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日节晚的场景,在不知不觉中化作梦魇。
大雪如被,轻轻覆在地上,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谢不逢一点点拨开大雪
下一秒,他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少年条件反射地起身,向屏风那一头看去。
文清辞不在这里
谢不逢的心,重重一坠,没来由的恐慌了起来。
顾不得春寒料峭,他径直推门走出卧房。
雍都夜寒露重,此刻太阳还没有升起,空气里泛着化不开的蓝。
小院有两间耳房,里面堆满了药材。
前几天文清辞叫人来整理了半天,腾出一间改成了厨房。
隔着耳房的小窗,谢不逢看到
逼仄的厨房里,只够摆一个小泥炉。
文清辞用火折点燃木柴,把盛着泉水的紫砂锅放了上去。
转身将玉兰花瓣浸入水中,再淘洗糯米。
紫砂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正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
与此相伴的,还有小炉中木柴燃烧发出来的噼啪轻响
温暖的火光,在谢不逢的眼瞳中跳动,为原本冰冷的眼眸,添了几分温度。
不多时,玉兰花粥的甜香,便透过空气,沁入了身体。
谢不逢疯狂跳动着的心脏,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莫名使人心安
可是这种陌生的平静,却突然令谢不逢迷茫起来。
半晌后,他缓缓低头,自嘲一笑。
自己竟差一点忘记,文清辞“仙面罗刹”之名传遍天下。
他可以对自己体贴入微,也同样可以随时取走自己的性命。
将捕兽夹带进宫的忠安侯世子,家族历经两朝,鸣钟食鼎、积代衣缨,根基极其深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御书房的灯,每晚都要燃至子时。
过度劳累之下,皇帝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一次症状比以往还要严重。
文清辞从原主留下的医书里,寻到了一个古方。
这个世界有一味名叫“芙旋花”的药材,以它为基础制成的药丸,服下之后可以迅速缓解头疼、昏沉的症状,说是特效药也不为过。
芙旋花生长在河流出山的峪口之中,并不算罕见。
但是它被采下后不过半个时辰,就会逐渐失去药效,必须立刻处理、制药才行。
思来想去,只能由文清辞亲自出宫才能完成。
和他一同去的,还有太医署里的几名医士。
见人这么多,文清辞索性借着这个机会,用“需当场试药”的理由,将谢不逢也带出了皇宫。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谢不逢和自己一样,几个月来从未踏出过太殊宫半步。
文清辞希望少年能借此机会,出去走走看看。
马车碾过长街,向城郊而去。
微风托起车帘,将外面的风景透了进来。
文清辞的视线,缓缓落在了街巷之上。
太殊宫外一圈,住的都是高官、勋贵,平常这里都是一幅门庭若市的景象。
但是今天,他们却全紧锁着院门,拒不见客。
紧张的气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太殊宫蔓延至整个雍都。
行至城郊,压抑感才逐渐散去。
芙旋花对水质的要求很高,雍都附近只有望河下游的峪口适宜生长。
午时阳光正烈,山脚下已生绿意,但远望山巅还有累累积雪尚未消融。
峪口狭窄,不时有疾风刮过。
为了方便行动,文清辞以一根丝带束起墨发。
阳光将他的脸,映得同纸一般白,眉间的朱砂也分外耀眼。
没了碎发的柔化,五官更显清冷出尘。
下了马车,文清辞便对谢不逢说“殿下,今日我先我带医士去前面采药,您可以先四处走走,大概半个时辰后,再来这里便好。”
“好。”谢不逢看上去兴致缺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文清辞总觉得谢不逢最近几天态度格外冷淡,也不再像前几日一样,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了。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神医谷的草药汇编中,详细描述了芙旋花的生长环境。
文清辞带着人溯溪而上,向流石滩的位置而去。
望河河道曲折、狭窄,两边长满了青苔,几乎没有能够下脚的地方。
文清辞会些轻功还好,跟他一起来的医士则步履艰难。
但几人受传言影响,一心想只离他远一点,行走的速度也不由变快了几分。
不过二十多分钟,他们便提前到达了目的地。
狭窄的河谷骤然宽敞起来,文清辞一眼便看到,流石滩的间隙,生长着朵朵红花。
“就是这里。”文清辞松了一口气。
亲眼看到芙旋花,几名医士无比兴奋“真的有”一人忙将背在身后的木盒捧了过来,“我现在就去采来”
文清辞轻咳一声,没有阻拦。
芙旋花的采摘,没什么特殊的,对太医署的医士而言不成问题。
对方三两下便将花摘来,装在了木盒里。
然而还没等众人紧张得心情彻底放松下来,采药的医士忽然发出一阵尖叫。
紧接着,人便朝直直地栽了下去。
木盒随之从他怀里跌出,落入了河道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文清辞下意识朝对方的脚底看去。
涓涓细流不知道什么时候漫过了流石滩上的石子,让脚下的路变得愈发湿滑。
静了不过秒,远方突然传来了隆隆巨响,震耳欲聋。
文清辞立刻抬眸,看向上游
一块块巨大的冰凌与巨石顺着水流而下,顷刻间填满了河道。
不过眨眼,便滚至流石滩上。
“你们先躲开”
“是是”几名医士立刻朝高处而去,四肢并用,爬上了一旁的矮崖。
河道上的人也艰难起身,踉跄着向这里而来“这这是什么东西”
“是凌汛,上游溃坝了。”文清辞迅速答到。
望河上游的山峰,海拔有将近三千米,这条河在丰水季水流极其湍急,但是春冬之际,上游的河水与瀑布全部冻结,水流量只有平常的十分之一不到。
可这绝并不代表凌汛不危险。
现下,阳光晒碎了高达数百米的冰瀑与河流。
积攒了一冬的冰凌,全都顺着未化的那一点河水,从上游滚了下来。
枯水期的河流虽然淹不死人,但是河道里的冰凌,却能够轻易将河道两边的人卷进去,碾死在其中。
更别说冰凌还冲破上游的石坝,将巨石也带了下来。
闻言,医士的脸色瞬间煞白。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流石滩已经被冰凌填满,而小小的木盒,也早被冰块吞噬,裹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了这可怎么交差
“你们把他拉上去,咳咳待在这里不要乱动。”说完,文清辞竟顺着河道,与冰凌一起向下游而去了。
流石滩是望河河道最宽阔、平顺的位置,谢不逢所处的下游,要比这里危险百倍
此时此刻,文清辞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谢不逢还在那里。
自己必须找到他
天慈发作还没过去多久,文清辞的身体,仍没有养回来几分。
几步下去,他嘴里便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胸口随之灼痛起来,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顾不了那么多,文清辞强忍着痛意顺流而下。
哪怕用了轻功,他的速度仍比不上冰凌的流速。
等文清辞到峪口处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巨型冰凌填满了狭窄河道,中心处堆积有近十米之高,如无数把锋利的飞剑,指刃向天。
森森寒气映亮了河道。
河流的拐弯处的凹岸,情况稍好一些。
此时谢不逢正半跪在那里,他的小腿便被冰凌重重地压着,难以动弹。
而好巧不巧的是,那个木盒也被冰凌带到了这儿来。
谢不逢的视线,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他是来寻药盒的吗
顾不得多想,文清辞足尖轻点,直接踏着仍在活动的冰凌,来到了谢不逢的身边。
接着拼尽全力,将少年拉了出来。
“咳咳咳跟,跟我走。”文清辞的唇边不知何时溢出了鲜血,声音也变得格外沙哑。
可到了这个时候,他的神情仍没有半分慌乱。
下一刻,峪口又传来隆隆巨响。
在后方冰凌的挤压下,原本已稳定的冰堆再次活动
翻滚中,原本浮在冰面上的木盒,终于被彻彻底底地卷了进去,深埋入冰堆之下。
可是自始至终,文清辞都没有多看药盒一眼。
冷风夹杂着冰碴,袭了过来。
文清辞头顶的丝带不知何时滑落,一头柔软的墨发就这样如瀑布般披散在了肩上。
然后和着风,轻轻地从谢不逢的颊边扫了过去。
与此相伴的,还有那股熟悉的苦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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