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兵马撤去,追查逃走之人踪迹。
待他们走远,林里的风声盖住了脚步声,乐小义从倒下的大树树洞中钻出来,扫一眼被弃尸荒野的黑衣人,表情古怪。
“他们竟然怀疑洛师姐”乐小义喃喃自语,“洛师姐也逃出来了”
变故至今勉强算得了条好消息,倘使洛青鸢也走这个方向,说不定她们之后还能遇上。
乐小义从容脱身,临走前还摸走了尸体上能储物的法器。
此地距离海岸已经很近,乐小义借树木掩映遮挡身形,倏尔拔剑一斩,从天而降的灰色羽毛被锐利的剑锋切成两半,盘旋着飘落至乐小义脚边。
乐小义抬眼望去,漆黑的天幕下不时划过一道灰影,是负责监视空中变故的巡鹰。
天空有这群猛禽守着,只能入水不能腾空,但近岸处有一大片视野开阔的石滩,若经石滩入海,有极大被巡鹰觉察的风险。
“岛上这么大,要我们去哪儿找人”远处无征兆地飘来一声抱怨。
乐小义屏住呼吸,轻身撤步,藏进大树阴影。
三人组队搜查到这附近,方才说话那人继续喋喋不休“蓬莱仙境苏听云和剑神宗乐小义,大人指名要找的两个人一个也没抓着,叫我看,驻守会场那波人就是群好吃懒做的窝囊废”
另一人接他的话“是啊这次可是大人亲自出手,他们竟还能让会场内的人跑出来最后让咱们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真是晦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临近树下,最后一人终于开口“你们不想干也可以。”
这人嗓音阴冷,话语中自带一股魄力,先前絮絮叨叨的两个人对上他的目光,像叽叽喳喳的鸭子被人掐住了脖子,明白了这句话的潜台词。
短暂的寂静之后,他们态度大改“现在整个岛上都是我们的人,还能真让她们跑了不成”
“对对对快干活儿吧,不然大人怪罪到咱们头上,可没好果子吃”
两个人大步走在前面,刀剑劈开拦路的灌木,装模作样四下探勘,实则趁机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这一带都查过了,没有发现。”
男人斜瞥林中黢黑的树影,嗓音古怪阴寒“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们来了又走,林间只剩拂过枝梢的夜风在断断续续的虫鸣声中继续逡巡。
黑影鬼魅般出现在乐小义藏身的树后。
一掌拍出,落了空。
树后确有一双女子脚印,但躲在这里的人已不见踪影。
男人皱起眉头“跑了”
感受空气中残留的气息,他循着气息找到灌木丛下一片松动的新土,土面上还有两截断羽。
片刻后了悟。
“遁地而走,聪明。”
他抬头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
“但是,你能走多远”
挖通最后一段泥石,海水灌进甬道,沁凉寒冷。
乐小义攀着岩壁两侧的石头,蹬腿游出洞口。
海浪拍击礁岩,近岸的水下暗流涌动,卷着人往下沉。
乐小义憋了一口气,舒展身体,任由海水拉扯她下坠。
体内真气自转成周天,丹田处滋生出热流源源不断涌入四肢百骸,被寒气霜冻的关节因此恢复灵活。
顺水而流远离洞口,乐小义翻身拨水,便如游鱼般御水而行,逐渐远离岛屿。
这两日真气动用频繁,与姬玉泫一战,她心法运转极快,仿佛摸到门槛,隐隐出现了将要突破的预感,这一刻真气流淌速度提升,感觉愈发强烈。
只是眼下境遇不适合突破,怕一不留神走火入魔。
乐小义尽力压制,减缓内劲流速,在水中掐了个卜算手印。
九死一生。
唯一的生机在东南方向,而且卦象朦胧,只怕也是凶险万状。
乐小义扑入水中,径直朝东南去。
身后海岛飞快远离,姬玉泫的样貌倏地浮现心间,乐小义回头。
从水下望去,只能瞧见波光粼粼的黑暗。
岛屿巍峨,露出水面不过冰山一角,像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今日动乱惊扰了它,它正要睁眼醒来。
姬玉泫送她离岛之前,是否也算过她的前路
潜游不足一里,忽然一阵暗涛从海底深处卷上来,不可抵御的寒意蔓延开,海水温度骤降。
乐小义心口一紧,灵识迅速探下深海,穿过重重水流,锁定不速之客,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轮廓。
那是一条水莽,长约百丈,长尾摆动间,水浪卷成漩涡,人头大的海兽来不及躲,被水浪刮到,一刹那便粉身碎骨。
无形的威压追上不断扩散的血雾,笼罩了乐小义。
身体有一瞬间僵硬,眼看着水莽逼近,寒气袭入经脉,乐小义打了个哆嗦,一咬牙放开了对丹田内气流的压制,身体恢复行动,躲开水莽的扑击。
可随之而来的漩涡依然扫到了她,气流撕裂布帛,水浪拍碎了裂帛声,乐小义肩膀上立即出现几条不规则的切口。
鲜血像墨迹一样晕开,血的味道激发野兽的凶性,水蟒愈发狂躁,巨口一张,露出四颗钩刺似的蛇牙,再一次扑向乐小义。
这一次,乐小义看见蛇头上嵌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某个氏族或门派的徽文,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条蛇并不是野生的海兽,而是和天上那些巡鹰一样,受人操控,负责拦截欲从水下逃走的正道人士。
远处海岛传来奇怪的动静,同时还出现了强大修行者的气息。
乐小义心头暗惊岸上之人已被惊动,若被他们追上,恐怕就走不了了
需速战速决。
乐小义手上掐了一个印,双眼闪过氤氲紫气,浓墨似的黑暗笼罩丈许方圆的空间,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吞噬巨蟒。
片刻后,几名魔门高手踏水而来,其中便有方才发现乐小义踪迹那名男性魔修。
水面波涛已经平息,一股股血水从底下往上冒,百丈长的巨蟒被人斩去头颅,盘曲的尸身正一点一点向深海中坠落。
当先一年轻男子迅速散开灵识,沿着水面寸寸扫过,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
“巫宴,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人没抓到不说,还损失了一头契约兽,回去如何向主上交差姬玉楼感到不快。
男人揭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孔,这张脸瘦削干瘪,眼神阴鸷,像生长在阴沟里常年不见天光的毒蝎子。
“急什么”他不紧不慢的说着,左手拇指盖在右手手背上,摩挲着一枚嵌入血肉的古老符咒,“好戏才刚刚开始。”
姬玉楼可没他那么好的耐心,头几年他在剑神宗被乐小义重伤,将养至今仍未痊愈,稍一情急便感胸闷,连着咳了好几声。
“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养伤这些年手中兵马被我那好妹妹拆的拆,杀的杀,好不容易得此番机会,需尽快立功才行”姬玉楼甩了甩衣袖,看见水面上映出他的脸庞。
左侧脸颊一道疤从嘴角拉到眉毛,令他原本俊美的容貌变得狰狞可怕。
这伤,也拜乐小义所赐。
“当今天下,能干预大人王朝霸业者唯二,蓬莱仙岛已被魔门之人包围,剩下不过就一个天山,去天山的路可不好走。”
巫宴随手从水中捞起一块黑布,捏在掌间揉搓,片刻后将此物交给姬玉楼,“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不就是一块破布吗”姬玉楼皱眉,接过黑布仔细观察,没瞧出端倪,“这有什么稀奇”
“”巫宴心说有些人吃肉,有些人喝汤都赶不着热乎的,不是没有道理。
他将那布翻开,露出边角独特的花纹“这种布料工艺只用在玄天宫的死士身上,玄天宫的人马如今全归姬玉泫管辖,逃跑之人竟穿着玄天宫的衣服,岂不奇怪公子不若就此机会去见一见姬玉泫,问她手底下是否出了叛徒”
姬玉楼听罢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还是你聪明,此事不论姬玉泫是否知情,我携此证据到大人面前参她一笔,也好压压她的锐气。”
巫宴睨他一眼,眼神似有深意,但未点明。
数里之外,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忽然漾起波浪,黑影从水下浮起来,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乐小义仰头剧烈喘气,气息还没倒匀,突然哇的吐出一大口血,过了很久,她头上的晕眩和胸口的憋闷感才散去一些。
那条巨蟒少说也有丹元境修为,皮糙肉厚,而且水下是它的主场,占尽天时地利。乐小义大比上连战几场,体内真气亏空,只施展了一个幻境和一式斩龙诀,就险些体力不支倒在路上。
可惜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取走妖兽内丹。乐小义心想。
好端端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严重影响行动。
乐小义把袍子脱下来,卷起收进乾坤囊。
肩上的伤口被海水冲得发白,疼痛感没有多少,已趋近麻木了。
此地已远离云海会地界,放眼望去不见飞鸟,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半个脑袋,海面平静,无风无浪。
估摸着得是四更天了。
怕休息太久让魔门之人追来,乐小义不敢耽搁,当下继续朝东南方向移动。
陆地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晨曦破晓,将清晨第一缕阳光送到大地上。
乐小义艰难上岸,拖着虚软无力的身体躲进丛林。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躺在灌木丛里,肩上伤口又淌出一滩血,染红身下的草叶和泥土。
目之所及有野兽踩踏的痕迹,两步开外躺着几具野狼的尸体。这些尸体体表无伤,只眉心一点黑漆漆的灼痕,事实上内里脑花都给烧焦了。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轻唤“琉璃。”
没人回应。
“我知道是你。”乐小义撑着身子坐起来,摸了摸脑袋上的琉璃簪子。
簪子一端的琉璃鸟被指尖触碰,倏地活了过来,振翅腾空,绕着乐小义飞了两圈,唧唧歪歪地抱怨“还让不让鸟睡觉你咋这么多事儿呢伤成这样还不打坐疗伤叫我出来干什么”
“跟你道谢。”乐小义说,“谢谢你昨晚保护我。”
“”琉璃沉默,然后忽地拔高声音,“这是你应该谢的赶紧的疗伤吧,我去前面看路”
说完一溜烟飞走了。
乐小义拿剑当拐杖撑着站起来,心说这鸟怎么这么别扭。
睡了一觉起来,体力恢复两成,她将昨夜停留的痕迹清理了,找了个隐蔽些的地方打坐到正午。
琉璃回来,告诉乐小义“这里是天圣地界,往东二十里就有一座城,叫云庚。”
“云庚城可有月神教的据点”
神荒浮屠界分三洲四海,云海会在青帝统领的北冥大陆寒玄帝国境内,而天圣王朝则与剑神宗所在的大禹王朝同在神荒大陆。
月神教比肩剑神宗,乃是天圣王朝第一神宗。
据乐小义所知,月神教的圣女与姬玉泫也有些交情,此番云海会事变,不知月神教是否已得到消息。
“这我哪知道。”琉璃不耐烦地扇动翅膀,“你自己去看”
乐小义“好吧。”
踏入城门,凡人城池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乐小义站在城门前,有些晃神。尽管只过去了一夜,但她死里逃生,此刻站在这热闹的凡尘里,竟恍如隔世。
“栗子糕新鲜出炉的栗子糕”街边小贩儿高声吆喝,引起乐小义的注意。
小泫最喜欢吃栗子糕。
回过神,她已站在糕点铺子前,小贩儿热情洋溢地递上一个油纸包“姑娘,一份刚出炉的栗子糕,十文”
“”乐小义尴尬道,“我没钱。”
她空有一大堆修炼物资和仙玉灵石,可这些东西在凡人城池不流通。
小贩儿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将乐小义从头打量到脚,看见乐小义上的簪子,终于眼前一亮“您拿值钱的东西来抵也行”
乐小义摘下琉璃簪“这个”
片刻后,乐小义踱步于云庚城街头,咬下一口香喷喷的栗子糕。
身后琉璃鸟闪电般追了上来,乐小义脑子里响起尖锐爆鸣“乐小义你个杀千刀的姑奶奶我在你眼里就值十文”
乐小义站着没动。
琉璃落到她肩膀上,发现不对劲“你怎么了”
乐小义动动嘴,吐出指甲盖儿大小一片折叠的油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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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甚安,勿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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