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逢选择的地方, 是守卫们的视觉盲区。
他们瞄了几眼未见有人,便回到了原本所站的位置。
这个时候, 谢不逢终于缓缓将按在文清辞唇间的手放了下来, 但转角处狭小,两人的身体仍紧紧地贴在一起。
隔着初夏薄薄的衣料,文清辞甚至能够感受到谢不逢的心跳, 与肌肉的弧度。
他下意识向前,想要躲闪。
但是少年如铸铁般结实的手臂,却不给文清辞这个机会。
“再等等,大概半盏茶时间, 他们会离开这里。”
苦香在转角处弥漫。
谢不逢的声音, 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沉。
文清辞缓缓点头。
“好”话说出口, 他都觉得自己的音调变得有些沙哑奇怪。
或许是为了遮掩愈发大的心跳声, 文清辞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殿下的身手不错。”
谢不逢将气息掩藏得很好,方才文清辞压根没有发现, 他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
而少年将自己带到转角的动作, 也格外干脆利落, 一看就是有好好练过的, 和只会轻功与暗器的自己不一样。
实际上从两人熟悉以后,谢不逢便不再刻意掩饰这一点。
但直到刚刚, 文清辞方才清楚地意识到, 谢不逢的武功或许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好。
他刚入宫时的倔强与屈辱, 有很大一部分是故意伪装。
文清辞虽然问了,但他也没有想过谢不逢会仔细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然而停顿几秒后,却听到谢不逢轻声说“是在肃州守陵的时候学的。”
逼仄的角落里,少年只用三言两语,便让文清辞搞明白了事件的始末。
肃州陵邑的看守, 每隔几个月便会轮换一次。
兰妃观察许久,终于派自己的人混了进去,以确定谢不逢过的究竟怎么样。
而少年则借机传话,告诉她自己想要读书习武。
兰妃当然答应了谢不逢的要求。
她铤而走险,暗中安插人将书给谢不逢带了过去。
陵邑人多眼杂,兰妃派去的人不敢与谢不逢有任何多余交流。
好歹是个皇子,当初肃州的守卫,勉强教会了谢不逢认字。
而谢不逢便靠着那一点基础,硬生生将书一本本啃了过去
这样的毅力,就连文清辞也忍不住为之惊叹。
同样,谢不逢的话,也终于解答了文清辞此前的一个疑惑。
条件所限,谢不逢和兰妃每隔几年,才会有一次书信交流,而两人沟通的内容,几乎都是他的学业。
肃州陵邑的十三年时光,天生天养。
完全为零的情感交流,硬生生将正常的感情从谢不逢的身体里剥离了出去。
或许并非本意,但是这种古怪的交流,最终导致原著中谢不逢对兰妃只有尊敬,没有什么亲情。
谢不逢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着。
他在肃州守陵的时候无事可做,因此学的东西格外杂,除了经、史、兵法外,甚至还有算数、工巧之类的东西。
文清辞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轻轻点头。
柔软的长发从少年颊边扫过,要是文清辞靠近一点就能感受到,谢不逢的心并不像他语气那样平静。
这曾是少年的秘密,但文清辞想知道,自己便说给他听。
面对文清辞,谢不逢第一次生出了敞开心扉的欲望。
说话间 ,半盏茶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伴随着甲胄相撞的声音,守在一边的侍卫们,像谢不逢说的那样齐齐向另一头走去,似乎是要交接班了。
“走。”
谢不逢的话音刚一落下,他便带着文清辞从高墙的这一端跃了过去,接着推开门,闪入了幽禁谢观止的侧殿内。
西时,外面还亮着,但侧殿里却一盏灯也没有点,昏暗到令人窒息。
文清辞和谢不逢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发现守在这里的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打晕了过去。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
“殿下,我们进去看看。”文清辞说。
语毕,便已绕过屏风,到了起居的地方。
下一秒文清辞看到
一身紫衣的谢观止,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眼眶通红像是刚才哭过一场。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从侍卫身上抢来的长剑,因为紧张与用力,指节均已泛白。
少年的腕上有一道新生的血痕,脸色也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果然和扶明堂里写得一样,打算自裁
文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银光从殿内闪过。
没等谢观止反应过来,他手里的长剑,就已被谢不逢夺了过来。
“你做什么”谢观止随之起身,厉声问道。
谢不逢没回他的话,只是撇了谢观止一眼,用轻蔑的语气扔出两个字“蠢材。”
“不愧陛下最欣赏的皇子,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你便自己送死了。”
语毕,略带嘲讽地笑着朝谢观止看去。
二皇子听了后,本能想要反驳。
但没来得及开口他便意识到谢不逢说得虽然难听,但表面看上去,好像真是如此。
皇帝想除掉自己,还没有找到好的理由,自己便先“贴心”地自裁了。
这不正合了他的心意吗
二皇子的脸色,瞬间铁青,一瞬间竟然连悲愤都忘记了。
谢不逢随手将剑扔到了一边。
他本应该斩草除根,看着谢观止死才对
可是今天,竟然跟着文清辞一起来到了这里,并且拦住了谢观止。
忍着本能,藏住了劣性。
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谢观止终于注意到,文清辞进来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腕上。
少年不由有些心虚,缓缓将手藏到了背后。
这个时候,文清辞终于开口了“殿下,您知道死是什么吗”
他脸上难得没了笑意,语气平静却不似往常温柔,反倒是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谢观止缓缓地攥紧了手心。
这是一个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死”是什么
殿内忽然沉默了下来。
谢观止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陷入了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观止终于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沉默着摇了摇头。
接着,一颗血珠“啪”的一声自他手腕坠在了地上。
皇帝或许巴不得谢观止“越狱”,这样他正好可以拿来再做文章。
因此二皇子身边的看守数量虽然不少,但是并不严密。
谢不逢早就已经摸清了行宫守卫轮班的节奏。
一炷香时间过后,天色渐暗。
几道身影,从方才文清辞和谢不逢进院的地方闪了出去。
文清辞说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两人沉默着跟在他的身后,不过一会便到了行宫边缘那座寺庙所在的丘陵脚下。
文清辞并没有带他们上山,而是绕过小丘出了行宫。
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出现在了几人眼前。
“这是什么地方”
方才文清辞简单用丝帕替谢观止包扎住了伤处,此时少年正紧握着手腕,一脸迷茫地问他。
文清辞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谢观止不由小声惊呼。
借着月色他看到,这座不大的小庙里,竟然躺满了人
不,是死人。
这里密密麻麻放着几十个木板,上面停满了尸体
谢观止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见状,就连谢不逢也不由皱眉。
“一般大寺周围,都有这样的佛堂,”文清辞的视线缓缓从这里扫过,他轻声说,“这里是寺庙里僧侣,用来超度无主亡灵的。”
语毕,轻轻地咳了几声。
换而言之,这是他们义务超度的地方。
原主解剖过的一部分无主尸体,就是从这里来的。
谢观止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但碍于面子,他还是站在原地不曾出去。
这些无主的尸体身上都没有覆盖白布。
借着月光,一眼便能看到那些青紫的皮肤。
来自本能的恐惧顷刻间蔓延开来。
文清辞没有说话,他缓步走到其中一个尸体旁,伸出手去替他整理乱掉的发髻。
佛堂内一片寂静。
夜风刮了进来,吹动一个个衣摆。
末了文清辞终于起身环视四周,淡淡地对谢观止说“殿下,这就是死。”
“死就是失去一切希望,一切可能,喜怒哀乐烟消云散,只能躺在这里,无知无觉。”
文清辞一步步朝谢观止走了过去,最终停在了距少年半米远处。
“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是一样,”漆黑的眼瞳,朝谢观止看了过去,“若方才大殿下不夺走您手中的剑,那么此时您也和他们一样,无知无觉地躺在某处。”
“这世上没有少了谁就不行,他们死了时间一样向前走。”
“但往后的一切,都已经与躺在这里的人无关。”
静,失去了生命的尸体,如草木一般寂静。
谢观止还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
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和这些人一样谢观止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殿下,您还想自裁吗”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温柔。
文清辞从来不觉得死亡是懦弱的选择。
但是像谢观止这样一时意气,甚至赌气一般的结局,却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为了皇帝而死,半点也不值得。
谢观止的牙齿轻颤,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和他不同,谢不逢的视线,始终落在文清辞的身上。
他从眼前人的话中,听出了无奈,更听出了对生命的浓浓敬畏。
谢不逢忽然想起文清辞曾对自己说若世上真有天命有神佛存在,或许唯有从医,才能正面与其相争。
少年的心脏,重重地跳了起来。
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文清辞
他的心底,生出了一股隐秘的愉悦。
能走到这一步,文清辞靠的不仅是表面上对医术的痴爱。
更是对生命的敬畏与珍惜。
藏在医学一切规则背后的最大诱惑,是与天争命
谢观止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开始是压抑着的,而后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那双继承自慧妃的漂亮狐狸眼,此时变得通红通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傲气。
“好了,走吧。”文清辞远远地看了一眼月色,终于带着少年走出了佛堂。
薄薄的木门,在背后轻阖。
将另一个世界,隔绝在了那头。
夏日的晚风也带着一点暖意。
吹到身上,原本沉重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点。
文清辞心中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谢观止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能哭
二皇子用手捂着眼睛,努力控制不想让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文清辞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取出一张没有用过的丝帕,给谢观止递了过去。
“谢咳咳,谢谢”少年将丝帕接了过来。
就在文清辞递完丝帕想要退回去的那一刻,谢观止忽然伸出手,本能地想要攥住文清辞的衣袖。
文清辞不由一愣。
在脆弱的时刻,少年忍不住想起了儿时伏在母妃肩上哭泣的记忆。
可还没等谢观止想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一直站在文清辞身边的谢不逢,忽然向前一言不发地上前拦住他,并将他攥着文清辞衣袖的手指掰了开来。
谢观止下意识抬头。
接着他便看到,此时谢不逢正笑着看向自己目光却冰冷得吓人。
“走吧二殿下,”谢不逢略带嘲讽地提醒道,“再不走也不必自裁了,您父皇大概会直接将您送到这里来。”
谢观止不由一愣。
这一刻他竟然从谢不逢眼中看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刺眼敌意。
奇怪
自己明明已经落魄,他怎么反在这个时候敌视起了自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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