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岱岳他们吃完晚饭,村里人陆陆续续下了工,他们扛着锄头挑着担子,成群地走着,嘴里谈论着贺岱岳母子与褚归,间或夹杂着感慨,贺岱岳多好的前程啊,可惜了。
“那褚医生年纪轻轻的,能有真本事吗”村头蔡大家的婆娘言语中带了七分怀疑,她咋瞧着不太靠谱呢。
“年纪轻轻怎么不能有真本事了人褚医生从京市来的,会骗我们不成”回话的是王二家的媳妇,她男人身体不好,干不得重活,家里四个孩子张嘴要吃饭,日子过得格外紧巴,如今杨桂平把潘中菊养的牛划给了她家,一天能多挣六个公分,眼见有了盼头,她绝容不得人说褚归的坏话。
褚归是杨桂平亲自认可的,说褚归坏话,等同于质疑杨桂平的人品。
“你懂什么,成才跟我说了,早上褚医生走的时候,卫生院的主任跟医生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态度别提多好了,褚医生要是没真本事,卫生院的人能那样”支书媳妇抬着下巴道,“人褚医生放着京市不待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谁要是敢传闲话到褚医生耳朵里,到时候把褚医生气跑了,谁就是全村的罪人”
身为村支书的媳妇,张红说的话也比一般人有分量,她看得长远,褚归对困山村的意义不仅仅是多了一个治病的医生那么简单,他更是村里第一个真真正正的文化人。再说了,村里办卫生所,褚归总得找一两个人打打下手吧,打下手总能学到点东西吧。
所以凡事不能单看表面,他们村必须把褚归留住了。
借着夕阳,褚归围着隔壁的空屋转了圈,王二家的牵牛时顺带打扫了一下,空屋里隐约有股牲畜气。屋外的艾草一如既往地茂盛,褚归洗过澡了,暂时没动手。
“褚医生,吃晚饭了吗”路过的村民向褚归打招呼,将从自留地里扯的两株花生放到贺岱岳家的屋檐下,花生上沾着泥,莫脏了褚医生的手。
上辈子到困山村的褚归对人充满了敌意,唯有贺岱岳是个例外,他第一次体会到村民的热情,毫无招架的余地。
贺岱岳在厨房洗碗,褚归把带泥的花生一颗颗摘下来捧进厨房舀水淘了,剥开花生壳,露出里面裹着红衣的花生仁。
鲜花生口感脆甜,褚归自己吃了几粒,喂了贺岱岳几粒,剩下的送去了潘中菊的卧房。
“我今年在自留地里种的红薯,当归你喜欢吃花生我明年给你种花生。”潘中菊笑呵呵的,对复明充满了希望。
潘中菊养在后院的鸡进了笼,三只老母鸡一只大公鸡,公鸡长着鲜艳的尾羽,雄赳赳气昂昂的,豆子眼警惕地瞅着到后院刷牙的褚归。
贺岱岳提了桶热水到洗澡房,把香皂好毛巾放到潘中菊触手可及的地方,在外面守着潘中菊洗了澡,他自己再快速冲了冲。
褚归大字型瘫在了床上,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劲,屋外静悄悄的,村里人体谅他们今日奔波,并未上门打扰。
“你忙完了”褚归翻了个
身,眼睛直勾勾望着贺岱岳,不知为何,两人此刻均在对方眼中获取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安宁。
“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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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闹你。”贺岱岳失笑,“今天走了那么多山路,我给你按按腿,明天起床能舒服些。”
褚归被自己弄了个大红脸,他抻抻腿,趴在床上,任由贺岱岳捉着他的脚搁到了大腿上。尽管垫了双层鞋垫,褚归的脚掌仍被磨得发红,贺岱岳揉捏着他的脚掌,褚归哼哼两声,舒展了眉头。
接着是小腿肚,贺岱岳知道褚归不耐疼,给他打了支预防针“力道小了起不到效果,忍着点。”
外力按压着酸痛的深层肌肉,褚归吃痛,他锤了下床,紧紧咬住牙关。
贺岱岳按摩的手法是在部队学的,每次他们拉练完会互相按摩,褚归被他从脚按到腰,感觉下半身仿佛被拆解了一遍。但说实话,按完的确轻松了不少。
褚归往里面躺了躺,拍拍席子让贺岱岳上来。贺岱岳吹了煤油灯,合拢藏青色的粗麻蚊帐。视野朦胧,褚归抓着贺岱岳的手沉入了梦乡。
他一觉睡到了次日天光大亮,将之前缺的觉全补上了,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褚归探脚找到床凳上的拖鞋,贺岱岳不知何时起的,在堂屋跟一个小孩说话。
褚归认出了小孩,上辈子误传他死了,让贺岱岳跑丢鞋子的铁蛋,骤然见到生人,他往后躲了一步。
铁蛋是过来给贺岱岳送鸡蛋的,早上大人们要忙着上工,他负责跑腿。铁蛋奶奶跟潘中菊关系好,受自家条件所限,拿不出什么稀罕的东西,用篮子装了六个鸡蛋,当做她的一份心意。
好些人走亲戚才带四个鸡蛋,铁蛋奶奶的这份礼算得上厚重了。
“潘奶奶,我奶奶说她晚上来看你。”铁蛋举手接过篮子,转头一溜烟跑了。
褚归睡过了上工哨,贺岱岳跟潘中菊吃过早饭,在锅里给他留了一份,一碗稀饭,一个鸡蛋,以及两张葱花小饼。
困山村的土地上半年种小麦,小麦后是玉米,玉米套种红薯,红薯完了继续小麦,如此往复。
“你打算把卫生所建在哪”贺岱岳吃了褚归剩的半张饼,理了理他睡乱的头发。
“我觉得把隔壁的空屋修整修整就行,中间挡一挡,挂个门帘,普通看病抓药在外面,若是要检查扎针啥的上里面。”褚归说出心中的计划,建新的卫生所耗时耗力,不如拿空屋改,省的钱用来买药,两全其美。
贺岱岳家的位置较为居中,村里人来往也方便。
满心要为褚归修一间漂亮青砖房当卫生所的杨桂平听完褚归的要求愣住了,这岂不是太委屈了褚归“那空屋之前是岱岳他们养牛的,咋能做卫生所呢我们村是穷,但这点钱还是有的。”
杨桂平合计过,修卫生的石头和木头山里多的是,出力的人按天记工分,
村里仅需要出一些买青砖和瓦片之类的材料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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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桂平逐渐沉默,褚归说得在理,钱要花在刀刃上。
“褚归,我准备明天上午召集村民开个会,你在会上说两句,让大伙认认脸,再讲讲卫生所的章程,行吗”杨桂平征求着褚归的意见,地里最近不是特别忙,耽搁上半天时间没啥问题。
褚归点头答应了,明天上午开会,后天去村里办理手续,把该备的备齐。想到困山村的山路,褚归暗暗叹气。
“行,我陪你去公社,老王安排人手修整空屋。”杨桂平一拍巴掌,干劲十足地说道。
杨桂平在下午上工时通知了开会的事,一家出一个人头,其余愿意来的来,不做硬性要求。
爱凑热闹是绝大多数人的天性,尤其是事关己身,他们更要去看看了。当下众人左右互相询问“明天你去不去”,得到的回答均是两个字“要去”。
“好了好了,大家赶紧上工吧。”杨桂平摆摆手,村民们背着背篓进了玉米地。
成熟的玉米穗一个个半干不干地挂在玉米杆上,两两一组,前面的人负责掰玉米,后面的人负责砍玉米杆。他们走在地垄间的沟里,砍玉米杆的人小心避开红薯藤,若是损坏的红薯藤超过规定的数,他们是会被扣相应的工分的。
村民们顶着烈日干得热火朝天,褚归同样在卧房里忙碌,距离给贺岱岳的腿做完手术已过去了五周时间,可以拆掉他腿上的固定物了。
伴随着固定物的去除,贺岱岳的右腿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伤口缝合处已完全愈合。褚归对比贺岱岳的左右腿,发现右腿白了两个度,明显细了一大圈。长期未得到活动,肌肉萎缩是必然的。
“你站起来,右脚慢慢用力。”褚归扶着贺岱岳的右手,缓缓向前迈步。
贺岱岳在褚归的指导下进行了初步的康复训练,右脚太久没落地,他险些忘了双脚走路的滋味了。虽然依旧无法脱离拐杖,但拆了固定物至少有一个好处贺岱岳能正常地穿长裤了。
感受过脚下的地面,贺岱岳激动地抱住褚归,他两条腿是一边长的
贺岱岳上辈子跛脚的原因是右腿腿骨严重错位愈合不良,导致右腿短了左腿一截,走路时一高一低。褚归遇见他时他的腿骨早已定型,况且褚归那会儿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对于贺岱岳的情况是真的束手无策。
潘中菊杵着棍子迈出里屋,怕她摔着,贺岱岳把堂屋里容易绊脚的东西收到了杂物房,凳子贴墙而放,潘中菊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行动相对自如了许多。
堂屋传来潘中菊的呼唤,贺岱岳拿上拐杖“妈在叫我,我去看看。”
“去吧。”褚归轻轻推他一把,“右腿收着点。”
潘中菊忙碌惯了,乍一闲下来感觉浑身哪哪都不得劲,时间变得极为漫长,熬得她抓心挠肺。
“岱岳啊,我想去村里帮着麻包谷。”潘中菊不为工分,只求找点事做,麻包谷是靠手的活儿,她即使瞎了眼,照样做得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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