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51章 偷吻。

小说:那个小哑巴 作者:布丁琉璃
    手术同意书是林知言自己签的, 她没有别的家属。

    签字时霍述在一旁看着,半垂眼帘,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做术前准备时, 凌妃拉着她的手安慰, 让她不用紧张,睡一觉就过去了。

    事实也是如此,林知言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和麻醉师确认身份后, 面罩放下来不过几秒,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手术已经结束。

    林知言睁开眼, 先是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 身边有几道身影走来走去, 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那种飘忽的感觉,就好比她的身体醒了,而意识仍处于半梦半醒间门的游离状态。

    有个穿白大褂的人拿着一只黑色的小盒子, 朝她身边的人确认着什么。

    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合, 林知言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明明着急得不行, 张嘴吐出的话却迟钝又含混“窝听不见。”

    穿着银灰色衬衣的俊美男人撑着床沿俯身, 用流利的手语告诉她你刚做了植入体手术, 还没有连接外机, 会暂时听不到声音。别害怕。

    男人身量颀长高大,肩阔腰细,挺眼熟的一张脸,眉骨和鼻梁线条优越,像是刚电视荧屏里走出来似的。

    林知言下意识伸手去抓他的脸, 确认真假般,大着舌头含混说“我,是不是,认识你”

    凌妃拿着手机,在一旁看得眼皮直抽搐。

    林知言这会儿麻醉没有全醒,行为根本不受控制,要是醒来后她知道自己这副混沌模样,只怕是会呕血三升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好了,乖乖别乱动,当心牵扯到伤口。”

    凌妃忍着笑,刚要向前照看林知言,却见霍述先一步抬手,握住了林知言不安分乱动的手掌。

    他拇指安抚似的揉了揉林知言的手背,神情自然地对医护人员说“植入体型号确认无误,后续有需要家属配合的地方,直接和我沟通。”

    凌妃坐在床边,默默看着霍述发号施令,凉飕飕说“别仗着林知言不清醒,就给自己抬身份,你什么时候成为她家属了”

    “只要我想,总有一天能做她的家属。倒是凌小姐你”

    霍述单手接过下属送来的签字笔,在一份确认书上签字,慢条斯理的语气不怒自威,“骆家那边,已经对你下手了吧”

    凌妃被戳中痛处,登时竖起两条眉毛“你威胁我”

    “威胁”

    霍述轻笑一声,睥睨尘世的傲气,“你高估你自己了。我想威胁一个人,从来不会让他有机会站在这儿废话。”

    “”

    凌妃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心里打怵,嘴上却不肯服软,“你也就现在能呈呈威风。当初是你亲手毁了成为林知言亲属的机会,现在又趁机揩油,等她清醒过来,还不知道要恶心成什么样呢”

    一语中的。

    半小时后,林知言的意识逐渐清明,感知回笼。

    手指被什么东西箍住,她低头一看,看到了一只明显属于男人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霍述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一手滑动着腿上搁置的iad,一手正紧紧地握着她的指节,不时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林知言怔了怔,反应过来,忙不迭抽回手。

    霍述掌心一空,半垂的眼睫明显顿了顿。然后他整理好情绪,若无其事地抬头问“头痛不痛”

    林知言极慢地眨了下眼睫,尚有些迟钝。

    霍述换了手语,又问了一遍。

    林知言看懂了,点点头,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麻药的余劲儿尚在,痛觉已经慢慢苏醒,脑袋有些酸痛沉重,但不至于太难受。

    凌妃看着某人默默收回空落落的掌心,没忍住扬眉吐气,大笑出声。

    她故意当着霍述的面,拉住林知言的手,还挑衅似的在她白皙细腻的手背上搓了搓,揉了揉,用色眯眯的夸张语气问“言宝宝,你渴不渴我喂水给你喝好不好呀”

    林知言现在还不能喝水,因为吞咽功能还未完全恢复。

    医生说她最好六个小时内别吃喝,也不要睡觉,所以凌妃就肩负起了陪她唠嗑的重任。

    两人手语兼顾口语,从大一的手语社团聊到隔壁动漫社的帅气学长,从只有两人知道的万年老梗聊到工作室线上网店的进度,说到兴奋之处,两人手拉着手笑成一团。

    林知言按了按太阳穴,比划手语不要再逗我笑啦,头都要裂开。

    时光飞逝,霍述一开始在旁边监视,板着脸,偶尔蹙眉。

    后来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骆一鸣。

    骆一鸣一出现,病房里的气氛就变得怪异起来。虽然凌妃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林知言还是从她明显回避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几分尴尬气息。

    妃妃,你是不是要赶飞机回去了

    林知言看了眼垂头丧气站在霍述身边的骆一鸣,问道。

    凌妃“哦”了声,拿出手机看时间门还有两个半小时,不着急。

    下班高峰会很挤,早点出发。

    林知言微微一笑,双掌合拢枕在脸颊边,我也有点累了。

    凌妃这才磨磨蹭蹭起身,骆一鸣走过来帮她拎包,被她不着痕迹地躲过去。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养。

    凌妃吸吸鼻子打手语,无聊时和我聊天,我都在线的。

    林知言点头一路平安。

    骆一鸣带着凌妃走了,病房里霎时空荡不少,思绪一旦抽离,刀口的疼痛就密密麻麻涌了上来。

    林知言躺了会儿,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了。

    霍述走过去拉开百叶帘,没过多久,就有人送了晚餐过来,两只三层的保温桶拆开,满满当当摆了一餐桌。

    林知言甚至在里头看到了一小罐类似银耳羹的东西,用勺子搅了搅,才认出来是燕窝。

    “我问过医生,你现在可以适当吃点流食。”

    霍述将椅子拖近些,端起那碗燕窝粥。

    林知言的脑袋上缠着一层层的纱布,舌头仍有些发麻,便用手语问他别的志愿者,也有这么好的伙食待遇吗

    霍述搅弄粥水的动作一顿,然后抬眸一笑,吩咐送餐的助理“照着这个餐标,给其他受试者每人送一份过去。”

    “”

    行嘞,您有钱,您最大。

    我自己吃。

    林知言试图争取“进食自主权”。

    “你刚手术完,手没力气,拿不稳东西。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算违约。”

    “可以叫护工来。”

    “我就是你的护工。”

    霍述端着那只巴掌大的小碗,将瓷勺往她唇上轻轻一碰,挑眉说,“快点吃,不然我要换别的法子喂了。”

    “”

    林知言怀疑霍述是在趁虚而入,兼得寸进尺。

    怎奈她现在是虚弱的病人,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吃了两口粥和半碗鸡汤,痛感越发强烈。

    林知言怕再吃下去会吐出来,只得摆摆手作罢。

    她就着霍述递来的温水吞服了一片布洛芬,趁着药效还没上来,决定找点事分神。

    林知言妃妃,上飞机了吗

    凌妃刚上。你吃饭了没有痛不痛

    林知言吃了两口,有点恶心。

    凌妃麻药效果退了,正常的。我听朋友说,如果手术后实在恶心得厉害,可以喝杯咖啡止吐,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反正听说很管用。

    林知言默默记下好的,明天我试试。

    又问你和骆一鸣,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凌妃才回复你要手术,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影响你心情。我和他分手了,一周前的事。

    一周前

    林知言推演时间门线,原来在她担心影响凌妃和骆一鸣的感情,而选择隐瞒自己放弃人工耳蜗植入手术的原因时,凌妃也在害怕影响她手术的心情,而隐瞒她与骆一鸣分手的事实。

    都够傻的

    林知言叹气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凌妃他家知道我的存在了,派他大姐来找我谈话。

    她没有细说,但林知言已经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副暗含杀机的场面,担心问她为难你了

    凌妃也不算吧她们那种身份的人都很注重颜面,不会将话说得很难听,但确实不太舒服就是了。

    林知言看得心都快揪作一团,回复这是骆家的家事,交给骆一鸣自己去处理。

    我也是这样想的,随他们去吧,老娘不陪玩了

    凌妃发来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转移话题道,飞机要起飞啦,先不聊对啦,明天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凌妃的惊喜,总有点不靠谱的样子。

    林知言放下手机,喝了粥又打着点滴,难免内急。

    她刚艰难坐起身,霍述就从椅子中站起来,放下文件夹问“怎么了”

    “”

    林知言指着床头的按铃,不太自然地打手语,我要叫护士。

    霍述皱眉“哪里不舒服”

    行行好,别问了

    林知言与他对视几秒,最终生无可恋地比划内急。

    霍述怔神片刻,眼底晕开笑意。

    他刚要抬手去取输液架上的吊瓶,林知言便按住他的胳膊,抿唇瞪他。

    病人不需要隐私

    大概怕她犯倔将自己憋死,霍述嘴角勾了勾,到底还是大发慈悲地收回手,指尖拐了个方向,替她按亮了床头的呼叫铃。

    护士小姐很快推门进来,询问需求后,取下吊瓶送她去卫生间门解决,顺道将洗漱问题也一并处理了。

    林知言换了一次性内衣裤,含着漱口水咕噜时,仍是没有搞明白怎么一场手术结束,她和霍述就变成这种相处模式了

    莫非手术还没结束,将她的意识传送去了某个平行世界吧

    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回到床上,林知言问霍述你吃饭了吗

    “等会吃,你先睡。”

    霍述命人将小桌子上的食物撤下,这样回答。

    林知言还想问点什么,无奈药效上来,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水里似的,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困意渐渐涌上脑海。

    闭上眼没多久,沉沉睡去。

    林知言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就再一次被痛醒,刀口拉扯般一阵阵隐痛。

    然而睁眼一瞧,窗外夜色黑沉,万家灯火凋零,俨然已经到了后半夜。

    床头亮着凌妃送来的那盏小夜灯,霍述架着腿坐在椅子上,还在翻阅iad里的资料,屏幕的电子光映在他的眸底,泛着清冷的一点蓝。

    他这样身居高位,身兼数职的人,自然没有磋磨时光的资格。成天耗在医院里的代价,就是像这样,凌晨了还在处理未完的公务。

    又是何必呢。

    正想着,霍述毫无征兆地抬头,林知言立刻闭上眼睛。

    她该庆幸房间门足够昏暗,霍述并未发现她中途醒来过。

    她现在听不见任何声音,整个人泡在一种极度的黑暗与寂静中,时间门线被拉扯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侧的床垫轻轻陷下去一块,一股熟悉而清冷的木质淡香钻入鼻腔,似乎有谁撑着床沿俯身看她,又怕惊扰她睡眠似的,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额上微微一痒,那人偷吻了她。

    第二天上午,林知言才明白凌妃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隋闻提着一只果篮叩门进来,目光扫过床边的霍述,然后落在林知言身上,叙旧的语气“好歹故交一场,林小姐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隋律师”

    林知言舌头依旧有些麻,音量音调都控制不准,只好换了手机打字,你怎么来了

    “接了个跨区案子,在津市出差,想着离京城不远,顺道过来看看。”

    隋闻旁若无人地在空床上坐下,问道,“情况怎么样”

    还好。加压包有点疼,但医生说不能打止痛针。

    “镇痛剂副作用大,会损伤神经,能不打就不打。”

    聊天的间门隙,林知言偷偷给凌妃发消息我住院的事,是你告诉隋闻的

    凌妃很快回复惊喜吧

    林知言哭笑不得我的头包裹得跟粽子似的,你把他叫来干什么

    就算是粽子,也是最甜美的粽子鸭

    凌妃愤愤不平,谁叫霍述昨天气我,我也要气气他

    林知言抬眼偷觑,只见霍述靠在椅中,眼眸半眯,食指轻轻点叩扶手,嘴角的笑绝对称不上善意。

    林知言太了解霍述了,他越是算计人,就越会装出一副笑容和煦的样子,譬如此刻。

    很显然,隋闻对霍述的印象也没好到哪里去。

    “吃梨吗知道你不爱吃酸,特意买的甜梨。”

    隋闻拿起果盘里的小刀削梨,为了照顾林知言读唇方便,特意将每个字咬得极为清晰。

    谢谢。

    林知言问,你工作应该很忙吧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不至于。”

    隋闻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的,我一直没有再找女友,来去自由。”

    林知言一口温水险些呛住,耳朵疼得不行。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她就和隋闻说清楚了,两人的关系也就止步于友情。

    隋闻不是死缠烂打的人,那么他当着霍述的面故意提及自己的感情状态,只有一个可能他在激怒霍述,为林知言曾受的委屈打抱不平。

    这招果然有用,周遭的气场明显冷了几个度。

    如果眼神有形状,隋闻此刻多半已经被千刀万剐,连骨头都会被一寸寸碾成渣。

    霍述合上文件夹,低笑了一声。

    林知言很清楚霍述发哂意味着什么,那绝对是发作的前兆。

    她扭头,只得朝他打手语你先出去休息一下。

    她的原意是霍述一晚没睡,去补个觉,省得和隋闻呛起来。

    但很显然,霍述误会了她的意思,眼底的笑慢慢沉了下来。

    良久,他握着手机出门,打了个电话。

    一小时后,隋闻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按下接听键,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面色略微一凝。

    “不好意思林小姐,委托人出了点事,我回去一趟。”

    隋闻说着,起身道,“祝身体康健,有需要随时联系。”

    林知言正好耳朵疼,从善如流地点头“好,慢走。”

    隋闻一走,霍述就推门进来。

    “我不想见到这个人。”

    他坐在林知言床边,无甚表情地说。

    林知言低头缓过那一阵眩晕,问所以呢

    所以,他碰过你吗

    霍述换了手语,优雅闲散的姿态,却打出了发号施令的意味,你是不是喜欢这种类型端方君子,老好人

    很显然,隋闻是他的眼中刺。

    这几天的相安无事,倒让林知言忘了他骨子里是怎样蛮不讲理的狠戾偏执。

    我头晕,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些。

    林知言试图终止这个话题。

    “我觉得,我现在的脾气已经好很多了。”

    霍述拉住她的手,深眸如潭,“你怎样都可以,他不行。弄走他很容易,但我不想做出让你觉得讨厌的事。”

    “”

    林知言不住吞咽,抿唇打手语,霍述,我真的很不舒服。

    霍述立即松手,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我”

    林知言甫一张嘴,方才强压的眩晕感就铺天盖地涌上,胃里的东西直往喉咙里顶。

    她干呕一声,弯腰抱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早饭吃得本来就不多,这会儿都吐了个干净。

    林知言想,她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因为泰山崩于前也不色变的霍述绷紧了唇线,一边抽纸为她擦拭嘴角,一边疯狂按着床头的呼叫铃,声音大到颈侧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护士叫医生”

    医生护士占满了半个病房,连拾一也赶来了,正在为林知言做测量。

    作为受试者,任何一个反应都会被记录下来,作为最终的参考数据。

    做测试时不能吃止痛药,必须清醒地感知每一丝疼痛。林知言配合拾一的要求做了几项简单的反应测试,将感受一一表述出来。

    霍述在一旁叉腰踱步,不到十分钟,他开口吩咐拾一“她现在头疼,测试终止。医生留下,你滚出去。”

    拾一无辜躺枪,直身冷静道“您也是c3芯片的研究者,应该知道这是术后愈合的正常现象,我们只是依照受试者的流程确认细节参数。”

    “我当然知道。”

    霍述的脸色冷得可怕,又重复了一遍,“但是她现在很痛”

    满屋子人噤若寒蝉。

    拾一耸耸肩,领着人走了。

    林知言很少见霍述发脾气,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光芒万丈,理智冷静,擅长用完美的笑容掩饰一切。

    他会亲手解剖林知言的爱情,然后站在她破碎的心脏前,冷漠地说上一句“我只是,在研究我的课题。”

    而这样一个自诩情感为累赘、视实验数据高于一切的人,此刻却会因她的疼痛而慌乱、生气

    甚至是,终止测试。

    林知言恍惚觉得,二十六岁的霍述,至少像个有温度的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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