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七十六章 死城重逢

    马车内未掌灯火, 逼仄而压抑。

    透过镂花木轩,只有一道黑影, 依稀不明。

    疾风狂舞,吹动墨发,遮住了半边面颊。

    马匹在嘶鸣声中跃过门槛,进入府内。

    最后一刻,终有光落在了那人眼底。

    碎金一般的琥珀色眼眸,如伏在暗处的蛇瞳,冰冷又危险。

    它于不经意间出现, 又在刹那之间隐匿山林,消失不见。

    匆匆一窥, 如尖刀般划开了文清辞平静的外壳。

    马车虽已不见踪影。

    但是那双琥珀色眼瞳带来的压迫感, 却迟迟未能散去。

    文清辞不由深呼吸,试图借此来缓解紧张的情绪。

    他反复告诉自己不可能是他, 谢不逢已登基称帝。

    当今圣上怎么可能会在今日,到这座小城来

    “谁啊真是好大的排场”宋君然略微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马车疾驰而过, 路过人群也未曾减速。

    要不是宋君然动作迅速,他的衣袖恐怕也会被泥点溅湿。

    几驾马车,均已入府。

    就在官兵上前,打算阖起府门时, 宋君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了几人身前。

    刚刚官府门前一个人都没有, 他还在想自己究竟要怎么给里面的人传话。

    现在倒好,这几名官兵自己从府内走了出来。

    “几位大人,麻烦稍等一下”

    几名官兵对视一眼,齐刷刷向宋君然看来, 并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同,宋君然并没有穿方便劳作的短褐。

    反倒是穿着一身易脏,且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的青衫。

    涟和县的人大都没有那么讲究。

    逐渐意识到这病,并不通过“气”来传染后,众人便不再像一开始的那样用白纱覆面。

    但是宋君然却依旧非常讲究地用它遮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甚至于他还手提药箱,明显是一副郎中打扮。

    意识到这几个士兵正在观察自己,宋君然不但不恼,且还笑着拱手向他们行礼说道“几位大人,我乃松修府人士,以医谋生。前几日与师弟路过永汀府的时候,听说了这边发生的事。所以便想着过来瞧瞧”

    他的语气非常真诚。

    听到此处,几个官兵看向宋君然的目光已经有了变化。

    听他的口音,的确是松修府人。

    松修府是卫朝著名药都,城内不但医馆众多,大夫的水平,也均远远高于别处。

    现在涟和县既缺郎中,又缺药材。

    最重要的是,直到这个时候众人还不晓得疠疾究竟是因何而起,又要怎么做才能救治病患。

    宋君然的出现,无疑能够了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见状,宋君然又说“实不相瞒,在下与师弟,正巧有些应对此事的经验,手头也有一些药材。不过在诊疗之前,还有一件小事需要人配合几位大人方便的话,能否帮忙传个话进去给你们此地主事的官员说上一声。”

    涟和不大,官府的士兵都是当地人。

    他们的家人亲朋有不少都遭了难。

    听到这里,官兵们当下不再犹豫。

    既然有来自于松修府的大夫主动伸出援手,他们一定会将话传到主事官员耳边。

    果不其然,宋君然的话音刚刚落下,带头那个官兵便也向他抱拳,并满怀敬意地说“自然麻烦先生稍等,我等定立刻将此话传到”

    “不急不急。”宋君然笑着后退半步,连忙摆手,将门口的路给他们让了出来。

    下一刻,几人便奔了进去。

    涟和县衙署内。

    雍都有巡官要来的消息,已经于小半日前传到了这里。

    县令此时令正紧张地攥着手心,带全府人马屏息凝神等在院内。

    “巡官”前朝就有,他们原本只做巡视监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有了协管地方的职权。

    在今晨来人通知之前,那县令做梦也没有想到,雍都竟然会将这么大的官派到涟和县来。

    甚至于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

    按理来说,自己当初将此事上报的时候,疠疾还不严重。

    所以简报里的用词,也很普通。

    恐怕就连知府,看到之后都不会重视。

    县令既没想到这封简报会一级一级地传到太殊宫,传到皇帝的手中。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他竟然会派遣巡官前来,协助处理此事。

    如此看来当今圣上果然是个明君

    想到这里,县令不由肃然起敬。

    马车入院刚刚停稳,谢不逢便走了下来。

    不等看清来人的模样,县令便连忙走上前去行了个礼,接着诚惶诚恐地安排人卸药,还有带舟车劳顿的太医、侍从休息。

    “大人,下官已经备好了房间,请您这边走,稍事休息。”他弯腰指路。

    闻言,身边人脚步一顿。

    县令没有想到,被派到涟和处理疠疾的巡官大人,竟然不等休整,便要开始忙碌。

    “不必,”谢不逢停顿片刻说道,“直接说正事。”

    “好好”县令慌忙转身,“您请这边走”

    谢不逢直接走入了堂内。

    涟和县县令为此地父母官,与门口那些官兵一样,他的家人亲朋也均在此处。

    因此他更是不敢怠慢,直接站在堂下,将自己所知的所有情况,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说话间,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用正眼观察这自雍都来的大官。

    只等话音落下后,涟和县令这才忍不住,偷偷地瞄了谢不逢一眼。

    下一瞬他便就愣在了此地,一时间竟连后面的话都忘了说。

    堂内忽然安静起来。

    谢不逢于凝眉沉思中,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怎么”

    这声音中,透着凛凛的寒意。

    “没,没有”县令愣了一下,他被谢不逢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只得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慌忙说,“大人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此话他发自肺腑。

    刚才听声音,他便觉得这位巡官年纪不大,不料抬眼才发现,对方看上去竟然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衣着虽然简单,但气质却贵不可言。

    尤其是那眉宇之间,竟还带着几分杀意

    举手投足,不怒自威。

    站在堂下的县令,身上并不厚重的夏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见对方不言,且蹙眉露出了一点不悦的样子,县令立刻回过神来,打算继续谈正事。

    同时他的余光瞄见原本应当在守门的官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堂前。

    他们一脸纠结,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显然是想要找自己说些什么。

    为了缓解刚才紧张的气氛,县令不由提高了声音,向着外面那几个人问道“你们几个,可有事要说”

    被点到名的几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进来。

    谢不逢终于在这个时候,轻轻地端起了放在桌上茶盏。

    劣质茶叶的苦香,随之传至鼻尖。

    他将茶盏放在唇边,却始终未饮一口。

    谢不逢的心,并不平静。

    涟和县内外流民失所,尸横遍野。

    人间地狱不外如是。

    虽然曾上过战场,可是沉默与哭泣中的死亡,却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完全不同。

    他已有一整日没有阖眼。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令谢不逢忍不住去想,文清辞儿时居住的山萸涧,是否也曾如此

    他是否也曾像自己沿途看到的孩童一般,抱着亲人的尸首哭泣不止,又无能为力

    这一程,谢不逢仿佛窥见了文清辞童年的一角。

    亲眼看到了他的痛苦与孤独。

    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执着。

    谢不逢原以为自己来到这里后,会迫不及待去寻找文清辞的踪影,但是城内外看到的一幕幕场景,竟催使着谢不逢,在来到这里后第一时间,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疠疾之事上。

    谢不逢忍不住反复回想县令刚说的话,还有方才亲眼看到的一幕幕场景。

    有亲人陷入疠疾的官兵,可不管现在堂上坐的人究竟是几品大员。

    得了县令的允许之后,几人上前先行一礼,接着便急匆匆地说了起来“是有一事。刚才我等在县衙署外,遇到了两个自松修府来的郎中。其中一人称,他们有应对此事的经验,甚至还带了一些药材。但在治疗之前,想见我们这里主事的官员一面。”

    那人的声音极快,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话里还带着浓浓的涟和口音。

    可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谢不逢的耳边。

    松修府。

    这三个字如一道惊雷,在一瞬之间劈开了谢不逢心中的阴云。

    他猛地抬眸,朝那几名官兵看去。

    手指也随之重重一颤,将滚烫的茶汤洒了下来。

    他失态了。

    痛意顺着神经,传向四肢百骸。

    手上的皮肤也红了一大片。

    可是谢不逢却连头都未低一下。

    他的心脏在此刻疯狂跳动,其间一片烧烫。

    仿佛此时血管中流淌着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岩浆。

    松修府,郎中。

    此时此刻,谢不逢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这两个词在不断回荡。

    会是文清辞吗

    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冒死来到这里

    这两个词如只镐。

    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谢不逢心间的堤坝上,刺出了一个缺口来。

    不等阻止,潮水便自缺口奔涌而出。

    不过瞬息,就凭移山之力,将那从前还在顽抗的堤坝彻底掀倒。

    山洪海啸,在谢不逢的心底奔涌尖叫。

    “哦哦,好,我知道了”

    县令正说话,坐在堂上的谢不逢,便于突然之间站了起来。

    长椅划过地面,发出“呲啦”一阵巨响。

    下一刻谢不逢便迈开脚步,快步朝着府衙外而去。

    直接将这一屋子的人抛到了脑后。

    巡官大人是想亲自去见郎中

    县令愣了一下,慌忙带着人远远地跟了上去。

    也对,他是皇帝亲派至此的大臣,说话可比自己顶用的多了。

    涟和县四面环山,交通不便,百姓均事农桑,就连官府也没什么大钱。

    朱漆大门早已斑驳破朽,甚至有开裂之处,隐约透着风,看上去有一点酸。

    谢不逢的脚步,忽然停在了此处。

    他缓缓抬手,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朱红的木板上。

    却迟迟都不敢推门出去。

    谢不逢从未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胆小。

    他伸出右手,颤抖着一遍又一遍抚向左腕上的羊毛手绳。

    接着又触向手心深可见底的伤痕。

    这是当初祈求神佛时,留下的痕迹。

    一定是他,一定要是他。

    谢不逢竟在此时,再一次祈求了起来。

    他的眼底随之泛起一圈赤红。

    微风穿过朱门的缝隙,吹向谢不逢的脸颊。

    带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苦香

    谢不逢肌肉在此时紧绷,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方才推开了眼前这扇破朽、单薄的朱门。

    官兵们回府后,涟和县衙署外的病患,就再一次将文清辞和宋君然团团围住。

    不知不觉,两人被人群挤到了空地的角落。

    “大夫,大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给我号个脉吧”

    几个面色蜡黄的男人,迫不及待将手伸到文清辞的眼前,急着让他为自己诊疗。

    文清辞被逼只得继续向后退。

    “别挤”宋君然不由有些不悦,“你们不是能走、能挤的吗要看也先看严重的那些”说着就将文清辞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文清辞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段时间虽然养回来了一点,但仍不能以“健康”来形容。

    这一路舟车劳顿,文清辞站都站不太稳了。

    按理来说,他本该好好休息才是。

    现在不但没有休息,反倒是被人挤到了墙角。

    挤在最前面的那几个男人,脸色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好,但个个生龙活虎,比文清辞的状态都要强。

    显然是刚刚患病,只有一些酸痛的症状。

    “咳咳,是的,劳烦让一下,我们先从患病重者看起。”文清辞的声音透过帷帽传了出来,说完便迈步要走。

    他虽不像宋君然那样一看便不好惹,甚至于语气堪称温柔。

    但是话音落下后,周围竟然真的安静了几秒。

    “等等,大夫”在擦肩而过之时,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回头朝空地上看了一眼。

    那里躺满了已经不能起身的病患。

    “他们已经在那里躺了好几天,不吃不喝,只等没了鼻息就要被拉到城外,”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咬牙说道,“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得救。”

    “求求两位,还是先拉我们一把吧”

    “能救一个是一个,您说对吗”

    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满目悲切,浑身发颤。

    这个男人说的话,其实没什么错。

    而求生更是每一个人的本能。

    可文清辞却只说了一句“稍等片刻”就缓步绕开他们,向着不远处墙角下的木板床而去。

    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满目乞求地看着文清辞所在的位置。

    她似乎已经不能动了。

    若文清辞没有看错的话,她是这片空地上,躺着的年纪最小的病患。

    小姑娘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看上去孤零零的。

    也不知道她的家人究竟是已经亡故,还是说狠心将她抛弃。

    文清辞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慢慢走了过去,接着俯下身半跪在了薄薄的木板床前,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

    她额头上一片冰凉,显然早就已过了发热期,体温比普通人更低。

    文清辞走近之后才看到,小姑娘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应当是不久前才呕过血。

    她的皮肤上还有不少的瘀斑,甚至于出现了紫绀。

    此时她已几乎不能动弹,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是看到文清辞观察自己的手指,小姑娘还是察觉了什么似的,费尽全部力气,慢慢将手收回了被褥之中。

    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已有了“美”的意识。

    她知道自己的手很难看。

    “恐恐怖”小姑娘的嗓子里,零碎地挤出了几个字来。

    “没关系,”文清辞轻轻笑了一下,将她的手腕从被窝里拉了出来,“一点也不恐怖。”

    “你若是将手藏起,我还怎么诊脉”他轻声说道。

    眼前这个大夫,真的要为自己诊脉吗

    听到文清辞的话,小姑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文清辞便轻轻将手指落在了她的腕上。

    一点暖意,顺着手腕传遍全身。

    同时又将一颗吊命的丹丸,轻轻地塞入了她的口中。

    “别怕。”他说。

    隔着帷帽,小姑娘看不清文清辞的模样,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大夫就像传说里的神仙一样温柔。

    丹丸似乎起了一些作用,刚才只能躺在这里艰难活动眼珠的小姑娘,终于勉强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了。

    “爹,娘爷爷,他,他们都不要我了说,我,我要死了。”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涟和乡音。

    说完,便有泪水自眼角落下,滑过了满是脏污的面颊。

    文清辞诊脉的手指一顿。

    原来她的父母家人并没有亡故,而是真的将重病的她抛弃在了这里。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她脉搏极弱,将停未停。

    心跳频率也逐渐变低,呼吸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明显是到了弥留之际。

    要不是文清辞刚才给她的那颗丹药,她恐怕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已死去。

    此时她的状态,说是“回光返照”更为妥当。

    文清辞缓缓抬手,好似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脏污一样,替小姑娘擦去了面颊的眼泪。

    “没事,”文清辞小声安慰道,“现在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文清辞转身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银针,刺入了小姑娘额间大穴之上。

    同时以右手握紧她手腕,学着如神医谷医书中所写那样,用内力替她舒缓疼痛。

    他几乎将能做的都做了。

    刚刚还一脸死气的小姑娘,眼眸随之变亮,似是生出了几丝希望“大夫,我,我好像不疼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刚才将文清辞围在墙角的那几个男人,也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

    原来这个大夫,真的会去尽力抢救没有希望的病患 。

    文清辞的平静,在无声中抚平了众人心间的躁动,甚至于恐惧。

    甚至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不疼了就好。”文清辞柔声说道。

    这是她听过的最温柔、最好听的声音。

    “嗯”小姑娘朝文清辞甜甜一笑,她一边难忍疲惫,沉沉阖上了眼睛,一边似有些苦恼地嘟囔着,“我,我有一点点困”

    “困了的话,就先睡吧。放心,有我在这里陪着你。”

    文清辞的声音,如摇篮曲一般,轻轻传至她耳畔。

    “嗯”

    得到答复之后,小姑娘终于依依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好像真的是睡着在了这里。

    此时,空地上一片寂静。

    众人的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

    她不再动弹,文清辞终于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拿出崭新的丝帕,一点点仔细为小姑娘擦净了脸颊。

    最终遮住了她的面容,再替她掖好被角。

    文清辞终于站了起来,众人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双膝跪在了地上。

    暴雨之后留下的满地泥泞,弄脏了月白的长衫,留下了一片略显刺眼的脏污。

    但是一向喜洁的文清辞,却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我刚才还以为,你”宋君然原本想说,自己还以为文清辞过去,是想要她的尸体用来剖解。

    但是看到师弟这幅认真的模样,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宋君然最后犹豫了一下说“你看一眼就知道,她是救不回来的。”

    他用白纱覆着面,声音也因此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既然知道救不回来,那么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的工夫,去做一件注定没有意义的事情

    隔着帷帽,宋君然看不到文清辞的眼神。

    他只看到师弟缓缓地摇了摇头,接着淡淡地说道“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到最后也没有被人放弃,一直有人在为她努力而已。”

    周遭过分安静,文清辞的声音并不大,却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他的话语里,透着点淡淡的落寞与哀伤。

    文清辞向来不觉得,自己能救回每一个病人。

    但是每一个人,他都会尽全力去救。

    四周不知何时已是鸦雀无声。

    就在沉默之际,文清辞的背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不大,但是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脏上。

    与此同时,玄黑的马车,还有车轩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文清辞的脑海之中。

    他如被毒蛇紧盯的猎物一般,本能地发寒。

    有人正向自己走来。

    文清辞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也随之沉沉跳动。

    本能告诉他,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

    不等他反应过来,更不等他逃离,那脚步声便停在了文清辞的身边。

    “你便是松修府来的大夫”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文清辞背后传了过来。

    他的语调无比平静,声音低沉而冷淡。

    早已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气与青涩。

    是谢不逢

    本该高坐庙堂的他,居然真的来到了涟和。

    刹那间,文清辞如突然被掐住后颈的猫似的,忘记了应该如何动弹、挣扎,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身的血液也随之凝滞。

    淡淡的龙涎香,自他的身后散了过来。

    来人身材高大,单单站在这里,就将文清辞的整个身体,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一时间,文清辞彻底被谢不逢的气息包裹,退无可退。

    宽大衣袍的遮挡下,文清辞的身体正在止不住地微颤着。

    本就在墙边的他,不由又向侧边走了半步。

    可是这非但没给他带来安全感,甚至叫文清辞觉得此时自己似乎是被谢不逢困在了这院墙之中,怎么也逃不出去。

    “对”文清辞听到,自己就连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此时他的半边身体,已彻底麻痹。

    文清辞站在这里,竟生出一种他已被完全看穿的错觉。

    那顶单薄的帷帽,是他仅剩的屏障。

    “好。”谢不逢缓缓点了点头。

    文清辞的心脏,随着他的声音一起震颤了起来。

    谢不逢究竟在背后看了多久,又看到了什么,他有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

    不过谢不逢的声音既如此平静。

    那他应当还没有来得及发现什么吧

    文清辞小心猜测,但不知此时谢不逢的心中,早已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

    难休难止。

    方才那幕,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谢不逢看到微风吹得帷帽缓缓摇晃。

    看到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大夫,独立于一片泥污与破败之中。

    甚至于他的膝下,还有长跪不起的痕迹。

    可偏偏是这样的他,于谢不逢眼中,犹如庙里的神祇降世

    谢不逢曾恨不得将文清辞拥入怀中,再一把扯下他的伪装,将他永远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让他因自己而颤抖、喘息。

    再让那双漂亮的漆黑眼瞳,生出雾气、染上不一样的情绪。

    可是亲眼看到文清辞的这一刻。

    谢不逢却只想轻轻替他拭去衣摆上的泥污。

    文清辞的身体,还好吗

    天慈是否还有发作他是否还和从前一样,日日轻咳不止

    谢不逢小心翼翼,如野兽藏起利爪。

    不敢惊扰,不敢询问。

    甚至克制着、压抑着,不敢过分亲昵。

    “我是涟和县主事之人,” 谢不逢冰冷、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穿过帷帽,侵入了文清辞耳畔,“此事由我全权负责。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同我说便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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