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日上正午,地面白茫苍寂,银白耀眼,冰雪琉璃。

    被防护服完全包裹的钟茗看着那辆运载车远去,孤身通过乘坐升降梯回到基地。

    入目,钢铁机械却比地面的冰雪还让她觉得刺骨寒凉,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地方是如此暗沉无光。

    一直等在探索者事务中心的保镖立刻迎上来,发现女人空手而归,眼瞳凝缩,“夫人箱子”

    人多眼杂

    钟茗看了保镖一眼,对方立刻噤声,不再言语,扶着钟茗来到休息区换下防护服。

    脱去沉重的防护服,钟茗却不觉得轻松,她坐上来接自己的车,确认了安全后看着充当司机的保镖果断开口道,“回去后,立刻搜集进化者队长黎的全部资料。”

    “除去个人信息,人际关系和各种传闻也要分类整理出来。”

    “隐秘些,别被注意到。”

    保镖应声。

    钟茗闭目扶额,晚上还有一场戏要演,她要真情实感的表现成一个痛失爱女的母亲,越真实,女儿就越安全。

    现在女儿活下来了,虽然只能活在钟茗看不见的地方,但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哪天就会有相见的机会。

    “夫人,您前往地面后,白曦审判长就被领袖的人押解走了。”想了想,保镖还是觉得应该说一下。

    刚放松下来的钟茗一惊,猛然睁眼,“知道原因吗”

    保镖默默点头道“今日白曦审判长突击检查了查验运载车关卡,延误了一位装配师的出行时间,导致装配师从属的进化者小队等了很久,所以”

    所以,进化者和领袖告状了

    钟茗神情沉稳,只要不是女儿的事,她都能极为冷静的应对,“这种理由一定只是幌子,领袖哪里怎么说,有处罚吗”

    这个权利明明是领袖刚给予白曦的,如果真的处罚,那就是领袖后悔,或是领袖和进化者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领袖对进化者低头了。

    如果没有处罚

    “不算是处罚,”保镖顿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这个消息不可思议,“我们的人刚刚接到消息,领袖罚白曦停职三日。”

    钟茗蓦然笑出声。

    三日,简直就是放几天假的意思,哪里是处罚。

    不过这种手段也太低级了,给予越界的权利,故意放任白曦被打压,然后再出面小惩大诫,领袖就这么想要白曦的忠心吗

    白皙只是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类,到底哪里有过人的地方连司南都拉拢她

    钟茗指尖微顿,用手环连接光脑,查询探索者事务中心之后三日的安排。

    司南的存在愈加动摇了钟茗对基地本就不多的“忠心”,这让她忍不住开始以怀疑的角度思考一切

    领袖支开白曦,会不会还有其他事

    运载车在空旷苍茫的冰雪天地全速前行

    钟艺裹着防护服保暖窝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看着逐渐消失不见的基地建筑,以及,她极为依赖的母亲。

    面对默默开车的司南,她不敢问问题,也不敢乱动,脑子里还回忆着母亲的嘱托听司南的话,到了地方别怕吃苦,一定要活下去,

    活着,不管多苦多难,都还有希望。

    远离了基地,司南也不必提防钟艺,二人都可以摘掉沉闷的头盔自由呼吸。

    “说说那些异教徒的事。”司南目不斜视,随口问道。

    那些异教徒,钟茗离开前最终也没给司南一个解释,反而说钟艺也知道。

    司南当然看得出,这是在向他表示钟艺有用,至于钟艺为什么知道,女人的解释是她为了给无法离开治疗仪的女儿解闷,每天都会给钟艺讲些有趣的东西。

    虚弱的钟艺努力冷静下来,她的身体还在慢慢适应地表的环境,反复发烧,嗓音还有些有气无力的发抖,小声将自己已经准备了一路的答案缓缓背诵出来。

    基地里有一个教会,官方声明他们是组织,所以成员都被称为异教徒,但他们的行动很隐秘,想要加入教会的考验非常严苛,所以基地一直没法彻底管制。”

    “教会的理念与基地完全相反,他们宣扬的是地面上存在人类之外的类人生命,进化者的存在就是证明。”

    地面生命,司南眼眸幽暗,看似无意的问道,“类人生命教会有人亲眼见过”

    “教会成员基本都是普通人,他们连来到地面的机会都没有,”钟艺摇着头,沉默了一下,“就是传说,高层里有进化者和探索者,他们见过。”

    司南被通感手套包裹的长指一下下点着操控盘。

    普通人类定期可前往地面的名额十分有限,除非有钱有人脉,不然一辈子也没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

    探索者应该的确存在一小部分探索者越界后遇到或看到了兽人,却幸运的没被进化者发现所以带着这个信息活了下来。

    至于进化者会不会真的加入这个教会,司南持怀疑态度。

    这很可能是教会自我吹捧,地上有兽人是每个进化者都知道的事,他们老实做事就能得到领袖的优待,加入教会却不会任何好处,反而面临着被领袖发现处死的危机。

    司南理了理思绪,把这个教会记在了心里,随口问了一句,“你母亲怎么知道教会存在的”

    钟艺轻咳一声,转头看向窗外一片雪白苍白的世界,小声道“母亲是教会高层成员。”

    钟茗平时并不怎么参加教会活动,她主要负责一部分资金支持,换取地面相关的隐秘情报,毕竟以当时的实际情况,只要能救钟艺,她就什么都能做。

    “”司南意外的愣住,紧跟着就一阵无语以及,佩服。

    钟茗,又留一手

    如果司南想知道更多关于教会的信息,就必须要主动联系钟茗。

    这样,钟茗就可以顺利确认女儿的安全

    。

    司南打开头顶的应急天窗,感受着刮骨刀一般的森冷寒风灌入运载车,细微的刺痛让他的头脑也跟着冷静下来。

    他不该小看任何人。

    五日后

    距离严寒季来临已经过了一个半月,暴雪隔几天便会席卷,巨树森林免不了被厚重的风雪遮掩大半,但运载车停在森林边缘时依旧渺小的很。

    钟艺窝在副驾驶上吃着合成饼子,眼含惊叹的看着车窗外瑰丽圣洁的冰雪森林,这五天的行程让这个一直被困在治疗仪中的小姑娘见到了另一个世界,到处都觉得很新奇。

    苍茫天地,延绵巨树,到处都被银霜包裹,雾凇美得仿佛是昂贵的宝石装饰,这是钟艺这么大从没接触过的东西。

    在人类地下基地,与地面相关的知识在课本中都是不存在的,都是没必要去学习的,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类而言其实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来到地面。

    停稳车,司南也在观察着环境,但他看的是雪壳的硬度,以及该回到巨树森林中央的古树之下的路径。

    摘掉遮掩瞳色的隐形眼镜,司南眼眸幽蓝如深潭,再加上肤色冷白发丝乌黑,整个人的气场都随之改变,似乎愈加空茫也更加的冰冷,与着冰雪世界极为匹配。

    “吃饱了就下来,接下来的路要步行。”司南冷淡的扔下一句,幽蓝眼眸瞥都没瞥钟艺一眼就直接下了车,走到车厢后捣鼓着什么,发出阵阵声响。

    司南像是一台在节约能源的机器,他没有心情也不想费力产生情绪波动,整个人颓废的带着郁气,连眨眼都很懒散。

    或许是近乡情怯,司南心中很是急切的想要回到宁枫身边,但还有一似微弱的惧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钟艺看着司南下车,也顾不上思考他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立刻大口吃着合成饼子,经过这五天反复发烧,她的身体终于熬过了改造v”的适应期,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很虚弱,但起码能正常呼吸冰寒的空气,身体也不会被风一吹就冻伤了。

    片刻后,钟艺打开车门,小心的攀着运载车边的脚踏,慢吞吞的下了车,踩在冻实的积雪上时还很不可思议的。

    在寒风中站立,钟艺忍着内心的仿徨抓紧运载车,转身看像满目银白的宏伟世界,回神后钟艺摘下手套,试探着抓了一小块雪团握在手里,冰凉刺骨的冷意仿佛在欢迎她来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风雪呼啸,冷肃苍茫,又藏着别样的生机。

    待到钟艺裹着防护服走到车厢后方,司南正用装备拼出雪橇,再把十来个沉重的物资箱挨个装载上去,一副即将在雪地远行的架势。

    听到声响,司南抬眸看了看她这一身厚重的防护服,“用兽行赶路,在这个世界落单,兽行才是应对危险环境的依靠。”

    相对的,如果群居集体行动,人身就会更方便,所以兽人越多的部落集群,他们的生活方式会更趋近于人类社会,落单的兽人往往都按照野兽的习性才能

    生存。

    钟艺不敢犹豫,缩回运载车后把零碎的东西收拾好,再忍着寒冷将防护服脱下,眨眼之间变成瘦弱的猎豹,爪子非常人性化的将防护服塞进包里,再小心的合上拉链,叼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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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钟艺再回来,司南也将他的装配全都装在工具包里,和物资箱一起放在雪橇上摞的足有一人多高,正用绳索仔细束缚固定,避免赶路时散开。

    运载车上的物资已经被完全搬空,车体随便藏在巨树下的角落,只要再下一场暴雪就能将它掩盖。

    万一丢了那就丢了。

    最多打个报告,就说遇到雪崩弃车逃命,不管之后基地是扣贡献点还是限制租借运载车资格,对于司南来说都不重要。

    司南仿佛完全不怕冷,尽管眼睫眉梢都挂着冰霜,这么一会耳尖也被冻的泛红,但他的身体完全剥离了人类制造的衣物,只有漆黑的兽皮绕着御寒,动作间偶尔也会有裸露的肌肤,冷白的恍若没有温度的岩石亦或是寒冰。

    一旁的钟艺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能做的就是听话的等在一边,只是爪垫踩在雪壳冻得刺痛,她就偷偷用尾巴垫着。

    司南整理好固定物资箱的绳索,神情懒散的抹去凝结于眼睫的霜雪,攥紧五指的同时,手臂肌肉用力绷紧,忽然发力一拽

    拘谨的窝在一边的瘦弱猎豹愕然瞪圆了眼,眼看着堆满物资箱的雪橇随声移动,猛然意识到司南很可能是想“人力”拖着雪橇走

    更然钟艺惊掉下巴的是,面前原本就不熟悉的司南忽然变换了模样

    哪怕她完全没眨,还是没看清过程,男人就拉高身形,变成了一头威风凛凛的巨大黑狼。

    真的很巨大

    瘦弱的猎豹仰着头,悄悄后退两步,本能的敬畏以及体型上巨大差距所带来的恐惧从心底蔓延上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头狼就是司南。

    踱步踩了踩脚下的雪壳,黑狼甩了甩黝黑顺滑的皮毛,一言不发的叼着绳索,森寒利齿小心的咬着,轻而易举的拖动了沉重的雪橇。

    钟艺左右瞧了瞧,苍白积雪上巨大的树干延绵没有尽头,霜雪雾凇包裹着整个世界,眼看着黑狼拉着雪橇就走,她只能赶忙操控着还不太自如的猎豹兽形小步跟上去。

    走走停停,又是三天。

    寒冷刺骨的风雪从不停息,钟艺浑身都极为疲惫,长久沉默的赶路让她有时候会感到恐惧,在她眼中,每棵树除了粗细之外渐渐没什么不同,只能没有尽头般机械的走着。

    钟艺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紧前面拖拽着物资雪橇前行的巨大黑狼,学习对方的生存技巧,因为除了相信司南她什么也做不了。

    让钟艺稍微安心的是,司南虽然一言不发,沉默的可怕,但在她实在跟不上时也会允许休息,饿了就吃东西,至少没有把她扔在路上自生自灭的意思。

    爪下踩着冰凉的雪壳,吱呀声在风雪中寂静又平稳,钟艺勉强适应了这种感受。

    忽然,黑狼

    停下了脚步。

    猎豹探头看了看,顶着寒风小心的凑过来,意外发现前面竟然出现了坡度极大的断层。

    似乎与原本的地形有关,又被风雪层层覆盖形成了独特的地貌,现在他们站在“悬崖”上,下面十几米的地方才有落脚的雪地。

    钟艺迷茫的低着头,这种情况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悄悄去瞧黑狼,准备偷偷学习。

    但和之前不同,高大英武的黑狼没有动作,只用幽蓝眼眸凝望着远处的雪地,任由寒风卷着霜雪挂在他黝黑顺滑的皮毛上。

    钟艺好奇的跟着看去,用力眯眼,才隐约看到了那里似乎有一截倒下的漆黑树干,再多的就看不清了。

    突然,那段黑色隐约动了一下,旁边似乎有一道影子,看不清是动物还是什么。

    “”第一次见到疑似活物的东西,钟艺浑身的毛都要炸开,身侧却又被什么带起一阵骤风。

    高大的黑狼犹如离弦的箭一般跃下几乎垂直的雪坡,滑过十几米高的地形差,平稳的落在下方的雪壳,而后毫不迟疑的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钟艺更加慌乱,她看了看同样留被在原地满是物资箱的雪橇,又看了看不断远去的巨大黑狼,纠结片刻还是试探的走到边上。

    碎雪簌簌落下,坡度陡峭,实在高的很。

    发丝银亮的青年背靠着三根巨树主干一样粗壮的鳞片藤蔓,稍作休息。

    白皙的指尖按上小臂还未结痂的、几乎将手臂整个剖开的红肿伤口,鲜红的血液再次涌了出来。

    宁枫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抬起手臂,张口去接流下的血液。

    滴答、滴答的一滴滴落下,渐渐变成了小溪一样的流动。

    鲜血的味道并不好,浓郁的血腥味缭绕在舌苔与鼻尖,宁枫眉头微皱,但还是仔细的舔过伤口,确保因赶路而伤口崩裂流出的血液都被喝下。

    银发被风雪吹拂微微晃动,白皙俊美的青年几乎要与冰雪世界融为一体,但是那抹鲜红又是刺目的显眼。

    风雪声中,宁枫捕捉到了身后毫不遮掩的声响,先用随身布包里的染血布条将手臂随便缠了两下,然后,他才懒散的转身去看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被他的血吸引来了。

    只是一回首,入目是纯白朔雪中那一抹极为耀眼的黑色,熟悉又陌生的巨大黑狼正向着他奔跑而来。

    宁枫微愣,琉璃般清透的青绿眼眸渐渐染上笑意,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绿意。

    矫健高大的黑狼急冲冲的踩着积雪凑近,非常自觉的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青年抵御寒风,同时垂首,亲昵又小心的用温热的鼻尖蹭着青年的面颊、脖颈,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呼噜呼噜声响。

    “二十五天”

    “可算回来了。”宁枫像是埋怨又像是随口的调笑,骨节修长的五指顺着黑狼蓬松顺滑的皮毛梳理,微凉的掌心握着黑绒的狼耳揉了揉。

    司南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与宁枫重逢。

    他躁动的心脏在胸膛内剧烈跳动,咚咚作响,急促的呼吸在寒冷天地间凝结为雾气,漆黑油亮的顺滑皮毛更是无法自控的贴向孤身而坐的俊美青年,似乎想要与他融为一体般紧密。

    只是宁枫身上的伤口实在刺目的很,司南离近了才发现青年的肩上、脖颈甚至脸侧都有伤口正在愈合而残留的红痕,仿佛经历过什么残酷的打斗。

    黑狼冰蓝深邃的眼眸仔细瞧过,又瞥向一旁每根都巨大到堪比巨树的鳞片藤蔓,自然明白了宁枫在自己不在时独自面对了什么。

    被司南摘走白果的那株鳞片藤蔓,又被宁枫砍掉三根藤蔓。

    意识到大黑狼在看自己的伤,宁枫神情轻松的笑了笑,手掌感受着对方黝黑皮毛下温暖的体温,“都是皮外伤,用不着处理,一两天就好了。”

    而且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稍稍冷静些许的高大的黑狼垂首注视着青年的笑颜,眼眸闪了闪,再次蹭过对方脸颊时忽然轻轻舔了一下。

    宁枫微怔,缓缓抬手摸向脸侧。

    “”黑狼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蓬松狼尾不自觉的扫了扫,爪子抠住积雪,黑绒兽耳颤了颤又更加笔挺的立起,故作无辜的继续蹭着青年的脸侧。

    宁枫轻笑,五指抓住黑狼脸侧的毛发迫使这巨大的黑狼低下头来,与他坚冰般的透蓝兽瞳对视,唇角微勾,一字一顿的吐息凝为雾气拂过大黑狼的毛发

    “变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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