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由远及近, 显然陆白华和裴珠是在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裴宴愣了半秒,随后目光在周围巡视,寻找可以躲藏的位置。
她这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
从前古代情势复杂, 她在人前从不显示出和陆凭阑的关系。
有事在宫中相会,遇到来人时,都会第一时间躲避。谁反应快、先找到方便躲藏的位置, 就会拉对方一把。
这片桃花林仿照的江南园林,以假山点缀。
裴宴看到几米远的一座假山,背后能牢牢藏两个人,没怎么多想就拉了陆凭阑一把。
古代宽袍大袖,她向来是抓袖口,现在却捞了个空, 最后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裴宴却并未意识到这点,直到在假山后站定,才反应过来,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肾上腺素褪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跟陆凭阑靠得极近, 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甚至能透过并不算太厚的西装, 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她本身长得其实挺高挑, 有一米七出头,奈何陆凭阑长得实在高, 距离如此近的情况下, 竟有种被他拥入怀中的错觉。
随机,她又意识到,自己竟还抓着陆凭阑的手。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陆凭阑手上的温度灼伤, 跟被烫到一样匆忙松开手,转过头,用口型说了声“抱歉”。
耳边蔓上一层薄红。
可惜这片没灯,陆凭阑并未看见。
他垂下眼,睫毛打下密密的阴影,手心还带着裴宴微凉的触感。
他们的距离如此近,以至于他产生了种他们极度亲密的错觉。他略微弯曲手指,目光平移,跟从前每次一样,希望这种时间停留得久一点。
裴宴不知道陆凭阑的想法,她只希望裴珠和陆白华能走快点。
她虽说并非不好奇裴珠和陆白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长辈的墙角,多少还是不合适。
结果那两人不仅没有快点离开,反倒是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恰巧是裴宴能透过假山上的孔洞看见他们,但他们看不见她的角度。
裴宴“。”
听墙角非她所愿,但也不可能这时候出去,没法解释为什么她跟陆凭阑缩在这,只会更加尴尬。
裴珠手里拿着个小盒子。
正是之前收拾东西,她专门装进包里的那个。
裴宴本以为是寿礼的一部分,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陆凭阑目光在裴宴侧脸上久久停滞,随后才分了一丝,看了眼陆白华和裴珠。
他早从陆嘉瑜那听说陆白华和沈家小姐关系亲近,不过这也碍不着他什么。
无论裴宴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关系,都无法改变他的迷恋。
他唯独担心,若是身份改变,会让她更加难以体会到他的心思。
不过看眼前这样子陆嘉瑜那兔崽子的转述,显然有不少水分。
陆白华和裴珠这两人,看着就不像是两情相悦的样子,反倒氛围紧张,以至于连周围动静都顾不上在意。
裴宴远远看着,裴珠把那个盒子打开,递给陆白华。
盒子里闪闪亮亮,正是陆白华送给她的那些珠宝手表。
他们似乎说了什么,声音太低难以听见,直到裴珠略微提高声音“陆先生,我真的不需要。”
陆白华还是那副笑眯眯模样,他慢条斯理道“我挑礼物的品味不太好,下回换个东西送,这些你不喜欢,拿去退了就是。”
裴珠轻叹一口气。
她还是那副温温婉婉,不喜争端的模样,此刻神情却是少见的认真“你若是把我当朋友,送点东西,也就算了。”
“但是,”她抬起眼睛,“陆先生,我不需要你的愧疚。”
那一刻,似乎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许多。
陆白华的笑容变淡了些。
裴珠看向一侧“我被沈家认回去后,你对我的态度就慢慢有所改变,却又不像是亲密的朋友,或是童年玩伴的妹妹。我一直隐隐觉得不对,直到前段时间,我妈跟我提起以前的事。”
向婉不愿触及痛苦回忆,很少提及从前。
前段时间她多喝了几碗酒酿,打开话匣子。裴珠这才知道,当初她被拐走那天,因为向婉没空陪她,一度想拉着陆白华一块去看木偶戏。
陆白华大她半轮,已经有些叛逆的年纪,也就是看在向婉的面子上,偶尔带着这小妹妹玩,对木偶戏这种幼稚玩意敬谢不敏,毫不犹豫臭着脸拒绝,裴珠这才单独跟着保姆过去剧院。
裴珠走丢后,陆白华帮着在剧院周围找了三天三夜,发了高烧,迷迷糊糊间都在说“对不起”“我那天应该跟你一起去”。
这事,是向婉从陆白华他大哥陆望那听来的。
向婉自然不会责怪陆白华,珠珠人间蒸发,多半是被人贩子拐走,他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哪怕跟过去,说不定也只有一块被拐走的份。
后来她忙着找女儿,跟陆凭阑接触少了很多,直到他大哥大嫂出事,陆老爷子受不了打击,跟着病倒。
那时候陆白华是燕京大院里头出了名混不吝的二世祖,鲜衣怒马,尖锐张扬。
然而那时他在医院病房门口,低头站在刚刚高烧痊愈、脸色苍白的大侄子,和还在襁褓间的小侄子面前,就好像是条狼狈的落水狗。
没过多久,陆老爷子的病急转直下。
陆老爷子的亡妻,虽说比向婉大几岁,但跟向婉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手帕交,是情同手足的姐妹。回光返照时,陆老爷子拉着向婉的手,跟他病逝多年的亡妻一样,叫她“婉婉”。
他说“阿望跟他媳妇,都比白华大好几岁,他们是把白华当半个儿子养的,希望他能争气。那回赈灾,他们本想让白华一道去,但那小子没答应。”
“当初明珠丫头丢了后,白华虽说面上不显,但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明珠丫头。这孩子最容易钻牛角尖,这回恐怕也一样,觉得是他要是去了,说不定能救他哥哥嫂嫂。”
“婉婉,你身体不好,我不能勉强你,只是,看在白华他妈的份上要是他真想不开,还得请你拉他一把。”
向婉那之后也病倒,稍微稳定后,陆白华已经踏入商界,一改从前的混不吝,逐渐变得圆滑。
她也不是不曾提起陆老爷子的嘱托,但他每次都笑眯眯地糊弄过去。
长此以往,向婉甚至以为,他并未像老爷子说的那样,钻牛角尖。
然而裴珠却知道,并不是。
她那一刻恍然察觉,恐怕这些年陆白华从未放下过。整整几十年,他一直活在越发深重的愧疚里。
“没有人希望你这样,”裴珠蹙眉,“我不希望,你哥哥嫂嫂恐怕也不希望。”
陆白华脸色未变。
他甚至恢复了平日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她,好像看个不懂事的孩子“珠珠,你不明白。”
他平日叫她“裴珠”,叫她“裴小姐”,这是第一次用这个久远的称呼叫她。
不止是裴珠一个,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们都不明白。
他是个有罪孽的人。
他理应赎罪。
裴珠只是柔和地看着他“我明白的,所以我不会说原谅你,因为那本身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一厢情愿的愧疚,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她是受害者本人。
她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陆白华的笑容消失了。
他戴了二十多年的面具碎裂,隐约地,露出了些他为了撑起陆家进入商界,在一次次跌倒爬起中被打磨圆润、戴上面具前,年轻陆白华的模样。
他不发一言,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裴珠看出,他并未完全接受她的话。而她说得多少有点过了,这段对话,势必让他们的关系变僵。
但她宁愿跟陆白华恢复点头之交,也不想他继续愧疚,并未多言,只转身离开。
陆白华在原处站了很久,肩膀上落了不少花瓣,过了许久,才将视线从裴珠离去的方向移开。
裴宴一直到动静完全消失,才甩了甩头,晃掉上面花瓣。
她心情一时有些复杂,看向陆凭阑“你清楚这些事么”
裴珠刚才简单说了下当年的事。
剩下的,她靠猜也能补全大半。
陆凭阑点头“但我说了没用。”
就好像向婉说了没用一样,他们并非愧疚的直接对象。
他略微低头看向裴宴,她皱着眉,看上去心情有些沉重。
他猜到她在想什么,说“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习惯。”
陆白华的牛角尖钻了太久,包袱也背了太久了,一时卸下反而不习惯。
他的陈年旧伤被裴珠撕开,淤血流出,需要时间愈合,那之后,他和裴珠的关系,才算是正式开始。
只是陆凭阑也没想到,裴珠会这样敏锐,撕得这样干脆。
到底是裴宴的母亲。
沉闷的气氛略微被驱散。
裴宴深呼吸一下,却听陆凭阑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她刚才话说一半,被动静打断。
裴宴张了张嘴,她这会酒醒得彻底,因而体会到刚才自己的冲动。
陆凭阑这次回国太过突然,她压根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
她顿了顿,说“我想问你接下来在西海岸,离洛城远么”
陆凭阑“不远,就在洛城周边。”
裴宴笑了笑“那正好,我有个熟人导演的电影,要在那边上映,到时候,还麻烦殿下帮我带路了。”
陆凭阑神情柔和地答应。
他们不方便一起回去,他先行离开。
裴宴站了一会,长出一口气。
她想,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但她不想拖得太长太久。于是她在心中暗暗给自己划了个截止线,就到洛城放映的那一天。
裴宴为了和陆凭阑错开回会场时间,刻意绕了远路。
结果中途听到隐约争执声音,又是熟人,沈恒和沈宁。
她刚才才听了一番陈年往事,没想到又路遇争吵,心里暗暗腹诽怎么大家都凑一块。
说是争吵,其实是沈恒单方面输出。
他声音满含怒气“不就是一个你妈留给你的破发卡么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往外跑刚才人家问你会什么才艺,你他妈一句不吭,过来专门丢我的脸来了”
到后面已经带上脏字,最后沈恒道“给你五分钟调整下,去补个妆,还有几个人要见。”
沈宁站在原地,手指掐着掌心,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裴宴远远望着她,她无法对沈恒的女儿、霍妗妗的小姐妹生出太多同情,但回头走过走廊,还是叫住个服务员“那边有位小姐在找东西,她似乎不知道你们前台有失物招领处。”
这边前台并没有专门将失物招领处标出,要跟前台询问。
沈宁如果没来过,又急得脑子空白,很可能没想起来。
顿了顿,补充道“不用提我,我社恐。”
服务员点头过去,裴宴转身离开。
到会场后不久,沈宁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匆匆进来,脸色好了不少,经过她的时候,步伐缓慢片刻,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陆凭阑这次回国,顺带还有几场会要开,随后就要赶回国。
他本以为自己会格外焦躁,但想到一个月后能与裴宴见面,心情便平复不少。
裴宴甚至比小陆总还要忙些。
她为寿宴多请了一天假,第二天早早就赶到南金玉,正式开始准备糕点铺的开业。
系统推荐的装修公司格外靠谱,半个月糕点铺就装修完毕。
裴宴检查过后开门散甲醛,同时开始开业前的预热将新款糕点零嘴切开来分发给排队的客人们,同时在官博宣布,南金玉要开专门的糕点铺了。,</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