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不知道。但是崔星辉他们都看见了。”洪丹见云团团眯着眼睛看她, 又连忙解释了一句,“大家都这么说。”
走到知青点外面就听见里面有激烈的争吵和贺之亦不服不忿的声音。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也让站在外面的云团团和洪丹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指责贺之亦偷东西, 而贺之亦对这样的指控并不接受, 现在闹起来了, 贺之亦要寻大队长去报警。
打崔星辉与洪丹来了云家堡关于贺之亦的那些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当事人回来了,自是可以看一回现场对峙版的。不过在那之前云团团还是想问一回洪丹她真看见贺之亦偷东西了吗
洪丹刚被云团团友好对待, 这会儿正是最懂事的时候,见云团团问, 不敢隐瞒的将那些事说了。
没有。
她只是听崔星辉那几个人说的。
她与崔星辉从小一块长大, 崔星辉不会骗她。
云团团深吸一口气,多少带着点同情心思的问洪丹, “也就是说贺之亦说他没偷时,你选择相信崔星辉了”
“嗯。”洪丹“当时大家都,都,都”不相信贺之亦。
就像很多谈恋爱的人总是喜欢给自己塑造深情人设,给对方塑造不那么完美优秀,甚至是类似于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印象一般, 洪丹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不是洪丹不想相信贺之亦,而是她心里最清楚贺之亦没偷过东西。相信贺之亦没偷东西和默认贺之亦偷东西之间,洪丹本能的选择了后者。
我爱的人是你,无论你怎么糟糕
“能在所有人都说他是小偷,说他品德不好的时候仍旧不计前嫌深情不悔的爱上他,还为了他千里追爱到了咱们云家堡。”云团团想到那些流言在云家堡传出去后,洪丹都是怎么做的,当即就有些被洪丹恶心到了, “你可真伟大呀。”
那贺之亦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摊上这么个女人。
怪不得刚刚会拦着她上去拉架了。
就在云团团在心中给洪丹打上恶心标识的时候,不顾其他知青阻拦的贺之亦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几个大步窜到院子里先是看了一眼云团团和她身边看不出半分狼狈的洪丹,随即就抬脚朝着大队长家的方向跑去。
崔星辉一副有恃无恐,毫不担心的样子双手插兜的从屋里晃出来。见到洪丹的瞬间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下一刻就朝洪丹走了过来。
“早就说了不让你去村口等那混蛋的,你看看,你在村口等他的时候,他都回知青点了。”
洪丹呵呵,不想说话。
云团团这话怎么带着浓浓的眼药风难道现在城里人都是这么说话的
不想看这对行事跟磊落搭不上边的男女,云团团的视线看向其他或是走到院子里,或是站在屋门口的男知青们。
他们大多数人的视线看的都是贺之亦离开的方向,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没法统一了。
有人脸上带着迟疑,有人脸上出现忐忑,有人则是满满的无所谓。
咱们冤枉贺之亦了
贺之亦报警了,派出所的同志会不会查到我身上
反正我没丢过东西,爱谁谁。
“我就送洪知青到这里了,以后大晚上的可别乱跑了,小心再让后山的野狼给叼了去。”在脑子里脑补了一回这些知青们都在想些什么,云团团拍了拍洪丹的肩膀又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便离开了知青点。
云团团转身离开的时候,还能隐约听到身后的崔星辉在问洪丹什么野狼。
只洪丹说后山那边有个野狼谷后,崔星辉又见缝插针的说了一回你为贺之亦做了那么多,他就是个铁石心肠的话。
洪丹浑身疼得要命,头皮更是疼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被云老太薅秃了。听崔星辉老话重谈,烦得不要不要的。
她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贺之亦三个字了。
并不知道自己冷眼旁观洪丹挨打,已经让洪丹隐隐怨恨上自己的贺之亦斜挎着一个非常具有时代特色的军绿色书包直奔大队长家。
那包里装的几乎是他所有的财产了。有之前不敢放在宿舍而带走的,有这次带回来的。如今那些钱和票都被封在一本语录里,由他随身携带。就算是路上遇到革委会的人翻包搜身,也顺利达成瞒天过海效果了。
刚刚回到知青点,在看到几个月不见的崔星辉后,贺之亦也只当其是陌生人拎着行李包从他身边走过。
不过刚将行李包放在炕上,准备收拾自己走时还归整现在已经凌乱的被褥时就听到有知青提起之前丢东西的事。
一边说之前丢了什么东西,一边又说他们已经了解到了贺之亦就是个惯犯。他们一直等贺之亦回来,现在贺之亦回来了就说说那些东西的事吧。
其实早在贺之亦回来前,知青点这边就在崔星辉的煽动下搜查了一贺之亦还放在知青点的行李。
一无所获后,这些人并没有怀疑崔星辉的话,只想到了是不是已经被贺之亦转移到了旁处。
旧事重演,于贺之亦来说多少有些残忍。他说他没偷,可冤枉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冤枉。崔星辉要将贺之亦证死在耻辱柱上,那些真正的贼也想祸水东引,利用贺之亦来掩饰自己。
处于百口莫辩下的贺之亦,便提出了报警处理。然后心虚的人又用了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想影响集体荣誉,更是为你好等等的理由又劝贺之亦认罪私了
一路上脑子里都是曾经那些年被人冤枉,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另眼相待,被人各种小心防备的往事。以前他不是没想过要报警,他也真的报过警,可有什么用呢。包括贺女士在内都一口咬定他在说谎,他有说谎和惯偷的毛病。亲妈带头指证他,就更没人相信他无辜了。
这一次远离京城和承恩市,远离崔星辉的狐朋狗友,远离帮理不帮亲的贺女士,他决定再相信一次,如果仍旧没能为自己讨回公道贺之亦眼底又隐隐带出几分暴虐的红色。
被欺压太久的老实人不想再忍耐了。
云家堡不算大,贺之亦又是一路跑过去的,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人便到了大院长家里。
这个时间,除了大队长还在吃晚饭,他家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吃完了。
大队长习惯每天晚上喝上两小盅酒,或是就着秋里新收上来的花生,或是晒成干的萝卜干或是半个咸鸭蛋什么的。下酒菜都比较精简,却也能让大队长喝上半个来小时。
也许这喝的从来不是酒,而是人生。
贺之亦进来的时候,大队长刚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正让人给他盛碗大碴粥来吃。
乡下生活其实比城里要好些,家家都有菜园子和自留地,夏秋吃鲜菜,冬春吃菜干,不过那是坐地户,而不是住集体宿舍的知青们。
知青点也有菜园子,但知青们却将菜园子分成若干小块,一人一块。因地方小了,所以种的菜蔬也有限,不过自己种的自己吃,到也缺不太多。
因还出现过某些知青偷摘别人菜的情况,知青点的知青们也没少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过。
别说,一般争执的最后都会来找大队长等村干部。
所以贺之亦一脸愤怒不甘的进来时,大队长就已经第一时间去琢磨贺之亦和知青点又怎么了的。
看贺之亦这样就是刚刚回村的,刚刚回村就跑到他这里,难道是他留在宿舍的东西被人偷了,用坏了还是旁的啥玩意
贺之亦有个毛病,那就是他不擅长与人吵架。他生气着急的时候说话就跟不上吵架的节奏,所以以前每次理论输的都是他。有时候气得狠了,不但会结巴,还会说不出话来。原本他今天连放那句狠话都有可能说不清楚,但许是云老太给了他勇气,在旁观了那场互殴后心境开阔了,竟贺之亦心忖,就还挺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
将来意说完,贺之亦为了让大队长知道他不是冲动还特意将他曾经被崔星辉冤枉的事也说了。
总之是今天若是不报警,知青点的贼的就永远抓不住,他还会一直不停的在做案。
他不想一直被人当贼一般的防着了。
那这事的性子就恶劣了。
大队长看了看窗户,又看了看屋里墙上挂着的老式挂钟,到底有些迟疑。
这会儿往镇里去报警,将事情跟派出所的同志说一回,再赶回村子,然后继续去知青点折腾,这一晚怕是不用休息了。只是,这事又拖不得。
吐出一口长气,大队长让贺之亦稍等他一会儿,然后就接过饭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几口就吃了大半碗的大队长猛的想到贺之亦今天才回村,肯定还没吃晚饭又连忙让他媳妇再给贺之亦盛碗大碴子粥来。
贺之亦连忙推拒,但大队长俩口子又太热情,到底还是吃了碗热气腾腾的大碴粥这才跟着大队长去了镇里。
有这一碗大碴粥垫底,贺之亦的胃舒服不少。大队长原本是想要骑自行车去镇里的,后来想到回来的时候可能还要捎上派出所的同志便又去套了驴车。
赶着驴车带着贺之亦,二人直奔桥头镇派出所,驴车在村里穿行的时候,云团团正好也背着云老太走在外面呢。
“二叔,你们去哪呀。”在看到驴车上的贺之亦时,云团团便猜到他们要去镇上,不过还是装出一副万事不知的样子跟大队长打招呼。
看到云团团,大队长便勒了下驴,大声说道“有点事,去镇上一趟。婶这是咋了咋还背着呢。”
“没啥事,我背我奶去后院九婶家唠嗑去。”云团团一边说一边看向坐在车上仍是沉默是金范儿的贺之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
同情不能当证据。贺之亦自证清白后,也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了。可是不做点什么,云团团又总觉得有些不落忍的。
于是云团团想了想便直接跟大队长说道“我瞧着咱们村新来的那两个知青,说话颠三倒四,人也四六不分的,自打他们来了村里,村里平地生出多少是非流言。最近气候不太好,二叔多注意些,别再让那些无中生有的事影响了村里的风气。”
啥气候不好,不就是在隐晦的提醒大队长最近风声紧吗。
贺之亦听明白云团团要表达的意思了,大队长自然也不会听不出来。
尤其是云团团在说那句是非流言和无中生有这两个字的时候还看了一眼贺之亦,大队长便立马明白了云团团的立场。
这丫头相信面前的贺知青品德没问题的。
必须相信呀。
旁的不说,只说她还欠了人家一笔买肉钱,就不能不相信。
其实大队长心里也是站队贺之亦的。
贺之亦性子沉默,嘴也不勤快,但分给他什么活他都没什么怨言的干,人看着就不是那种出工不出力的奸滑性子。
旁人挣五个工分那是出工不出力,而贺之亦挣五个工分则是干活出力不出工。不过想到贺之亦时常被镇里或是县里邮局借过去干活的事,大队长又觉得人嘛,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方面。
至少面前的云团团就不擅长做饭,洗衣,针线以及各种家务活
在大队长心里,云团团滑的跟泥鳅似的,不可能无的放矢。所以有云团团的话打底,大队长也立场鲜明极了。而马车上的贺之亦却因为云团团意有所指的话心中翻起惊天巨浪。
云团团她,相信自己
想到这个可能,贺之亦就鼻子犯酸,紧接着眼睛也跟着酸了起来。
从来没人相信过自己。
如今有人相信自己了,他应该是开心的。可贺之亦却开心不起来,他就感觉特别的难过,特别的委屈,心酸的想大哭一场。
双手在脸上搓了搓,一边压下眼泪,一边告诉自己
你个大老爷们,别整那套。
派出所那边接到报案并没有嫌时间太晚就不出警,而是直接带着帽子手套坐着大队长赶过去的驴车来了村里。
云团团正陪着云老太在九婶家闲话家常,听她奶说什么下午和了几大盆面人有多累以及年轻那会儿干多少活都不觉得累的话,便知道她奶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今天打了洪丹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
反正除了贺之亦没外人看见那场亲切拥抱,而且她奶又没挠人,她又将洪丹收拾得妥妥当当,打着饱嗝送回去的,就算洪丹自己说出来怕是也没人相信呢。
没错,就是饱嗝。
一口气让洪丹吃上四个鸡蛋,然后再领她出屋子吃点冷风这事她有经验着呢。
聊得正起劲呢,就听说大队长带着派出所的同志去了知青点。一听这话,一屋子的老中青妇女们便都叽叽咋咋的说起了知青点的新闻。
崔星辉一副瞧不起乡下人的模样太招人恨了,洪丹又有点不接地气也不太招人待见。有些上了年纪的妇女和老太太们都不叫自家闺女跟洪丹走的太近。
生怕有样学样,回头再弄个什么千里追爱,丢不起那个人。
因着这个,就不由说起了云团团今天晚上与洪丹穿过村子的那幕了。
云团团才不会说她跟洪丹有交情呢,而是说了一回知青点的生存环境不喜人,“我家还有几个鸡蛋,她来我家买鸡蛋临了看天黑了又不敢走了,我这才送一送。”
听到这个解释,八卦小团体才一脸没啥意思的转移了注意力。
凡事都要讲事实讲证据,别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派出所的同志都是凭证据办案的。不过在他们办案的过程中,云团团还欠欠的给她某个异父异母的兄弟送了回热茶和煎豆包到村委大院。
席征见云团团来送吃食还推拒了两句,然后云团团就特别亲近自然的白了席征一眼,“家里大门朝哪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自己来我才懒得管你呢,渴了饿了就自己回家让咱妈给你弄去。可你带着同事一道过来,那就不能随意了。都是些家常吃食,也不是啥好玩意,先垫个肚子吧。等一会儿忙完了,你们也别着急回镇里,正经吃个饭再走。”
上次云团团摆席,席征也带着他对象过来了。送云团团的那对枕巾还是他对象给云团团挑的呢。
这会儿将云团团带来的吃食分给其他两个同事,席征就问云团团能不能整到收音机的供应票。
“其他的都陆续凑齐了,现在就差收音机了。”
现在结个婚也不比后世轻松。后世是有钱就能办九成的事,而现在你不光要有钱还得有供应票。
“镇里和县里怕是弄不到收音机票,正好我二月末出发去省城。”云团团点头,眼珠子转了几转,“这事我给你放在心上,要是有眉目了我就给你发电报。”
“团呀,你们村的这个贺之亦你了解多少”
煎的豆包蘸着白糖吃,席征一口气吃了两然后才跟云团团问起贺之亦。
屋里除了席征和他的两个同事外就只有云团团,云团团无意干预司法公正,照实将自己知道的挑捡着说了一回。
对于贺之亦,云团团对他的印象不多,但都能算得上是好印象。
沉默寡言,从不跟人起争执,不像个别知青会嫌弃分的工活不好,也不会因为只拿五个工分就表现出什么情绪来。除此之外就是会做饭,有手艺,有洁癖,还会大半夜洗被单啥的。
说完贺之亦后,云团团又友情赠送了徐征一些消息。
比如说崔星辉与洪丹以及贺之亦之间不得不说的你追我赶,再比如说贺之亦的那些流言都是出自崔星辉之手。默认贺之亦惯偷的洪丹其实并没有亲自看见过贺之亦偷东西。
因吃东西这才休息了一会儿,等东西吃得差不多了,云团团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将自家的碗盘都收拾好,将茶壶啥的依旧留在这里便准备撤了。
人都走到房门口了,云团团又停了下来。她朝席征勾了勾手,等席征凑过来了才小声问道“知青差不多都是春秋两季下来,崔星辉和洪丹却是大冬天”
见云团团说起这个,席征也小声给云团团透了个消息,“按规定贺之亦是不用下乡的。”
异父异母的兄妹对视一眼,一个转身回桌边准备先跟同事整理一下刚刚的问话记录,一个拎着装碗碟的篮子推门回家了。
哪怕云团团没旁的心思,但席征还是从云团团的话里行间发现她对贺之亦的印象还不错,而对崔星辉和洪丹的印象就不咋地了。
而村里的人则大多对贺之亦没啥印象,提起他的时候还得强调一下就那个五个工分的知青,村民们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来一句是他呀。而提起那两个新来的知青时,则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本身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通过问询所有男知青,席征等人还着重问了一回所有知青今年之前有没有丢过东西
怎么可能没有。
可那时贺之亦还没下乡,你们又是怀疑的谁
从最先下来且年纪最大的知青开始问起时,席征三人就问他,你是第一批下乡的知青,当年丢过东西吗
知青下乡也才这几年的事,至于说什么忘记不忘记你们都是出身工人家庭或是普通人家,顶天就是个家底殷实,能带到乡下的东西肯定不多,丢没丢东西怎么可能会忘记
赶紧麻溜的回忆起来
因贺之亦就报了男知青这边有人丢东西,所以派出所的同志就重点调查所有男知青。
在案子没破前,包括贺之亦在内,所有的男知青都是嫌疑人。
不过因为条件有限,怕有人串供或是恶意栽赃陷害别人,这些个男知青包括贺之亦在内都被叫到了村委大院里的大食堂等待问询。
大食堂不小,所有男知青都能分开坐。背对背的坐着,每人一桌,桌上摆自己的个人用品。不许说话,不许随意走动。即便这样,派出所的同志还特意派了人盯着他们。
等待问询和结果的时候,贺之亦原本以为自己会激动,会因期待而坐立不安,但后来贺之亦却发现自己竟然非常平静。
仿佛他等待的不是一个关系到他甚至更多人性命的问题,而是一件早就应该归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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