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厄被水泼醒。
冷冰冰的水从头上流淌下来,顺着颈部弧度滚入衣服中,讥讽的声音纷至沓来。
“下次上课的时候别在那里叽里咕噜的了,”为首的小孩语气不善,面目在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你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怪胎”
怪胎。
这是在进入圣所以前,大部分同龄人对诺厄的评价。
诺厄垂着眼眸短暂地思索了几秒。
他感受到的就是缩小的身体和尚未觉醒的精神力。
他来到了回忆中,并且还是自己回忆的主角,看样子是得切身经历一遍。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体验了。
在诺厄的人生历程中,最想要摒弃的就是这一段记忆。
见到诺厄没什么反应,旁边一个小女孩犹豫到道“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是他先让我不开心的。”
“就是爸爸妈妈一直夸他,老师也只关注他他就不能安静点吗。”
诺厄在心里骂他们都是蠢货。
这些年轻的恶徒里,有好几个在他确认分化为哨兵之后找上门,他们战战兢兢、胆怯不安地道歉,生怕诺厄翻旧账找他们的麻烦。
他试着抽出被绑起来的手,但这几个小孩年龄小,绑人只管往严实了绑,根本就不在意是否会伤到人。
他的精神力被剥夺,成为了任人宰割的鱼。
诺厄告诉自己要冷静。
情绪波动过大对于哨兵来说无疑是一种损伤。
他经历清除过不下百个污染区,知道这种污染源的戏码就是让哨兵愤怒、痛苦,然后放大这些情绪。
它们以此为食粮,要是哨兵在此迷失,正好能够壮大自身的力量。
所以,只要用看戏的角度就够了。
面前的小孩忽然开始窃窃私语
“有个黑头发的姐姐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那她会不会进来要是过来看到我们绑着诺厄怎么办呀”
“他阴沉沉的那么恐怖,姐姐应该会更相信我们吧”
诺厄忽然一僵。
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一次独立的行动,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么狼狈地被绑在椅子上,被年龄不大、毫无能力的普通人泼了一头水的样子会被她看见。
就算是幼年状态,这也足够狼狈。
情绪的裂缝一旦产生,就给了污染源侵入的机会。
小孩的面孔逐渐模糊,声音逐渐变调,变成了尖锐诡谲的声响。
“你一直一直在失败就算是s级哨兵也什么都做不到”
“还以为能爬到什么高位呢,一副很傲慢的样子,原来都是花架子啊。”
“生气了,好甜好香吃掉就能强大”
诺厄感觉到怒火燃烧。
除了这段回忆令人厌烦以外,被人窥视过往的感觉更让他恼火。
被绳子捆绑着的手腕还在疼痛,诺厄强行挣扎着将手抽了出来,他的额角突突的疼,眼眶不知何时因为愤怒红了。
在他手按在椅背上,要砸向那几个小孩的时候,一双手从身后探出来,揽着他转了半圈拉到身后。
诺厄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来者。
小孩的视角矮,诺厄抬头才能看见边雀的脸。
“啊呀,这下该我英雄救美了。”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她并未因为那几人是孩子的样貌就手下留情,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匕首一刀一个,动作很快。
诺厄站在原地。
情绪已经迅速稳定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巡星并不在附近。
她先来自己这里
莫名其妙的想法刚冒出头就被摁死,诺厄转而猜测边雀转过头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失望的,还是怜悯的
这些都没有。
边雀只是在他面前蹲下身,风衣外套边缘垂在了地面上,少女完全不在意地面上的脏污。
还没到十岁的诺厄身形已经隐隐约约抽条,他身形略有些削瘦,此时此刻只穿了短袖短裤、没有遮掩的膝盖上有些淤青。
就算是回忆,他曾经也确实受到过这些伤害。
边雀牵起诺厄的手。
强行挣脱绳索在诺厄的手腕上留下了很深的擦伤,她轻而易举就压制住了少年想要挣脱的手,指腹在红肿的伤痕上轻轻摩挲。
诺厄看见她捧着脸看他,须臾幽幽感慨“真是的,怎么忍心对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动手”
诺厄“”
边雀笑起来“心情好点了”
她放开诺厄的手,往旁边走了一步,一道比起进来时小很多的裂缝出现在刚才几个小孩站着的位置。
“那就走吧,我们还得去一次那个房间呢。”
诺厄忽然想到哨塔媒介人说的话。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向导,每每说到哨兵和向导互相之间的吸引力时,都会露出暧昧的浅笑。
诺厄不能理解。
向导是被狩猎的对象,他也从未从谁身上感觉到那种基因上的吸引力。
现在,他忽然明白了。
啊,对了。
对于将迷失的哨兵来说,
向导是他们永恒的灯塔。
回到房间的时候,屏幕上没有任何字。
那个像素风的精灵图像一动不动,黑豆一样的眼睛僵硬地看着屏幕外。
诺厄本来有点不自在,看边雀泰然自若,s级哨兵也很快平复了心情。
巡星靠墙站着,他似乎等待了一会儿,看到边雀回来快步向这边走来。
诺厄当做没看到他们的亲密“找到屏幕里的这个本体杀了就行。”
边雀举起手,手中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球“这个我还想研究一下呢。”
诺厄“你哪里弄到的”
边雀“我把手伸进那个屏幕,一抓就抓出来了。”
诺厄“”
是向导天赋异禀,还是边雀扮猪吃老虎
雪精灵咧开嘴露出尖锐的两排牙齿“你,你这个坏蛋”
那个屏幕本来坚不可摧,结果这个很香的女人伸手就直接捅破了外层的保护
而且她的回忆根本就没什么值得情绪波动的地方,它原本找了她父母看她十岁没分化就把人抛弃的片段,结果她根本不和人对话,看到谁杀谁。
这个坏蛋看起来笑意盈盈很好接触,结果背地里是个恐怖杀人魔
诺厄没听雪精灵废话。
他拎过污染源,面无表情地翻转了几下,确定了其构成。
它以哨兵向导的精神力和血肉为食物,原本力量不强,但最近这里都是哨兵,加上诺厄处决了几个哨兵,血肉和逸散的精神力让它迅速壮大。
边雀如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雪精灵“放开我你们这些家伙就只会欺负弱小”
话虽这么说,地下室图腾上绘制的尸体并非夸张,那都是被雪精灵吞入腹中的食物,它试图用可爱的外表或者和某人相似的经历来获得同情。
边雀眯眼“不巧,我就是个坏蛋。”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还有你画画好丑,下次不要画了。”
诺厄只是抓着它,看着边雀和这个污染源一来一回地吵架,污染源单方面破防。
雪精灵发出怒吼“我讨厌你们三个大人都是骗子还有那几个黑乎乎的精神体真恶心”
诺厄听的有些烦了,他感觉到精神力的回归,污染源被逮住后的情绪波动让整个空间变得不稳定起来。
边雀迟疑了一下“嗯”
但她现在阻止也来不及了,s级哨兵的精神体从暗处蹿出,巨大的蛇口张开,雪球发出痛苦的哀鸣,被黑色的毒蛇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污染源破碎,他们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各自站在原本的位置。
边雀“这样就结束了”
诺厄“不然,你打算和它多培养一会儿感情”
边雀有点可惜。
它最后说的话有点意思。
如果说巡星不想暴露精神力,加上本人的能力就能处理绝大多数事件,那也只有两人。
难道说她也有精神体吗为什么从来没出现过
边雀让巡星先去看看地下室的状况,巡星看了眼坐上座椅的诺厄,转身迈出了破了洞的大门。
在污染区里耗费了一整夜,边雀站在窗户边往外看,雪地上倒着好几个哨兵,也不知道死没死。
她把背影留给了诺厄,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不太会表达的哨兵开口“你不走”
边雀回头表情有点惊讶“前一秒还在污染区里同生共死呢,现在就要让我滚啦。”
诺厄噎了一下“随便你”
他不说话了。
哨兵尚未完全恢复,又被拉入污染区,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最好是重新构筑屏障。
外界的信息量源源不断地传达到诺厄这里,最近、也最突出的就是属于边雀的呼吸和目光。
边雀打量他的脸。
诺厄没有任何举动,默许了巡星走下地下室的动作,证明他并不想把边雀绑起来,带回哨塔审判。
她觉得诺厄很有意思,要是条件允许,多些额外的接触也挺好的。
边雀用舌尖轻轻抵了一下牙根。
是好像是青柠味的
边雀的目光太过灼热,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诺厄垂眸,双手扣起来搭在交叠的腿上,耐着性子一字一顿道“你救了我,所以这次我不会告诉哨塔关于你的消息。”
边雀眼睛亮了。
既然他态度这么好,不如就乘胜追击。
边雀走到诺厄面前弯下腰,手按在了座椅的扶手上“那干脆再让我打扰一下,我记得你的精神图景和哨塔有关。”
她问“诺厄,成为执行官是你的愿望还是恐惧”
诺厄没有躲开。
在没有做出那副嘲讽模样的时候,哨兵身上略有些阴郁的美感很明显地呈现出来。
他缓缓道“愿望。”
两个字宛如咒语,将氛围拉入漩涡。
这个距离只要再凑近一点点就能亲到。
她会亲我吗
诺厄不受控地回忆起在污染区中的亲吻,那时候还有一个哨兵在旁边看着,诺厄忽然燃起了一点胜负欲,他觉得再来一次自己能做的更好起码能将主动权重新收回自己的手中。
诺厄搭在椅子上的手指微蜷,他的心跳在加快,边雀靠得太近,指尖碰到了他的手,光是那一小片肌肤就烧的滚烫。
太兴奋,精神体不受控制地从阴影中游出来,从诺厄手臂上游动到边雀的手臂上,像是一条维系着两人的线。
这和在污染区中不同,没有任务强迫,一切行动都源于自愿。
对了,污染源。
还要去收容掉落的火种,让那些蠢到全部中招的下属去干,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带一个向导回到哨塔,能跳过哨塔的录入直接等级婚姻关系么
在距离接近到能够听见心跳的时候,诺厄听见坏心眼的猫说
“我帮你成为执行官,你也帮我点小忙,如何”
空气凝滞了许久。
金色的眼眸和荧绿色的眼眸对视,诺厄的眼睛微微颤动。
诺厄咬牙切齿“从我身上滚下去。”
边雀“哎呀哎呀别生气,这不是互利互惠的事情嘛。”
诺厄不愿意听,精神体原本高高兴兴地往边雀手腕上缠绕,被主人扯着扔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黑蛇“”
它很是委屈地吐了吐蛇信子。
边雀怕他真的把自己甩下去,先一步麻利地拉开距离,诺厄压着怒气抿唇,他从座位上站着起来就朝着门外走。
边雀就站在原地看他气急败坏。
鬼使神差的,诺厄脚步定在跨出门的前一步,他转头看向边雀。
钟楼外的光线照射进来,温暖的阳光局限于小片区域,正好将边雀笼罩在内。
她的黑发蓬松,乍一眼看有点像是水母的弧度,长长的发尾上好像也缀着细碎的金光。
她站在窗边,朝他露出浅笑。
“不论如何,期待和你成为共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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