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面孔的到来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听沈家良说是带孩子求医,王二媳妇的警惕瞬间化作了同情,她热心地为沈家良他们领路,嘴里一个劲夸赞着褚归,王二吃了褚归的药,如今已大好了。
找到共同话题的双方相谈甚欢,王二媳妇抓了把南瓜子让长栓嗑着玩,她生的几个孩子个顶个的皮,乍一见到乖顺听话的长栓,立马稀罕上了。
“褚医生,褚医生,有人找。”王二媳妇的大嗓门极具穿透力,喊完她指了指右边的卫生所,“那是我们的卫生所,褚医生住左边。”
“谁啊”褚归应声出了卫生所,他一身搓药丸的装扮,边走边掸衣袖。
“褚医生。”沈家良眼眶一热,牵着长栓上前,“我办好迁户了。没跟您提前知会真是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一路辛苦了,进屋坐吧。”褚归摸了摸长栓的头顶,引着二人进屋,王二媳妇借口家里有事,识趣离开了。
沈家良与彭小燕各背了一个大包,面上难掩疲色,可见他们来得有多不容易。
“随便坐,我给你们倒点热水。”褚归上厨房取了装糖的罐子,往二个碗底分别放了一大勺,添水搅匀,沈家良他们急需补充糖分。
沈家良替长栓捧着碗,他低头尝了一口,唰地睁大眼睛“甜的”
“对甜的,慢慢喝,小心呛着。”褚归拖着碗底,示意沈家良夫妇也喝。
一碗糖水下肚,沈家良精神焕发了几分,他们夜里便出发的,路上啃干粮充饥,此刻方觉活过来了。
“你们迁户的资料带齐了吗带齐了的话待会儿同我去村长那办落户。”褚归没问沈家良怎么分的家,他找杨桂平了解过落户,“老院子有空房,办了落户应该可以给你们暂时住一段时间,但长期不行,你们得申请宅基地自己建房子。”
“资料带齐了。”相关的文书沈家良是贴身放的,夹在衣服的内袋里,“房子我们肯定会自己建的。”
建房的话沈家良说得坚定,有房才有家,没个自己的房子,哪能叫落户呢。
彭小燕满眼苦涩,她与沈家良是净身出户,包里除了几身衣裳和两床被子以外,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全部家当拢共不过几十块,其中大半还是村里跟他们关系好的人,出于可怜借给他们的。
分家的忙沈大不是白帮的,若非有利可图,他又如何会放沈家良夫妻走,要知道他们可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有他们在脏活累活永远落不到自己身上。
沈家良私底下找沈大摊牌,长栓的病以前没有能治的医生便罢了,现在医生有了,他是坚决要治的。往后他们挣的钱不会交公,如果沈大不肯分,他当叔叔的,侄子治病,多少得帮衬帮衬。
这是一笔谁都会算的账,沈家良夫妻的钱不交公,吃亏的人成了沈大,分家对他自是利大于弊,况且沈家良说了,他情愿净身出户,家里的房子、自留地之类的全部留给沈大。
沈大嘴里说着亲兄弟不至于,心里则一百个答应,于是沈家良得以断得干净利落,他既是净身出户了,那沈家二老的养老问题理所当然地与他无关。
用一时的艰苦换得长久的光明,沈家良认了。
有褚归作保,沈家良一家的落户办得非常顺利,听闻沈家良的处境,杨桂平叹了口气“过去的让它过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你们明天跟着队里上工,到时候我把你们跟乡亲们介绍一下,就不开村委大会了。”
沈家良从明日起开始挣工分,年底分红按着工分的比例发放,无损其他人的利益,村里人也不会容不下他们。
“哎,谢谢村长。”
沈家良感激道,彭小燕抱紧长栓,弯下膝盖欲给杨桂平和褚归磕头。
“使不得使不得。”杨桂平连忙搀起她,“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谢谢褚叔叔,谢谢杨爷爷。”杨桂平防住了大的没防住小的,长栓趁着他们没注意,噗通跪在地上,唰唰磕了两个头。
生了病的果子,比同龄的伙伴更早地熟在了枝头。
褚归心头一阵泛酸,俯身拉着他站直,小孩瘦得皮包骨,竹节似的手腕细伶伶的,两指拢住犹有余地,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分量。
贺岱岳家只两间卧房,住不下沈家良他们,而老院子的空房久未居人,积灰严重。沈家良坚决不让褚归帮忙,褚归理解他的心情“忙完了今晚上我那吃吧,你们能将就,孩子不行。”
被褚归拿捏了死穴,沈家良的嘴仿佛糊了胶水,半天吐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千恩万谢地送走褚归,沈家良向杨桂平借了打扫的用具,同彭小燕麻利地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架上板凳以及破旧的门板,铺一层今年秋天新下的稻草,床单一盖,一张简易的大床便成型了。
长栓体弱,坚持到此刻已是极限,他揉着眼睛小声对彭小燕说想睡一会儿。就他的身体而言,强撑着恐会犯病,睡觉反而是不给家长添乱。
“等等我给你拿身干净衣裳,你换了再睡。”彭小燕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为长栓好的生活,他们的衣服或许因补丁而显得破旧,但绝对不脏。
出门在外,长栓目前穿的是他所有衣裳里最体面的一套,其余的多多少少打了些补丁。
按理说长栓性格沉静,衣服不该坏得那样厉害,彭小燕拉高被面,盖至长栓的下巴。家里每年的布票全被沈母管着,长栓几年轮不到一套,小孩子的个头年年长,彭小燕无法,用她和沈家良的旧衣裳给长栓改了几套,好歹有个换洗。
彭小燕心里对长栓满是亏欠,她既不能给长栓一个健康的身体,又不能让他衣食富足,想着彭小燕情不自禁地抹泪“要是我有王二嫂一半的性子,长栓定不至于跟我受那么多苦。”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沈家良一个大男人红了眼眶,“怪我太软弱,叫你整日受气。”
夫妻俩相拥着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这些年的委屈,哭终于能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未来。
哭过了,彭小燕抓紧时间跟沈家良盘算,别的能放,开火的事得尽快办了,做饭的炉子、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彭小燕把皱巴巴的钱数了又数,不够,远远不够。
“会有办法的。”沈家良心里也愁,但他没表现到脸上,他是父亲是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粮食我去问问村长能不能找村里赊点应应急,明天你去上工,我到公社把必要的买了。”
沈家良语气沉稳,彭小燕焦躁的心跟着平静了下来,对,总会有办法的。
两人默契地没提找褚归借钱,他们欠褚归的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了,若继续打褚归的主意,他们成什么了
贺岱岳下工后得知褚归晚上请了沈家良他们来吃饭,他明显愣了一下“他们办迁户了吗”
“办了,我下午带他们到杨叔那办的落户。”褚归唏嘘地把他们的境况讲给贺岱岳听,“其实我当初心里也不确定沈家良会不会为了长栓提分家,幸好他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所以你能放心了”贺岱岳笑了笑,“你有几个晚上做梦都在念叨长栓。他们大概啥时候过来,我去做饭,长栓得吃清淡些吧”
贺岱岳同褚归商量了菜色,炖鸡汤来不及,便掐了嫩嫩的菠菜煮肉片,另外蒸了道鸡蛋羹,油渣炒莲白,炒老南瓜片,清水煮萝卜,每道菜皆用大碗盛了,米饭蒸了满满一甑子,足以令人吃得饱饱的。
约莫七点钟,沈家良携妻儿进了院子,他们不想空手,奈何实在拿不出啥像样的上门礼,只能见人先鞠躬道谢,把今日的情义牢牢记住,以后找机会还。
“日后有用得上我们的,潘大娘你们尽管吱声,我和小燕没什么擅长的,唯独一把子力气使不完,你们千万别客气。”沈家良哐哐拍着胸膛,他没说褚归是他的再生父母、他日后的命是褚医生的之类的矫情话,但在场的人均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老天爷是长眼睛的,你们前辈子遭的罪他全看着呢,往后该苦尽甘来了。”潘中菊牵了长栓坐到自己身边,“长栓尝尝潘奶奶家的菜合不合你胃口,喜欢的话敞开了肚皮吃,潘奶奶家的粮食多着呢。”
“谢谢潘奶奶。”长栓捏着筷子,秀气地夹菜,随即认真地点点头,“潘奶奶做的饭特别好吃”
长栓第一次吃到如此丰盛的饭菜,难为他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经得住诱惑。
“错了长栓,今晚的菜是你贺叔叔做的,你该跟他说好吃才对。”潘中菊被长栓的一本正经逗笑,沈家良夫妇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
“贺叔叔,你做的饭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长栓转过头,羡慕地看着贺岱岳,“贺叔叔,你是吃什么才长这么高的啊”
长栓垂眼打量自己的小身板,他要是能长得像贺叔叔那么高那么壮就好了。
“吃饭,大口吃饭。”贺岱岳往长栓的碗里舀了勺鸡蛋羹,“不挑食,吃饱了身体自然而然能长高。”
“好,我吃饱饱的”长栓把鸡蛋羹和匀,张大嘴使劲刨了口饭,他脸上天真的孩童笑容令彭小燕鼻腔一涩,猛地侧身藏在沈家良背后,以免长栓发现她眼角的热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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