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贺岱岳如此想也如此问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之前,他没在任何地方见过对方。

    怎么不认识呢不仅认识,你还死皮赖脸要我做你对象。

    褚归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他跟贺岱岳相处了十年,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自己带着记忆重生,而昔日的恋人却问他“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褚归怪脾气上头,暗想干脆走了算了,反正爷爷没事,等他把该报的仇报了,这辈子舒舒服服地待在医馆过他的好日子,再也不去什么破山村吃苦。

    “对不起。”贺岱岳没搞明白自己为啥要道歉,但跟着直觉走总是没错的。

    褚归冒起来的委屈瞬间被安抚,他搀上贺岱岳的胳膊,扶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叫褚归。”

    “贺岱岳。”贺岱岳穿的是短袖,当褚归的手触碰到他小臂上的皮肤时,一股从灵魂深处浮现的颤栗令他不禁头皮发麻,因心理疼痛而紧绷的面容也在此刻变得舒缓。

    周姐送来了轮椅,顺便给褚归倒了杯热水,那嗓子怪叫人心疼的。贺岱岳刚想说他不需要这种东西,褚归一个眼神过去,他顿时咽下了未出口的话,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缩进轮椅里,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褚归把贺岱岳推到了护士站,外面人来人往的,一方面不方便,另一方面细菌太多,容易引起感染。

    “别动,我看看你的腿,是小腿吗”褚归上辈子看过贺岱岳的伤疤,出于严谨进行了二次确认。

    贺岱岳应是“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褚归对贺岱岳的言语充耳不闻,自顾自掀开了他的裤腿,即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被眼前的情况骇得心惊肉跳。

    只见贺岱岳的膝盖下方五厘米处,一道三根手指宽的狰狞疤痕将他的小腿从中截断,从疤痕的颜色来看,愈合时间绝对在三十天以内。

    褚归触碰疤痕的手微微颤抖“腿骨断了吗”

    “断了。”贺岱岳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一个半月前他的腿在前线被流弹射中,他用牙从衣袖上撕了块布条草草绑住,待下了战场,被战友送到救治点时,已经太迟了。

    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贺岱岳连续颓丧了一周,方慢慢接受了右腿将终身残疾的事实。

    他的腿是因救人而断的,为了补偿,上面表示会安排他转文职,但贺岱岳拒绝了,他提交了退伍申请。作为一个曾经四肢健全的人,贺岱岳无法忍受继续留在部队,看着别人肆意奔跑,在他们同情的目光中度日。

    贺岱岳第一次的退伍申请理所当然地被打了回来,他又提交了第二次、第三次数位领导前来找他谈话,劝他慎重考虑,贺岱岳均是一个答复,他要退伍。

    终于,他提交的申请得到了批准。贺岱岳打包好行囊,原想在离开前最后探望一次对他多有提拔的首长,谁料碰上了首长病情恶化,他放心不下,于是跟车到了京市医院。

    伤筋动骨一百天,贺岱岳这样瞎折腾是真不想要他的腿了吗褚归气急,狠狠瞪了贺岱岳一眼,他竟然有脸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放在伤疤上的手指移开,贺岱岳神情骤变,他死死地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仿佛在经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褚归慌乱地抓住贺岱岳的手,“腿疼是不是腿疼”

    贺岱岳忍痛点头,褚归将空着的左手重新贴住他的伤疤,疼痛感随即如潮水般褪去。

    褚归感受着疤痕下的骨骼,按道理过了近三十天,贺岱岳的腿骨至少愈合了大半,不会产生如此剧烈的疼痛。

    “不知道为什么,我腿经常疼得像刚断了一样。”贺岱岳吐露了从未跟人说过的隐情,他之所以执意退伍,跟频繁发作的腿疼有很大的关系。

    “创伤后遗症。”褚归目光如炬,似是下定了决心,“如果我能把你的腿治好,你愿意相信吗”

    给贺岱岳下结论的医生是军区医院有数十年行医经验的老军医,他都治不好的腿,褚归能治若是换做有旁人在场,褚归必然会惹来一番嘲笑。

    但贺岱岳望着他的眼睛,满腔赤忱“我相信你。”

    褚归扬起了嘴角,他握紧贺岱岳的手,给予他源源不断的力量“我试着慢慢把手挪开,如果觉得痛,你马上提醒我。”

    手指一一抬起,掌心脱离,褚归仔细观察贺岱岳的表情“疼吗”

    “不疼。”贺岱岳摇头,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我问问周姐有没有麻药。”褚归昏了头,他重生不到半天,无论是意识或者身体均未完全适应,被周姐婉拒后方反应过来,周姐一个门诊部的护士,如何接触得到做手术用的麻药,况且他并非京市医院的医生。

    理智告诉褚归要遵守规则,把贺岱岳带回医馆做手术,但论医疗条件,回春堂实在无法与京市医院相较,单拿麻醉来说,京市医院拥有全国最先进的麻醉技术与最优秀的麻醉科人才。如果能借用京市医院的手术室,至少能让贺岱岳在手术过程中能免遭痛苦。

    褚归全然忘了自个儿的热伤风,他猛然站起,在气血供应不足之下眼前一黑,险些倒在贺岱岳身上。贺岱岳手忙脚乱地把人扶住,拖着腿往前走,狼狈的模样刺得褚归双眼生疼。

    去他的遵守规则,褚归把高了他大半个头的男人摁回轮椅上,找院长去

    褚归实习期间,院长一度劝他留在京市医院,觉得医馆格局太小,会限制他的发展。褚归一心继承医馆,未接受院长的好意,为此院长分外惋惜,坦言京市医院的大门随时为褚归打开。

    顺带一提,论辈分,褚归要叫院长一声叔公。

    见到院长,褚归说明了来意,并坦言一切后果由他自行承担。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出于对褚归的信任与疼爱,院长终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不过你老实告诉我,你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我得把贺岱岳的腿切开了才能确定。”断腿重续的手术褚归仅从国外医生发表的论文中看过,是否能成功他同样心里没底。他拼的,只是贺岱岳的恢复能力,以及成功的可能罢了,总归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坏。

    “有勇气是好事。”院长为褚归的果敢表示欣慰,“你带他去办住院,我来安排手术室。”

    褚归飞奔至护士站对贺岱岳讲了借到手术室的好消息方才怕院长没在办公室,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他把贺岱岳留在了护士站。

    抢了贺岱岳轮次的女人一手提着药,一手托着背上的小孩特意来道歉“对不住,我刚急坏了,谢谢您啊。”

    “为人民服务。孩子没事吧”怕吵到孩子,贺岱岳压低了嗓门。

    “没事了。”女人扯出一抹笑,背着小孩转身走了。她的窄背托起了孩子的一片天,单薄而伟岸,一如无数母亲的缩影。

    褚归找熟人替贺岱岳办了住院,同时院长也让人准备好了手术室。直接让褚归用手术室不合规矩,但换成临时邀请院外的优秀医生进行教学演示就没问题了。

    出于卫生安全考虑,褚归让贺岱岳换上了最大号的病号服,也不知他是怎么长的,宽松的病号服愣是被他撑出了量身定做的感觉。

    临到上了手术台,看着贺岱岳放松躺平的模样,褚归紧张的心情得到了一丝抚慰。

    贺岱岳毛发旺盛,小腿上的腿毛盖住伤口,褚归用刮刀贴着皮肤剃掉,再涂抹酒精彻底消毒,随后示意负责麻醉的医生给贺岱岳用药。

    手术台周围,一群年轻的实习医生奋力探着脑袋观摩他们的操作,褚归扫了眼人头,嚯,真够多的。

    局部麻醉让贺岱岳保持了意识的清醒,关于麻醉方案是褚归与麻醉医生反复沟通后共同决定的,中医惯用的麻醉方法有两种,一种为草药熬制的麻醉剂,另一种则是针灸闭穴,与西医的注射麻醉各有利弊,综合考虑之下,他们采用了最适合贺岱岳的注射利多卡因局部麻醉法。

    褚归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鲜血与消毒水的交融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在场没人表现出不适。

    拨开表层的皮肤,贺岱岳有明显断裂错位的腿骨显现在众人眼前。时间在安静中变得格外漫长,待最后一丝骨缝对齐,褚归着手缝合固定,展开的皮肉被恰到好处地聚拢,从外观而言,似乎除多了条缝合线外没其他区别。

    褚归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抽离,一扭头,正对上贺岱岳的视线,他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结束了实习生们的脚越踮越高,脖子越探越长,你挤着我,我扒着你,仿佛一面摇摇欲坠的危墙。

    褚归擦干净手,让出位置,充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他初学时也是如此,生怕错过一丁半点。贺岱岳不在乎被人观察,褚归征询过他的意见,看就看呗,有啥可介意的。

    “缝得好整齐”实习生连连惊叹,再瞅瞅自己的鸡爪,那叫一个羡慕。

    实习生们没见过褚归,以为是新来的西医,收拾手术用具的护士闻言纠正道“褚医生才不是西医,人家正是正经经从中医药大学毕业的。”

    啊,中医中医也能做手术实习生错愕,褚归一个中医,做手术做得比他们西医还漂亮。

    “关公刮骨疗毒没听过吗瞧你们这话说得,中医可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护士板着脸,她最见不得这些实习生满口西医如何如何,推开眼睛快贴到病人的腿上的实习生,“行了,别围着了,快出去吧。”

    一般的外伤褚归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但若是涉及到内部器官,他仍会采取传统的中医疗法。西医的技术,他仅仅是学了点皮毛而已。

    不过从实习生们的反应来看,褚归自认的皮毛,也至少在优秀水平线以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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