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16
时唯唯看着围在她腿边打转的两只德牧小奶狗,有一瞬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好像不应该接触它们。
可是为什么,她不知道。
那种感觉只停留了一瞬,就好像风中的沙子,无声无息地被吹散了。她的心仿佛成了一个满是孔洞的筛子,不管她看到听到什么,转瞬就从孔洞中漏走了。留不下任何痕迹,空余一片虚无。
就算是她自己,如果下一秒,也像这样消散在空气里,她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还不到两个月大的小奶狗,耳朵还没有立起来,软趴趴的一甩一甩,圆圆的黑眼睛晶晶亮,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时唯唯指着眼睛上方有两撇黄毛、像是两道弯弯的眉毛的那只,“达芬奇,”然后指着另外那只黑脸的,“拉斐尔。”
这么快就取好了名字,怎么感觉有点随意。
池逸若有所思,“我是不是应该再带一只米开朗基罗回来,把文艺复兴三巨头凑齐”
时唯唯摇摇头,“太长。”
池逸“”
恐怕米开朗基罗的父母绝对不会想到,在几百年后,他们的儿子会因为名字太长而输给另外两巨头,痛失对一只小狗的冠名权吧。
达芬奇和拉斐尔是同胞兄弟,父母都是赛级护卫犬。两只资质都很突出,本来是犬舍精心挑选出来,打算留下训练,日后在国际上参赛用的,一开始并不乐意出手。
但池逸一眼就相中了这两只,没有多费口舌,直接开了个犬舍无法拒绝的价钱。
在这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时唯唯每天的活动,多了看两只小狗在庭院里奔跑撒欢。
到了该吃药的时间,就乖乖地吃药,然后把小狗交给护工,乖乖地回房,躺下睡觉。
药物里有镇静安神的成分,她躺下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只是手指还紧紧地攥着池逸的衣角,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
池逸已然习惯,从床头柜上拿了本书,倚靠在床头上翻看。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暖暖地照在身上,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女孩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他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这些天他都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每每一闭上眼,刚刚睡着,那夜那噩梦一般的景象,就如同卡住的胶片一样,在他眼前一遍遍地循环,重演。
恍惚间,在一片狼藉的鲜血与哀嚎之中,他又看见了那个俯趴在地上的白衣女孩。只是这一次,她后脑束成马尾的头发不是金色,而是乌黑的。池逸迟疑着伸出手,将她的身体翻过来
“砰”书本滑落在地板上,书脊砸地的声响将池逸猛然惊醒。
心怦怦跳得剧烈,他猛地转头,身边的女孩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眉头微微皱着,浓密的睫毛不时轻颤,白皙的小脸上干干净净,在日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不是刚才他惊醒前那惊悚的一瞥,这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上
血迹斑斑,蒙着一层不祥的青白
池逸伸出手,轻轻地抚过女孩柔嫩的脸颊,感受着手指下传来的温度。她瘦了很多,本来就巴掌大的脸又小了一圈,脸颊嘟嘟的婴儿肥已经完全消失,整个人小小的一只,好像要是他哪一秒错眼没看好,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池逸在时唯唯身侧侧身躺下,手臂轻轻地环住她。鼻息间是她干净馨香的气息,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他闭上眼睛,疲惫到极限的意识再一次沉入黑暗。
护工朱莉定时来查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少年修长的身体微微蜷缩着,手臂搭在女孩的腰间,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将熟睡的女孩圈在自己的身体范围内。可与此同时,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头上,宛如倦极的鸟儿靠在同伴身上,安心地休憩。
朱莉恍然间,仿佛看见了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她不忍打扰,没有出声,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疗养院的围墙之外,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几天后,专机运送时骞夫妇的遗体回国。
纸包不住火,坏消息也不可能一直瞒着。噩耗终究还是传到了两家老人的耳中,司老爷子当场心脏病发作,晕厥了过去,向岚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时家那边,老太太哭晕过去好几次,老两口都捶胸顿足,后悔没有拦着儿子乱跑,早知今日,就是拿绳子绑也要把他绑回家过年。
这个没有喜气,只有血与泪的新年,就这样在悲伤的气氛中,悄然过去了。
直到葬礼过后,司绍廷才安排接时唯唯回国。
疗养院的护工朱莉专业素养过硬,这些天看顾时唯唯尽心尽力,此番也被挖了过来,跟随着回国,今后专门负责照顾她。
朱莉一直知道雇主很有钱,毕竟她所在的疗养院收费一天就要大几千美金,寻常人家根本住不起。可是这一趟旅途下来,她才直观地感受到,她照顾的这个小姑娘,家境究竟有多优渥。
然而这一切优渥的条件,对小姑娘本人来说,似乎全然没有意义。朱莉比谁都清楚她经历了什么,正因为清楚,所以更加唏嘘。
时唯唯的新居所位于莱城新区,是一片近年新开发的高档住宅区。湖心别墅清幽安静,远离外界的喧闹纷扰。
换个住的地方,对于时唯唯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在意的行李反正只有两件那两只小奶狗,还有池逸。
只是才刚安顿下来,未几,就接二连三地有人登门了。
除了池永安夫妇,更多是时家的、司家的,各路伯伯姨妈舅舅姑婆,表哥表姐堂兄堂妹,纷纷来探望。
直到没多久后,司绍廷下了命令,别墅保安不放任何人入内,不管是谁家的谁都不行。
这天,一大清早,自从把时唯唯接回国后还没露过面的司绍廷过来了。
池逸正在喂狗,达芬奇和拉斐尔两只小家伙很能干饭,长得也很快。看见司绍廷,他站起身,“唯唯还在睡。”
时唯
唯前一晚抱着一本讲训犬的书,看到很晚,他催了几回才肯放下睡觉,早上自然起不来。
司绍廷蹲下身,挨个摸了摸凑上来友好摇尾巴的两只小狗,“我原本也打算等回国来安顿下来,好好给唯唯挑两只温顺的小狗。”
他对池逸道,“你挑得不错,这两只的身体条件和性格都很好,前几天长途飞行也很乖很淡定。回头我找个训犬师,给它们好好训练一下。”
池逸说“唯唯想自己学着训。”
司绍廷眉梢微挑,那天之后,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唯唯主动地表达了想做点什么的想法。
这无疑是好的进展,司绍廷点点头,“也行,不过训犬师还是备着吧,有搞不懂的问题,随时有个专业人士可以咨询。”
池逸自然不反对。
他看着司绍廷起身,在沙发上坐下,默默地审视眼前这个辈分不低,年龄却其实比他也没大几岁的小舅舅。
年轻的男人身形高大,眉眼冷峻深邃,举手投足间自然地流露出一股沉稳矜贵的气质。一个毫无疑问的,天生的上位者。
在此之前,池逸其实没见过他几回,多数时候都是听时唯唯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小舅舅这也会那也会,仿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他当然也听到过其他的传闻,羽翼渐丰、锋芒毕露的弟弟,暗中盯着异母长姐的继承人位置,野心勃勃地筹谋着,随时可能暴起一击,好取而代之。
在枪击案发生后,对枪手的动机猜测众说纷纭,甚至还有一种阴谋论那个丧心病狂的枪手就是司绍廷安排的,目标就是除掉长姐,杀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掩盖住这个真正的目标,最后枪手被当场击毙,死无对证。
再疯狂的阴谋论也总有人信,可这样的风声能流传出来,池逸很难不怀疑,背后有人在推动。
在池逸打量司绍廷的同时,司绍廷也在审视他。
眸光扫过少年手腕上的黑色手绳,那天在医院里,他就注意到了。那颗羊脂玉的小石头,是他在拍卖会上拍到的古董,还没捂热,就被小丫头看上,软磨硬泡的要走了。
这些天他虽然没怎么露面,但不代表他不清楚外甥女身边的一举一动。
十七岁的少年容貌精致,漂亮得近乎艳丽的眉眼间,比往日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内敛。这点变化很微妙,却让他身上属于少年的青涩感褪却了不少,更加有了青年的沉稳。
“这是你上个学期的成绩单。”司绍廷拿出一个信封,轻轻丢在桌上。
池逸拿起来,抽出来打开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司绍廷说,“不过从你的老师们,到你父母,都挺意外的。毕竟从万年60,突然成了全校第一。”
池逸放下了信封,“我自己做的卷子,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司绍廷笑了笑,又问,“马上就快开学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考莱大。”
不假思索的回答,看
来是早就考虑好了。
莱大是与北边庆大齐名的名校,
就在莱城,
而且校园离这里不远。以他展露出来的近乎全满分的成绩,考上应该不在话下。
司绍廷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我的用意,你也理解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他之所以将住所挑选在这里,除了环境与隐私的考量,另一大原因正是因为离莱大近。而这个少年也心照不宣,给了他满意的答案。
司绍廷身体向后靠,忽然道,“kii1107,是你吧”
这是个近两年来在加密货币交易圈里响当当的id,以买进卖出快准狠,几乎从不失手闻名。短短两年积累起一笔可观的财富,只是因为加密货币的匿名属性,没人知道这个id背后究竟是谁。
这些天司绍廷对池逸进行了全面的调查,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查到这一点。
他记得,在唯唯还小,才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发音口齿不清,会把这个邻家哥哥的名字,叫成奇异果果。而110711月7号,是他真正的生日。
池逸眉梢微动了一下,有一点意外,不过还是干脆地点头,“是,不过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用这个id交易了,买卖加密货币不过是投机而已,没什么意思。而且在法律上我已经成年,什么领域都可以投资了,不必再局限于加密圈。”
少年说话时,眉眼间自然地流露出一股野心,和对未来的深思熟虑。
这让司绍廷更加满意,即便只是短暂照管唯唯,他也不希望在她身边、被她依赖的是一个废物,“很好。”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是有人在跟保安争执。
原本趴在池逸脚边玩的两只德牧宝宝听见动静,站起来,汪汪地叫了起来。
池逸摸了摸它俩的头,起身查看情况。
来人还挺不少,有时家大伯夫妇,还有司家的司明夏夫妇,以及司绍英司绍勇兄弟。
“司绍廷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司明夏一进门,就抢先发难,“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就拦着不让我们插手唯唯的事情,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鸟不拉屎的疗养院里,连葬礼都不让她回来参加。现在回来了,索性连见都不让我们见她了,怎么,唯唯就是你一个人的,就能由着你一个人做主了”
池逸浓长的剑眉拧了起来,“请你不要大声吵嚷,唯唯还在睡觉。”
他这一开口,司明夏更是眉毛倒竖,指着他问司绍廷,“正好我还想问问你,不让我们这些亲人见她,倒是叫一个外人成天跟她住一起,还是个男孩子你叫外面的人怎么想”
司绍廷凉凉开口,“三姐这话未免过分,就算我让你跟唯唯住一起,你看她理你吗”
“你”司明夏正要爆发,被丈夫拦住,“都说了唯唯还在睡觉,你小点声。”
说着给她使了个眼色,大家一起来的事情,你一个人瞎出什么头
司明夏这才愤愤住嘴。
一行人在会客厅落座
。池逸关上门,
扫视这满室来意汹汹的亲人,
恍然间有种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一群秃鹫。
时大伯放下茶杯,看了眼门边抱着手臂倚墙而立的池逸,收回目光,对着司绍廷,面容恳切。
“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沟通,正好今天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往后怎么照顾唯唯。”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唯唯是我弟弟唯一的血脉,我这个做大伯的当然义不容辞。比起把她丢在这种冷清的地方,我希望能把她接到身边来,由亲人亲自照顾。”
“是啊,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放着唯唯不管。”司绍英接过话头,“我知道绍廷你这些日子在忙着整理清算大姐的遗产,还忙着公司里的事,既然你管不过来,何必还扣着唯唯明明我们可以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尽快帮她恢复过来。”
司明钰生前在司氏的地位自不必说,时骞虽然是次子,但能力出众,时氏的产业大都掌握在他手里。现在两个人都没了,留下来的庞大遗产,那些公司的股份,自然尽数属于他们唯一的女儿时唯唯。
前些日子那些眼泪,那些作为亲人的悲痛,未必不是真的。然而悲痛过去,接下来就是野心的蠢蠢欲动。
就像是一群秃鹫,盘旋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分食夫妻俩留下的东西。
司绍英这话,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司绍廷吃独食,挟持着时唯唯妄图夺权。
正如那日向岚所担忧的,司明钰尸骨未寒,司氏内部的夺权战争已然打响。而时家也虎视眈眈,想要通过拿到时唯唯的抚养权,从而将手伸进司氏。
司绍廷并未理会这些明示暗示,而是直截了当地挑明,“我的确整理清算好了大姐和姐夫的遗产,所有的一切,房产游艇古董名画股票,全部进入以唯唯为唯一受益人的信托基金,由独立的第三方监管。”
他抬起下巴,“大姐姐夫留下的东西,全都属于唯唯。只要我司绍廷活着一天,你们,包括你们背后的人,也包括我,谁也别想伸手,拿走一分一毫。”
光阴荏苒,转眼四年过去。
又是一年毕业季,莱大校园里,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一树一树的火红,仿佛火焰在燃烧。
凤凰花树下,年轻的女孩紧张地揪着衣角,脸上的红霞被满树红花映衬得更加浓艳,“那个,学长,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我知道你没有女朋友,如果可以的话”
她的面前,身穿学士袍的俊美青年忽然抬眸看向一个方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眯了眯。
“不好意思,谢谢,抱歉。”他说罢,便迈起长腿,走向不远处的车道旁停着的一辆黑色库里南。
后车窗合得紧紧的,防窥玻璃从外面看上去一片漆黑。青年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外人可能窥来的视角,抬手敲了敲玻璃。
玻璃缓缓降下三分之一,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有挤在头顶上方的两颗伸着大舌头、十分兴奋的狗头。
池逸挑起眉梢,“你们这是在s地狱三头犬吗挺别致的。”
最底下的那颗小脑袋倏地冒了起来,顶开两颗狗头,一张白皙明丽的俏脸半露出来,鼓着脸颊不满“你才是狗脑袋。”
她从窗缝里伸出手,嫩生生的手指头戳了戳他学士袍领口的灰色垂布,一双明眸瞟向还站在凤凰花树下的女孩,“那又是哥哥的仰慕者吗比上回那个还漂亮。”
“嗯,”池逸点点头,语气随意,“我刚答应她做我的女朋友了。”
“啊”
车窗内一人二狗的三双眼睛,霎时瞪得溜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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