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确如那绿袍男人所言,当夜李好问再也未遭遇任何侵扰,唯有一夜好眠。

    翌日,李好问起身刚准备出门,就听自家大门那里“豁啦”一声响,是卓来推门进来,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郎君,郎君,今天新出的报纸,是号外,是号外”

    穿越这几天,逐步适应的李好问已知这个“大唐”存在“报纸”,但是听见“号外”这个词还是有点恍惚。

    这时卓来已大声将“号外”的标题读出来“震惊诡务司司丞郑兴朋昨日离奇身亡,凶手或为其家中屏风上所绘之女子郎君听听,这是隔壁的屏风杀人案呐”

    李好问好家伙这连震惊体都搞出来啦

    据他穿来这几天的了解这是一个与他所知略有差别的大唐活字印刷术在武皇执政期间提前成熟,报纸随之诞生。如今长安城中不仅有官方大报大唐新闻,还有为数不少的八卦小报,专门刊登各种花边新闻和广告,价格异常公道,两三文钱就能买上一份。

    伴随这些变化的还有基础教育的推广。识字教育面向全体百姓,即使是卓来这样没钱没身份的小厮,也有机会进学,认得一些常用的文字,懂得基础的算术。

    但卓来不算是个好学生,一篇报道读得磕磕碰碰,白字连篇。李好问实在听不下去,将报纸从卓来手里接过,自己伸手在报纸纸面上一行行轻拂过,心里便知大概。

    “怎么会这样”

    李好问习惯性地揉揉太阳穴,以缓解头疼。

    今日刊出“号外”介绍郑兴朋之死的,是一份叫做长安消息的八卦小报。这报纸一向关注本地各种奇闻轶事,为郑兴朋一案专门加大了报道力度。

    李好问读后感慨这小报的“记者”应当是完全打入了长安县不良人们的内部,充分收集了第一手资料,并且用极富感染力和代入感的文字加以描述,令读者仿佛身临其境,直接来到了凶案发生的现场一样。

    按照这篇报道所陈述的,昨日郑家前去帮厨的厨娘,也就是张家大嫂,闻到血腥味之后找到了郑家中堂东面的花厅郑兴朋正在那里,浑身浴血,倒在花厅中摆放的一座四扇素绢屏风跟前,刚刚气绝。

    按照张家大嫂所述,她进入花厅时,郑宅中并无其他人,郑兴朋尸身周围也没有掉落任何凶器。

    反倒是那座屏风上所绘的一幅美人剑器行图中,持剑美人却长剑染血,殷红滴落。

    据张家大嫂说,当时她见那屏风上所绘的美人分外娇艳真实,似乎还听见了一个年轻女声在耳边快意大笑当然,这些是证人的主观陈述,长安消息无法对这些陈述的真实性做出保证

    “屏风杀人的不是人,竟然是屏风上画着的美人”

    李好问费力地揉揉太阳穴,心想这个大唐也太诡异了吧,完全不是我所知那个时代啊

    但回想到昨晚所见的半身婴孩李好问又觉得屏风杀人案似乎也不算是特别惊悚。

    他将手伸向报纸纸面,继续往下阅读。长安消息虽说是八卦小报,在详实的背景报道方面也不含糊,了不少李好问从未听说过的背景内容,比如诡务司前几任司丞的姓名和生卒年月。据说自诡务司成立时起,包含郑兴朋在内,总共有过七名司丞,无一例外都死在任上,死因各有各的诡异

    李好问对这个时空里记者们的专业素养表示钦佩。

    之后他出门时,特地去郑家门前看了看如今郑家门板上贴了长安县和诡务司的双重封条,想必诡务司昨夜已经处理了与郑兴朋之死有关的首尾。这处曾经发生诡异凶案的宅子,也暂时被封存。

    李好问在原身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会儿,发现无论是原身还是穿来后的他自己,对这位高邻从不了解,从不知晓他是怎样一个人。

    离开敦义坊时,李好问暂且将郑兴朋此人此事先放下。他今日离家,前往李氏族中求见族老,是为了保住自家在敦义坊的那座宅院。

    敦义坊那座宅院确实姓李,但不是李好问的“李”它是“族产”是族里借给李好问一家“暂住”的。这些族产都登记在族中嫡支的名下,规矩是按各家人口分配宅院。

    前些日子里族老多次提出李好问一家人丁不旺,用不着住那么大的宅院,因此要将房子收回,置换一间小的给李好问住。

    李好问原身祖上是宗室,他的父亲李贞往上数十代便是唐高祖李渊的祖父太祖李虎。当然,十代之后,李好问与当今皇族血缘已远,只是陇西李氏这个庞然大族之中一名寻常子弟。

    李好问的父亲李贞于四年前离世。当年李贞是出于同族义气,代替病中的堂兄李贶出征,不出意料地战死疆场,马革裹尸。

    临出征前,李贞曾特地请族里照料李好问母子三人,族里也很客气,答应将敦义坊这座宅子赠给李好问母子三人,不再作为族产。几年前李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不久崔氏母女也相继染病过世,李好问家里人丁不旺。族里便又“公事公办”起来,要将敦义坊的宅院收回。

    李好问这个故事充分说明了圣父不好当啊如果没有能在身后好好照料孤儿寡母的办法,就还是别冒失当圣父了吧

    他带着卓来赶到族老堂伯父李贻家中,发现族中好多有头有脸的尊长都在,李家一派喜气洋洋的,似乎有什么好事发生。

    堂伯母卢氏一向最爱炫耀,这次见到李好问却一改常态,故作矜持,淡然开口“六郎来啦四郎一早就说有好消息要与你说知。”

    这时里间突然冲出一个又高又胖的青年,手中高举着一卷文牒,见到李好问,立即大喊一声“小六你看我得了官了这是授官的敕牒。”

    说着,这青年把手中那枚卷轴打开,塞到李好问面前。李好问只觉眼前全是字,脑海中顿时“嗡”地一晕,连忙将视线移开,拱手说起套话“恭喜四哥得官”

    新得授官的这个青年,是李好问的四堂兄李好威,族老李贻的亲儿子,小时候与李好问原身是玩伴,两人相处得还不错。

    李好威喜不自胜,捧着敕牒不断唏嘘感慨“这次是朝中四位德高望重的官员联袂推举,将我荐为从七品的宣义郎。我这点年纪便得了七品官职,实在是惶恐哟。”

    李好问一听便知就里从七品的宣义郎,这是个散官啊

    唐时的文散官是指不带职事的文官头衔,以酬答官员的勤劳与功勋。安史之乱时,天子为了收买人心,曾准备大量的空白敕牒,谁肯效忠,就当场填名字发一张。当时五品以下的文散官简直满天飞。

    到了现在,宣义郎依旧是有名无实的官衔,算是个荣誉,颁给候补官吏。

    李好威看看旧日玩伴小堂弟,看见对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布襕衫,而他自己以后就将是一位穿绿袍的七品官了。李好威顿时觉六郎无法跟上自己的脚步,有点拖后腿。

    于是李好威老成开口道“小六,你也老大不小,该为自己考虑清楚将来想要做什么营生,做官还是入伍传道受业的师父那里要时常走动,认得的朝中官员要定期拜访,往后绝不能像以前那样不长进对了,你那总读不进书的毛病,现在拗过来一点没有”

    李好问听着着实无语。

    在穿越之前他也见过好多这样生在蜜罐里的人他们都没什么坏心思,但都有种与生俱来有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他们将父母荫庇和优越出身带来的成就统统归功于他们自己,认为这源于自己的“努力”。

    李好问不擅长也不喜欢与这种人打交道,只随口敷衍两句。李好威“苦口婆心”了好久,终于放过他,改与其他赶来庆贺的亲戚们应酬。

    这时族老李贻背着手踱步而来,上上下下打量一身布衣的李好问,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个堂侄和以前一样,没什么长进。

    “好问,敦义坊那座宅子怎么样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来”

    还没等李好问答话,李贻已经开始念叨“你父母妹妹都不在了,一人独住岂不是没人照拂。搬来和好威一起住,衣食起居有人照应,仕途上好威也能好好提点你。”

    李好问这感情好我从敦义坊搬出来,族老您多得一栋房子不说,好威堂兄再多两个不要工钱的免费跟班

    族老李贻却还在叨叨“都还没及冠,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何必住那么大带园子的宅院敦义坊地段不错,你一搬出来族里就去寻牙人,将那院子卖了,正好每一房都补贴一点”

    李贻听不见李好问的心声,不知道这个面上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此刻正在心里悄悄地承诺“妈妈,妹妹”

    “我答应过你们的,这座宅子我一定会为你们保住”

    “即使你们并不真实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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