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第九十四章

    慈宁宫。

    明王被宫人扶着,在软榻上坐定了,听见太后的声音自右侧传来,带着几分不虞和怨怪“你今儿这入宫一趟,是来专程看哀家的笑话的”

    明王立即侧身,面朝向她,恭谨道“母后误会了,只是儿臣方才见您神态疲累,故而不敢多加打扰。”

    “是吗”太后的表情并未缓和,反而又道“你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宫中的事情,哀家不必亲力亲为,你也觉得今日是哀家多生事端了”

    明王“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太后方才在楚彧面前吃了好大一个闷亏,正憋着气,这会儿就发作了,冷声道“哀家不叫你,你就不进宫,成日里也没个音信,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养个儿子,倒如同别人家的一般。”

    “母后别动气,”明王解释道“前阵子是儿臣受了寒,身体不适,担心过了病气给您,实在是有心无力,如今身体好了,便入宫来请安了。”

    闻言,太后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许,道“罢了,也不知你说的是不是实话,哀家权当是听见了。”

    明王又关心道“不知母后近来身体如何头风症可好些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还是那样,不是受这个气,就是受那个气,如今哀家身边一个知心人都没有,你方才也瞧见了,连叶青也跟着遭罪,哀家这个太后做得还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明日也跟着淑妃去庙里清修算了。”

    她的语气不无自嘲,又透着愤懑之意,明王劝道“母后切不可如此作想,您是一国太后,身份尊贵,怎么能去庙里至于叶青姑姑,她做错了事情,皇上大概只是想敲打敲打她,并非故意为难,想必过两日便会放出来了。”

    “兴许吧,”太后依然有些不满,只是到底没说什么,提起正事,道“哀家叫住你,是有一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母后请讲。”

    太后道“你把源儿送到宫里来吧。”

    明王一怔,立即道“母后想念孙儿,儿臣便让他进宫住几日,好好陪一陪您。”

    太后与他商量着“源儿过了今年年关,就有七岁了吧他作为皇室子嗣,也该发蒙读书了,哀家记得你当年是六岁就去上书房了。”

    明王道“是,儿臣已经在替他寻访西席先生了。”

    “你没明白哀家的意思,”太后望着他,徐徐道“哀家是让你把他送到宫里来读书,正经的翰林学士,不比那些教书先生强得多”

    听了这话,明王不由踌躇道“这恐怕不合规矩,母后,如今皇上还没有子嗣,储君未立,哪有让亲王世子入上书房读书的呢还是等皇上立了太子以后,再让源儿来宫中吧。”

    谁料太后却道“这正是哀家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皇上有意立源儿为储君。”

    “什么”明王大吃了一惊,骇然站起身,失笑道“母后莫

    不是在说笑罢”

    太后嗔道“哀家怎会拿如此重要的事情同你说笑是皇上亲口和哀家提的。”

    明王震惊万分,道“可皇上他才刚刚及冠,正值春秋鼎盛,他怎么不立自己的儿子,反而要立源儿这实在不合情理。”

    “哀家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太后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解释道“皇帝他身体有损,不能有后,这是他主动和哀家说的,再者,你当年是因为救了他,才失了太子之位,皇上心中也还一直记着这件事,觉得对不住你,想还了这个恩情。”

    “兄弟之间,何必提恩情二字”明王皱起眉,不赞同地道“当年的事情,是儿臣自己所为,错不在皇上,更何况,一国储君何其重要,怎么能如此轻率”

    他说着,又追问道“您说皇上身体有损,是什么原因宫中太医都看过了吗”

    见他如此,太后的表情中透出几分不悦,语气生硬道“哀家不知,皇上自己说的,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难道还会和哀家讲”

    “皇上太草率了,”明王面露沉吟之色,道“若是太医看不好,要不要张贴皇榜,在民间寻访神医,您上次为儿臣寻来治眼睛的那位神医,医术颇是不错,只可惜他已经离开京师了,儿臣这就去信一封,请他再来一趟”

    太后打断他的话“你难道不想让源儿做储君”

    明王未加思索,便道“儿臣从未想过。”

    大概是意识到太后的情绪不对,明王顿了顿,又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一来,这不合规矩,二来,既然皇上的身体有损,更是要好好医治,至于储君之事,他还年轻,暂且不必这么着急,您怎么也跟着糊涂了呢”

    太后沉着脸道“哀家还不是为了你着想”

    明王沉默片刻,忽然问了一句“这件事,真的是皇上自己和您提的吗”

    太后愣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日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明王眉眼间蒙着的黑绢上,投下一层浅淡的轻影,他用不大、却很清晰的声音道“皇上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提出要立源儿为储君是不是您做了什么”

    听了这话,太后的眼睛微睁,神色愠怒不已,道“你是在怀疑哀家他一个皇帝,若是他不答应,哀家还能强按着他不成”

    明王抿唇,道“皇上虽然看似老成持重,却最是心软,极好说话,您从前那般待他,他都没有一丝怨言,一如既往地孝顺您,母后,这些年您实在是太偏颇了,未免让人寒心。”

    “放肆”太后恼怒地拍案而起,脱口呵斥道“你、你竟敢这样说哀家”

    明王垂首道“儿臣无状,望母后恕罪。”

    “你怪哀家偏心”太后表情难看,沉声道“哀家还不都是为了你当年辛苦栽培你,你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如今你儿子有机会做太子,这种事情放谁身上是求也求不来,你倒好,反而不情愿,哀家真是从没见过你这样这样的蠢货”

    明王一开始不语,少顷,他才慢慢道“母后,儿臣不该是太子,儿臣的儿子,也不该做太子,当年那个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您心里清楚,若这就是您的辛苦栽培,那这份辛苦,儿臣也不想承受。”

    话音刚落,空气中便响起啪的一声,明王被打得偏过头去,太后竟是怒不可遏地扇了他一巴掌,呵斥道“你住口”

    明王慢慢地回过头,竟还在继续道“若真要说栽培,儿臣应当要感恩懿安太后,儿臣幼时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是她指导儿臣读书,教儿臣为人之道”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太后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地道“你感恩她”

    “你不要忘了,你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是她夺走了你,让你我母子分离,你竟认贼作母那一年行宫走水,那场大火险些烧死你,若非哀家不顾性命,亲身冲入火场救下你,你早就被烧成灰了你还能站在这里,说感恩她你置哀家于何地”

    明王抬起头,道“母后,那场大火真是意外吗”

    他看不见,自是不知道太后的表情因这句话而骤变,疾声厉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王语气淡淡道“当时行宫起火的时候,只有儿臣和一个奶嬷嬷,以及懿安太后刚满三个月的小皇子,火烧起来的时候儿臣正在午睡,被烟呛醒,那个奶嬷嬷带着小皇子在内殿睡觉,小皇子哭得那么大声,就连儿臣都被吵醒了,她为何没有一丝动静”

    太后面上闪过几分阴翳,骂道“鬼知道她为什么没动静,许是早就被烟呛死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就没人记得了,你还一直念念不忘,莫不是失心疯了”

    “因为儿臣忘不了”明王的声音骤然提高了,语气变得急促而痛苦“小皇子才三个月,他甚至还不会爬,儿臣当时想去救他,为什么您要阻止就因为他是嫡子,所以您不想让他活下来”

    “住口”太后怒极,但是忽然间,她似是想起什么,又冷静下来了,就连语气也变得平稳了许多“这些都是柳识眉同你说的吧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不信你亲娘,却相信一个外人的鬼话,她就是在故意挑拨我们母子。”

    明王又她“那月儿呢”

    太后一怔“月儿,你是说那个宫女”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冷声道“哀家早就说了,她是柳识眉的人,处心积虑地勾引你,你那时被封为太子,正是要议太子妃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巧,那个宫女入了你的眼你还为了她想忤逆你父皇,不愿议亲,你真是气死哀家了”

    明王牵了牵唇角,道“所以您派人杀了她,还谎称她与人私奔了。”

    “哀家都是为了你好”太后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现在是在埋怨哀家”

    “不敢,”明王的语气平平道“儿臣只是觉得,母后的这一份好,实在叫人无法消受,这么一想,您这些年来对彧弟不假辞色,苛责冷待,

    于他而言,或许也是一桩好事。”

    太后顿时勃然大怒,再次抬起手“你”

    明王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着她,道“儿臣不孝,好在如今瞎了眼睛,母后不必再为儿臣操心,至于儿臣的儿子,自有儿臣和王妃在,也不用您操心了,若是母后想含饴弄孙,儿臣便让源儿入宫小住两日,陪您逗乐解闷。”

    他说完,又拱了拱手,深深作揖“儿臣的这副身体,出行不便,日后恐怕不能常入宫了,还请母后勿怪。”

    燕摇春并未在乾清宫久留,因为她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要到了,而楚彧还要和大臣议事,她索性先回摘星阁,一行人路过御花园时,燕摇春忽然闻见了一阵清幽的香气,格外好闻。

    她忍不住停下步子,问道“你们闻到了吗”

    盼桃吸了吸鼻子,道“是紫薇花吗”

    “不像是,”知秋想了想,道“奴婢闻着像是拒霜花。”

    燕摇春“拒霜花这名字还挺好听。”

    “花更好看,”知秋道“奴婢知道是在哪儿,前几日看见都打了花苞,一直将开未开,今天想必是已经开了。”

    燕摇春有些兴趣“去看看吧。”

    知秋引着她穿过御花园,那边是往东六宫的方向,空气中的花香味也越来越明显,燕摇春抬起头,她已经看到了,一株花树自朱墙后探出头,上面盛开着朵朵粉白的花,如小碗那么大,边缘泛着深浅不一的红,乍一看有些像荷花,清风徐徐吹过,那满树的花便轻摇起来,美不胜收。

    知秋道“主子,这就是拒霜花了。”

    盼桃却大失所望“啊这不就是木芙蓉吗”

    知秋瞥她一眼,欲言又止,燕摇春笑了,道“但是拒霜花这个名字更好听啊。”

    她忍不住逗盼桃道“你知道阿罗汉草是什么吗”

    “奴婢不知,”盼桃摇头,疑惑道“罗汉,是佛家十八罗汉吗听起来很厉害。”

    燕摇春“就是狗尾巴草。”

    盼桃

    见她那震惊的小模样,燕摇春登时大笑起来,知秋也忍俊不禁,道“主子,您要是喜欢拒霜花的香气,咱们摘两枝回去插瓶吧放在屋子里,能香一整天呢。”

    燕摇春仰起头,望着那高过宫墙的花树,道“这树这么高,不好摘吧,万一摔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盼桃便提议道“奴婢去叫人拿个梯子来。”

    “不必了,”燕摇春生平最是怕麻烦,连忙道“就让它在这开着吧,它长这么高,不就是为了不让人随便摘的么强扭的瓜不甜。”

    盼桃有些遗憾“好吧。”

    正在这时,燕摇春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还有轮车滚动的声音,下一刻,她便看见有一行人自那宫门里出来,坐在轮车上的人穿着月白华服,双眼蒙着黑绢,竟然是明王。

    他略微侧头,大致朝着燕摇春的方向,笑了笑,道“燕容华,好久不见。”

    燕摇春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脸上,明王的皮肤挺白的,和楚彧不一样,他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像是经年累月的不见太阳,不过今天他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血色,最奇怪的是,只有左脸是这样的。

    随着他被人推至近前,燕摇春才终于看清楚了,那其实不是什么血色,赫然是一个巴掌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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