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王翦与李信不由对视一眼,欲言又止地齐齐看向殿上的君王。
这正是二人方才猜出齐楚燕之意图,却一时不敢贸然提出对策的缘由。
三国莫名伐赵之举,在他们看来简直匪夷所思,故而,根本无人相信三国真会伐赵。
此时,李信率先忧心忡忡地开口道,“王上,臣以为桓猗所言甚有道理赵国乃是秦国东进最大之障碍,他们岂会这般好心为我大秦除去臣有些担心的是,眼下齐楚燕打算假意攻赵,实则欲前往邯郸与赵军合兵一处,转而南下攻秦”
“而我秦国眼下正值收割晒粮之时,除却边关守卫,如今各处大营加起来只有数万留守士卒,难以抵抗四国过百万之兵,还请王上早日将各地士卒,召回军营操练数日以整装迎敌”
他猜测,定是四国眼馋秦国高产仙种大丰收,又摸准了秦国今岁必会遣更多士卒回乡秋收,这才沆瀣一气串通起来,打算以攻赵之名出其不意攻秦抢粮,堪称无耻至极
王翦却紧蹙眉头,断然抬手否定道,“眼下形势不明,我等切不可先自乱阵脚若四国此番合兵而来,联军至少有一百二三十万人之众,而我秦国各处大营之士卒,纵是全部召回亦不过七八十万,如此敌军多而秦军少,于士气大为不利,故而,纵便他们真要合军攻秦,秦国亦当先施计离间列国,悄然不战而分化其联盟,绝不可一来便硬碰硬”
李信略一思索,急忙认真点头附和,与王老将军之沉稳相比,自己还是急躁了些,姜还是老的辣啊
君王闻言亦微微颔首,是也,秦国从不逞匹夫之勇,若打得过自会硬打,若打不过便会设法从敌军内部、找到矛盾而利用之
王翦继续道,“此乃其一。其二,若诸国此番使的是一套连环计,先是假意以威慑赵国之名集结兵马,再做出要真去攻打赵国之态,此外却故意露出马脚,让我等君臣猜测出他们实则要与赵国合兵攻秦,为应对百万大军,秦国只得急急召回各地士卒,甚至还将加急征召新的士卒试想,若秦国果真顺此而为,会产生何等后果”
嬴政顿时目光一凛,若有所思道,“老将军言之有理如此一来,秦国秋收之况将迎来劳力严重短缺,高产之种迟迟不能收完,将尽数烂于田间地头,或是被再次降临的暴雨泡毁”
王翦肃色点头道,“正是如此这般一来,四国只需以百万重兵为幌虚张声势,并不会当真发兵伐赵或攻打我秦国,而秦国却要损失上千万石高产粮食,是以,此事之应对,还请王上慎之再慎呐”
嬴政端坐于殿中,听完王翦之言,眸中涌起一丝更深的疑惑,此言固然有道理,但他总觉得何处不太对劲,一时竟又想不起来。
桓猗听到这里,怒火早就蹭蹭冒起了三丈高,一跺脚怒道,“好哇,原来那等混账东西并未发癫,这般周折竟是想算计我秦国,可恨至极”
他急
忙噗通跪下,仰头目光坚定看向君王道,“王上,此等宵小之辈不足为惧您无需将秋收之士卒召回,我秦国精铁所炼之铁剑兵戟,远比列国那等劣铁兵器强上数十倍,臣愿请命,率留守于军营之数万人出征,以兵器之利先发制人,逼迫四国鼠辈主动退兵,还请王上应允”
桓猗生平最恨之事,乃是有人不将自家君王放在眼中,山东之国如今这诡计,在他看来,对方趁秋收打劫,简直是想将王上逼入绝境。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提出的法子,正是兵家“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计秦国若不想误了秋收,便要趁早击破列国结盟之决心。
此计需派出一支毫不惧死的先锋死士之军,以精铁利刃在列国洋洋得意之际,率先发起一往无前的冲锋,以视死如归的豺狼姿态杀进敌营,以数万人之凶狠,一举斩杀敌军数十万人之性命,以此来威慑敌军。
如此一来,列国那帮屡次结盟攻秦、又屡次因利益不合而作鸟兽散的乌合之众,必会为己国军队之损耗而不满,更会担忧秦国接下来的士卒亦会同样凶残可怕,定不舍将带来的人马全折在秦人手上
这般之下,齐楚燕赵焉能不打退堂鼓,纷纷找借口班师回国
自然,桓猗此番提出这计策,便做好了以身殉国报君之准备秦军区区数万人纵是再如何凶猛,亦绝无可能从百万大军中全身而退。
嬴政疾步下殿,衣袂翻飞来到桓猗身前,俯身一把用力握住对方的双臂,沉声道,“爱卿快快起来,秦国绝不至步入如此绝境,此事休得再提”
说着,他便顺势将膀大腰圆的桓猗从地上拽了起来。
桓猗却梗着脖子坚持恳求道,“王上,三国大军既已开拨,最晚十月便能抵达秦赵边境,请您让臣召集留守士卒加紧操练吧”
因军功爵位制的缘故,秦军在战场上向来是最不畏死的,死了,他们的家人能得到朝廷发放的抚恤钱粮,若是杀敌立功而死,更能为家人挣到爵位土地是以,他们怕的从不是战死,而是战败,以商君之法,战败是要受罚的。
桓猗这趟既想带着这几万士卒充当敢死队,便要提前打磨一番他们的凶残血性,势必要让众人之死,能为家人多换一级爵位,多留几分保障。
嬴政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桓猗啊,勿要过于忧心,寡人倒觉得,兴许那列国君王所想之计谋,远未到尔等所忧虑之地步”
话音未落,正垂首回想整件事蹊跷之处的李牧,登时眼睛一亮大呼道,“王上此言是极,我等以身经百战之良将思谋,去揣测那列国昏君之言行,着实太过高看他们了”
王翦忙问道,“李将军此话怎讲”
李牧放开紧锁的浓眉,心中骤然松快地笑道,“诸位不妨想一想,此番楚国主将是何人”
桓猗不屑地嗤了一声,“若来的是项燕,本将倒还要担心我那计谋施展不了,那劳什子昭让,不过是战场无名小卒耳”
李牧点头
道,“正是昭让此番若是项燕率军前来,我等今日种种忧虑皆大有可能,需拿出十二分之谨慎来应对四国百万之兵诸位请再想一想,项燕乃是楚军最强之将领,这趟野心勃勃的北上行军,他竟被楚王弃而不用,又是何故”
嬴政心头那丝不对劲之感,也随着李牧的言语而烟消云散了,他笑着接过话头道,
“寡人以为,能让楚王怒而改用新人之缘故,必是项燕与他之主张截然相左确切来说,乃是楚王一心想整军北上,而项燕竭力劝阻此事。”
王翦眼冒精光飞快思索一瞬,不由抚掌大笑道,“必是如此,妙也”
李信也转忧为喜道,“老将项燕既然执意反对此事,便意味着楚王的谋算乃是不利楚国之举”
桓猗咧嘴乐呵呵挠头道,“那楚王,该不会真想跟齐燕两国合谋灭赵”
须知,若楚国此番真想与三国趁秦国秋收之机围困,倒着实会让秦国陷入进退两难之困境,而项燕也必会主动请命率军北上,怎会气得楚王罢去他的统兵之权
眼下他能想到对楚国最不利之事,便是三国合谋灭赵了。
李牧亦笑吟吟道,“楚王放着良将之忠言不听,却愿听朝中奸臣怂恿,而齐燕两国之君明知楚国此举顾头不顾尾,依然派三十多万大军出动,意图一举瓜分赵国,可见他们朝中劝谏之良臣,亦是半分不得重用的。如此一来,这三国百万之师背后,只有昏君与奸臣在胡乱指挥,着实不足为惧耳”
嬴政眼含笑意看着身前的四位大将,赞道,“善爱卿们言之有理,如此一来,我秦国只需静观其变,以不动制其动”
但该有的警惕还是要备上的,他意气风发转身朝殿上走去,吩咐道,“蒙毅,研墨拟诏,命各处军营留守士卒即刻赶往边关,秦赵、秦齐边境需加强戒备”
蒙毅忙应了一声“喏”,便将备好的清水倒入砚台取来松烟墨研磨。
君臣们捋清思路后,一时都面有难掩之喜色,秦国忙于秋收而准备冬日再攻之赵国,眼下竟有人愿主动替他们打下怎能不心生痛快之感
向来持重的年轻君王,今日亦难得当殿放纵一回心头喜悦,他当场命人取来一坛黍米酒,在武将们骤然放出精光的期待目光中,命人斟满五个陶碗,分发下去后,他率先起身端起一碗,单手举着朝他们爽朗笑道,
“来如此大恩,我秦国君臣自当在这章台宫中,提前为三国庆功这碗酒,寡人敬楚王心想事遂”
王翦乐呵呵双手举起酒碗,笑道,“老臣这碗酒,敬燕王旗开得胜”
桓猗忙喜滋滋举高陶碗道,“臣这碗酒,敬齐王得偿所愿”
李信也真心实意笑道,“臣这碗酒,敬三国早日灭赵”
李牧隔着酒碗与君王遥遥对视,眼中有喜悦在隐隐闪动,他沉声道,“臣这碗酒,敬齐楚燕三国大胜而归”
李牧没想到的是,他逃离赵国后,赵国并未传出他逃亡的
消息,反之,“叛贼李牧已伏法”的公告,却迅速传遍了赵国各地郡县。
这消息自然是赵葱传出来的,当日,他派出的追兵因半路滑坡泥石挡道,待追到边境之时,早已不见李牧的身影,只得怒气腾腾杀了数百人泄愤。
在庞钟的催促下,他原本是想第一时间派人将此事传回邯郸的,但在信使即将出发之际,却又转念一想郭开既肯将这代郡郡守要职落到自己身上,不正是盼着能借他的手除去李牧么
若教郭开知晓李牧还活着一事,自己这统领数十万大军的位置,定不会再坐得安稳
是以,他当即便唤住信使,烧毁先前那封密信,改写了一封李牧已被诛”的密信送往王宫。
一时,全国上下一片哗然。
莫说那些因失去保护神而悲痛万分的百姓,便是朝堂之中,亦是乱成了一团。
当日,待宗室知晓赵王下诏、将李氏一族迁去秦国一事,已是数日之后,赵氏族长气咻咻来到龙台宫质问此事,却被赵王不耐烦赶走了出去。
他这过河拆桥之举动,彻底惹怒宗室众人,一时颇有剑拔弩张之势赵国宗室可与秦国截然不同,他们庞大的宗室子弟们乃是世卿世禄制,不但享受着封地税赋,还养了少则数千、多则上万人的军队。
而李牧因造反被杀的消息传来之时,宗室众人便立刻怒气冲冲赶往邯郸,找赵王讨要说法。
倒也不是他们有多顾念李氏一族之功劳,或是有多信任李牧绝不会反,而是,他们从数番秦军攻赵皆无功而返一事,看出李牧于赵国之重要,不啻于当年白起于秦国之重要。
有李牧这当世名将为赵国守住国门,他们的土地财富,才能安安稳稳揣在赵国境内,无须担心秦人或匈奴人打进来而劫掠一空正因如此,宗室也愿意与李氏一族保持良好关系,以笼络李牧为赵国死心塌地卖命。
一个对赵国如此重要之人,那昏君竟不声不响将他杀了,众人如何能忍
在这熊熊怒火之下,宗室开始密谋更换赵王一事,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很快,赵国又传开了新的流言李牧并未谋反,他乃是因郭开之谗言,而被赵王冤杀的
这流言很快便如燎原之野火,疯狂蔓延到赵国的大街小巷。
先前,百姓们不忍让众人指摘战神李牧,大多人听闻他谋反被杀一事后,都会下意识地保持缄默不与人讨论,是以,此事朝廷虽公布了,民间却一片静悄悄,并未实现郭开期待的李牧被千夫所指之盛况。
至于那些早就知晓李牧已逃走的代郡百姓,更是默不吱声假意信了赵葱这消息,绝不敢让人发觉此事。
但这回,李牧实则是被冤杀的流言一起,赵国百姓便沸腾起来了,在他们心中,能为大伙抵挡北边蛮夷与南边秦人的李牧将军,可比那昏君重要万倍
是以,既悲且怒的百姓们,开始在各地悄悄自发为李牧盖泥祠,并在有心人的授意下,让自家孩童吟唱“李牧死,郭开在,赵国亡”的童谣。
如此一来,宗室便联合部分利益一体的大臣多番上奏,以“郭开构陷忠臣触犯众怒,还请王上早些将此奸贼除去”的名义,逼迫赵王“杀”郭开。
他们自然知晓,赵王绝不肯杀他最信重的恩人郭开,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这般反复上奏,以让赵国众人看清这一味包庇奸贼之昏君,德不配位,自该退位让贤
正在赵王怒不可遏,听了太后的建议打算破罐子破摔,找来郭开商议要调遣军队将宗室族人挨个剿灭之时,楚军浩浩荡荡三十万人北上、并于蓟城与齐燕二王会盟一事,传到了邯郸。
明眼人皆能看出,三国此番若是要攻秦,又岂会单单撇下赵国
于是,眼看就要爆发的赵国内乱,倒是顷刻间应声而止,宗室子弟纷纷命人快马加鞭跑回封地,秣兵历马严防死守,而赵王在惊慌失措之下,下诏传李牧回邯郸保护自己直到郭开哭嚎着提醒他,李牧那逆贼,已被杀啦
而闻知这天大喜讯的三国联盟,很快就迫不及待从距邯郸不远的蓟城发来国书,要求赵国立下盟约,将从秦国手上得来的九座城池,尽数献与他们,否则,百万联军将立刻伐赵。
赵王心痛难忍之下,权衡再三,打算派人前去讨价还价,留下三座城池而分六座给三国,却被郭开极力劝阻了。
郭开当日会改口同意蒙恬要带走李氏全族一事,正是觊觎秦国那九座有煤矿与高产粮种的城池,在他眼中,将其中二三城从君王手中哄骗到自己手中,乃是早晚之事,故而早将其视为郭氏之私产。
须知,赵王手上若有九座城池,他自能轻而易举分走两三座,但若赵王手中只剩两三座城池,他便会一座也分不到,如何肯让三国之人前来分走
是以,以郭开之精明算计,自然认为当务之急该派赵国军队与三国开战,如此便能保住他的城池赵国如今虽不如往昔强盛,但为与强秦和匈奴对抗,各地边军与朝中军营人数加起来,却也是有六七十万之多的。
他坚信,以赵国六七十万大军对阵三国乌合之百万大军,乃是胜券在握。
故而,郭开这趟坚持以“王上今日若妥协六座秦国之城,齐楚燕必会看出赵国软弱而得寸进尺,待明年再集兵百万,提出要瓜分我赵国数十座之城,届时,赵国纵便怒而发兵,亦白白损失了先前那几座秦国富饶城池啊”为由,再三劝赵王命司马尚集结三十万人死守邯郸防备齐楚大军,再命赵葱率大军严守代郡应对燕军来袭,同时派人一口回绝三国之无礼要求。
在他连哭带劝的攻势之下,赵王很快感动得涕泪连连,深感相国乃赵国忠贞死节之臣,哪有不赶紧依言而行的
殊不知,他此举正合齐楚燕三国之意,三国此番合兵百万,岂是只为那九座城池而来不,他们要的,还有赵国广袤之中原沃土,与北地肥美辽阔的养马之地
十月下旬,齐楚六十多万大军从蓟城出发直奔邯郸邺城而来,而三十多万燕军则气势汹汹南下攻打代郡,三国全力围剿赵国之战,正式
拉开了序幕。
而与战火纷飞的赵国相邻的秦国,倒悠闲地按时忙完了秋收秋晒,远比往年更丰盛的数千万石高产粮食,圆满收进了朝廷先前扩建的宽阔粮仓之中。
在完成秋收之后,嬴政又立刻下诏命各地士卒即刻归营,王翦李牧等人也立马着手操练大军,以做好三国意图偷袭之准备,一切皆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一年,秦国勤劳的庶民之家,无论是老秦人还是新秦人,在缴完朝廷税赋之后,家中至少能余下两三百石粮食比起往年七八十石而言,这意味着,每一户人家都能吃饱了
除了主食稻麦、玉米、菽豆、红薯土豆之粮,他们还按自家土地所种之作物,分到了油菜籽、花生、蔬菜、苹果等各色足以改善生活的副食作物。
如此一来,秦国各处城池乡闾之间,都撒满了百姓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忙着分享自家吃饱饭、尝到新作物的喜悦都来不及,又哪来心思讨论赵国之乱象
前来阳武郡担任郡丞的萧何,正与乔装成逃难赵商、而下乡体察民情的韩非一道,坐在一处大槐树下,手中捧着百姓执意塞来的热气腾腾烤红薯,跟着大伙当众品尝着香甜的红薯呢比起淡而无味的土豆,他们更是无比喜爱这红薯,毕竟,甜味对这时代的平民而言,是何其奢侈的享受。
往日腼腆而内敛的乡民,此刻正红光满面地在郡守大人面前,尽情地分享着他们丰收的喜悦。
一位精瘦的老者边吃边细细回味这津甜的香味,正对众人感慨道,“老朽只在幼时随阿父去远亲家中,参加伐柯之筵才得过半块饴糖未料到,活到这把岁数,竟还能吃上这一咬一口甜味的红薯,香啊”
大伙连声幸福地附和着,有人揉了揉鼓鼓的肚皮,打了个嗝乐呵呵道,“这秋收一过啊,我家中便足足连吃了三日白面馒头,管饱这般好的日子,真是从也未曾见过”
说着,他又满足地打了个嗝,此举若在列国贵族看来,着实是粗鄙不堪,但对这些庶民看来,他们却会因打嗝而无比自豪能吃饱饭、吃撑肚子、吃到打嗝,是他们往日连做梦都梦不来的天大好事啊
另一位认真舔完红薯皮上残渣的老妇人,小心将皮卷起来收好,打算带回去撕碎了喂刚买的小鸡崽呢,她附和道,“是啊,也不知大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般好物,这红薯真是顶顶好它这藤叶能吃,果子一挖一大堆,个头顶顶大,生吃甜津津,熟吃又软又甜,简直是个宝物要我说啊,大伙明岁春耕之时,若能将地里全种上红薯,便是最好的”
萧何一听,这可不成,朝廷早给郡中发过布告,称红薯土豆等物不能当成主粮大面积耕种,只可在土地贫瘠之边角处轮种,他忙瞥了韩非一眼,见依然面含笑意认真听着,并无开口阻拦之意,这才按捺住劝阻庶民之意。
下一瞬,却听另一位老妇人一拍大腿呼道,“这哪成里正先前不是将我等召集在一处宣读过文书吗这红薯与土豆,皆不能抢占了小麦稻
米这等主粮的地盘,刘氏,你可莫要乱来到时春耕,里正自会为我等划分埋种红薯与土地之地”
旁人急忙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道,“就是刘媪,你可莫要拿自家红薯乱去掩埋,伤了乡中之地啊”
众人劝阻之下,先前那老妇人忙讷讷称是。
这时,韩非却开口假意试探道,“诸位如今既过上了这等好日子,若此番齐楚燕三国顺势攻秦,尔等可愿与他们里应外合,推翻这秦王暴政”
话音未落,方才还对他们格外和气的乡民,立刻纷纷变了脸色。
更有数名青壮扑上前,一把抢过赠给他们的烤红薯,冷笑道,“尔等狗贼,不配吃我秦国之薯”
萧何忙与乔装成随从的侍卫上前,边护着韩非往村口方向挪,边故作诧异道,“诸位这般无礼,又是作甚”
大伙却不肯再与他们解释,老的小的年轻的皆捡来泥块与树枝,追着他们边扔边骂道,“二三子,快拦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东西”
“我等见他们遭了大难才好心收留一二,哪知他们竟是三国派来的细作,是特意前来挑拨我等背叛大王的”
“我等能有今日这般好日子,全是我家大王仁义心善,若换了齐楚燕之君,纵便有这高产粮食,又岂可为我等留下这般之多快将他们捉住交与里正处置”
萧何一行好不容易才带着韩非,逃到藏于村口的马车上,坐在疾驰的车内,他不解地看向跑得气喘吁吁的韩非,问道,“郡守大人,您这又是何苦”
韩非近日接连在阳武郡各地施行此计,有回遇到乡中有猎户,差点被对方以木箭射中后背,让萧何忧心不已,但韩非却仍是执意如此。
而他施行此计,正为调查阳武施行新法一年多年之真实民意若以郡守长官的身份查探民意,庶民定会因畏惧官府而假意称好。
他要的,乃是庶民面对有人诋毁秦王之时,最真实的反应。若无半个官府之人在场,庶民亦肯翻脸愤然维护秦王,这便意味着,这阳武郡之新法,已彻底将对魏地旧民忠君之心,全然拉到了秦王这头。
这会儿,他笑眯眯看着萧何道,“此乃阳武最后一个乡闾,三十七个乡闾之民听闻我这等挑拨之言,无不义愤填膺前来追打我等,可见,新法已成,本郡不负王上所托”
萧何看着对方面上的和煦笑意,不由暗忖,这位数十年对韩国忠心耿耿之王族公子,如今为秦国这般殚精竭虑,岂非已将满腔忠诚尽数交付于秦王
想到当日殿试见到那位丰神俊朗的君王,他忽然有些好奇,对方究竟是如何收拢韩非之心的
十二月的呼呼北风之中,赵国面临着愈发严重的内忧外患双重巨大压力中原的司马尚一人力不从心,除了齐楚联军接连攻下中原数座城池外,先前洪灾最严重的北地数郡,庶民正因断粮而奔往中原谋生,士卒前去驱赶流民之举,却招来中原民众物伤其类的不满,一时民愤滔天。
很快,北地又传来噩耗两军交战之际,赵葱竟趁机贪墨军粮,又命庞钟暗中与燕商谈好价钱,正在大开城门搬运粮草之际,埋伏于数里外的三十多万燕军却冲了进来,代郡失守
而镇守云中与雁门的将领,本就因李牧被杀一事愤愤不平,无心再为赵王效命,此番两地将士抗燕十分敷衍,眼下,此两地亦危在旦夕
消息传回邯郸之时,绝望的赵王与满朝大臣,于大殿之上痛哭了一场,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李牧在时,赵国边境是何等安稳,莫说齐楚燕之国,便是强秦亦奈何不了赵国半分
他不由悲从中来,含泪哀声大呼道,
“上苍啊,寡人失悔莫及啊若寡人的大将李牧还在,燕人那等鼠辈岂敢南下放肆上苍啊,请让李牧死而复生,快快前来襄助我赵国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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