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安筠怒目圆睁的一句反而让她笑得更开心了。
虞小杞第一次见虞谷笑成这样,不明白死鱼和骨头为什么能凑在一起,老太太给她夹肉一边小声说,“她们以前就这样的。”
郦安筠对着小孩还能装出几分温柔纯良,但对虞谷无论隔了多少年都可以火力全开,她瞪人都快不怕眼酸,虞谷还不忘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一点没变啊,眨眨眼吧,我看了都累。”
她轻描淡写地把这几年的空白翻过去了,递过来的水杯带着点重修旧好的意思。
虞谷拿没柄的杯子不像一般人那样握住侧边,反而托住底部,她手本来就大,郦安筠无论怎么拿都会碰到她的手。
以前她就抱怨过虞谷堪称八爪鱼的拿杯法,现在久违的习惯比她试图避嫌和逃离的理智更快。郦安筠拿走水杯,脑内再三提醒,仍然避无可避地触碰到对方的手。
虞谷面色如常,反而是郦安筠倏然垂眼,接过的时候水杯一歪,洒了几滴在桌上,虞谷抽了张纸巾递给她,似笑非笑地说“骂人的时候那么有力,这会就柔弱了”
郦安筠又瞪了她一眼,虞谷还在这笑。
周绢花不怎么喜欢小孩但对小孩都不错,一起吃饭的三个小孩都是她带过的,聊着聊着就会问点别的,又提到郦安筠的身体状况,叹了口气“你妈妈说你现在身体还没我好呢。”
虞谷从隔壁搬走后也很少和郦安筠的家人往来,她更没什么常来的理由。
扬草是个不大的县城,但郦安筠不在,虞谷为了生活也需要到处奔波,要停下来想一个人都需要夜深人静的时候。
郦安筠摇头,不同意亲妈的背后对比“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在苍城做的手术,从入院到出院一个多月,田兰月也是那个时候催促她休息的。
外婆叹了口气“那不也是没全好吗兰月说你又打算工作啦又要走”
排骨煲还冒着热气,老式的煤炉还是当年虞谷在这里吃饭的那一个,外面爬满洗不掉的陈年旧垢,就算用清洁球洗干净也会刮掉原本的涂层,像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虞小杞中午吃的面包糊弄肚子,晚饭吃得贼香,都忘了要观察她小姨和这位郦阿姨。
虞谷默不作声,听到又要走微微抬眼,却没看郦安筠,目光落在衡量摇晃的小猫尾巴,心里像是被挠了一样,熟悉的如鲠在喉又发作了。
郦安筠摇头“先不走了,朋友还给我留了一个这边的工作呢。”
周绢花不是很放心“什么工作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卸了妆气色多差,你要休息。”
郦安筠给外婆夹了一块山药,“知道啦,我会休息的。”
虞谷问了一句“做什么手术”
郦安筠“息肉而已,不是肿瘤没什么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周绢花也没多嘴,吃个饭虞谷的手机震动得桌上的不锈钢盘都在跳舞,她实在太多事了。等吃完饭虞谷又去接电话的时候,外婆又问郦安筠“你和虞谷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
这话以前周绢花也问过,她当然看得出两个人似乎吵架了,但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郦安筠的朋友本来就不多,要好成虞谷那样的更是仅此一个,老人家觉得断交怪可惜的,难得苦口婆心劝“你之前在外地我也懒得说你,都回来了也别老和人家吵架,别人是出门靠朋友,你是靠同事,在家才靠朋友。”
虞谷的手机消息很多,吃饭的时候提示音惹人烦躁,郦安筠瞄过一眼,大部分都是一些备注生硬的xxx生鲜等等工作相关的电话和微信。她很好奇虞小杞斩钉截铁的那句「她喜欢女的」是从哪里得出的。
是虞谷告诉她的还是她见过有别的女人和虞谷在一起
这个问题挠得她和周绢花说话都心不在焉,客厅桌前的虞小杞在整理文具盒,似乎不在意她们的谈话。
郦安筠初中喜欢收集这些文具,有些东西十多年后也没过时,让虞小杞多挑几个拿走。
被长辈数落的郦安筠哼哼唧唧“我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朋友。”
她喊了声外婆,声音拖得长长,“你怎么还是总帮她说话啊,到底谁才是你外孙女啊”
这话她从小说到大,老太太也习惯了,郦安筠现在五官彻底长开,早不是小时候臭美的地用胶带给自己粘双眼皮的丫头,周绢花说“虞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啊。”
“亲不亲的很重要吗”
虞谷的忙从她频繁接的长电话就能听出来,她随身带一本本子,又坐到一边记东西了,夹杂着方言的话能辨别出的是货单。
郦安筠眉毛紧蹙“忙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她年薪百万呢。”
她的刻薄也没变过,外婆打了她一下,问“小谷说她的车不在这边,那你送她们回去啊”
“我送她们去虞谷车那里啊,”郦安筠耸肩,耳环也叮叮当当,“她估计又要干活去了吧。”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卷发,嫌弃不如小猫好摸,又伸手让猫过来,随口说“你不和她一起去”
郦安筠把头从外婆肩上移开,“我和她一起去干什么”
田兰月在郦安筠出发就和亲妈打过电话了。郦安筠除了臭美、脾气大还有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口是心非,也能算别扭超人,坦率在她这里更是堪比海市蜃楼,天塌下来还有她的嘴硬挺着。
周绢花笑了“你妈妈说你工作的事小谷可以帮忙呀。”
话音刚落虞谷挂了电话走进来,她平时看上去和和气气一直带笑,不笑就显得很冷淡,这个时候烦得一眼就看得明白,但对周绢花态度倒是很好“外婆,我要走了。”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她“走啦有事”
虞谷点头,也记得饭桌上周绢花的话,客气地说“改天我来给您做顿饭。”
周绢花笑得眼睛眯起,“那就等红红生日来吧,今年她来我这里过。”
郦安筠都不知道这件事,“什么”
虞谷“好。”
她对郦安筠说“送我走,我得回去了。”
口气实在太像命令了,郦安筠还要摆谱“我要是不送呢”
话音刚落外婆就抄起鸡毛掸子打了一下她的肩“别无理取闹。”
虞谷笑了一声,郦安筠咬牙在心里骂人故意的。
虞小杞背好书包过来和长辈道别,车开出老城区,郦安筠问“急着回去”
虞谷“是挺急的,有个临时的单,现在要回去开单子。”
她什么都一个人经手,刚才已经打过电话让人找村子里的帮工了,又联系卖水产的和一些水果的,自己也要准备不少东西,坐在一边点着手机,又和虞小杞说“周三开始让外婆送你去学校。”
意思是明后天还能送她,大后天就不行了。
小孩也挺懂小姨的工作流程,问“你人找齐了吗”
虞小杞偶尔也会跟着虞谷去吃席,她和大黄狗一起坐在副驾驶座,跟着小姨翻山越岭办事。
后座载满了食材和器具,山路长长,他们去白云深处的人家,虞小杞觉得挺好玩的。
虞谷点头“找齐了,你不用担心,好好上学就可以了。”
家里也有贴虞谷一年的排单,虞小杞记得虞谷说这次做完能休息一周陪自己去研学,没想到又来活了。
她问“是要好几天的那种吗”
虞谷嗯了一声“有人去世了。”
她红事白事都做,每年新年开单的也都是红事,死人又不能提前挑日子,都是看有没有空。
虞谷开席比起之前的老师傅有创新点,现在找个厨子都有插队的,这次给虞谷打电话的是她爸朋友的朋友,得知她这几天没安排,特地请求的。
虞小杞还是觉得她太忙了,问“不能不去吗”
虞谷本来就没怎么休息,一般有活的时候她都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今天明显也算超负荷,早晨送虞小杞去上培训班已经是她的第三趟了,开车接柯渺那纯粹是目的不纯,想套点关于郦安筠的信息。
车内没有灯,光线全来自外面,虞谷天生皮肤白,但有不少雀斑,黑眼圈还挺明显的,吃饭的时候周绢花就提醒她也要多注意休息。
老太太提醒亲女儿是少熬夜别总刷视频,在虞谷这里只说注重养生,明显知道虞谷没什么娱乐消遣。虞家现在顶多算普通人的家道中落,也没到惨绝人寰的地步,周绢花到这个年纪见过不少人,更知道有些人也不需要可怜。
虞谷从小懂事,也能扛事,但就是太能扛事了,会让她更辛苦。
人总是会爱上反面,比如郦安筠的任性,某种程度是虞谷梦寐以求的东西。
虞谷“不能,是你外公的朋友推的。”
她捏了捏眉心,“应该要三天左右,你跟着外婆就好了,作业”
现在上学家长也跟上学一样,虞谷也头很痛,“你拿外婆的”
虞小杞“林老师会帮我打卡的。”
虞谷“行吧,我回头单独谢谢她。”
开车的郦安筠直觉这个林老师有点问题,打算等会儿问问。
车开到培训班门口停下,路边还支起了卖烤冷面和一些馄饨的小摊,郦安筠拜托虞小杞给自己买一份烤冷面和一碗酸辣粉,一边站在车外面问虞谷,完全没扭捏,活像快问快答“你有女朋友”
她明知道虞谷现在没有,还要这样问。
这一带绿化做得很好,她们站在路灯下,郦安筠没看虞谷,盯着地上两个人拉长到几乎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虞谷却不回答,反问“你想试探什么”
她的脸布满为生活奔波的倦怠。
实际上郦安筠的艳光四射无非是妆容催生的一眼精致,她们最清楚彼此骨子里是什么德性,哪怕纠缠的影子也分隔了长达十年的光阴。
她们分开了很久很久,却没有彻底消失在彼此生活圈子,只是社交软件全部隔绝,熟人提起也可以搪塞。
不等郦安筠说话,虞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说在等你,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不然我为什么非要找你”
她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像是彼此之间从未分开过一样。
不远处的小摊在秋日的夜晚冒着热气,也有不少人排队买新鲜出炉的烤饼,虞谷看着虞小杞的背影,眼神带着几分遥远的落寞。
除了死去的虞夏和郦安筠完全不对付的边亿,没其他人知道虞谷曾经也想去苍城。
流水席的厨师并不是虞谷一开始想做的,她梦想去苍城最好的酒店,做一个符合郦安筠喜欢的光鲜亮丽的星级厨师。
但事与愿违。
人生的遗憾从那年她凑近的亲吻就开始了。
从此光阴匆匆逝去,虞谷理想碎裂,也不会走向她规划无数遍的未来。
唯一的意外是,郦安筠回来了,或许回来得很短暂。
或许,不是或许,她只是回来,一下而已。
郦安筠抿了抿唇,与生俱来的倨傲让她很难说一些柔软的话。
她是带刺的毛球,不能放在平滑的地方,只适合松软的土地,倒刺被包裹,也有人全盘接受她所有的小情绪。
虞谷坦诚归坦诚,但她没说一句我喜欢你。
我想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郦安筠正想问,虞小杞已经拿着打包的臭豆腐和酸辣粉过来了。
刚才她叫小孩去买东西忘了先给钱,十岁的虞小杞有自己的儿童手表和微信,她挥了挥手“我的钱是从小姨账户里扣的,你给她就好。”
虞谷也打开自己破卡车的车门,“不用给我了。”
她知道郦安筠有事拜托自己,也知道这人一如既往别扭,“你要是想找素材,也不怕晦气,就来鸭鸣村找我。”
“大后天我给你发定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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