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群是戴弈一个小时前拉的。
他倒没想太多,拉群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徐正庆的行事作风太粗暴,让他忍不住有点担心。毕竟人小谢也是才刚出道没多久的新人,肯定比不上他们这种演了许多年的老人。按徐正庆一贯的拍摄风格,他真的有点怕到时候进度肝太猛,把谢迟给吓出心理阴影了。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戴弈算是看出来了。
谢迟就是典型的那种脸皮挺薄的人,麻烦别人太多就会觉得不好意思。虽说如果真的遇到了弄不懂的,也会厚着脸皮来问,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倾向于自己琢磨。
戴弈挺看好他的,也想跟他多说说话。
不过他小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直接凑上去还是有点太明显了,得找个挡箭牌。便干脆把陆行朝给一起拉了进来,美名其曰学习小组。
反正主演就他们几个。
他这行为,说破天顶多算关照后辈。况且对陆行朝来说,应该也算是好事
他不是要结婚么婚假得凑出来吧
万一到时候因为谢迟没发挥好,把片子的拍摄进度拖了,撞上陆行朝结婚的时候。那你说这婚,是结还是不结吧
戴弈觉得自己简直太体恤人了。
除了他之外,谁还能为了兄弟的感情这么真情实感地操心呢
陆行朝真应该谢谢他。
不过拉群前,他还是先留了个言。
虽说陆行朝当时也挺看好对方,肯定不会拒绝带人这种事情但形式还是要走的。免得到时候陆行朝上来先给他打个“”,闹得场面尴尬不说,估计谢迟也会被窘得不敢说话了。
“老陆,一会儿拉个小群啊。”
他跑去私戳道。
陆行朝收到消息时刚刚上车。
他头痛得厉害,又要坐飞机返回b市,便也没空去管这条消息,只闭着眼睛小憩。
“中介那边给发了几套备选房,目前都筛选了一遍,应该就砚池的那套大平层,还有眠海路的别墅最好。”陈峡翻看完消息,小声地给他汇报道,“老师真的要全交给我挑吗真不再看一眼了”
“你看着选个安静的地方就行。”
“安静的话,那就是眠海路的那套独栋别墅最好。小区治安和环境都不错,不过上下没有平层方便,就看老师喜欢了。”
陆行朝微微睁开眼睛,瞄了他的手机一眼。
他其实不太喜欢别墅。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套别墅,忽然想起了那天从傅长野那里看到的谢迟的照片。
对方躺在阁楼的沙发上,散漫而随意。
从屋外照入的阳光洒落进来,照亮了这个人的半侧边脸,有种慵懒的诱惑。
他不由出神了片刻,动了动手指。
随后,收回思绪道“那就这套别墅吧,不用再看了。”
“哎,好的。”
陈峡应了一声,当即便去找中介,准备商量签合同租房的事情。
正好陆行朝也要回b市呆上一阵。
等他把事情处理完了,自己这边也刚好能整理完房子,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了。
陆行朝“嗯”了一声。
他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陈峡。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是深夜。
比起他离开时身边人满为患,这次再度回到b市,就显得有几分形单影只。
陆行朝走出登机口,坐上车,这才有精力打开了手机,去处理他登上飞机之前的那些消息。
他看到戴弈那条消息的时候先愣了一愣。
过了好久,才在下面已经聊了好些的聊天记录里找到了对方拉的那个所谓的“小群”
“本子看完了”
谢迟看到这条消息,拿起手机,先主动问了一句“戴老师,这个是”
“我拉的学习小组啊。”戴弈指了指头顶上的备注名,咳了一声,“这不是怕你在大群问问题不好意思,就再建个小组免得你不好意思问问题,到时候被徐导的拍摄速度吓着。”
谢迟“嗯”了一声。
他对徐正庆折磨人的水平也略有耳闻这人是出了名喜欢精益求精的强迫症狂人,有的时候一条戏都过了,导演满意,演员也满意,但他还是能再反反复复地拍上十来多条,直到拍出一条无论环境还是氛围,甚至连风流动的速度都要匹配到尾的,才算结束。折磨演员的本事由此可见一斑。
偏偏他兴致来的时候又拍得很快。
连天加夜地拍,有时一下就拍十来多小时。
许多入圈多年的老演员都扛不住跟他搭档时候的压力,更不要说是纯纯刚进圈的新人,倒也能理解对方的忧虑。
“看完了。”他说,“在写笔记。”
“那可巧了。”戴弈一下就高兴了起来,“你也是用手写哎,来来来来我们交流一下笔记,等着我啊,拍两张给你看看。”
谢迟刚好也才搞完,手里正闲。
他没多犹豫,就拿手机拍了两张照片,直接发在了群聊里。
因为是才换的手机,相机像素也高。
他没几下就把笔记全给拍完了,在消息记录里面刷了一大片。甚至戴弈都还没够着自己的本子,就看到了满眼的照片。
谢迟的字属于很秀气的那种,和他人一样。
可以看得出来写字的人脾气一定很好,性格圆润。虽然是大页大页的记录,但并不会让人感觉密集,一眼看下来,只觉得舒服。
戴弈被触了一下,摸了摸鼻尖。
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拿出来给谢迟看了。
那东一笔,西一划的。还有大片大片头脑风暴时写下来,后来又废弃不用的涂黑的片段。
说是幼儿连环画都算给他面子。
整齐不存在的。
戴弈迟疑了好久,才把笔记挨个拍下,又截成了七零八落的片段发了出来。
因为实在很零碎,看起来也麻烦。
谢迟翻了好久,才终于把他写的小传全部都给看完了,最后没忍住说“戴老师的思路真的很丰富啊。”
戴弈“”
他是不是在笑自己笔记写的乱七八糟的,不堪入目啊
他又摸了下鼻子,有点窘。
过了会儿,实在是没忍住,下意识圈了陆行朝出来,欲盖弥彰道“ter老陆你人呢,赶紧也出来说句话。”
陆行朝正好点进消息,和戴弈发消息圈他的时间同步。
他指尖瞬间一顿。
看到列表里出现的谢迟的头像,脑中空了一下。
谢迟这才注意到这群里还有第三个人。
他之前只点了进来,没注意看群员都有谁。没想到戴弈却不止是把他给拉了进来,这个被拉的人里居然也包含了陆行朝。
他皱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戴弈应该也只是好意,况且他和陆行朝的事情,本来也就没什么人知道。
他没再深究这件事,而是略过了对方“戴老师发的第五张图里面,关于贺靖在舒阳家和他吵架的那段分析,还有别的部分吗感觉好像有一部分被截掉了,但那部分我觉得很有意思。”
戴弈被他提醒,翻出来笔记看了眼。
谢迟提的那段是他之前写下来的一些想法,后来就基本被推翻废弃了。不过对方想要,他也没什么好藏私的。便拍了张完整的发出来,有些窘地说“我写的比较乱,你将就点看吧。”
有那么一瞬间。
陆行朝竟有种自己被完全排除出去了似的感觉
就像很多年前,谢迟和别人挨着交换试卷。
他坐得很远,在距离陆行朝的好几个座位之外,被许多人围拢起来。陆行朝够不着他,便只能看着,默然专注眼下。
心里霎时间酸涩得说不出话。
他微微窒了片刻,回复道“飞机刚落地,才看到消息。”
“嗯你怎么突然回老巢了”
“是回家。”
“哦对。”戴弈拍了下脑袋,“忘了,陆老师是有家室的人了,是得常回家看看。”
“”
陆行朝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这出笑话叫谢迟看了,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他却只有一种讽刺般的苦闷,泛着微微的酸涩。他捏着手机沉默了一阵,又听到耳边有人说“老师,地方到了。”
陆行朝回过神,“嗯”了一声。
他低头从车厢的左边下了车,助理便从另一边小跑下来“对了老师,这是之前您新房子的大门钥匙,秦哥白天留的,让我转交给老师。”
他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陆行朝。
陆行朝还有几分怔忡。
他接过钥匙,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将其收进了口袋,语气低沉地说“今天辛苦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副姿态实在是亲和。
大家以往只见过他公事公办的模样,冷硬且不近人情。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实在是让人惊讶,助理惶恐了一下,连忙说“好的,谢谢老师关心,我们会的。”
陆行朝把行李从他手里取了过来。
看见对方那受宠若惊的样子,却忍不住想要是自己早点醒悟过来有多好。
只是几句话而已,就能有这样的效果。
他像是一个始终无法开窍的愚人,笨拙又不愿学习,只觉得放任自流就好。最后将一切弄成了这样,无法挽回。
他垂眼走进了电梯。
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没休息好,又奔波一天,这会儿实在是疲倦得厉害。他撑着精神,站在门口缓慢地摸着钥匙,找了半天,才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之前那枚被他随意放进来的小东西。
之前的门在谢迟卖房的时候就已经换了。
眼前的这扇,不过是当时秦东朝帮他重新买回来这套房之后,又找人给新换上的。但只有外形和钥匙看起来很像,但凡稍微心细一点观察,就能发现完全不是同一扇门。
这其实也不能怪秦东朝。
毕竟这套房子也买了不少年,当时看着还算先进的技术和设计,到现在也都基本淘汰得差不多了,早就已经不在市面上流通。
别说是买能用同一把钥匙打开的锁芯了。
那么多年过去,他连花钱买一扇一模一样的门都已经做不到。
陆行朝掏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钥匙。
他拿出来,对着锁孔对了很久。
过了半晌,才发现还是以前的那把老的钥匙,甚至旁边还挂着谢迟留给他的护身符。
他不由愣了一下,很久才反应过来。
像是被磨平了的神经忽然又是一阵钝钝的闷痛,他沉默着将这把钥匙再次塞回口袋,摸出了口袋里的另一把。又花了一阵,终于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一地狼藉。
毫不夸张地说,真的是一地狼藉。
屋子里的摆放秦东朝是不敢给他动的,所以当初卖出去是什么样,买回来还是什么样。而当时怕是为了顾忌他的心情,秦东朝只挑了一部分捡出来给他拍,都是还算看得过眼的。陆行朝只是走进来,随便翻了翻房间里的柜子,就发现当初秦东朝的那句“空了”,真的不是什么夸张的用词。
房间确实空了,只剩下了一个架子。
除了实在挪不走的床垫,各种大型家具,谢迟把所有能丢的全给丢了,甚至连拖鞋都没剩下一双。
陆行朝关上柜门,脱鞋进了屋。
谢迟还留给他的这点东西,他实在舍不得再去糟蹋。便只能光着踩在地板上,像是拾荒者一样狼狈地四处翻看空荡荡的房间,与手机热闹的群聊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从角落里拖出来半包没丢干净的垃圾。
陆行朝愣了一下,随后抿紧了唇,伸手解开了包装。
里面似乎是一些烧焦的余烬。
因为泼过水,又闷了许久,里面的味道很是糟糕,像烧焦后腐烂的树皮。陆行朝拨开表面的那一层残渣,剩下没有烧完的部分便立刻抢占了视野,吸引走了他的注意。
虽然已经被人给烧得七七八八了,但那轮廓陆行朝还记得。
他之前送给谢迟的礼物。
因为拍卖没赶得及,所以那天他只能匆忙硬凑拿出来的,本来打算再过一阵子送谢迟的东西。
他又愣了一下,心底猛地一酸。
法兰绒的外盒被烧焦了大部分,与礼物的包装融化粘连,牢牢凝固在一起,让人已经完全无法分辨出表面。他知道那天谢迟大概是很伤心很伤心的,却没想到他最后已经连礼物都惫于去拆,便直接丢进了火里。
陆行朝深深吸了口气,手指微颤。
他沉默地打开了盒盖。
盒子烧焦的表面,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片肮脏的灰褐色污痕,他却恍若未觉。
污水流过指尖。
雪白的内胆随着他的动作外露而出,一对仍然保持着光彩夺目的钻戒忽然跃入眼前,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静静闪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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