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彧面上强装出的淡然也有一瞬崩裂,强忍着怒意道“翁主莫不是在说笑末将可没从翁主这话里听出半点愿同南陈合作的意向”
温瑜肘关抵着圈椅一侧的扶手,居高临下望着他“本宫给过你们机会,从最初提条件时,便说了只要忻、伊二州,是尔南陈不肯,才有了这场沙盘推演。”
她目光尤为平静,平静背后,却是不容半分退让的强势“演兵的结果,姜统领也看到了,我大梁只需以坪州一万兵力,便可阻尔北上。贵国使臣前面所假设的,我大梁若选北魏结盟,届时夹在南陈和裴颂之间腹背受敌的局面,并未出现,反倒是即将被我大梁和北魏夹击的裴颂该自危了。”
方明达听得整个后背都发寒,姜彧却仍笃定道“魏岐山不可能把到手的忻、伊两州给你。”
温瑜看着他说“想来姜统领应不常下棋。”
姜彧盯着坐在上方的大梁王女,却再也分不出一分一毫的心思去欣赏她的美貌。
这个女人聪明得不像人,像妖物。
他只要思绪稍微慢下一拍,就会掉进她设下的圈套里,必须打起全部精神去思考她说的每一句话,才能勉强甄别其中真假。
此刻面对温瑜这没头没尾的话,他心中亦十分警惕,道“这同下棋又有何干系”
温瑜神情温和依旧“不然姜统领不该不懂弃车保帅的道理。”
那双望着他的清瞳,疏离又浅淡,透着股钻心的凉意“我若不同北魏结盟,他们死守着忻、伊二州,最后无外乎还是被大梁和南陈的联军攻破。但若舍这两州,就能换来大梁这个盟友,共抗南陈。姜统领若是魏岐山,会做何选”
姜彧只觉似有一股寒意,从同温瑜交汇的视线中一寸寸侵袭向了他心底。
的确,南陈或许会死咬忻、伊二州不松口。但魏岐山在南边没得选,舍忻、伊二州这“车”,换来一个大梁王女做儿媳,讨伐裴颂只会更加名正言顺,还可将他们南陈这个劲敌挡在关外,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姜彧在那短短瞬息里,脑中几乎是掠过了成千上万个念头,却仍想不出破此局的法子。
若说在沙盘推演前,他尚觉着以如今的大梁,即便选了北魏结盟也不足为惧。但在沙盘推演后,他那点桀骜和自负便已被全然碾碎。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棋盘背后执棋和沙盘对面执戟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良久的沉默后,姜彧喉结耸动,道“此事兹事体大,末将需去信禀与吾王和太后,等朝中决议。”
温瑜道“可,不过姜统领的信,需我坪州官员查验后方可封蜡寄出,姜统领可有异议”
姜彧便知这是在信中绝计不能提此番沙盘推演具体的用兵计策,以防驻守在百刃关外的南陈军提前知道他们的战术。
他道“末将无异议。”
方明达擦着满脑门的汗珠,适时谄笑出声“这翁主,您看您也没管北
魏那边要三百万石粮草,这都够供养十万大军一年了。南陈前些年才内忧外患不断,王上继承大统后,下令减税三年,这这三年未过,南陈粮仓里也没多少存粮,前些日子的暴雨山洪,南陈也没能幸免于难呐赈灾需要粮食,不久后北伐也需要军粮,南陈粮仓里拿不出粮来,就只能往百姓们头上去征啊,强行再征出三百万石粮来,那是不给底下的百姓们活路啊小臣从入关以来,便一直听闻翁主爱民如子,小臣斗胆,恳请翁主也怜惜怜惜南陈的百姓”
温瑜道“将你们征的军粮送过来三百万石即可。”
方明达大惊失色,姜彧亦变了脸色。
方明达惶然道“不是,这”
温瑜打断他的话“本宫要这三百万石粮,非是己用,南陈入关北伐时,本宫会按月度将这些军粮拨下去。诚如姜统领和资政大夫出使我坪州,尚惧变故藏头露尾,本宫所谋,不过也只是替自己和臣民们要一份保障。”
方明达忙道“翁主何须有此一虑届时翁主乃我南陈的王后,以吾王对翁主的爱重,吾王所有的,不也是翁主的么吾王待梁臣梁民,那必然也同待南陈臣民无二啊”
这话温瑜不好接,范远是个粗人,说话不避讳,当即便道“既然你们陈王的,也是咱翁主的,那现在我们翁主只是要他提前给那么一星半点,你们怎又不肯了”
这话成功把方明达给堵住了,面上不由有些讪讪的。
温瑜盯着他们二人“南陈若答应本宫的条件,三百万石粮,往后自然还是用在你们南陈自己的军队上。以坪州为首的三州一郡,虽是本宫自己打理,却也和南陈同气连枝,一致对外。”
她视线落在姜彧身上“本宫等着南陈的回信。”
说完这些,她似有些乏了,由昭白搭着手臂,进了内室休息。
李洵看向李垚,得了示意后,朝众人道“今日议事便到此结束,晚间的陶郡庆功宴和对几位使臣的接风宴上,诸位同僚且再尽欢。”
梁臣们纷纷应是,在场的许多臣子,其实都没料到南陈最终会妥协至此,但细细回想这场谈判,在温瑜织网般的布局里,南陈根本就没有任何退路。
欢喜之余,不免又有些脊背发凉。
还好,这样的人是他们的主子。
范远也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感,他抬臂勾住萧厉脖子,笑道“你小子,上回打下陶郡的功还没庆,今天又给咱坪州军长脸了晚上得同弟兄们好好喝上几杯”
所有人皆是一副展颜欢喜的模样,萧厉却笑不出来。
或者说,从方明达说陈王的也是温瑜的时,他脸上就已没有任何表情了。
虽然一早就知道温瑜会嫁去南陈,但亲耳听见旁人说她和陈王如何,还是会觉着分外刺耳。
范远说完那话见萧厉没反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了那边正同李洵说话的方明达、姜彧二人,还当他脸色不好是不喜南陈的这两位使臣,“嗐”了声说“老子也不喜
欢这两孙子,晚间席上可劲儿灌他们酒去”
萧厉说了句抬举他们了,算是回应了范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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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远还想同他说什么,却见他已迈步朝外走去。
那头,李洵正招呼着方明达、姜彧二人“说来惭愧,前边连日暴雨,洪涝成灾,坪州府上下都忙着治理水患,一直未给二位使臣办接风宴,先前打下陶郡的庆功宴,也搁置了,今夜两场宴一起办,还请二位使臣和司空大夫都要赏脸前来才是。”
方明达脸上堆着笑应和“一定来一定来。”
李洵把人送出大门,才转去里间寻温瑜。
温瑜似想多了事头疼,正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昭白给她揉按着太阳穴。
李垚则捧着一盏热茶,以茶盖刮着茶沫,不紧不慢地喝着。
李洵禀报完已送走姜彧、方明达二人后,说“幸得李大人和萧将军事先商量出了应对之策,今日这场谈判还算顺利,盟约能否签订,便等南陈那边的回信了。”
昭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要不要派人盯着他们和忻、伊二州那边有没有往来”
温瑜掀眸问“何出此言”
昭白面上难得有了几分焦色“咱们可以选择和南陈或北魏结盟,反之对他们来说也一样啊”
李洵闻言,忍俊不禁。
李垚放下茶盏,说“瞧着稳重,不曾想是个蠢丫头。”
昭白一时不解,道“不应该提防着他们吗他们两方若是结盟了,便可前后夹供坪州和陶郡,咱们倚百刃关之险,挡得住南陈,却不一定能挡得住忻、伊两州从后边攻来。”
李垚睇温瑜一眼“你自己身边的人,得闲时便也好生教教。”
温瑜莞尔,问昭白“南陈和北魏为何都不愿答应我的条件”
昭白想了想说“自然是舍不得给您忻、伊两州。”
温瑜道“那南陈同北魏结盟,是北魏愿意让出忻、伊两州了还是南陈不要那两州了”
昭白犹如醍醐灌顶,赶紧以掌拍了自己脑袋两下“是奴想岔了”
依温瑜开出的条件,南陈若同意跟他们结盟了,虽说以坪州为首的三州一郡,都归温瑜,但那无异于是温瑜的嫁妆。
尽管不属于南陈,可南陈若有军资或军粮上的需求,只要温瑜首肯,便也能从中拨出部分给南陈。
南陈要是同北魏结盟,且不说两者之间有着根本利益上的冲突,两方即便现在不打,将来讨伐完裴颂,也会有一场一决雌雄的仗。
单是眼下的利益取舍,便也谈不下来。
以南陈当下的胃口,分明是想独吞整个大梁南境,连温瑜这个准王妃掌握着三州一郡,他们尚不愿,又岂会容北魏这个强敌握着忻、伊两州不放
对北魏而言,把这两州给温瑜,好歹能替他们小侯爷聘回去个大梁王女为妻,又能得天下忠于大梁的臣子和百姓们拥护。
给南陈,北魏图什么还不如直接开打呢
想通这一切后,昭白回看自己先前的顾虑,也觉着有些傻。
李洵朝着温瑜拱手道“结盟一事,想来已出不了什么变故,翁主大可开始选定随您前往南陈的臣子了。”
温瑜闻言,沉默了一息,说“劳大人替瑜起草一份名单,瑜过目便是。”
李垚道“此去南陈,虽不至凶险,但未免万一,还是安排名武艺和谋略皆上乘的武将随行送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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