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酌躺了一刻钟,张大姐便带着一个刚出月子的妇女过来,他连忙把孩子抱起来递给她“麻烦了,你们帮忙喂奶,一个月二两银子,鸡鸭随便吃。”
“二两这么多那我家宝儿还能吃吗”妇人纠结,大户人家的奶娘也没有这么多工钱。
裴酌失笑“当然能,以自家孩子吃饱为先,剩的给他蹭一口就好了。”
妇人把孩子抱去里间。
张大姐知道裴酌出手大方,没想到对捡来的孩子也这么疼爱“夫子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好,孩子我来带吧,我都生三个了,保准养得好好的,你安心休养身体。”
裴酌哽住,张大姐怎么总是说出这么诱人的话,他要是条河里的鲫鱼,张大姐一钓一个准,都在她家檐下晒成咸鱼干了。
“不用了。”裴酌残忍拒绝,“我不打算成亲,这孩子我要当亲生的来养,自己带有感情。”
“年纪轻轻怎么就不想成家了”张大姐着急,“说什么胡话,凭夫子的相貌,要是个姑娘,配皇帝都有余,算了算了,不要皇帝,戏文里皇帝长得都不如状元郎,当驸马就好。”
裴酌稍稍为萧循说话“当今圣上二十出头,丰神俊朗,剑眉星目,比哪个臣子都好看。”
张大姐“那倒是配得上了,对哦,夫子你从玉京来,是见过皇帝的”
裴酌“嗯。”
“那怎么跑我们这地方来咯,这皇帝肯定是个糊涂的,逼得我们夫子在玉京待不下去。”张大姐惋惜道,裴酌收他们孩子为学生,有约法三章,不许对外说他的存在,他找了个助教当“替身”,教学内容并不超前,都可以推到助教身上。
裴酌“”
不一会儿,小崽子吃饱了,被送回裴酌身边,张大姐念叨着要杀一只鸡一只鸭,给裴酌补补身体,因为裴酌实在看着虚弱,钟爱煲汤的张大姐愿意给他试一下做烧鸡。
裴酌躺回去,侧身看着吃饱的小崽子。
“你是小咸鱼还是小卷王”裴酌撑着脑袋,和崽儿圆溜溜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对视一会儿,他心道,坏了,别人家的小孩吃饱了睡,小崽子吃饱了醒,一充满电就开始探索世界,很有小卷王的潜质。
“别卷到我。”裴酌认真地嘱咐。
他刚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个一下午,被子刚拉到下巴,突然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他睡姿差,就人类幼崽这种比枕头还小的玩意儿,一晚上能被他踹下床好几回。
他跟萧循睡觉的时候,咳,那是因为萧循力气大才老老实实的。
裴酌抿了抿唇,这他压根不敢睡觉啊。
4523道“我对小太子开了全天候安全守护模式,如果你压到小太子,我会提醒你的。”
裴酌眼睛一亮,都忘了系统不用睡觉的了。
4523坚定道“请监护人放心”他随着裴酌的落水记忆苏醒,也回收了当4513时的记忆,
呜呜呜上次他没赶到,这次小太子是他看着出生的,谁都不许伤害他
裴酌怀疑“我压到他,你不会电我吧”
4523强烈澄清绝对不会”
“行,那我放心睡了。”
裴酌这一觉是被贾敛叫醒的。
贾敛两道眉毛拧得比试验田的玉米棒被猴子偷了那天还深。
“阿弟,你要不要托梦给陛下”
裴酌怀里抱着崽儿,比贾敛还愁,既想让贾敛帮忙捎个信,比如说他课程已经读完三分之一,又怕萧循因此怀疑。
贾敛又不是神婆,怎么可能有求必应,以萧循的脑子,必定怀疑这里面有鬼。
若是萧循深信不疑,那就更糟糕了,虽然系统的存在十分不科学,但裴酌不想让萧循陷入怪力乱神的误区,他这回问的是贾敛,下回问其他居心不良的人呢万一再陷入帝王常见的长生不老骗局
裴酌想着想着,忽然凝视小崽子无辜的脸蛋等等,按照历史一般规律,萧循不是炮灰,反而有千古一帝的资质,那他的太子不就大概率是炮灰了吗
崽儿,你有点危险。
裴酌晃了晃脑袋,他被4523天天“小太子小太子”地洗脑了,他根本不会告诉萧循这是他的儿子,小崽子不会被封为太子,更不可能是炮灰。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对萧循的种种误判,心底拉响一级警报,所谓让贾敛托梦肯定是个障眼法,萧循的真正目标是赌他就在岭南,他躲起来了没法找,但只要他一心软让贾敛传话,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半年时间,足够一个头脑清醒的卷王复盘,规划出一个一个的可能,再用计策一一验证排除。
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容易心软,而这点,被萧循在床榻之间摸得一清二楚。
太阴险了
裴酌报复性的戳戳小崽子,给卷王打工休个产假都不安宁。
裴酌对贾敛道“祝贾兄今夜好眠,一觉到天明。”
贾敛明白了,不知为何,有些替陛下遗憾。
裴酌道“我有不得已的原因要离开玉京三年,且不能让人知道,遇到贾大人实属意外,希望大人为我保密。我只能保证,这不是一件有损大宣的事,而且是大大地利于大宣。我绝不会连累贾大人跟我犯欺君之罪,两年后我悄悄离开,再绕路回玉京寻陛下。若是陛下怪罪,我一力承担,承担不住,我以死谢罪。”
贾敛不明所以,看着裴酌面色不佳,还坚持跟他解释,心一软,咬着牙答应了。
裴酌是神人,不能常理推断原因,总归他相信裴酌。
他也效忠陛下,但这回只能装糊涂了。贾敛确信,如果他没有答应裴酌,裴酌只会立马换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还不如在他这里落脚,到时候好好地送回京城。
至少他这里鸡鸭管够。
两个钦差停留几天,天天早上来问贾敛有没有梦见裴酌,贾敛说梦见他跟裴酌一起上朝。
这是真话,任谁天天被盘问,夜里都会做点相关联的梦。
钦差听了直摇头,回京复命去了。
上朝曾有下属提过让裴酌上朝,亲自舌战群儒,宣扬他的主张,而不是件件都让皇帝出头。
陛下直接否决,说裴酌八辈子都不可能上朝。
裴酌修养了一个月,身体恢复如初,甚至更好一些。
岭南的春天来得又早又快,油菜花从过年就开始盛放。
天气不错,他抱着满月的小崽子晒太阳,走过油菜花地,走过橡胶树苗林。
橡胶树苗林是崽儿出生那天种下的,裴酌忽然觉得神奇,工业用树,碰到了有工科系统的人,育树育人,百年之缘。
京城送来的花生又种下了,从一开始的两垄,一生百,百生万,第三季播种足足种了两亩地。
等这两亩地再丰收,说不定真能奢侈地炒一碗花生米尝尝了。
远远的,有一灰色的活物在花生地里扑闪翅膀,裴酌霎时以为是雪粒在祸祸花生,下意识心虚地藏起崽儿。因为雪粒出现,说明萧循也在附近。
他定睛一瞧,那大鸟不是游隼,而是一只灰色的成年大雁。
大雁的哀鸣吸引了小崽子的注意力,脑袋歪了歪。
裴酌走过去,发现是一只翅膀受伤的大雁。二月末的大雁,成群飞往北方的繁殖地,可能被猎人的箭矢擦过,挣扎地飞了一阵,最终体力不支掉队。
裴酌想起萧循的游隼,爱屋及乌,叫人过来,把大雁捡了回去。
他来这儿不久,便制作了一些酒精备用,因为农场做工的家庭里有三个孕妇,还设了一个消毒产房,比在自家要卫生许多。
裴酌瞧着见底的酒精,改天把萧循送来的酒一块蒸馏了吧。
张大姐经常杀鸡,养鸡场是她在照顾,能顶半个禽类兽医,她简单处理了下大雁翅膀上的伤口,“养几天就好了。”
裴酌目光在大雁翅膀上的花纹看了又看,总觉得有点眼熟。
大多数大雁会一直飞往西伯利亚繁殖地,而有的大雁偷懒,飞着飞着,遇到好地方,就窝着不动了。
玉京的凌波湖不大,却是公子哥儿们的赏鸟地,紧邻着一片密密的树林和草地。
先帝萧颉元有一阵喜好观鸟,特此下令不准捕捉凌波湖的禽类。
凌波湖不仅有皇家饲养的鸳鸯,还有其他鸟混吃混喝,公子哥们的玉米粒管饱。
裴酌游湖那天,在一群鸳鸯里,就看见了野鸭和大雁。
裴酌“吃太肥了被猎人盯上了”
小崽子显然对大雁很感兴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随着大雁转动。
幼崽视野有限,裴酌抱得离大雁近一些。
大雁在农场养伤养了十天,裴酌每天都去看它,完成一天的运动量。
后面几天,大雁估计感受到春天的召唤,蠢蠢欲动要飞往北方。
裴酌也不
留着,他没有萧循训鸟的本事,没法留下来给崽儿当玩伴。
“张姐姐,明天早上喂完玉米,就把它带到田野上放了。”
张大姐还在可惜“这么肥的大雁,不知会不会便宜哪个猎户。”
裴酌脑海里冒出“鸿雁传书”四个字。
血液里忽然有小气泡一样咕腾起来,他懒懒散散地躺了一个月,第一次觉得有件事必须马上要做。
裴酌把崽儿交给张大姐“帮我抱一下。”
他跑回屋里,从床底下拿出钱袋子,哗啦一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里面的铜板早就被他花光了,只剩当初从衣服上、发冠上揪下来的金银饰。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一堆亮晶晶的玩意儿里拨了拨,终于找到他要的一枚金色圆环。
直径和大雁的脚脖子差不多。
裴酌蹦了一下,跑去找张大姐的丈夫,他是个工匠,平日里农场有啥修修补补的全靠他。
“金师傅在吗”裴酌喊道。
“在的。”金师傅正在给裴酌做婴儿小推车。
裴酌亲自画的婴儿车图纸。谁家养崽没有小推车啊难道要他一直抱着散步,很累的。
裴酌道“帮我把这个金环打得宽薄一些,口径大小不变,弄成活口,我在上面刻几个字。”
“简单,您等着。”
裴酌回去把崽抱回来的功夫,金师傅便做好了金环。
“要刻什么字面儿有点窄,怕是不清晰。”
裴酌“没事,我刻拼音。”
裴酌拿了一张纸,写下来,“麻烦您照着刻。”
dubo,unian
读博,勿念。
裴酌搂紧怀里的小崽子,不好意思地在背面又加上四个字。
小有所成
看着金师傅一笔一划刻上去,裴酌微微红了脸。
可不是小有所成。
崽儿都满月啦
翌日,大雁放飞之前,裴酌将金脚环扣在它的脚上。
“去吧。”
“如果下次被人捉了,希望遇到不贪心的,这脚环能当你赎金。”
大雁伸长脖子叫了两声,振振翅膀,飞上蓝天,盘旋一圈后,朝着北方飞去。
裴酌看着它越来越远的影子,嘴角勾了勾。
他自然知道大雁今年又落在凌波湖的几率小之又小,脚环被萧循看见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管他呢,超有钱。
玉京的桃李河堤修成,被锁住的河面波光粼粼,经常有鸟儿落在河畔梳洗。
雪粒啄着翅膀上的羽毛,比主子还霸道,方圆十米都不敢有鸟靠近。
萧循站在河堤上,眼睛盯着水面。
如果裴酌读博回来,会从这水里重新出现吗
试探贾敛失败,萧循意料之中。
是他太急了,竟然越
想越觉得裴酌会在岭南,若非裴酌留下的摊子太大,需要他坐镇玉京以免倒退,抽不开身,竟还想亲自去看看。
若裴酌真的在岭南,何必躲躲藏藏
萧循垂了垂眸,裴酌不在,他堂堂天子,还要给他代课。
他让那群学生自己琢磨,琢磨不出来就滚蛋。
那群学生倒是琢磨了,但不知是谁传出的风声,说是萧循高数学习进度比他们都快。
裴夫子给陛下开小灶了。
于是乎,萧循会收到学堂的奏折,上面不外乎是近日又琢磨出了什么,还存在哪些疑点。
疑点都列上了,君王能不给批复吗
这些他都等着,收取报酬。
雪粒突然扑腾起来,飞上高空,猛扑向下。
萧循抬眸一看,便知它瞅准了一只路过的大雁。
他不以为意,在河边清醒够了,唤来乌骓,上马离开。
雪粒的动作却稍有改变,它收起了利爪,没有一击毙命,只是将大雁按了下来。
萧循握着缰绳一顿,从马上下来,前去查看情况。
雪粒喜欢捕捉鸽子,但很多鸽子承担传信的使命,被抓了很耽误事。萧循便训练它分清“工作鸟”和“非工作鸟”。
遇到“工作鸟”,只要将它按下来便可。
这回是一只笨拙的大雁,戴着一枚金脚环,被误认了。
萧循以为是谁家少爷养的消遣,正要让雪粒放掉,余光倏地扫到了脚环上浅淡的花纹。
这花纹是裴酌衣服上的装饰,独一无二。
萧循蹲下,将活扣的脚环取下,手指一捻,阳光下,金灿灿的一排文字显现出来。是裴酌留的字,书写习惯一样。
他一字一顿拼着。
“读博,勿念”
勿念还是五年
萧循差点心梗,接着想到,若是五年,无论想省事还是突出关键,裴酌应该会用5这个数字,而非拼音。
“小有所成”意思是读博顺利,会如约按照三年之期回来
萧循看看大雁,再看看雪粒,收紧掌心,金环硌得微疼。
不是本事很多么就这样敷衍传信,若是他错过了呢
青鸟不传云外信,白玉京究竟在何处
萧循按了按额头,喜悦和愤怒一齐涌了上来。
裴酌神色凝重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梦见他被萧循骂了。
萧循第一次骂他。
崽儿,我们还是早点跑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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