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 林也奚听了这话还会心里咯噔一下,会担心沈让尘真的不管其他人死活毕竟他修无情道,早已和乾坤宗撕破脸, 他也并不是苍澜峰的师尊, 更没有弟子传承。
然而现在, 林也奚一眼看穿沈让尘。
沈让尘也好季燕北也罢,都是极温柔的人。
他若真抱着“旁人死活于我何干”的念头,又何必将自己“囚禁”五百年。
石室也好,坟场也罢,哪个都不是人能长久待住的地方。
在苍澜峰后山时, 沈让尘也曾说过, 乾坤宗如何与他无关。
那时他还怕出来侵染了更多的人,可“伪善”发疯时,还是忍不住出来了。
乾坤宗覆灭, 以当时林也奚的能力,是护不住这些幸存者的。
沈让尘幻化出了破天船, 载着大家行走于一片死水之中, 他既要为他们挡住外面的黑色柳絮,又要压制着体内“疾病”
沈让尘若真如嘴上说得那般无所谓的话, 又何必耗费这般心神
嘴硬心软。
师尊就差把这四个字写到脸上了。
林也奚本就对他满心愧疚, 不管在她那里是怎样的, 他们两人记忆并不互通,所以受到的冲击都是实打实的。
设身处地一想
罢了, 林也奚想不了,一想都得跳船。
林也奚没被吓走,她径直走向他,轻声道“师尊, 是我不好,你不要因此折损了自己。”
沈让尘“”
林也奚靠近他,她挨在石床边上,离着他仅一个手掌的距离,又道“这样一味地压制,只会换来更大的反噬,我不想看你被疾病吞没。”
她一字一句说得实心实意。
诚然,林也奚关心船上人的安危,可就像她对季燕北说的那般,她不会放弃船上任何人。这个任何人中包括沈让尘。
四十七星陨落了四十六位,足以证明人在“天”面前是如何脆弱渺小。
沈让尘抗下的又是“疾病”
若是天道有等级的话,那这条一定是等级极高,十分凶猛的一条。
只是承下就很吃力了,还要压着它不外溢
林也奚总觉得,这个压是极危险的。
当年的四十七星中,即便“男主”是最厉害的一位,其他人也不该差太远。
他们相继陨落,极有可能处理方式不对。
他们并未避世,甚至像宋万鹤那般想要守护宗门若是如此,那定然是与人接触的。
而与人接触就要压着天道,这个压着,极有可能是崩盘的关键。
沈让尘和季燕北因为不接触任何人,不怎么需要刻意去压制,反倒是维持到了现在。
可如今,沈让尘为了这一船人,不得不压着“疾病”。
压得久了,爆发的那一刻,只有发疯。
林也奚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沈让尘听,她又道“大司命需要信徒来锚定人性,可从畛域走出来的信徒,真的能为其返还人性吗”
经历了我行佛和宋万鹤,林也奚对这方面感触颇深。
我行佛中人很少,可即便走出来,也只是“心执”的傀儡。
乾坤宗中数百万人,全都接纳了宋万鹤的观念,将“伪善”奉为一线生机,而后呢他们构成了巨大的“伪善”。
信徒加深的哪里是人性
分明是神性。
沈让尘和季燕北没有信徒,反倒保持了人性。
所谓的大司命发疯,也许只是因为彻底“成神”了。
神爱世人吗
这问题就好比问一个人你爱地上的蚂蚁吗
爱与不爱没有区别,因为蚂蚁承受不起。
人爱它,它背负不起。
人不爱它,它也承受不起。
宋万鹤爱着乾坤宗,我行佛不爱所有人结果如何
人如蝼蚁。
背负不起也承受不起。
林也奚看向沈让尘,道“师尊,是我把你唤出密室,理应对此负责。”
沈让尘终于开口了,他冷笑道“负责”
林也奚郑重点头。
沈让尘看向她,浅色眸中燃着一团火,像是将要破冰而出“我再说一遍,我不想。若你只是为了压制疾病,我”
他顿了顿,似是觉得太难堪了,完全没办法说出口。
沈让尘压着情绪,道“你出去。”
林也奚没动。
沈让尘低声道“我让你出去”
林也奚哪还会不懂
沈让尘不想她只是为了压制“疾病”,不想她只是为了这一船的同门,甚至不想她为了他的身体
他只是想
只是希望她
林也奚轻声道“我喜欢的。”
沈让尘一动未动,唯有层层堆叠的白色衣裳轻轻颤了下。
林也奚面颊泛着红晕,心脏也跳得极快,她根本没有恋爱过,却要鼓起勇气表白,还是在这样错综复杂的情况下。
林也奚认真道“我喜欢你。”
不只是为了压制“疾病”,而是她喜欢他。
沈让尘看向她。
他想说不要骗他。
话到了唇齿间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让尘扣住她后颈,吻上她咬得泛白的唇。
柔软、清甜。
却裹着蚀骨的du药。
林也奚试探着进入他的识海。
刚站到那雾蒙蒙的天地间,沈让尘便压了上来。
两人不是第一回了,但沈让尘从未像现在这样这样
林也奚形容不上来,她只觉铺天盖地,滚烫如岩浆。
克制的人压抑到极致爆发出的热度,能把整个识海给点燃。
一次就可以平息。
最多也只需要两次。
但这次沈让尘说什么都不放林也奚走。
识海中的交缠比肉体上还要敏感。
两人也更加坦诚相见,那真是神魂相交,坦白到了极点。
林也奚并不怕坦白。
若真有个测谎仪,她很想用到自己身上。
她没有说过谎,一片心意足够赤诚。
沈让尘在她快受不住时,问她“做我的眷属,好不好”
林也奚陡然清醒,意识到沈让尘说了什么后,她只想去查看玉简。
沈让尘望进她眼中“好不好”
林也奚颤着声音道“好。”
他们本就身处于识海之中,那颗透明的心脏自雾蒙蒙中凝聚。
一般无二的剔透。
林也奚看着它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杀戮”之心。
完全一样,毫无区别。
只是一个承下了“杀戮”,一个承下了“疾病”。
沈让尘拿起她的手,让“疾病”之心落在她掌心。
他声音中还染着情欲,带着犹如实质的灼热感。
“记住我的名。”
林也奚脑中浮现出了“疾病”的神谕。
痛苦之初。
灾厄之源。
万灵的毁灭者。
疾病之主。
她轻轻呢喃着,透明的心脏融入她掌心,化作一道道水流铺满了她全身。
林也奚回到了自己的识海,看到了那悬于金灿灿的海洋之上的透明心脏。
不需要查看玉简。
“疾病”之心来得如此轻而易举。
林也奚甚至没有做完引导任务,甚至没有走剧情不过无心剑的剧情的确要集中一些,真要说起来,她好像也算是走完了
费尽心思拜入他门下
也真是拜入了,虽然没怎么费心思。
骗走修为什么的
的确是拿了好多修为,虽然不需要骗。
林也奚成了“疾病”的眷属,沈让尘的眉眼舒缓了许多。
她没有骗他。
她接纳了“疾病”之心。
一个人只能承下一条天道。
一个人也只能做一条天道的少司命。
她是他的了。
季燕北自从远离了破天剑便心神不宁。
“疾病”当真放弃了吗
师姐对他真的只是愧疚之情吗
季燕北心中很不安,这让他加快了寻找落脚点的速度。
焚天跟在他身边,看到了外面世界的情况。
这可真是世界末日。
季燕北对林也奚说的话,他也听到了,然而听到是听到,切实看到又是另一番感受。
混沌之初不过如此了吧。
宋万鹤强撑起的乾坤宗竟真的是最后的桃花源。
四十六条天道,混乱交杂在一起。
无主无序,恣意生长。
黑色柳絮是衍生物,它们分散时惧怕季燕北,可若是凝成一个,便是季燕北也得退避三舍。
焚天看着看着,生出了浓浓的绝望之情。
没有生路,没有生机。
四洲大陆。
完了。
其实天塌的那一刻,已经完了。
强撑了数百年,也只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罢了。
如今
破天剑上的幸存者就是最后吊着的那口气。
他们也撑不了多久。
沈让尘一定会疯,那这仅存的一口气也就散了。
“天”死了。
焚天想到的只有这三个字。
季燕北忽地心头一跳,下一瞬,他向着破天剑疾驰而去。
焚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当是没了希望,季燕北放弃寻找了。
林也奚刚刚接纳了“疾病”之心,季燕北就落在了破天剑上。
他眉眼间全是戾气,周身血色红光翻腾,一掌击碎了那雪白色的舱室门。
沈让尘拥着林也奚,他眉眼微挑,没了之前的颓废落寞,全是直勾勾的挑衅。
“她是我的眷属。”沈让尘的音色华丽,一扫阴霾后更是如珠玉落盘。
季燕北指尖微颤,沉声道“无耻至极”
沈让尘这次没再让着了。
他本就是一等一的剑修,哪怕不用破天剑,也早已能用“疾病”化剑。
神意所指,惊天动地。
沈让尘这一剑劈过去,季燕北必死无疑。
季燕北到底是缺了些经验和阅历。
他有了意识便是“杀戮”,从未受过正统修行。
一直以来的战斗也全靠本能,他唯一一次失手,便是遇到了那位净土圣子,如今又遇上了沈让尘。
季燕北只觉心如刀割,铺天盖地的杀气蔓延
他当真是不管不顾了。
他抢走了林也奚。
他抢走了他的眷属。
季燕北压不住胸中怒火,只想与眼前一切同归于尽。
林也奚只是一恍惚而已,没想到形势就成这样了。
要命了。
季燕北怎么忽然回来了。
要命了。
沈让尘这回是真要杀了他。
林也奚也想不了太多了。
再不做点什么,真就非死即疯了
她一把挣开沈让尘的桎梏,当着季燕北召唤了“杀戮”。
血红杀气萦绕到了林也奚身上,透明的心脏悬于她识海之上,她依旧能使用“杀戮”,她依旧是“杀戮”的少司命。
沈让尘和季燕北都怔住了。
这一幕让他们难以置信。
沈让尘眉峰蹙起,他进入林也奚识海,看到了两颗心脏。
透明色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前者萦绕着血色的“杀戮”,后者萦绕着青紫色的“疾病”。
为什么
她怎么会是两条天道的少司命。
季燕北抓准间隙,一把将林也奚拉过来。
沈让尘一道剑芒扫过来,因顾及林也奚而偏了些,季燕北没应战,他抱起林也奚,极速向后退去,眨眼间离开了破天剑。
沈让尘一个闪身来到船舷边。
他正要追过去,破天剑颤了颤。
沈让尘站在船舷上,眼睛不眨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他不能离开破天,否则这一船的人会死在这铺天盖地的黑色柳絮中。
林也奚回神时,早已远离了雪白色巨船。
季燕北一声不吭地抱着她,穿越了无数的黑色柳絮,在这空茫的死寂中不知飞驰了多久。
直到抵达一处破败的宫殿。
黑色柳絮停在了外围,宫殿中尽是犹如刀刃般的杀伐之气。
殿中十分破旧,一砖一瓦皆经历了无数岁月洗礼,留下沉重的印记,如同撕裂的伤口,愈合后依旧是道道疤痕。
这里是大盛国。
这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大盛皇宫。
如今国破家亡,只留下空荡的旧山河。
季燕北将林也奚放到了唯一干净的床榻上。
他欺身压了上来,粗暴的吻落在她脖颈处。
林也奚吃痛,道“季燕北”
季燕北单手扣住她两个手腕,将其锁在她头顶,俯身吻上她的唇。
鲜血在唇齿间蔓延,这绝对称不上享受。
林也奚蹙眉,她又心疼又心焦,生怕一不小心让季燕北那崩到极致的神经彻底断掉。
他亲她,毫无章法地亲着。
衣裳乱成一团,情热翻涌而上,席卷了四肢百骸,心口处却依旧冷冰冰的。
季燕北亲着亲着,一股湿意落在了她雪白的侧颈上。
他哭了。
无声无息地哭着。
林也奚“”
本来还有些着恼,此时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慢慢抬手,拥住了季燕北,轻轻抚弄着他的后背,道“别这样。”
季燕北埋在她颈间,不动了。
两人未着寸缕。
箭在弦上,他却没有做下去。
林也奚轻叹口气,微微起身后,捧着他脸亲了一下“不该是这样的。”
季燕北抬眸看向她。
林也奚什么都说不了。
她没法说他们是一个人,也没法说清她的喜欢。
其实说也说不清,那就不说了。
林也奚忽然觉得
妖女挺好的。
也只能是“妖女”了。
季燕北怔怔地看着她,林也奚长发散落,垂在圆润的肩膀上,遮不住玲珑的身体线条。
她扶着季燕北的肩膀,对他轻轻笑了下“这是快乐的事,不该这么痛苦。”
林也奚俯下身,吻着他眼尾的泪水,顺着他脸颊向下,一点点一寸寸,如同对待心尖上的珍宝一般,仔仔细细吻着他。
季燕北犹如被雷击了一般,登时有些手足无措“师姐。”
林也奚垂眸看了看,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识海里并不会痛。
现实中
这真的能行吗。
她心一横,慢慢沉下身体道“你你别动。”
然而只是一点,她便倒吸口气,后背沁出冷汗,抓着季燕北肩膀的手指难以控制得用力。
季燕北一动都不敢动。
他难以描述此时的情绪。
极致的痛苦被极致的快乐裹挟,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轻声问她“你喜欢我吗”
林也奚疼得眼眶泛红,咬着牙道“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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