此时李更衣早没了之前对待盼桃的盛气凌人,她吓得惊慌失措,脸色都白了,忙不迭改口“是,淑妃娘娘教训得是,贱妾知错了。”

    旁边的赵才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岑才人悄悄掐了一把,她突然福至心灵,瞬间找回了自己的脑子,识趣地闭上嘴。

    淑妃没注意到这点细节,继续讥讽道“既然知错,还不快滚回去把自己拾掇干净了,这是皇宫,地上的一块砖都比你的脸要干净。”

    这话着实太难听了,李更衣脸色惨白,死死咬住下唇,眼眶通红,哽咽道“是”

    李更衣仓皇退下,淑妃的目光又移到了燕摇春身上,她还记得这张面孔,因为选秀那一日的闹剧,使得她对燕摇春的印象颇深,除此之外,这次新入宫的嫔妃都是太后选定的,唯有燕摇春不同,她是楚彧亲自定下的,哪怕当时天子看似随口一句,但是在淑妃眼中,就已经是特别的例外了,这种特别犹如一根刺,让她如鲠在喉。

    “你也是个有本事的,”淑妃微微扬起下巴,语气矜傲地道“但是可千万不要以为,以后就有皇上给你撑腰了。”

    燕摇春慢吞吞道“娘娘说得对。”

    淑妃继续嘲道“在这后宫里,还是太后娘娘作主。”

    燕摇春点头“娘娘说得对。”

    淑妃继续放狠话“最好时刻谨记自己的位置,恪守本分,不要妄想一步登天。”

    燕摇春赞同“娘娘说得太对了。”

    她顺从无比,倒叫淑妃想找茬都有些师出无名了,

    正在这时,后方的宫人徐徐分开,有一身着青碧色宫装的女子上前来,款款行礼“嫔妾见过淑妃娘娘。”

    这位就是惠昭仪了,众人都悄悄打量她,惊讶地发现,这位惠昭仪并不美丽,甚至连清秀都算不上,她的容貌在这美人众多的后宫,简直毫不起眼,五官平凡寡淡,平平无奇,好在她的气质娴雅宁静,或许这也是另一种特别了。

    淑妃一贯眼高于顶,从她方才的举止就可见一斑,但是她对这位惠昭仪,居然还算有几分客气,只不冷不热地微一颔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扶着宫人入了慈宁门。

    惠昭仪看向众人,微微一笑,原本平庸的容貌竟也多了几分光彩,道“诸位入了宫,以后便都是姐妹了,淑妃娘娘的地位尊贵,贵人难免有些傲气,但她并非是有意为难你们,还请诸位不要往心里去。”

    众人纷纷应是,惠昭仪笑道“好了,我们去见太后娘娘吧。”

    于是她便领着一行人,往慈宁门走去,燕摇春落在最后,听见赵才人跟阮更衣咬耳朵,轻声道“这位惠昭仪真是和气啊,比淑妃娘娘好相处多了。”

    阮更衣也点头赞同“她笑起来的时候真漂亮啊。”

    “我也觉得”

    赵才人又凑过来,非要征求燕摇春的意见“燕选侍觉得呢”

    燕摇春对这个社牛姐姐已经无语了,只好点点头“啊对对对,你说得很有道理。”

    赵才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拉着阮更衣继续嘀咕,可怜阮更衣,完全不知该如何拒绝这种热情,只好被迫和她“相谈甚欢”。

    慈宁宫很大,众人跟着惠昭仪穿过抄手游廊,又过了一道门,才到了主殿,这时候天边已经亮了起来,深蓝的天幕染上浅绯色的朱霞,探出一线朝阳,将璀璨的金色洒向这寂静的宫闱中。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廊下等候,过了一会儿,宫人唱喏着太后宣见,嫔妃们才按照位份高低,排着队,一个一个入了殿内,燕摇春照例走在最后,她默默地随大流行礼,然后低头盯着桌子腿,开始发呆,想着这无聊的早会赶紧结束,好回去补个觉。

    众嫔妃们都坐在下方,唯有淑妃一人,坐在太后身侧,说话时的神态也不比旁人的拘谨恭敬,随意很多,如家常闲话一般,甚至敢和太后撒娇,可谓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两。

    太后倒是很和气,但这种和气与惠昭仪又有所不同,带着些距离感,让人不敢造次,于是众人便更加小心翼翼,绷着神经,唯恐说出一句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就在这时,太后忽然叫了燕摇春的名字“燕选侍。”

    众人纷纷看过来,燕摇春微微一怔,站起身“贱妾在。”

    太后向她招手“过来,让哀家瞧瞧。”

    燕摇春不明所以,但还是在众人讶异的视线中,走上前去,向太后行了一礼,太后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端详片刻,笑道“选秀那一日,哀家看得不仔细,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皇帝喜欢你,如今一见,就连哀家

    都要心生怜惜了。”

    这话一出,不提旁人,单是淑妃就骤然变了脸色,看过来的眼神也带着几分不善的意味,刀子似的刺人。

    燕摇春微垂着眼,心想,这老太太真是厉害,两句话就把她架了起来,淑妃那表情,像是恨不得直接把她烤了。

    这是非常明显的捧杀,燕摇春若是谦虚,反而会招来嫉恨和曲解,如果燕摇春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恐怕已经上套了,但是让太后失望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拥有丰富经验的职场社畜。

    殿内气氛寂静,针落可闻,燕摇春站在原地,行了一个万福礼,道“太后娘娘过誉了,贱妾万分惶恐,若是说起容貌姿色,贱妾不及淑妃娘娘万分之一,更遑论胸襟与气质,淑妃娘娘更是一骑绝尘,曜曜如明珠,方才在慈宁门外,贱妾聆听了淑妃娘娘的教诲,在这后宫之中,太后娘娘您是最最尊贵的,就连皇上也要敬爱您,其次便是淑妃娘娘,贱妾身份微贱,时时谨记自己的地位,恪守本分,不敢有半点肖想逾矩。”

    这其实就是一通废话,还前言不搭后语,但是燕摇春不在乎,她只需要把话题的重心转移到淑妃身上就行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太后绝不可能撇下淑妃,强行继续捧杀燕摇春,那岂不是把淑妃的面子扔在地上踩

    燕摇春之前听楚彧的意思,太后是打算让淑妃代掌凤印的,那么她就需要顾忌淑妃在后宫中的威信,哪怕她知道燕摇春的用意,却也不能指摘什么。

    果不其然,淑妃的脸色登时雨过天晴,肉眼可见的愉悦,明显是被吹捧得高兴了,而太后则是盯着燕摇春瞧,片刻后,方才笑了,道“你倒是乖觉识趣的,这嘴巴也很是伶俐,讨人喜欢。”

    说着,她对贴身宫女道“昨儿南洋不是进贡了一对琉璃钗哀家觉得很适合燕选侍,便赐给她吧。”

    那宫女俯身行礼“是。”

    不多时,便有人捧了一个朱漆雕花的描金托盘,送到燕摇春面前,上面果然放着一对深蓝色的琉璃珠钗,华光湛湛,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燕摇春心想,看来这老太婆真是挑唆之心不死啊,在场几个嫔妃,任是谁的位份都比她高,偏偏只把这东西赐给一个八品选侍,用心简直不要太明显。

    燕摇春心中如明镜也似,面上倒是千恩万谢,捧着珠钗退了回去,又坐了坐,太后面上露出几分倦意,便让众人都散了,只有淑妃留了下来,她扶着太后入了内殿,道“臣妾今日见那燕选侍,瞧着也不怎么样么唯唯诺诺,空有一张脸罢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淑妃毫无所觉,继续道“您之前说得果然没错,燕摇春就是个软柿子,臣妾今日训斥她,她也只会说对对对,一个字都不敢反驳,您方才怎么还夸她呢岂不是助长了她的威风”

    太后在榻上坐定,抚了抚额,叹道“你别说话了,让哀家静一静,头疼得紧。”

    “哦,”淑妃乖乖闭了嘴,偷偷觑太后的脸色,轻声道“您的头风又犯了么要不然,臣妾给

    您揉一揉”

    太后摆手,淑妃悻悻然退下了,过了一会儿,太后的贴身宫女从殿外进来,手里捧着热帕子,替太后擦手。

    太后微微阖着双目,忽然就来了一句“哀家真是想不通啊”

    宫女小心道“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太后自言自语道“你说淑妃这个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她十岁就入了宫,在哀家身边长大,哀家亲手教养的,按理来说,真是不该啊”

    那宫女可不敢接这话,只好闷头做事,太后睁开眼,又坐了起来,问她道“当年真的没抱错人吗她真是我们尚家的种”

    宫女只好斟酌道“淑妃娘娘十岁以前,是在国舅老爷身边长大的,想是本性太过纯善,肖似肖似国舅老爷吧。”

    闻言,太后深以为然道“也是,大概是沾了我那兄弟的蠢气了,这么多年也没改掉,跟哀家没关系。”

    却说另一边,燕摇春等人离了慈宁宫,赵才人便凑过来,兴致勃勃地道“燕姐姐,那琉璃钗能让我看看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珠钗呢。”

    燕摇春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地把那对琉璃钗拿出来,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金红色的晨晖中,那深蓝色的琉璃显得愈发漂亮,折射出剔透的光,当中有些细小的气泡,犹如星河一般,粲然生辉,令人目眩神迷。

    琉璃和玻璃十分相似,哪怕燕摇春作为一个现代人,见多了这种东西,却也忍不住为古人的审美而惊叹,抛开太后的用意不说,这钗子确实称得上品质绝佳的工艺品了。

    赵才人哇了一声,又叫来阮更衣,两人齐齐惊叹,就连岑才人也凑过来,一时间,听取三人哇声一片。

    纵然萧美人冷静自持,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惠昭仪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围着那琉璃钗观赏,就在赵才人要伸手去拿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这钗子确实是难得的佳品,尤其还是太后娘娘赏赐的,燕选侍可要好好珍藏,万不能磕着碰着了。”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都面露异色,赵才人连忙缩回手,道“那我不拿了,若是不小心摔了,可就不得了了,我穷得很,赔不起这个。”

    “真有意思,”岑才人白了她一眼,讥讽道“赔这是太后赏赐的,你拿自己的脑袋去赔还差不多。”

    萧美人轻声道“当年先帝曾御赐先祖父一把好弓,一直供在祠堂里,时时擦拭,不敢使其染尘,更不要说磕损了。”

    她说着,看向燕摇春,道“这是太后的恩泽,燕选侍还是好好保存起来吧。”

    “是啊,”岑才人扯了扯唇角,道“这代表太后看重燕选侍呢,独一份的恩宠,旁人都比不上的。”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奇怪,阮更衣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左看右看,到底没敢吱声。

    燕摇春却微微挑眉,掂了掂那琉璃钗,道“你们说得对,我这次回去,就把它供起来,早晚一炷香,每天都拜上一拜,

    绝不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厚爱。”

    别想着阴阳怪气她,以她的精力,压根懒得去应付这一帮子人。

    只有赵才人还在状况之外,笑眯眯地出主意,道“这是个好办法,太后娘娘知道了,肯定也会感动的。”

    “是啊,”燕摇春笑了笑,道“我这么恭敬,太后一定会知道我的诚心。”

    众人对视了一眼,心思各异,萧美人率先道“我有些累了,先告辞,诸位慢聊。”

    然后便是岑才人和阮更衣,赵才人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得知燕摇春住在玉华宫后,便提出要和她结伴同行,惠昭仪看着燕摇春,轻叹一口气,道“皇上和太后都如此看重燕选侍,于选侍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燕摇春看向她,忽然发现,惠昭仪虽然五官平庸,却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清透静谧,让人与她对视时,便能感觉到那一份安宁。

    让人想起壁画上的菩萨,燕摇春心里评价着,口中道“福也好,祸也罢,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惠昭仪有些意外,道“选侍心中想必有打算了”

    “当然啦,”燕摇春微微眯起眼,忽然道“惠昭仪,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惠昭仪一怔,疑惑道“为什么”

    燕摇春认真道“因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惠昭仪微微愕然,燕摇春却没有再多说,只是向她略一颔首,便告辞离开了。

    燕摇春并没有糊弄惠昭仪,她当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从一开始,她就十分清楚,这里充斥着腐朽的、封建的、不公的规则,而燕摇春作为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直到如今,她依然无法接受他人向自己跪拜,也不愿意掌握他人的命运,尽管她一直竭力去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所以燕摇春拒绝为盼桃改名,也拒绝下人精心周到的贴身服侍,任何她能自己做的事情,都尽量独自完成,明明盼桃和知秋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但燕摇春依然给她们发放数量可观的例银,当作是雇佣。

    她唯恐那些不可见的险恶的东西,侵入她的灵魂,将她变得面目全非。

    燕摇春只是一个小人物罢了,没有什么大志向,在现代的时候,她辛苦工作,每天早出晚归,被老板批,挨甲方骂,那时她不觉得活着有什么意义,死了也不是不行,就是可惜了自己八十八平的新房子。

    后来燕摇春穿越了,活在陌生的古代没什么大不了的,入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她知道,她绝不会彻底融入这里,不会为了一些虚渺的东西失去本心,更不会像惠昭仪所想的那样,去和她们争抢厮杀,去爱上一个封建社会的君王。

    纵然身处泥淖,燕摇春也依然要保持自己的信仰。

    燕摇春理解并尊重她们的生活方式,但她不愿意加入,所以未来是福是祸,她也不太在意,是福那就好好活着,是祸那就死了。

    谁让她是一条咸鱼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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