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旨已有十来日,魏怀章回朝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丰州至大梁的必经之路上,有不少汉人百姓等候,还有很多他曾教导过的齐人。
魏怀章的马车,时不时便会被拦下来,有人送物,有人自窗中投信,但碍于驾驶马车的人是齐兵,除了叮嘱的话,他们没有多说别的。
马车一路驶至边境,齐兵下马车,对车里的魏怀章和傅缘悲道“魏大人,傅姑娘,过了这座桥,便是大梁地界,桥对面已有雁峡关城官员接应,我便送二位到这儿了。”
魏怀章本想起身去驾车,但傅缘悲却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对他道“师父你别出去吹风了,我去。”
魏怀章冲她抿唇一笑,跟着点头。
傅缘悲走出马车,从齐兵手里接过了缰绳和马鞭,随即头也不回地驾车上桥。
耳畔是桥下江水滚滚东去的声响,傅缘悲看到了桥对面已有二十名,身着汉人将士服饰的人在等候,其中还有一位身着红色官袍,头戴展脚幞头的大梁官员,他们身后不远处,便是雁峡关巍峨恢宏的城门楼。
晚霞金色的光,倾洒在巍峨的城门上,楼上缨枪在守城将士手中傲然而立,一面面属于大梁的旗帜,冉冉于风中翩飞
傅缘悲的目光,最终落定在大梁的旗帜上,她气息一落,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刻,她忽然想起爹娘,想起那些死于战乱的亲族,想起和师父的初见,想起孔思鹊,想起鹿头庄,想起木岚县,想起博安村
北境十年,在此刻恍然变成一场终于醒来的梦魇。
她和师父,终于回到了大梁。
顺利和桥对面的大梁官员碰头,傅缘悲将魏怀章扶下马车,一众官员将士上前行礼,那红袍官员执魏怀章的手,含泪赞叹“魏尚书十年漂泊,全节而归,着实为吾等敬佩。”
耳畔的赞叹声不绝于耳,魏怀章却只是笑笑,于进城前回望北境。
当天晚上,那官员在官府给他们二人安排房间,他们当晚便住在了官府中。
除了小时候战乱未起前隐约的记忆,傅缘悲已记不起自己多久没住过这么好的房间。她一进屋便觉心情甚好,转身对魏怀章道“师父,今晚你可以好好歇歇了。”
魏怀章冲她抿唇笑,坐在了一旁的罗汉床上,静静地看着一旁铺床的傅缘悲。
今夜那位官员只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他心间明白,他和阿瑾两个人回来,自下马车后,阿瑾还全程扶着自己手臂,他们许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房中人。
可阿瑾却浑然不觉,毕竟这些年,条件有限,他俩起居都在一处。
他合该求娶,合该给她名分,可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北齐皇帝放他回朝的原因,他都心知肚明。
哪怕现如今,他心间对她的爱已占满整个心房,他也不能再开口,不能误她一生。
等回到魏府后,他便给她单独准备院落,为她寻良人,再让母亲收她为义女,以魏府女儿的名义
出嫁。
床铺准备好后,傅缘悲来到他的面前,对他道“师父,你先休息,我去给你熬药。”
魏怀章轻轻摇头,对她道“还不累,我陪你去。”
傅缘悲微有迟疑,但念及已是盛夏,今日天气也很不错,无风,便点头应下。
来到院外,傅缘悲生活熬药,师徒二人便坐在小火炉旁,傅缘悲轻打扇扇火,唇边含笑,对他道“等到了临安,我便给爹娘写一封告祭书,告诉他们,我终于如他们所愿,回到了故国。”
魏怀章坐在小椅子上,身子前倾,双臂撑在腿面上,双手十指虚虚相交,凝眸在她侧脸上,含笑道“合该如此。”
傅缘悲又道“师父,你回朝的消息,应该会慢慢传开吧等思鹊哥听到后,肯定会来找我们的是不是”
魏怀章道“当时说好一起去临安,说不准他已在临安,我们回去便能见到他。”
傅缘悲又笑,点头道“嗯,他的亲人只有我们,他肯定在临安等我们。”
话至此处,傅缘悲似是想起什么,向魏怀章问道“对了师父,我瞧着今日来送你的那些汉人百姓,有人给你写信,你看了吗”
魏怀章点头,对傅缘悲道“看了,还如从前,他们寄希望于我,盼着我回去,告诉陛下他们在北境的处境,叫陛下务必反攻,务必收复失地。”
傅缘悲闻言,面上笑意散去,不自觉看向北方。她是回来了,可那些尚在北境的汉人,他们该怎么办
如今回了大梁,师父尚能在朝堂上出力,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了,从前还能给他们义诊,还能教小孩子读书识字,现在
傅缘悲面露哀色,问道“为什么女子不能为官”
若是女子也能为官,她便能尽己所能,像师父一样即便离开北境,也能为他们出力。
她这个问题,魏怀章不知如何作答,只抿唇垂眸。他明白,在北境见过大多生死离别,见过太多悲苦,她同他一样,有一颗济世之心。
等她跟自己回了临安,在贵族圈子中,受世俗礼教所限,今后怕是会囿于后宅。他理解她的心,此念一落,便觉心间酸涩,若日后不能再为百姓出力,她怕是会难过,像一朵失去阳光的花,枯萎在后宅中。
魏怀章想了想,对她道“等回到临安,我为你开间医馆可好无论盛世还是乱世,总有人囿于困苦,你还是可以做心间想做的事。”
傅缘悲明白他的意思,纵然她挂心北境百姓,今后也很难使力,但救人,不分身在何处。便点头笑道
“嗯,就依师父所言。若是这世上不分男女之别,只看能力该有多好这样我就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一起为北境的百姓出力。”
魏怀章看着她眼里流出一丝心疼,这些年他们一起,她为百姓所做的一切,所花费的心血,丝毫不比他少,她在北境齐汉百姓中都颇有盛名。
可回到大梁,世人只知魏怀章全节而归,却不知有位姑娘,一样心怀百姓,
一样心念故国,一样全节而归。他也希望,有朝一日,她的盛名不再被掩盖。
傅缘悲似是想到,问道“师父,开间医馆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魏怀章闻言失笑,对她道“魏家家产丰厚,等回了临安,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尽己所能,弥补对她的亏欠。
傅缘悲闻言笑开,丝毫不觉得花师父的钱有什么不对,在她心里,她和师父是生死一体的便笑道“看来我们以后,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
魏怀章亦笑“是,再也不会了。”
在雁峡关休息了三日,本打算只休息一夜,但傅缘悲担心路上没法及时给他熬药,便要求多待了两日,用这两日功夫,将他所需的药都制成了药丸,以应对路上无暇熬药的变故。
三日后,师徒二人启程,先乘车至东平府,之后改成水路,一路南下。
魏怀章正三品尚书官职在身,纵然师徒二人现在身上都没什么钱,但好在一路上有各地官府相帮,行程倒也顺利。
只是魏怀章受如今身体所限,一路上走走停停,路上花费四个月时间,待至临安时,已然入秋。
凡所过之地,无人不称赞敬佩魏怀章全节而归之举,而魏怀章,在同那些官员吃饭闲聊时,会状似无意地去提傅缘悲在北境所做的一切,只可惜,虽有盛赞之言,流传在外的,还是只有魏怀章的名字。
自北边沦陷后,临安便是如今的大梁都城,偏安一隅,当地百姓倒也繁华安定。
魏母提前收到消息,在他们快回来的这几日,每日城门开便带着府里人去城外等候,至晚城门下钥时才归。
就这般等了五六日,这日下午,方才见到魏怀章和傅缘悲的马车。
魏母一见魏怀章,他尚未下车,便已泪落如雨。
傅缘悲扶着魏怀章下车,陪着他一道行礼下拜,魏夫人一把扶住二人相搀的手臂,将他们二人拉起来,她似有千言万语,可眼泪根本止不住,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句回来就好。
印有魏府字样的马车宽敞,三人一道上了魏府的马车,魏母好半晌方才止住泪,才有工夫顾及傅缘悲,看向她,问道“这是”
魏怀章看向傅缘悲,随后笑笑,转头对魏母道“是我徒弟,傅缘悲,小名阿瑾。”
傅缘悲迷茫,向魏怀章问道“我该如何称呼夫人”
魏怀章正欲说话,魏母却已含笑看向傅缘悲,道“唤夫人就好。”
虽然同儿子十年未见,但到底是自己儿子,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俩几个眼神,魏母便已猜到二人的关系。
师徒怕是在北境时不便,对外随便说的,如今回了临安,唤她可就不能再把辈分唤大,不然日后若要换身份,对外可就不好说了。
在北境十年,回来时身边只带着这么一个姑娘,纵然裙钗简单,但样貌胜过京里无数贵女,还能是儿子的什么人
傅缘悲便依言唤道“夫人。”
母子二人多年未见,路上魏母问了很多他们二人在北境的生活,泪落不止。
待回到魏府,下了马车,见到魏府的门额,傅缘悲当真一惊。
她不由想起第一次见魏怀章时,他清贵如玉的模样,原来他是在这般环境出来的人。
见到这样的府邸,她合该自惭形秽,可不知为何,她心间丝毫生不出半点这样的情绪。许是这些年,和师父生死与共,相互扶持,她心间对他有全然的信任,无论他走向多高多远的地方,都不会舍下她。
恰于此时,魏怀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对她道“回家了。”
傅缘悲心头一暖,转头看向他,笑而点头“嗯”
三人一道进了府门,魏怀章对魏母道“娘,劳烦你照看阿瑾,带她熟悉下家里,我先进宫述职。”
魏母应下,魏怀章冲傅缘悲点头,便先回房更衣。
魏母一路先带着傅缘悲去了前厅,叫人给她上茶点,对她道“先喝盏茶休息下,我已叫厨房备席,等怀章从宫里回来,咱们一道吃个团圆饭。”
傅缘悲点头应下“多谢夫人。”
魏母眉眼处和师父很像,望向她时,都很温和。且魏母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淡雅,傅缘悲看着便觉亲切,喜欢。
魏母向傅缘悲问道“你同怀章在一起多久了”
傅缘悲喝了口茶,回道“十年了。”
随即便将当年爹娘叫她去找魏大人的事说了。
魏母听着唏嘘不已,神色间对傅缘悲颇有心疼,叹道“怀章的爹爹,也一心扑在北境的战事上,在北境监军多年,他过世前,我常听他说起北境百姓之苦。当年北边都城沦陷,便是未及出逃的皇族,都遭受了那么多非人折磨和羞辱,何况平头百姓。”
魏母伸手拍拍傅缘悲的手背,对她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傅缘悲闻言,笑道“虽然苦,但我不觉得苦,这些和师父在一起,我们救了很多人,帮了很多人,日子虽苦,但心是满足的。”
听她这么说,魏母愈发喜欢,赞道“当真是个好孩子。”
魏母复又问道“你多大了”
傅缘悲回道“二十。”
跟着魏母面露疑惑,问道“你俩在一起那么些年,就没生个一子半女吗”
傅缘悲闻言愣住,跟着脸便烧红起来,慌慌张张遮掩道“夫人您说什么呢他是我师父,我他我们”
越说越慌,傅缘悲心跳的奇快,已是语无伦次,脸也愈发地红,甚至有逃离此地的冲动。
魏母看着傅缘悲这反应,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莫不是这二人情意已满,话却未明
魏母是过来人,便笑着替傅缘悲遮掩道“原是我心急了,此事不急,左右已经回家,再议便是。”
魏母接着道“魏家家风重节,不屈权贵,你且安心。”
言下之意,莫要叫傅缘悲因出身而心生退却,当
年怀章十六岁夺魁,便有不少登门说亲之人,其中便有当今相府,可惜相府主和,魏家严拒。
她虽深居后宅,但她也是从北迁居而来,经历过那段时日,心间亦有家国。比起临安那些世家姑娘,同儿子一道历经十年艰辛之人,更适合同他携手此生。
二人正说话间,魏怀章从正厅侧门而入,一进来,他便看到傅缘悲通红的脸颊,不由好奇道“你们在聊什么”
傅缘悲忙抬头看去,目光落在魏怀章身上的瞬间,她不由一愣,刚平复些许的心,复又怦然而起,在她心间如鼓如雷。
但见他身着紫色官袍,头戴展脚幞头,纵然如今因病消瘦,但此等气度风姿,依旧叫她眼前一晃。
这是她第一次见师父穿官袍,脑海中不由幻想起他刚中状元时,披红挂彩的画面,那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傅缘悲冲他笑笑道“就和夫人聊了些北境的事。”
魏怀章走至桌前,狐疑地看了看傅缘悲,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说着抬手,指背贴了下她的额头。
魏母望见失笑,听见魏母的笑声,傅缘悲的脸愈发的红,忙侧头躲过,对他道“我没事师父你不是要进宫吗你快些,回来我们吃饭,我快要饿了。”
什么叫快要饿了魏怀章不解,魏母再笑出声。
但念及进宫述职要紧,魏怀章便道“我先入宫。”
说罢,他便朝外走去。
傅缘悲的目光,下意识便追着魏怀章而去。
待魏怀章走到院中,周遭的一切,再次停滞。
他被风带起的袍角,院中飞过的麻雀,就这样停了下来,就像之前的那几次一般,静静地凝滞。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傅缘悲心间忽生熟悉之感。就好像,她已经经历过这一幕一般。
而且,她对这时间停滞的诡异的情形,心间竟无惧怕之感。
只是她有些好奇,为何自遇到他开始,这十年间,时间会在一些时候停滞。
第一次,是初见他时,随后的八年间未再有过;第二次,是丰州那夜分别之时;第三次,是她将他带回丰州,他病重醒来之时。
第四次,便是现在。
第一次时间凝滞之时,她满心里都是对齐兵的惧怕,正是因为那忽然停滞的时间,给了她平复心绪的功夫,她这才去抬眼看他,从而使初见那一眼,成为她心中难以忘怀的记忆。
而后面三次,傅缘悲细细回想,好像都是她心间生出某种情绪之时。
傅缘悲耳畔再次出现方才魏母所问之言,你同他在一起那么些年,就没生个一子半女吗
她听过后,为何会慌张成那个样子心又为何会跳得那么快
傅缘悲凝眸在魏怀章的背影上,忽就有抱紧他紧窄腰身的冲动。
傅缘悲气息骤然一落,她猛然意识到,她对师父的感情根本不是她一直以为的师徒之情。
她想像魏母以为
的那般同他在一起,也想同他生儿育女。
她心间忽地一阵后怕,在北境时间,在他身边长大,他们一直忙着生存,忙着救助百姓。
初见时她在惧怕齐兵;丰州离别前夕,他们有要事在身;他重病醒来后,只说了两句话,拓跋宏誉便进来了。
若非这些停滞的时间,她根本没有机会,去体会她心间涌动的这些感情,她也根本不会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早已悄无声息地转变,甚至,早已占满她的心。
她想做他的妻。
意识到这一切的傅缘悲,脑海中似是出现一个少年的声音,语气玩味又轻佻,对她道“无离恨,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傅缘悲一惊,这个声音从哪里来声音的主人又是谁
就在她不解之际,一切忽然恢复如常,魏怀章的袍角落下,他继续朝外走去。
傅缘悲望着他的背影,迟迟收不回目光,一旁的魏母笑道“怀章在外十年,今日述职后,想来陛下会让他休沐一阵子。”眼下之意,不必舍不得这一时半刻。
傅缘悲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向魏母问道“夫人,这两年间,可有一位姓孔的大夫来过”
丰州那夜分别前,他们说好的,若是走散,便在临安见,到时让孔思鹊来魏家递信。
魏母忙道“来过”
傅缘悲大喜,看来思鹊哥按照约定来临安了忙问道“他在哪里”
当时姓孔那位来的时候,魏母便知是他们要紧的人,所以记得格外清晰,便回道“他当时留了个口信,说他就住在马坊街亲戚家。荣山茶档左边小巷,进去后左起第三个门。”
傅缘悲连连点头“好,等师父回来,我们便去找他。”
魏母本以为他们两个早就在一起了,只打扫了魏怀章的庭院,眼下既是如此,想来得暂且给傅缘悲单独备个院子。
念及此,魏母对傅缘悲道“我带你去家里转转,顺道你挑个自己喜欢的院子,待会儿我就叫人给你打扫出来。”
傅缘悲下意识道“夫人不必麻烦,我和师父住”
话未说完,傅缘悲及时住嘴,偷觑了魏夫人一眼,神色间满是惶恐。
魏夫人闻言也愣了一下,转念笑道“不麻烦,虽比不得从前北边京里的祖宅,但如今这宅子也算宽敞,不似北境条件艰苦。”
傅缘悲尴尬地笑笑,点头道“那便劳烦夫人。”
傅缘悲跟着魏夫人在宅中闲逛,最后魏夫人将离魏怀章院子最近的一处院子给了傅缘悲,并叫侍女给傅缘悲量穿衣尺寸,赶着就叫侍女出去买成衣和布匹。
晚上魏怀章一回来,傅缘悲便跟魏怀章说了孔思鹊在马坊街的事,师徒二人陪魏母吃完饭,魏怀章又吃过药后,便一同乘车出门,往马坊街而去。
夜幕已临,师徒二人来到魏母所说的地址,见里头亮着灯,抬头叩门。
门内传来一名妇人的声音,朗声问道
“谁呀”
师徒二人对视一愣,魏怀章道“在下魏怀章,来寻孔思鹊。”
门内隐约传来一声魏大人,跟着便听取门闩的声音,随即门被拉开。
开门的是名看起来四十三四的夫人,她身旁还有一位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子。
二人一见魏怀章和傅缘悲,立时眼中含泪,忙行礼道“见过魏大人,见过傅姑娘。”
傅缘悲微愣“你们也认识我”
那男子忙道“救命恩人怎能不识我叫李胄,我们夫妻二人,是当年丰州跟着姑娘你一道逃至边境的汉人啊”
师徒二人面上皆是一喜,魏怀章关怀问道“如今生活可好”
“好甚好。”夫妻二人皆是喜极而泣,连连道“时隔两年,魏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傅缘悲往屋里看了看,见没有人再出来,忙问道“思鹊哥呢”
李胄微微抿唇,对师徒二人道“二位先进屋,进屋说话。”
师徒二人跟着进了屋,在椅子上坐下,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但又不乏温馨。
李胄从一个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药箱,放在了师徒二人中间的桌上。
看着那熟悉的药箱,师徒二人皆面露不解,看向李胄。
屋里忽地变得很安静,李胄沉默片刻,随即难掩哽咽,对魏怀章和傅缘悲道“孔先生,他已经不在了。”
魏怀章的手陡然攥紧,傅缘悲如坠冰窖,她一下起身,一把扣住李胄的小臂,追问道“怎么可能”
李胄失声,李夫人亦在旁抹泪。
李胄在魏怀章面前跪下,这才说起事情原委“两年前,孔先生带着我们五千人踏冰过江,一路上,一切顺利。可到了对岸,我们却在江畔,被我朝巡边军队阻拦。”
“他们说我们已归大齐,若我们回去,怕是会再引起两国交战。他们以人成墙,又设拒马路障,不叫我们过去。可我们若是折返,举兵起事,我等必死无疑。”
“孔先生怒斥边境军队,又晓以利害。好在,我朝将士中,亦不乏血性之人,边境将士中起了争执,有人要让我们过去,有人不让。可争执不休,路障亦迟迟不开。”
“就在这时,对岸齐兵追了来。路障还是不开,一旦叫齐兵踏冰渡江,路障外的我们,同样必死无疑。危急之下,孔先生将药箱塞给身边人,自己抱着十捆炸药跑到冰面上。”
“他依次在冰面上,按段引燃了那些炸药,炸药陆续炸碎了冰面,第九捆炸药炸开后,冰面轰然坍塌。一切发生得太快,孔先生根本没有回撤的机会,几乎是顷刻间,他便同碎冰一起,沉进了大江中。”
“孔先生以命阻止了齐兵渡江,我朝军队中亦爆发激烈的冲突,愿意让我们过境的将士赢了,这才开路障,放了我们回来。”
“我们沿着江边找过,可我们连他的尸身都找不到。能带回来的,只有这个药箱因着我和夫人要来临安,大家就把孔先
生的药箱托付给了我们,我们一到临安,便去魏府递了信。”
傅缘悲紧紧咬唇,泪水已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魏怀章抬手,指尖微颤,重重按在了孔思鹊的药箱上,痛惜蹙眉,泪水夺眶而出。
傅缘悲抱着药箱,同魏怀章一同离开了李胄的家。
上了马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傅缘悲再也压不住心间的悲伤,抱着孔思鹊的药箱,侧头埋进了魏怀章的颈弯里,痛哭失声。
听着傅缘悲撕心的哭声,魏怀章亦是泪落难止,伸手揽住了傅缘悲的肩。
傅缘悲心间恨怨难解,终是在魏怀章怀里失声道“师父,他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他是被自己人害死的啊如此朝廷,可还有收复失地的希望可对得起北境百姓期待王师北上的厚望”
魏怀章捏紧了傅缘悲的肩,手扶着孔思鹊的药箱,对傅缘悲道“明日,我便细书十年所见北境汉人之苦,十日后,于朝堂之上,再请战”
第二日,魏怀章和傅缘悲,在城外寻一处墓地,将孔思鹊的药箱下葬,于坟前,焚寒衣香烛以祭奠。
魏夫人全程陪在师徒二人身边,眼前的衣冠冢,无声地告诉她,北境十年,怀章和阿瑾,过得有多艰辛。
休沐的十日里,魏怀章几乎没有踏出过书房,傅缘悲除了给他熬药时出来,其他时候,也在他的书房中为伴,研磨添茶,共商文书。
她永远不会阻止师父请战朝廷重燃血性,收回失地,是她和师父共同的愿望
十日后魏怀章上朝,傅缘悲亲送至宫门外。
他每日回来,都会告诉傅缘悲朝堂上的事。他告诉傅缘悲,他们共商的文书呈上后,支持请战的声音越来越多,已能看到些许曙光。
傅缘悲心下宽慰不已。
在魏怀章恢复上朝八日后,傅缘悲送他进宫后回来,却发现魏母已等在前厅里。
魏夫人朝她招手“阿瑾,来。”
傅缘悲依言上前,行礼问道“夫人今日怎么这么早在厅里等我”
魏夫人道“怀章爹爹的忌日到了,我得去趟秀州他伯父家。魏家的祠堂,如今在秀州。我想着你陪我一道去,一来有个伴,二来你同怀章在一起,总得要见见家族亲眷。”
傅缘悲自是愿意融入魏家,倒也想见见他的家族亲眷,但傅缘悲忧心道“师父如今身子不大好,我若是走了,谁照顾他”
魏夫人闻言叹息,对傅缘悲道“怀章的身子我也担忧。不过你放心,如今他回来了,可以请宫中太医,府里下人多,不会亏着他。我们就去几日便回。”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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