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第10章

    文清辞没有打断少年,他拿出丝帕,一点点拭去了羊羔身上的泥浆与血污。

    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谢不逢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将我引到竹林,”少年喃喃自语,“是我没能看好它”

    如果自己寸步不离;

    如果自己没有放手让它觅食;

    如果自己没有给它自由

    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早该愤恨于对手的低劣才对。

    但是谢不逢却已经默认了这一套不讲道理、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

    他只为自己的疏忽与失败而自责、愤恨。

    这是伤心吗

    谢不逢不知道。

    他只知道,往后再也没有一只小羊,会安静地趴在自己的怀里了。

    捡来的羊羔,是世上唯一属于谢不逢的东西,与他仅有的温暖。

    从今往后,他又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文清辞轻轻地摇头。

    太殊宫的漫天烟火,映亮了他的眉眼。

    “殿下,在这件事情上,您没有任何的错。”文清辞忽然开口,打断了谢不逢纷乱的思绪。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失败并非是错,或许无知、愚昧与狂妄才是。”

    说着,文清辞一点点用力,抱紧了怀里早已冰冷、僵硬的羊羔。

    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入这个世界的他,再也没有办法漠视这一切的发生。

    太医眉心的那点朱砂,毫无预兆地刺进了谢不逢的心底。

    “殿下您并非什么妖物,而是生病了,”文清辞的脸上,罕见地没了笑意,他的语气分外坚定,“与感冒、发烧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特殊了一点而已。”

    这是一个谢不逢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答案。

    少年缓缓抬眸,向文清辞看了过去。

    只是,特殊了一点

    燃放不歇的焰火,点燃了文清辞漆黑的眼眸。

    谢不逢第一次从那双悲悯又无情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文清辞淡淡地看了捕兽夹一眼,再将视线落在少年的伤处。

    他一字一顿地说“没有痛觉,所以更加容易受伤,处于致命的危险中而不自知在我看来,您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于一个更需要被额外照顾的病人。”

    无痛症是一种罕见的隐性遗传病,出现的概率大约为十亿分之一。

    此时此刻,文清辞完全忘记了未来那个所向披靡的大boss。

    谢不逢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而已,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厌恶、恐惧还有戏弄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只是一场源于无知的无妄之灾

    这一切荒诞又可笑。

    谢不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各种厌恨与恶意揣度中长大的他,本能地怀疑文清辞说的话。

    可是他实在想不到对方欺骗自己的理由。

    像是猜到谢不逢在想什么似的,文清辞看着谢不逢的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殿下,我绝不会以岐黄之术,来与您开玩笑。”

    这是一句承诺。

    少年心跳的节奏,彻底乱了。

    文清辞抱着羊羔,缓缓地蹲下身来。

    雪地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土坑,看样子应该是谢不逢刚才挖好的。

    文清辞揉了揉小羊冰冷的额头,脱下大氅仔细将它裹了起来,小心又郑重地把它埋进了土里。

    替少年完成了葬礼。

    明明灭灭

    的烟火映亮了整片天空。

    泥土与白雪化作棉被,盖住了羊羔小小的身躯。

    文清辞拍落肩头细雪,推开雕花木门,顺手点亮了屋角的铜灯。

    尚未看完的笔记摊放在书案上,窗边的红泥小炉里,还温着一壶花茶。

    这是一个令谢不逢感到陌生的世界。

    “殿下先喝杯茶暖暖身。”说完,文清辞就将一盏热茶,送到了谢不逢的手中。

    文清辞出门时候,闭紧了门窗,地龙早就将不大的卧房,烘得暖暖和和。

    谢不逢被寒风冻僵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暖了回来。

    雪地里的捕兽夹在少年的肩上,留下了几个骇人的血洞,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文清辞皱了皱眉,将谢不逢带到了桌前。

    他顿了顿,突然将手背抵在少年的额头上“好像有一点发烧。”

    谢不逢肩上的伤不轻,必须尽快处理。

    捕兽夹上的铁锈,非常容易引起破伤风。

    顾不得那么多,文清辞迅速净手,从药箱里取出了一把银质镊子,小心替少年清理伤口上的异物与布料。

    等仔细消毒过后,再将神医谷特制的玉真散敷在伤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今天的谢不逢显得格外安静,任由他摆布。

    文清辞处理伤口时心无旁骛,他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耳垂,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浅红。

    直到包扎的时候,文清辞才逐渐放松下来。

    少年浅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疤,先天性痛感缺失,令他比平常人更加容易受伤、更不在意受伤。

    此时的谢不逢,在文清辞的眼里只是一个普通伤员。

    看到这些伤疤,文清辞的语气不由严肃了起来“受伤绝不是小事,往后殿下要是不小心伤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绝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在意。”

    “明白了吗”

    “嗯。”

    夜色已深。

    和空空荡荡的玉光宫不同。

    文清辞的卧房,一盏烛火便能彻底映亮。

    暖黄色的灯火摇曳,小小的卧房暖的与风雪里的太殊宫不像是同一个世界。

    包扎完伤口,文清辞又走到柜前,取出了一床崭新的被褥铺在了湘竹榻上。

    谢不逢伤得不轻,必须好好休养才行。

    相比起回玉光宫自生自灭,倒不如先让他在这里住上一阵院,由自己亲手照顾。

    太殊宫里没有人在意谢不逢在哪里,而住惯了六人间宿舍的文清辞,也不大介意多一个室友。

    等明早找太监搬盏屏风来就好。

    文清辞一边整理药箱,一边对谢不逢说“殿下伤好之前,就先住在太医署吧。好了,我去煎药,您先安心休息。”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但每个字都不容人拒绝。

    走到门边,文清辞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对了,衣柜右手边的中衣都是新的,殿下比着大小,自己取一身就好。”说完这才提着灯笼,向前院走去。

    和玉光宫里冰冷的锦缎不同,文清辞卧房里的被褥,都是棉布制成的。

    被褥不久前才晒过,除了熟悉的苦香外,还沾了点谢不逢无法形容的温暖味道。

    不知不觉间,已是子时。

    文清辞没有打扰熟睡的医士,他自己煎好药,端回了卧房。

    这时病中的少年已经陷入熟睡。

    走近可以看到,谢不逢的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文清辞赶忙将药放到一边,坐在榻前试了试他的额头。

    “好烫”

    不行,必须先物理降温。

    穿书之后,文清辞还没有这么晚睡过觉。

    此时他虽然困得要命,但还是冒雪出门打了一盆冷水,浸湿丝帕替谢不逢冷敷降温,动作格外小心。

    “殿下,先醒醒把药喝了。”

    做完这一切,文清辞才将谢不逢叫醒。

    谢不逢烧的昏昏沉沉,顿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不是阴暗潮湿的玉光宫,更不是肃州荒原上的皇陵。

    而是太医署,文清辞小小的卧房。

    见少年一动不动,榻边的人不由犯了难。

    文清辞虽然经常做家务,但是喂药这种事他还真的没有干过。

    担心自己搞砸呛到谢不逢,文清辞犹豫了一下,硬是将已经温热的药碗放到了少年手中“喝完药再继续睡。”

    “嗯。”

    谢不逢像是不知道苦似的,一口气就将药喝了个干净。

    下一秒,他的眼皮又沉沉地合在了一起。

    “别急别急。”文清辞赶忙收碗,替少年整理额头上的丝帕。

    太医署专门煎药的侧殿里没有烧地龙。

    在那里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文清辞的手早就被冻得冰凉冰凉。

    感受到那股寒气,正发烧的谢不逢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点点凉意迅速顺着指尖,向全身蔓延。

    文清辞身上的苦香,莫名的令人放松,甚至于安心。

    谢不逢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

    “殿下放手,我要起来了。”

    “殿下,呃谢不逢”

    文清辞叫了好几遍,少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他试着将谢不逢的手指掰开,但是没想到,对方的劲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好巧不巧的是,卧房里的烛火也在这一刻燃尽了。

    文清辞的眼前一片漆黑。

    “算了”困极了的文清辞懒得再折腾,他轻咳了几声,认命般叹了一口气,直接趴在榻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殊宫的烟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月光映在雪地,照亮了小院。

    昏沉间谢不逢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肃州,在那里寻到了一只新的小羊

    柔软,温暖,又有几分脆弱。

    谢不逢缓缓用力,恨不得将它嵌入自己的手心。

    这一次,绝不能再将它弄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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