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扶苏听得亦是一头雾水,父王向来信重昌平君,怎会故意将他在秦为相的记录抹去他伸手轻轻戳了戳明赫的小脸墩,你这小淘气,整天就会胡乱猜测

    但凡换个时机,明赫都要趁机碰瓷嚎哭吸引嬴政来抱他,不过眼下他倒顾不上这个,正翻来覆去念叨回想着“昌平君”这个名字呢万一这个名字是出现在跟赵高合谋的环节,他一定要提前帮始皇大大除去这个祸害

    想到这里,他又暗恨自己从前读史书不够认真,只把关于秦始皇的功绩部分背得滚瓜烂熟,其他人的生平事迹却大多读个囫囵吞枣。

    能记得昌平君这个在史书上近乎透明的名字,还是因为史学家发现新证据,推翻了太史公那段记载,毕竟这种事着实不常见,他才返回去多读了几遍。

    原来,在嫪毐发动蕲年宫政变那晚,史记上是这么记载的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按这句话理解,当时的秦相是昌平君。但史学家们根据后世出土的秦朝铭文和诏书,推翻了这个谬误。

    因为,嫪毐政变发生于秦王政九年,不管是史书还是后世出土文物,都清楚地指向同一个证据秦王政元年到秦王政十年间,秦国的相国都是吕不韦。

    而在秦始皇废除相邦制、改用左右丞相制之前,秦国的相国都只由一人担当。再结合韩魏等国的史料来看,当时秦王政年幼,秦国由吕不韦独掌大权,他也绝不可能再设置一位相国来与自己分权。

    所以,史学家们认为这句话的谬误之处,或是后人誊抄过程中少写了一个顿号,它的原意本该是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想到这里,明赫再次在脑海中搜寻起来,到底还有哪件事提到过昌平君呢

    系统忙提醒道,“宿主可以从商城购买史书大全哦不过要2000点善意值”

    明赫略一盘算,果断决绝,“那可不行,我的善意值要留给始皇大大换东西的,不可能浪费在别人身上,再说了,万一昌平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过段时间就被大大贬出咸阳,我岂不是亏大”

    话还没说完,脑中顿时一道亮光闪过,他猛地想了起来。

    不过似乎确实是明赫多心了,因为记忆里关于昌平君的记载同样平平无奇,对秦始皇并没有没什么威胁。

    他顿时意兴阑珊,在心头嘀咕着,“嗐,让我白担心一场,昌平君确实没折腾过什么幺蛾子,他被始皇大大赶出咸阳八成是工作能力不行吧嘿,就看现在吧,他竟然连个李斯都辩论不赢,大大这种卷王怎可能一直重用他”

    扶苏猛地打了个哆嗦,抱着襁褓的手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连正在针锋相对的昌平君和李斯都有所察觉,双双停下看向扶苏。

    明赫感受着他隔着襁褓抖个不停的双手,暗道,“扶苏这是咋了他很冷么唉,这才刚入冬呢,才站这么会儿工夫这孩子体质也太差了,我以后得多带他跑跑步”

    嬴政不动声色上前一手接过明赫,一手摸了摸扶苏的额头,“寡人听说,你昨夜哄明赫入睡哄到了三更,想来有些困乏了。蒙恬,你送扶苏回去歇息吧,今日的功课也免了。”

    不过是句托词罢了,扶苏向来是稳妥的孩子,眼下他定因明赫所言昌平君会被贬黜一事失了分寸,毕竟他对昌平君感情深厚,倒也不必非要留在此处如坐针毡。

    再者,他虽深信天道酬勤之道,譬如宫里凡是年满四岁的公子公主,每日都要学读书识字之道。但扶苏丧母后意志消沉,两月里就病了两三场,他便特意吩咐太傅近日少给扶苏布置功课。在儿女们的健康和才学之间,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虽然他并不知晓,自己精心爱护的这些孩子,会在二十多年后被他们的亲兄弟屠杀殆尽。

    扶苏顺水推舟轻轻道了一声,“谢父王,那儿臣先回宫歇息了。”

    又踮起脚朝明赫挥了挥手,柔声道,“阿弟要乖乖的哦,阿兄晚点再来跟你玩。”

    说完,他甚至没有勇气看一眼昌平君,就愁眉苦脸地跟着蒙恬走出了殿门,昌平君收回目光,垂下眼眸掩饰心头疑云。

    明赫看着他消失在殿前的背景,嘀嘀咕咕道,“快去吧快去吧,虽然你昨晚并没有哄我哄到半夜三更,但这个锅我还是背了吧,大大肯定担心你太冷了,找借口催你回去添衣服呢。唉,他对你的爱这么深,如果知道你自杀该有多伤心啊呜呜呜”

    明赫越想越难过,瘪了瘪小嘴无声地哭泣,眼泪一颗一颗流了下来。

    已经离开章台宫的扶苏自然没听到自己的悲剧人生,可抱着明赫的嬴政听见了。

    一阵巨恸伴随着数不清的疑惑涌上心头,剧烈冲击着他的理智,他稳下心神飞快推断扶苏纯孝,敬父母为天,从骨子里认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绝不会做主动了断性命这种蠢事,这意味着,他必是受人胁迫而死

    因为他自信,自己就算晚年再愤怒、再昏聩,也绝不会逼死自己的儿女。

    那么,究竟是何人胆敢绕过他这个君王,去害身为储君的长公子扶苏

    他目光沉沉,瞬间想到了昌平君,会是他么不然自己为何要将他逐出咸阳扶苏一向信他敬他毫无防备,昌平君若想害扶苏,机会足够多

    下一瞬,嬴政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扶苏的母族是楚国,不管华阳夫人还是昌平君,都只会盼着扶苏好好活着,成为下一任秦国君主。

    再者,若自己查实确是昌平君害了扶苏,岂会让他有机会活着离开咸阳

    一时心念急转,脑中不断涌出新的人选,又不断否定,不过片息之间,久得像过了一年半载

    他强行收回心神,伸出修长的手指,为明赫揩去颊边的泪珠,微笑道,“寡人的明赫这是怎么了,是舍不得你阿兄离开么”

    明赫泪眼朦胧看向他,眼泪掉得更多了,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嬴政见他为自己父子的生死离别悲痛到如此地步,倒多了几分耐心,轻轻抱着襁褓哄着,看得三位大臣目瞪口呆。

    昌平君虽猜到扶苏定能说服大王收下这孩子,但没想到大王竟似很喜爱这孩子,世上莫非真有阴差阳错之缘

    想到这里,他垂眸掩住了眼中的光芒。

    李斯则一脸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看起来一脸慈祥。

    老好人隗状左看右看没人搭腔,便硬着头皮提醒道,“王上,老臣家中有小孙,故而粗略懂上几分养儿之法,这位小公子约摸刚满月,并不识得人,想来他哭是因为饿了。”

    嬴政先前听宫人回禀这孩子不肯喝r,纵是挤出来放在碗里也不肯喝,倒猜测他身为天外福星,大约不用跟凡人一般进食。

    不过,他仍是柔声问道,“明赫是饿了吗若是想进食,就眨一眨左眼给父王看好不好”

    李斯看着这一幕,眼中若有所思。

    明赫一听,急忙停下哭泣,拼命睁大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给父王看,生怕他要喊人把自己抱去喝奶。

    嬴政点点头,“好,明赫既然不饿,就不必进食。”

    隗状忍无可忍,又提醒道,“王上啊,一个月的孩童其实不能完全算是个人,由于婴童压根听不懂人话,与他们交谈仿若是对牛弹琴”

    明赫一听怒了,努力撑起身子,探头看向隗状,口中念念有词骂道,“你才不是人,你才是牛你这愚昧的老黄牛”

    隗状见这婴孩玉雪可爱,正朝自己咿咿呀呀地喊着,一颗喜爱抱孙的心顿时又蠢蠢欲动,忙舔着脸问道,“王上,欸,不知这位小公子是哪家的甚是可爱,老臣见他朝我嬉笑不止,想来他是想让老臣抱上一抱”

    明赫猛地缩回嬴政怀中,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后怕不已,这自作多情的老黄牛,休想将我从大大怀中要走

    嬴政没搭理隗状的痴心妄想,轻笑一声,小心将明赫转过身,面朝他们举了起来,笑道,“寡人倒忘了跟众卿介绍,这是寡人昨日收养的小儿,起名明赫,按排行是我大秦九公子。”

    昌平君闻言,笑着将昨日扶苏捡到明赫之事,大致给另外二人说了一下,又贺道,“王上宅心仁厚,明赫这孩子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臣在此恭喜王上喜得麟儿”

    嬴政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隗状正要跟着祝贺几句,哪知李斯上前一步,神情激动地扯下腰间玉佩,毕恭毕敬举过头顶,满脸堆笑道,

    “原来这俊秀机灵的小公子是王上的九公子,怪不得方才臣第一眼看到他,便觉得这公子福气丰沛臣今日亲眼得见王上父子尽享天伦,实乃三生有幸这块玉佩,乃臣几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得一位世外高人所赠,数次为臣化解意外,想必是有些灵气在其间的,臣愿赠于九公子以护他平安喜乐,望王上不嫌臣粗鄙,代九公子收下此玉。”

    隗状目瞪口呆看向李斯,不是,李斯你这这马屁拍得也太明显了吧,不过是王上突发奇想认下的公子,至于么

    想到这里他又暗暗有些后悔,甭管是不是亲生的,王上既然特意给他们介绍了,自己便该早些取下玉佩送给这孩子,在王上心中也能得个“为人赤诚”的评价不是

    昌平君似笑非笑看着李斯,目中颇有深意。

    嬴政倒真的有些高兴,人家福星崽不远万里从仙界来到大秦,此刻大秦臣子们若人人都没个表示,岂不有些失礼便命人收下那块莹润的玉佩,也不怪他喜欢用李斯,人家确实会来事。

    这时,明赫正在吐槽李斯是马屁精,脑中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咦,恭喜宿主,得到李斯10点善意值”

    明赫一惊,“什么,他不是在日常拍马屁吗怎么可能对我真有善意值”

    系统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呀,反正就是有了。”

    殊不知,此时的李斯颇有几分捷足先登的暗暗得意。

    他也是楚国人,但出身远不如昌平君显贵,年轻时不过在老家上蔡郡,当个文书杂务小吏养家糊口,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

    直到他一次无意间在打扫郡里的粮仓时,发现一只偷吃的硕鼠,长得又肥又胖,看到人来竟然也丝毫不惊慌,大摇大摆留在原地继续掏着麻袋里的粟米,全然不像平日在厕间吃脏污的老鼠那般胆小。

    这一幕给他的心灵带来巨大的震撼,老鼠的处境,岂不跟人的处境一般无二人这一生能活成什么境地,全看你处于厕中还是仓中。

    一辈子守着上蔡小郡,与厕中之鼠何异

    从那以后,他决然辞去小吏的工作,一边自学法家之术,一边前往赵国拜大儒荀卿为师,学帝王治国之道。

    学成拜别荀卿后,他只身前往野心与实力最盛的秦国,渴盼游说秦王任自己为客卿,哪知他抵达秦国后,正巧遇上庄襄王嬴异人薨逝,此时朝政大权皆在国相吕不韦手中,他只好求到吕不韦门下,做了对方府中一位舍人。

    四年前,正在帮秦国修建沟渠的郑国被揭穿间谍身份,秦国宗室大臣纷纷劝秦王驱逐列国客卿,以免养虎为患,于是随着一道驱逐诏书的发布,他想在秦国追求功名利禄的希望被砸了个粉碎。

    他不甘心,昔日商君能被秦国接纳,张仪能被秦国接纳,范雎能被秦国接纳,他李斯为什么要被驱逐出境他愤然写下一道劝秦王不要驱逐客卿的谏书递进秦宫,茫茫然离去。

    没想到,正是这道谏书让自己意外得到秦王的赏识与重用,一夜之间从惶惶如丧家之犬,变成官位仅次于左右丞相的秦国廷尉,堪称飞黄腾达

    他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功名利禄,也无比感激自己生逢其时、得遇明主,时时不忘揣摩王上的所思所想,力图能在第一时间为君王出谋划策。

    正因为如此,今日他才能迅速通过王上的举动,窥见一层众人看不穿的涵义王上非常重视这个收养的孩子。

    因为,王上素来君威甚重,喜怒不形于色,更从未在这议政的章台宫,当着群臣的面抱过任何小儿,还露出那般慈爱的神色。

    他在暗暗揣测这孩子真实身份的同时,也绝不会错过任何结下善缘的时机。

    只要是王上喜欢的,他总不吝惜付出格外的善意去投其所好,因为他没有根基,没有同党,有的只是君王的信任。想要在秦国朝堂稳稳扎下根来,就要永远跟秦王站在同一条战线,喜秦王之所喜,恶秦王之所恶,做一个彻彻底底忠诚的纯臣。

    想到这里,李斯心情极好地微微扬起唇角,世人多愚昧,岂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稚嫩之音,“唉,没想到李斯竟然能把马屁拍得这么真心实意,算了,大不了以后父王要杀他的时候,我为他说个情吧”

    李斯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忙悄悄往四处迅速看了看,并未看到有什么孩子,想到这来历不明的声音和此人所言,心头的恐惧霎时更深了,忍不住又抬头悄悄看向嬴政。

    这时,蒙恬面色凝重走进来,径直来到嬴政身边,附身低语了一番。

    嬴政听完,面上竟罕见露出欣喜之意,“哦,他今日已到了咸阳速派人迎进宫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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