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贤公公明察,殿下的伤的的确确是自己摔的吾等不知”
“殿下的手臂,是拉拽所伤,”文清辞轻揉着手腕,漫不经心地打断了禁军的狡辩,他朝贤公公微微颔首道,“此番将大皇子接回雍都,是为了替陛下试药。如果殿下身有暗疾,试药结果必定不准,这个责任您与我都担不起。”
他的话说到了贤公公的心坎里“文先生所言极是。”
“未免意外,我需先确认殿下身体究竟如何。”
“禁军的事咱家必定秉公处理,”贤公公面无表情地瞟了那几人一眼,转头朝文清辞堆笑着说,“至于大殿下,就请文先生多多费心了。”
“自是应当。”文清辞笑道。
作为将谢不逢召唤回京的罪魁祸首,他在雍都受的一切委屈、所有伤所有病,四舍五入都能记在自己的头上。
论起上心,以及对他身体健康的在意程度,文清辞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和自己比。
谢不逢的手缓缓从肩胛处移了开来。
他从来不信什么好心、怜悯。
更不觉得文清辞会拥有这种东西。
他只想知道,眼前将自己扯回雍都泥沼的太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嘁,无权无势,不讨陛下喜欢,母妃还被打入冷宫,看你能在宫里活几天。
我怎么被派来伺候这个妖物难不成什么时候得罪了贤公公
真吵。
谢不逢的目光锐利如鹰鹫,缓缓从周围扫过,刹那间便让众人生出一种心事被看穿的错觉。
他的耳边安静了下来。
世人只知道谢不逢生来没有痛觉,却不知道他自幼能够听到人们心底的恶念。
谢不逢在厌恶、恐惧甚至诅咒的陪伴下成长。
这些人心里想的话,他十几年来早就已经听腻了。
除了吵闹以外,谢不逢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
文清辞快些毒死他吧,毒死他我就能换个主子伺候了。静了半晌,一句突兀的诅咒,扰乱了谢不逢的心神。
少年屏息,抱紧了怀里小小的羊羔。
他飞快地回忆起了来太医署后听到的一切有禁军心底里的谩骂,有贤公公的不屑,还有太监宫女们的恶意的揣度唯独少了文清辞的声音。
这不可能。
谢不逢忽然蹙眉,深深地朝文清辞看了过去。
他正用丝帕擦拭手腕上的血污,末了又戴上了一串药玉。
既能遮挡伤处,还能活血化瘀。
转身瞥见谢不逢手左手无人理会的猩红,稍有些洁癖的文清辞下意识补充了一句“再拿一张干净的丝帕来。”
“是,文先生。”
话说出口,触及谢不逢冰冷的目光,文清辞立刻后悔起来
啊啊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怎么就那么多嘴
事情走到这一步,没有给他留半分怂的余地。
不就是擦个手吗
文清辞深吸一口气,拿起丝帕向谢不逢走去。
“血污黏在这里,脉象触不清晰,会误了准头。”
话音刚落,没等他触到谢不逢的皮肤,少年竟突然抬手挡住了文清辞的动作。
谢不逢这一下快且狠戾,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文清辞袭了过来。
没有留反应的余地,虚挂在文清辞手腕上的玉串,便随少年的动作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谢不逢的耳边瞬间炸开了锅,连怀里的羊羔都被吓得瑟缩了一下。
他在故意刺激文清辞,以确认自己究竟是不小心忽略了对方的声音,还是真的
什么也听不到。
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文清辞顿了顿,弯腰拢袖将玉串捡了起来。
“还好没有摔碎。”
他语气轻松,一笑置之。
文清辞不但没必要讨好自己,甚至还执掌着自己的生死。
可他只是重新将玉串缠在了腕上,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悦。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耳边,始终寂静
文清辞拿着丝帕,再次走了过来。
这一回谢不逢不再阻拦,任由他轻轻拭去小臂上的血污。
暂别贤公公,文清辞一行人穿过前院,向用来诊疗的聆空堂而去。
没走两步,一道白影忽然晃了过来,直愣愣地撞到了人群中。
“什么东西”
“兔子兔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都小心点,那可是文先生养的”
太监们手忙脚乱就要去抓,场面随之变得混乱不堪。
文清辞脚步一顿,突然弯下腰,将兔子从地上捞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揉了揉它脑袋后笑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也是穿来才知道,原主有养实验兔的习惯。
在当下的时代,这是一个极其离经叛道的行为,同样也成了原主“仙面罗刹”的一大佐证。
虽然暂时没有做动物实验的想法,但雍都也绝不是一个放生的好地方。
一来二去,文清辞只好将它养在这里。
惊魂未定的兔子用力扒在文清辞肩上,爪上长长的指甲,直接戳到了他脖颈边的皮肉里。
虽然没有出血,但破皮却是一定的了。
“文先生,您的肩受伤了”
“无碍。”
文清辞不但半点也不在意,甚至还抱紧了兔子,一边轻抚后背,一边温声细语地安慰着受惊的它“不怕不怕。”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看到文清辞后,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文先生恕罪,方才我们正清理笼舍,没想到它、它竟然溜了出来,”小太监又哐哐地磕了几个头,无比惶恐地说,“我现在就把它抱回窝里,关好保证它不再乱跑”
“不必,只有几步路,我带它回去吧。”
文清辞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它的耳朵,转身抱着它走向院角的竹笼。
太监们立刻跟了上去。
只有谢不逢站在原地,遥望着文清辞的背影。
一个太医,为什么要在宫里养兔子
文清辞抱着兔子,弯腰摸了摸窝里的垫草,转头对刚刚那个小太监说“草还是有些湿,下次一定晒干点,记得常常通风,别让窝太潮湿。”
末了,又耐心叮嘱“对了,记得再找一块杨木,来给它磨牙。”
“是是,”太监连忙点头,仔细将他说的记了下来,“一定按您的话办”
确定垫草铺好后,文清辞又往笼子里添了一些苜蓿,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兔子放下,送回了它的窝里。
并随手挠了挠兔子的下巴。
“乖乖待着吧,别再乱跑了。”说着,他下意识用拇指,轻轻磨蹭兔子肉乎乎的脸颊。
文清辞的话语里满是宠溺。
初春的天还有些凉,依恋文清辞体温的白兔忍不住向前跳了跳,追逐着他手心的温度。
见状,文清辞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暂时停下手,任由那兔子在自己掌心里贴来贴去。
熹微的暖阳从天际斜照而来,将文清辞原本有些清冷的气质,滤得只剩下了温柔。
“好了,小家伙,往后空了再来陪你玩。”
想起还有正
事没有做,文清辞终于恋恋不舍地起身,走回了谢不逢所在的位置。
他面色如常,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可是文清辞身后人脸上的表情,却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太监们互相打着眼色,心理活动更是精彩至极。
谢不逢集中注意力,终于从嘈乱的心声中提取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太医署的兔子,的的确确是文清辞养的,竹笼边的苜蓿、蔬果干和玉米,更是他亲自准备。
甚至于文清辞养了不止一只兔子。
自己今天只见到这只,是因为其余兔子,或是被他亲手杀掉,用来估测药性。
或是被他开膛破肚,生生肢解,化作一摊烂肉。
明明前一秒还在轻抚它的身体,可是后一秒文清辞就能将它抽骨、剥皮。
再用一柄银刃,把兔子的脏器、神经一一分离。
手段是那群太监也从未见过的血腥、残忍。
那一天,他们才知道原来兔子痛极了也是会发出尖叫的。
谢不逢不由侧身,向文清辞看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一个人。
玉冠与乌发之下,是白皙的额头与细眉中的一点朱红。
长长的睫毛如颤动的蝶翼,挡住了琉璃般的眼瞳,以及藏在其中的所有情绪
令人捉摸不透。
聆空堂里,文清辞缓缓将手指搭在了谢不逢的脉上。
他集中注意力,一边回忆课堂和日常所学,一边耐心辨别谢不逢的脉象。
全神贯注下,文清辞忽略了少年食指那轻轻地一颤。
谢不逢的视线,在不经意间落到了文清辞的肩上,方才被兔子抓挠过的地方有一道明显的红印。
视线再向下,是他腕间被自己攥出的那片青紫。
文清辞身上那股淡淡的苦香,随风散到了谢不逢的鼻尖。
他的心脏随之一沉。
谢不逢忽然意识到自己听不到文清辞的心声,并不是什么意外。
而是必然。
文清辞为医而痴。
在他的眼里,自己和那只被他精心照看,却总有一日会亲手杀死的兔子没有什么两样
文清辞不会对一只兔子生出什么恶意,更不会计较那兔子抓出的伤痕。
那么对自己,也是如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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