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乾清宫。
殿内灯火通明,楚彧坐在软榻上,一手拿着奏折,但是他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另一人身上,软榻旁边的矮几上放着食盘,摆了数碟糕点,各色各样,云片糕,芙蓉饼,桃酥,盐蚕豆等等,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过来,拈起了一粒蚕豆。
燕摇春剥了豆壳儿,将蚕豆放入口中,吃得嘎嘣脆,这豆子不知怎么做的,越嚼越香,简直停不下来。
很快她便发觉楚彧在看自己,以为他也想吃,燕摇春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蚕豆递过去“喏。”
楚彧从没吃过这种东西,但是自打燕摇春入宫之后,乾清宫就常常备着这些零嘴,和温热的茶水一样,都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楚彧没立即接,燕摇春想了想,又顺手把蚕豆壳儿剥了,劝道“很好吃的,你试试”
楚彧便接过来吃了,慢慢地咀嚼着,蚕豆酥脆,咬碎的时候就咯嘣作响,那声音颇大,他停下来,又看了燕摇春一眼,两人对视片刻,燕摇春忽然乐了“你没吃过这个”
楚彧“没吃过。”
燕摇春听了,不免有些唏嘘,零食都没吃过,看来这个皇帝当得也不是特别快活,她在食盘中挑挑拣拣,拿起一块云片糕递过去,道“这个也好吃,你试试”
楚彧这一次并没有接,而是定定地望着她,须臾之后,他缓缓倾身,凑过来咬住那一块云片糕,燕摇春顿时呆住了。
纱灯明亮的暖光自头顶落下来,将楚彧的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畅漂亮的线条,仿佛一挥而就的画,运笔者的手必然有十分的稳,才能画出这样精准干净的线。
他微微抬起凤眸,望着她,眼底有碎光,流而不动,有那么一瞬间,燕摇春有一种他在亲吻她指尖的错觉,心不由自主地怦跳起来,一声,两声
她的手指几乎要颤抖起来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块云片糕不大,很快就要吃完了,燕摇春想缩回手,但是楚彧似乎早有预料,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因为靠得太近,燕摇春感觉到他的气息在手背上吹拂而过,薄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指尖,触感温热,微微湿润,燕摇春只觉得头皮发麻,耳根烧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楚彧就这样,一点一点将那云片糕吃完了,燕摇春刚要松一口气,忽然间瞪大双眸,神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他他他他在吃她的手指
或许说轻吻,更为恰当。
燕摇春倒抽一口冷气,浑身都僵住了,正不知如何反应间,殿门忽然被轻轻叩响了,她猛地抽回手,急急背在身后,和楚彧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八幺八幽幽地道“啊,这个点掐得太妙了。”
比起燕摇春的无措,楚彧反倒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就好像刚刚耍流氓的人不是他一样,略微提起声音道“进来。”
不多时,李德福轻手轻
脚自外面进来,十分恭敬地道“皇上,秦侍卫求见。”
“让他进来吧。”
秦灿很快就入了殿,行过礼后,禀道“臣幸不辱命,将人抓住了。”
楚彧“何人”
秦灿答道“是留春殿的一个宫女。”
燕摇春一怔,忽然想起来,留春殿似乎是惠昭仪的居所,她下意识看向楚彧,他似乎并不意外,道“把人带进来问话。”
“是。”
秦灿轻轻抚掌,紧接着,有侍卫自殿外进来了,押送着两个宫女,右边那个矮一些的,燕摇春曾经见过,正是惠昭仪的贴身宫女,左边那个面容陌生,想必就是已经出宫的冬儿了。
两个宫女进来便跪下了,楚彧没有叫起,而是打量她们一眼,语气淡淡地道“朕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如实供认,便留你们一条性命,倘若撒谎,或是有所隐瞒,朕便只好把你们送去慎刑司了,或是交给慈宁宫,太后想必很愿意审问你们。”
此言一出,那个冬儿还好,玉蝶则是打了一个哆嗦,深深地伏下身子。
燕摇春率先问冬儿道“中秋夜那一日,是你冒充我的名义,给皇上送酒的”
冬儿沉默不语,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燕摇春深深蹙起眉“谁让你这么做的是惠昭仪”
冬儿依旧不说话,尽管身子微微发着抖,嘴巴却依旧紧闭如蚌壳,燕摇春有些无语,心底渐渐起了怒意,正在她想发作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按在她的手背上,如同安抚一般。
奇迹般的,燕摇春心底的怒意稍稍散去了些,她轻吸一口气,看向楚彧,后者的情绪一如既往得稳定,他对李德福使了一个眼色“不必审她了,带下去吧。”
“是。”
冬儿被带走了,玉蝶的神色变得愈发惊惶,像一只被迫离群的动物,她本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楚彧望着她,凤眸微冷,道“她离宫有些时日了,想必对宫里的事情,远不如你清楚,譬如当初那个叫佩儿的宫女,也和她一般忠心耿耿”
说到这里,他还顿了一下,果不其然,玉蝶的脸色登时煞白一片,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叩首道“奴、奴婢不敢,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楚彧问道“那些事情都是惠昭仪指使你做的”
“是,”玉蝶的语气带了几分哭腔“奴婢是奉了惠昭仪的命令”
楚彧“都做了什么事情”
玉蝶近乎哆嗦地答道“主子让、让奴婢给、给”
她仿佛怕极了,简直不能成句,楚彧随口替她说了“让你给被关在慎刑司里的佩儿下毒,是吗”
玉蝶不住磕头,哽咽着求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也只是听主子命令行事”
燕摇春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忍不住开口发问“那冬儿送酒也是她指使的”
玉蝶哭哭啼啼道“这件事情,奴婢并不清楚内情,不过奴婢此次去见冬儿,确实
是主子命令的,奴婢和冬儿并不熟识,只听主子提起过一两次”
“那朕问你最后一件事,”楚彧双目紧盯着她,面上没什么情绪,问道“惠昭仪杀了佩儿,构陷燕容华,想必她和尚氏女之事脱不了干系,惠昭仪背后的人,是谁”
玉蝶渐渐止了哭声,殿内便安静下来,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才用微微沙哑的声音,低低道“奴婢不敢妄言,但、但是主子曾与宫外通过书信”
楚彧步步紧逼“宫外哪里”
“甘、甘泉宫”
甘泉宫,是懿安太后
燕摇春当时震惊了,她下意识看向楚彧,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唇角微微勾起,在烛光下竟透出几分讥诮的意味。
夜色清寒,霜风冷冽,廊庑下的宫灯显得有些昏暗,留春殿内烧着炭盆,空气分外静谧,女子正侧身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银签子,小心地剔着烛芯,不多时,火光轻轻地跃动起来,比方才亮了许多。
少顷,惠昭仪方才放下银签子,唤来一名宫婢,轻声问道“现在几时了”
宫婢“回主子的话,刚刚过了戌时。”
闻言,惠昭仪复又看向殿门外,自言自语道“玉蝶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未回来”
她说完,顿了顿,对那宫婢道“你去看看吧。”
宫婢十分恭敬地应下“是。”
她正欲退下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有人进来了,灯火的暖黄光芒映亮了来人的脸,略显瘦长,面白无须,带着几分客气礼貌的笑,那正是一个身着朱衣的大太监。
李德福向她作揖,行了一礼,这才道“奴才见过惠昭仪娘娘,给娘娘请安了。”
惠昭仪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道“李总管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了”
李德福笑了笑,道“奴才奉皇上之命,请惠昭仪去一趟乾清宫。”
惠昭仪问道“公公可知,皇上这么晚召见本宫,所为何事”
李德福“回娘娘的话,奴才不敢妄自揣测圣意,您去了便知道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惠昭仪并不意外,她沉默许久后,才站起身来,面上的表情甚至是平静的,轻声道“那便请公公带路吧。”
“昭仪娘娘请。”
惠昭仪到乾清宫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楚彧和燕摇春,以及跪在地上的人,正是她的贴身宫女玉蝶。
惠昭仪的步子微微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常,在楚彧面前站定,款款俯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这时,她看见了楚彧手中的动作,天子竟然在剥蚕豆,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将豆壳拨开,露出内里饱满的蚕豆,他将豆子放到一旁的瓷碟中,那里已经堆起小半碟蚕豆了。
楚彧将瓷碟推到燕摇春面前,接过李德福递上的帕子,一边擦拭手指,这才抬起凤眸,看向她,
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惠昭仪收回目光,微微垂下头,十分恭顺地道“臣妾愚钝,还请皇上明白示下。”
“愚钝”楚彧竟笑了一下,道“你是懿安太后挑选的人,怎么会愚钝呢”
他的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一种陈述,惠昭仪下意识去看玉蝶,宫女正伏跪在地上,侧对着她,脸色苍白无比,看起来像是哭过一场,神色有些惶惶不安。
惠昭仪收回视线,轻声道“皇上的意思,臣妾有些不明白,不过当初臣妾只是一介掌膳宫女,确实是得了懿安太后她老人家的赏识,才得以到皇上身边服侍,若说臣妾是懿安太后挑选的人,倒也恰如其分。”
“恰如其分,”楚彧念着这四个字,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也并不生气愤怒,而是慢慢地问道“中秋夜你冒充燕容华的名义,给朕送酒,唆使淑妃,毒杀佩儿,诬陷燕容华,这些都是懿安太后吩咐你做的”
惠昭仪的表情也微变了些许,她勉力一笑,道“皇上,这”
楚彧的眼神透出几许锋锐之意,声音微冷“朕之前与你说过,不论你做什么事情,都不要牵连到她,你没有记住吗”
一对上那双深邃的凤眸,惠昭仪顿时失了声音,她忽然想起懿安太后曾经说过的话来那孩子虽然看似冷情少言,却最重情谊,尤其是在低处,你赠他一分,他便会还你三分,所以哪怕得不到他的喜欢也不要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总会帮着你的
多年前,懿安太后把她送到这个人身边,并告知她对方的软肋,惠昭仪便利用这软肋,做了许多事情,可她没想到的是,时过境迁,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软肋。
惠昭仪的目光落在案几的瓷碟上,那里盛着半碟剥好的蚕豆,她有些出神地想,与其说是软肋,倒不如说是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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