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灯罩内火苗跳动。
初夏盖着被子坐在床头,借着灯光认真看书。
忽听到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她抬起目光往自己房门上看一眼,然后很快又收回目光来,放回到书页上继续看自己的书。
林霄函在隔壁出了宿舍,直接去往厨房。
他傍晚放学的时候体温又高了起来,于是放学后回到宿舍,便直接吃退烧药睡下了。
睡到这会退了烧,起来到厨房准备自己弄点吃的。
他进厨房拿火柴先点起油灯,而刚把油灯点起来放到灶台上,便看到严严实实盖在锅口上的锅盖上,放了一张纸条。
他伸手过去拿起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再给你做十个月的饭,我们就两清了。
林霄函看着纸条木了好一会。
然后他轻轻吸口气,把纸条装进口袋里。
再伸手拿开锅盖,锅里是初夏给他留的热腾腾的饭菜。
他看着锅里的饭菜又木上一会。
片刻后转身拿碗盛饭。
初夏没在林霄函让她和他保持好距离这事上多纠结。
本来男女有别,尤其这年代思想保守,保持好距离也是应该的。
而且她不敲门直接推门进林霄函的房间,撞到了尴尬的一幕,有可能会对他们两人的名声造成影响,确实也是她的错。
于是接下来,初夏又重新调整了她和林霄函之间的相处距离和相处方式,就保持在最普通的同事这层关系上。
因为之前吃了林霄函很多零食,答应了要给他做饭吃,所以饭初夏还是照做的。她想着再给他做十个月,怎么也能算两清了。
这件事并不怎么影响生活。
快速调整好以后,初夏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星期一到星期六,每天都按时到学校上课。
星期天的时候也还是照常和林霄函一起去集市出摊卖面条。
如果他俩星期天有别的事,就让汪小燕和李喜生去。
因为两人要一起工作一起出摊,甚至连吃住都在一起,即便是刻意保持距离,也还是有比较多的沟通和相处的。
只不过在相处的时候少了亲近和随意,多了刻意的客气。
当然了,这些也都是表现在初夏身上,因为林霄函向来就是冷淡的。
而初夏虽然知道韩霆、超子和锅盖从劳教工地回来了,她也没有回知青点找过他们看过他们,更没有去关心过他们。
她再一次用自己的行动,在自己和韩霆之间画了道天堑。
她不害怕韩霆他们说她冷血心狠、无情无义。
她只害怕再和韩霆扯上关系,被拉扯着回到原小说的剧情上,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
韩霆他们大约也是对她失望透顶了,回来之后也没来找过她。
唯一的碰
面,就是那天早上,初夏去卫生室给林霄函买退烧药,在匆忙中和韩霆碰了下眼神,连个招呼都没打。
这样互不相见互不干扰,日子自然也过得顺遂。
初夏奔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奋进,把握着和林霄函相处距离的同时,也仍在利用所有能用的机会蹭他身上的能量。
韩霆他们也没再惹什么事,不吵不闹地过起了日子。
除了上工的时候不再偷懒耍滑,自留地也种得还算像样,到了开春的时候,十个人更是分拨养起了猪仔和鸡苗。
看着知青点的十个知青总算是把日子过得像那么回事了,能自己养活自己了,大队干部们也都算是松了一口气,了了一桩心事。
新的一年。
十个年轻人似乎也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磨灭了锐气与少年意气,慢慢开始融入这片土地。
然而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并没有喜欢上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情愿过这样的生活,不过都是被逼无奈,暂时隐忍罢了。
而被逼无奈之下,心里也有了更多的痛苦与煎熬。
没人愿意留在这片土地之上,他们想要回家的心甚至比去年还要热切很多,恨不得立马踏上回城的火车,永远离开这里。
结束,也让他们对回城这件事有了更多的希望。
于是他们便就这样一边麻木地生活,一边怀揣着对回城的渴望,把所有的精气神都用来盼望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春末夏初的时候,听说沙庄大队有两个知青拿到回城指标回了城。
夏末秋初的时候,听说塘西大队也有两个知青回了城。
这一年知青回城的指标明显比以前多。
因而大家心里对于回城的期盼,也一日强过一日。
初夏当然也是期盼着回城的,毕竟哪都没有家里好。
但她知道回城指标下来的大体时间,也因为其他十个人的表现实在太差,根本没法和她和林霄函比,所以她并不担心拿不到指标,心里也没什么焦虑忐忑的情绪。
就算在小说里,他们其他人没惹出那么大的事,并且苏韵还是光鲜体面的小学老师,也是她和林霄函获得了回城指标。
随着时间的不断逼近,初夏心里着急的不是能不能顺利回城回家,而是她好像还是没有完全摆脱原小说设定的束缚。
油灯的灯光下。
初夏趴在桌子上,鼓圆了腮帮照镜子。
镜子里的脸蛋格外精致漂亮,和她以前梦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但是镜子里的这张漂亮脸蛋上,漂亮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开心喜悦的神色,相反整张脸上似乎都写个两个大字郁闷。
而除了郁闷,初夏脑子里来来回回也只有四个字为什么呢
这大半年以来,她和林霄函的相处当然还是有成效的。
她的脸在镜子里
虽然变化比较缓慢,但每个月都会肉眼可见地清晰上那么一些,从山根到鼻尖,从鼻尖到唇线。
她的脸是在两天前的晚上完全变清晰的。
当时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最后剩下的嘴唇变得清晰完整,初夏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坐在凳子上轻着力道跺了好一会的脚。
那天晚上她兴奋到半夜才睡着,一直在想象别人看到她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出了宿舍看到林霄函,林霄函在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和往日不同的反应来。
他以为林霄函性子冷漠情绪不外露,而且他本身就对这种事无感,所以才没反应。
结果到了学校上课,教室里的学生看到她,也还是和往常一样,同样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与不同。
今天傍晚放学以后,汪小燕来学校找她还书。
初夏没忍住问了汪小燕,问她她看起来和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同,汪小燕很认真仔细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很实诚地摇头跟她说了没有。
所以现在是,她自己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但在其他人眼里,她和以前还是没有任何不同。
那也就是说,她还没有完全摆脱设定的束缚。
这是为什么呢
她把脑袋换一边歪着看镜子里的脸,继续想这个问题。
难道说,她蹭到的能量还不够
那到底蹭到多少才算够,蹭到什么程度才算够呢
距离他们回城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天了。
如果回到城里她还是没有完成目标,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毕竟回到城里以后,她和林霄函就要彻底分道扬镳,各回各的家各过各的日子了,不会再住在一起,也不会再一起上班。
如果不是人为制造的话,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而且她也不想在回到城里以后,还要厚着脸皮去找他。
这大半年以来,她每天和他相处的时候,除了小心翼翼把握着分寸与距离,也基本都是厚着脸皮的。
时至今日,她的厚脸皮已经差不多快要用完了。
趴着又想了一会。
初夏忽坐直起腰来,抿住嘴唇深呼吸。
呼完心里的这口郁闷气,她又打起精神想所以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丧气,她得打起士气来,把接下来的时间好好利用起来
这么给自己打完气,初夏也就没再多想了。
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她又拿起镜子看一会自己的脸,然后便吹了桌子上的灯,上床盖好被子,清空脑袋睡觉去了。
睡饱觉,在固定的时间点醒来起床。
穿好衣服扎好头发收拾好被褥,刚好听到隔壁传开开门的声音林霄函也起来了。
初夏走到门缝边往外看了看。
看到林霄函进厨房舀了水到外面刷牙,她也便挤了牙膏,拿了牙刷和搪瓷缸子开门出宿舍,到厨房舀杯水,出去站到他
旁边刷牙。
看到初夏站到旁边和自己一起刷牙,林霄函转头看她一眼,眼底闪过疑惑。
当然他没有过多表现什么,更没有先说话,刷完牙便又倒水洗脸去了。
他洗漱完了喂鸡。
初夏也洗漱完了跟他一起喂鸡。
仍然是距离比较近地站在他旁边,但是不和他说话。
林霄函又转过头看初夏,而初夏只当看不见他。
这样站着看鸡吃了会食,在感觉林霄函可能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初夏忙转身进厨房烧早饭去了。
林霄函“”
初夏转身走了,他自然就什么都没说。
看着初夏进了厨房,他收回目光,又看了会鸡圈里的鸡。
正看着鸡双目出神的时候,忽听到厨房里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霄函听到声音立马转身进了厨房,出声问“怎么了”
初夏正站在灶台边。
听到林霄函的声音,她转过身来,竖着左手的食指看着他说“切红薯切到手了”
林霄函自然也看到她手指上流出来的血了。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舀了半瓢水,拉她出去,倒水给她冲洗手指。
给她洗干净手指并擦干以后,他又进房间拿了条像是在手帕上裁下来的白布出来,给她包缠到手指上,并绕上毛线系紧。
看着林霄函给自己包手指的时候,初夏整个人都是懵愣的。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看起来好像很关心她。
手指当然不是她故意割破的。
她切红薯的时候因为在想怎么叫他进厨房而走了神,不小心切到了食指。
其实伤口不深,但她故意多挤了点血,并且故意叫了一声。
她是故意想引起他的注意,把他叫到厨房里,但没想到他会真关心她。
所以看着他这样,她突然感觉有点错乱。
林霄函给初夏包完了伤口,目光刚一抬起便碰上了初夏的目光。
他意识到什么,忙淡定开口说“现在是非常时期,麻烦你多在大队干部面前说说我的好话。”
“”
初夏回了神应道“哦”
林霄函说完话没再站着,又进了厨房去继续切红薯。
初夏也没再多想有的没的,跟着进了厨房,站到林霄函旁边说“只切到一根手指没事的,还是我来吧。”
林霄函没理她这话,只问“切红薯准备做什么”
初夏又哦一声道“打算烧红薯玉米粥。”
林霄函知道了,也没再跟她说别的,继续切红薯烧粥。
看他这样,初夏也就没再跟他抢着做饭,反正也说不动他,而且正好创造了好机会,她就这么跟在他旁边,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搭搭手。
初夏已经决定好了,利用这最后的几天时间再抓紧努
力一把。
于是吃完饭到学校以后,在林霄函上课的时候,她又厚着脸皮以旁听之名坐去了教室里,并且坐在前面角落,离讲台近。
她昨天晚上也想好了,不管林霄函会用什么态度看她对她,用什么样的语气跟她说什么样的话,她也都要厚着脸皮坚持完这最后几天。
于是这一天下来,初夏和林霄函比较近距离呆在一起的时间,比之前的一两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傍晚放学留在办公室批改完作业以后,初夏也没有先走。
她收拾起学生的作业,又把自己的书拿出来看,然后在林霄函批改完作业收拾办公桌的时候,她也假装正好忙完收拾桌子。
收拾着的时候,她又尝试找话题和林霄函说话,用谈正经事的语气问他“听说咱们大队也得了两个回城指标,你有听到风声吗”
回城这件事,是他们十二个知青近来全都很关注的事。
林霄函没看初夏,收拾着桌子应声道“嗯,有听到一些。”
初夏要收的书本少,已经收拾好了。
她看着林霄函继续说“两个回城指标,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应该就是我们两个的。他们十个人之前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让大队的干部头疼了那么长时间,肯定得不到回城指标。”
林霄函自然是认同的,所以他对这事也胸有成竹。
知青点那十个人,自从下乡以后,就大错小错不停犯,折腾了大半年才消停下来,尤其是韩霆、超子和锅盖,送去劳教等于直接盖章品质有问题。
以他们的表现,要是能拿到回城指标,那才有鬼了。
但林霄函没往下接这话,而是转头看了眼初夏。
他默声在心里想所以她今天突然又毫不收敛地开始粘着他,是因为这件事情
而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那她突然又对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她想到他们两人不久后要回城,回去后就不能在一块了,所以临到了分别之际,突然感觉舍不得了
想到这里,林霄函感觉自己的心跳不自觉重了一下。
于是他没再继续往下想,继续收拾起作业说“等通知吧。”
而他刚说完。
初夏果然又叹口气,语气感慨说“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真的要走了的话,还挺舍不得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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