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那一盏茶水确实烫,只短短片刻时间,燕摇春的手背就红了一大片,她的肤色原本就白皙,如此一来,烫伤的地方便愈发明显。
当太医赶到的时候,燕摇春手上已经起了好些水泡,瞧着颇是吓人,知秋都快急哭了。
林忱先是让她把手泡在冷水中,然后取出针灸用的金针,将那些水泡一一挑破,知秋在旁边看着,眼眶微红,自责不已道“都怪奴婢不好,当时应该先去接那杯茶的。”
燕摇春原本喝了不少枇杷酒,这会儿后劲上来了,有些晕乎乎的,信口安慰道“没事,秋儿,我不疼。”
她说着,还动了动手指,示意自己真的不疼。
“别动,”林忱及时收住金针,又替她涂了药膏,包扎好,才道“燕容华这几日千万小心,不要动这只手,也别沾水,下官每日会来替您换药。”
燕摇春醉得迷迷糊糊,冲他莞尔一笑“好,谢谢林大夫,林大夫好人。”
林忱微微一怔,然后笑了笑,低下眉眼,道“容华客气了。”
燕摇春忽然问他“诊金多少钱”
这下林忱是真的愣住了,片刻后才失笑道“不必了,为您诊病,本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不不,”燕摇春神色很严肃地道“要给的。”
她说着,又对知秋道“秋儿,拿银子来。”
知秋会意,果然取了一锭银子来,交给林忱,林忱自是推辞,不肯收下,正僵持间,燕摇春索性自己拿过银子,拉住林忱的手,硬塞给他,道“大夫治病收钱,天经地义,辛苦林大夫每天走这么远给我看病,还请务必收下。”
她喝了一些酒,醉意微醺,语气和平日相比也多出了几分强势,林忱担心碰到她的伤处,只好接了银子,神色无奈道“好,多谢燕容华赏赐。”
谁料燕摇春听了,又认真地纠正他“这不是赏赐,是林大夫的诊金。”
林忱觉得她这样很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是,下官明白了。”
随着酒劲逐渐上头,燕摇春开始犯起困来,林忱顺势告了辞,离了摘星阁,他慢慢地顺着宫道,往太医院的方向而去,才过了一道宫门,便碰见一个宫女匆匆而来,向他福身行礼“林太医。”
林忱认得她,是惠昭仪身边的宫女,便颔首回礼“玉蝶姑娘。”
玉蝶的神色有些焦急,道“我家主子也烫伤了手,请林太医过去看看吧。”
庆和宫,留春殿。
惠昭仪坐在软榻上,挽起宽袖,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林忱正低着头,替她处理手背上的烫伤。
空气有些安静,过了一会儿,惠昭仪轻声问道“燕容华怎么样了她的伤严不严重”
林忱手上的动作不停,口中不紧不慢地答道“燕容华的烫伤比娘娘稍微严重一些,下官已经替她处理过了。”
闻言,惠昭仪垂下眼帘,道“
若说此事并非出自我的授意,林太医相信吗”
林忱一边取出金针来,语气淡淡地道下官只是一介太医罢了,不敢妄言后宫之事。”
他说着,细致地用金针去挑破水泡,锋锐的针尖刺入皮肉,再将皮肤划开,这个动作即使再小心谨慎,痛楚也还是免不了的,惠昭仪下意识缩了一下手,林忱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很疼”
惠昭仪微怔,轻声道“不疼。”
林忱笑了笑,道“下官见过真正不怕疼的人。”
闻言,惠昭仪忍不住道“是谁”
“是燕容华,”林忱替她敷上药膏,道“下官方才替她处理伤势的时候,她尚能谈笑自如。”
惠昭仪“这倒是看不出来,想不到她生得那般漂亮模样,原来还是个坚韧的性子。”
说话间,伤势已处理好了,林忱叮嘱道“这几日还请昭仪小心,伤势未好之前,这只手不可沾水,这里有白玉膏,每日换一次即可。”
惠昭仪望着他,道“有劳林太医了。”
林忱收拾好金针等物什,背起药箱,拱了拱手“请娘娘安心静养,下官先告退了。”
等离了留春殿,没走出多远,便听见有人唤他,林忱回头,只见玉蝶追了出来,手中还捧着一个小酒坛子,轻轻喘着气,道“林太医的脚程也太快了,我差点没赶上,主子说最近新酿了枇杷酒,让我给您再送一坛。”
林忱看了一眼,微笑道“多谢娘娘好意,我”
不等他说完,玉蝶便挑起眉来,嗔怒道“你不想收这枇杷酒我家主子去年只酿了几坛,给燕容华送去了一坛,这是最后一坛了,我家娘娘看重你,才肯赏你的,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林忱正想说什么,却见一旁的偏殿有人出入,朝这边看过来,他不欲被人窥探,便接过那一坛酒,道“那就请玉蝶姑娘代我谢过惠昭仪了。”
玉蝶这才转怒为笑,道“算你识相。”
林忱便捧着那一坛酒,回了太医院,才一进门,便有一个药童急忙忙迎上来,一迭声道“林院判,您可算回来了,慈宁宫的人刚刚来过一趟,说太后娘娘头风症又犯了,要您赶紧着过去,我还让人去摘星阁请您了,结果扑了个空,您去哪儿了”
林忱答道“惠昭仪伤了手,我去了一趟庆和宫。”
“您别耽搁了,”那小童急哄哄地催道“快去慈宁宫吧,晚了咱们可都得吃挂落。”
“知道了。”
虽然应下,但是林忱的动作还是不急不缓,那小童都看不过眼了,替他接过手里的东西,讶异道“这是酒惠昭仪又赏您酒喝啦”
林忱应了一声,从柜中取出一卷金针,放入药箱,头也不抬地道“我不好此物,送给你喝吧。”
小童顿时如获至宝,喜笑颜开地道“那小人就谢过林院判了。”
摘星阁。
燕摇春是被渴醒的,她迷迷
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床边有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甚至不必多想,她就知道那人是楚彧。
酒劲还没完全过去,燕摇春仍旧有些昏头涨脑,口齿不清地道“你怎么来啦”
楚彧动了动,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过来看看你,渴了么”
燕摇春唔了一声,坐起身,道“我喝水。”
楚彧在她肩上轻按了一下,阻止她起身的动作,道“我给你倒。”
他去了外间,不多时复返,手中端了一杯茶,燕摇春接过来,触手温温的,她一气儿喝了大半盏,楚彧静静地看着,问她“还要么”
燕摇春摇头,然后认真道“谢谢你。”
楚彧担心她一会儿又渴了,便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案几上,燕摇春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道“你的手疼吗”
楚彧道“还好。”
燕摇春望着他“还好是多好”
楚彧很平静地回视,慢慢道“一想到你不必忍受这种痛楚,我就觉得庆幸。”
燕摇春微微一怔,她似是意识了什么,只是晕乎乎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好一会儿,她才失笑道“你可真是”
楚彧问她“真是什么”
燕摇春的眉眼弯起,天光落入眸中,像星子一般亮晶晶的,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固执得可爱。”
楚彧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用这样的词形容他,惊奇之余,剑眉轻挑,道“可爱”
此时天色微暗,屋子里没有掌灯,天光自窗外透进来,映照在楚彧的脸上,他的容貌俊美,五官优越,从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畅漂亮的线条,仿佛一挥而就的画。
怎么会有人拥有这么好看的轮廓呢
燕摇春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你这个脸看着不像是真的啊”
楚彧听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脸还能有假的么
但是娇娇这些醉言醉语,他听在耳中也觉得很有趣,遂耐心道“是真的。”
燕摇春摇头“我不信。”
不等楚彧说话,她又来了一句“除非给我摸一摸。”
楚彧
他沉默片刻,道“好啊。”
说完,他像是怕燕摇春后悔似地,拉过她没受伤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凤眸微暗,道“你摸吧。”
燕摇春果真摸了一下,皮肤的触感光滑,将另一个人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她摸着摸着,方才还飘飘然的脑子逐渐清醒,这感觉就好像在梦里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奶油蛋糕,然后睁开眼一看,自己竟然真的在吃蛋糕。
燕摇春的动作顿了一下,楚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这一份迟疑,立即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凤眸微微一闪,道“娇娇,我的脸是真的吗”
燕摇春都有点磕巴了“是是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许多,燕摇春甚
至能闻到楚彧身上的气味,带着淡淡的墨香,应该是批折子的时候染上的,因为楚彧一向不爱熏香。
大抵是酒劲还没过的缘故,燕摇春又有点走神了,她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今天惠昭仪说过的那些话来。
她忽然问了一句“为什么种红梅”
楚彧怔住,差点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什么红梅”
燕摇春的手贴着他的脸颊,尾指下意识地轻勾了勾,仿佛是亲密的厮磨,她问道“你在满霜亭种了一棵梅树,为什么是红梅”
楚彧这下才反应过来,道“是惠昭仪和你说的”
燕摇春垂着眼,嗯了一声,停顿片刻,道“算了。”
她原本只是想知道自己当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胡诌,然而当真正问起楚彧时,燕摇春忽然又觉得有些难为情。
就好像,她在试图证实自己当时的话是对的。
这算一种什么心态
正在燕摇春有些懊恼的时候,听见楚彧开口道“因为满霜亭前只有白梅,红梅是最独特的,一眼便看见。”
和她当时的猜测一模一样,燕摇春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欣悦的感觉。
果然如此。
“娇娇。”
楚彧唤了她一声,燕摇春下意识抬起头,那人便低头吻了上来。
唇与唇相触碰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轻颤了一下,燕摇春微微睁大眸子,她看见了楚彧微阖着的眼,近在咫尺,在天光下,他的睫毛投落了一小片轻影。
就在这个当口,燕摇春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个念头,楚彧的睫毛还挺长的,看起来好像是假的。
能摸一摸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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