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徐沣今日醒来时,天边方才擦出微光。太阳每日从旸谷升起,走到不周山的时间不固定,今日似乎比平日要早些。徐沣打着哈欠起床,预备开始今天的巡山了。

    不周山是人间去往仙界的通途。徐沣作为守山人,是目前久居不周山的唯一人类。

    山脚下的百川湖,湖水极为澄澈,里面漂浮着淡淡的冰晶。

    徐沣赶着日出拿了灯,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随着一声轻响,灯灼灼亮了起来,竟隐隐冒出一只火凤的虚影来。徐沣便提着这一盏凤凰离火灯,来到了不周山口的神木印处。

    他前段时间刚收到消息,六盲蛟与赤音鸾都已挣脱封印,厚土蜈也隐有复苏的迹象。封印的力量是有限的,随着时间流逝,被镇压的妖物的不断反抗,封印力量消弭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是,天阙却依旧毫无动静。不周山口上的神木印依旧熠熠生辉,一千年过去了,丝毫没有松动损耗的迹象,甚至没有半点褪色。

    徐沣用离火灯给地火续上灵。

    除去用锁灵链穿透身躯禁锢以外。为了压制天阙的灵力,同时,也是为了折磨他,让他切身感受痛苦,不周山底一直燃烧着红莲业火,业火由七十二种仙界的极温灵火相融而成,昼夜不止,不断反复灼烧。

    例行公事后,徐沣收了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神木印。

    神女的灵力温柔,离得近了,徐沣也只能在其上感到一股柔和温暖的生命力,并不会觉得刺痛。

    他盯着看了许久,今日竟似鬼迷心窍了,竟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不料,还没碰上,他的手已经被印记上盘桓着的一道残暴的寒气给压了回去。

    他整只手掌都差点被冻结。

    徐沣吓了一跳。好在他抽回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他心砰砰一阵乱跳,再也不敢生出随意触碰的念头了。

    他方才又拎起灯,回了屋。

    受惠于神女恩泽,如今不周山脚下花草蓊郁,栖身着许多灵兽。

    徐沣坐在湖边,给自己满上一杯谷酒。百川湖水波光粼粼,景色美不胜收。有时候看久了这和平丰茂的美景,徐沣甚至会有种荒诞的错觉,觉得天阙再不会再醒来了,他情绪很平稳,甘愿待在此处。这封印,确是死死困住了他。

    他们一族,作为守山人,传承了许多年。

    徐沣如今还依旧会时不时感觉到从不周山底泄出的严酷寒气,最开始,每次他都极为紧张,全身冒汗,如临大敌。后面,便也慢慢习惯了。并非天阙有意为之,只是无意泄露的一点威压而已。

    徐沣很难想象,千年前,这魔头全盛时期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白茸坐在天井的桃花树下,正在认真清点自己的小钱钱。

    昨天她刚接到了内门弟子的月钱,竟然有一百灵石,比起外门翻了十倍还不止。

    白茸惊呆了,把灵石数了一遍又一遍。

    楚飞光忍不住说,“

    你来修仙以前,家中是不是很缺钱啊”剑修都不缺钱,他以前也大手大脚惯了,从没数过钱,但是兜里也没缺过。

    白茸摇头。其实她人生前十多年从未缺过钱,虽然是庶女,但是因为她婚约的关系,府中从未短过她的月例,沈家给的年礼也是一年比一年多,很多是独给她一人的,她珠宝首饰衣裳都不缺,身边也有人服侍。

    她小声说,师父,我现在觉得,可以每日吃饱饭,穿得暖住的好,已经很幸福啦。”

    一路流浪吃过的苦不提,来青岚宗后,她结结实实当了很久的穷人,住在破房子里,每天都差点吃不饱饭,青岚宗外门弟子的日课很多,每日做不完的事情,她无依无靠,灵根斑驳,经脉也不通,只能做最底层的活儿。

    那时,她每天都会精疲力尽,没有一点歇息的时间。只能靠睡前思念一下他,来给第二天补充动力。

    她那时想了很多,等见面了要做什么,却唯独没打算过告诉他这些,因为他知道了定会心疼,她不想让他不高兴。沈桓玉以前什么苦累都没舍得让她尝过,他把她牢牢护在自己羽翼下,护得安安稳稳,护了这么多年。

    白茸低着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了出去。

    楚飞光沉默了会儿,他说,“等你从上京回来后,我教你如何去接悬赏。到时候保管让你数灵石数到手抽筋。”

    “嗯。”白茸笑了。

    她笑起来模样便特别乖,双颊旋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似盛了蜜。

    “你们马上就要出发去上京,记得走前,去谛听堂找人用灵石换一下银两。”楚飞光提醒。

    白茸都差点忘了,她忙收起了灵石,“师父,你对青岚宗真的好了解呀。”

    说到这里,白茸陡然想起一事,之前剑比时,楚挽璃的剑路与她的很像,她有些想问问楚飞光,又不好直接问,还是辗转着开口了,“师父,你之前,也曾是青岚宗的修士么”

    甚至,楚飞光与楚挽璃还是同姓。青岚宗的创始人无泣剑鬼姓楚,之后,青岚宗的历任掌门似乎也大部分都是楚姓,楚飞光以前与她提起过,自己也出身修真世家。白茸不知,他与这个楚家是否有关系。

    楚飞光回答,“或许是吧,我记不清楚了。”

    “我离开宗门的时间很早,十几岁便下山历练去了。况且,我如今只是一点残魂,六魄甚至都没有,保存不了多少记忆。有时候凑巧了能想起来一些,明日可能便又忘了。”

    “和你说实话,我甚至连自己是如何陨落的都忘了。”

    “等我哪天想起来了,便告诉你。”

    楚飞光性子很耿直,如此说,应是真不记得了。

    白茸如今对“不记得”这个词都有心理阴影了,她低声嗫嚅道,“师父,那你以后,可以不要忘了我吗”

    楚飞光顿了半晌,方才道,“只是忘了从前而已。如今我每日就醒一两个时辰,脑子再不好使,这点事情还是能记住的。”

    白茸伸手用力擦

    了擦眼角,带着鼻音66,朝他重重嗯了一声,这下终于真正笑了。

    她去谛听堂换钱的时候,顺便回丹阳峰看了一眼朋友,却没有看到戴墨云。她之前说是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因此也没能来看她大比的决赛,如今竟然还没回来。

    白茸便与戴墨云联系了一下,戴墨云哭丧着脸,说她还被拴老家呢。

    她家原不在青岚宗,甚至不在青州,戴墨云原出身南宣洛宜,一个叫做千机门的门派,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器修,擅长制作各种灵器。

    戴墨云说她实在没这方面的才华,做的符箓灵器最后的结果全都是爆炸,家里没办法,不得不把她送青岚宗来当剑修了。

    怪不得,白茸之前就好奇,为什么戴墨云也是修真世家出身,之前却从没有见过她的亲人。

    两个小姑娘又聊了一会儿,约了回来再见。

    白茸预备给她在上京买些礼物回来,戴墨云就喜欢凡间各种各样的精致小玩意。

    看日子,如今已经到了三月。

    她想起,沈长离与家中定然未断联,如此看来,沈家也应已早早取消与她的婚事了。她家中那些备好的嫁妆,应也都被嫡母处理掉了。

    白茸低着头,不打算再想这件事情了。

    反正这一次回上京,也和这事儿无关。

    白茸回了云筑院,便习惯性去找李汀竹,却不见他人影。

    打扫的小弟子说,“阿竹师兄下山采买啦,说今日还要顺便去看看云舟的状态,做一做出发准备,让你不用担心,安心修炼等出发就好。”

    李汀竹是个温和细致的人,他教了白茸不少关于修炼的基础知识,如何调息、吐纳、炼气、控灵。

    这些对于楚飞光而言比较陌生,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早八百年已经忘了,而且他一天能醒来的时间很少,没有空教这样基础的事情。

    白绒半路出家,修炼不成体系,如今李汀竹这般指导一下,只觉豁然开朗很多,她境界提升太快,经脉内还有大把原属于他人的灵力,难免沾点虚浮。

    那日他帮她筑基之后,她的气穴里混入了一些他的灵力,至今也没消失,平日压根不听她调遣,却也没伤她,算是相安无事。

    白茸最近便一直在学着调息炼气锻体,打磨自己的灵力。

    最近,她发现,自己竟甚至有些能控制一小缕那白色灵力的趋势了。她原本想把它也纳入气穴炼化,可惜失败了,不过倒是也没被反噬,比起之前,已经进步太多。

    只是白茸有些纠结,不知道之后该如何处理这些灵力。

    即便是能控制了,是沈长离的灵力,她也不太想用。

    白茸想着事,抬脚进了自己院子,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兰花甘露香,她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顺着香味看过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院子天井里,桃花树下的躺椅上,竟优哉悠哉地躺着一个衣裳不整的男人。

    他披着一件绘着桃花翻红图的绯色罩衫,黑发披散

    着,内里白袍前襟松松,露出了大片光洁且肌理分明的肌肤,从胸口几乎到小腹上,几乎露了个大半。

    白茸惊呆了,她慌忙退出院门,说话都结巴了,打,打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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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睁开了眼,长眉微挑,笑吟吟道,“打扰”

    白茸都退出去了,方才想起,这是她的院子,一时僵在了原地。

    她至今还从未这般清晰看到过男人身体尤其是这般直白地袒露在日光下,脸一时红透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见她这模样,男人也不整理衣裳,反而手支下颌,含笑看着她,“我听汀竹说了,你便是那新来的小师妹”

    “我叫做顾寐之,也住云筑院。算是你的大师兄”

    他起身,朝白茸走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浓郁的香,香味极为甜糜,让人觉得闻着头都是晕飘飘的。男人俯身看着白茸,他肤色微深,瞳孔颜色却极黑,一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看人时显得格外情意绵绵。

    白茸头都昏昏沉沉的,呼吸急促,面颊发红。

    “寐之。”她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无可奈何的声音,还有些气喘。

    李汀竹原本正在泸川采买,得知顾寐之今日回来,又想起白茸今日在云筑院,他把采买交给了弟子,自己忙御剑回青岚宗了。

    李汀竹说,“把你那功法收一收。”

    听到他的声音,白茸清醒了些,立马像个小兔子一般,往后跳了一丈远,躲在了李汀竹身后,惊恐地看着眼前男人。

    “他是个媚修。”李汀竹抿了抿唇,对白茸解释,“有时候功法会有些失控。”

    白茸以前听说过媚修,但是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可是,青岚宗竟然会有媚修,甚至还是个男子

    她极为震惊,还没从李汀竹身后出来,仰起脸,信任地看着李汀竹,似很习惯地等着他解释。

    李汀竹无奈,只能模模糊糊说一下,“寐之以前是合欢宗弟子,后来因故来了青岚宗。但是并没有转修功法,此处也无其他媚修弟子,所以,有时候功法会有点失控。”

    别说媚修了,青岚宗女弟子甚至都不多,大部分是臭男人。

    顾寐之双目含着一点点笑,又看向白茸,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师妹长得这般美丽,在青岚宗当榆木脑袋剑修,当真是浪费了。不如试着,随我转修功法如何”

    他确实俊美,光算外表,在白茸见过的男人里能排前二。

    只是白茸迅速甩了甩头,咬了下自己舌尖,手甚至都压上了袖里绯剑鞘,满脸警惕。

    “好了,寐之,别与她开玩笑了。”李汀竹头疼道,“收一收你的功法。”

    “小南还有多久回来”李汀竹说,“明早便要出发了。”

    “到了青州地界了。”顾寐之伸了个懒腰,“他说便不回了,明日叫云舟在泸川停一下,直接搭他。”一提起男人,他又没兴致了。

    趁着他们讲话的时候,白茸已经悄悄地,靠着墙,一点一点朝

    自己的房间摸索了过去。

    终于摸到了门,她拉了房门,迅速把自己大半个身子藏了进去,只从门缝露了一双乌黑水润的眼,冲李汀竹喊道,“阿竹师兄,那我便先歇息了,明日见。”

    李汀竹温声道,“好,你好好歇息。”

    顾寐之好笑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女子,不但对他的容貌毫无兴趣,甚至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

    顾寐之在青岚宗时间不多,大部分都在凡间。不过,他在人间那些风流韵事,李汀竹也听说过不少,他道,“以后,你离小茸远些,别祸害了她。”

    “怎么能说是祸害呢。”顾寐之浅浅笑道,“她若是喜欢我,愿意与我发生些什么,又有何不可,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

    “情之一事,原本就难以控制。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何必顾忌太多。”

    顾寐之歪理很多,与他完全不是一类人,李汀竹也不欲与他再多辩论。

    “你们很熟吗”顾寐之问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李汀竹没想到他会如此问,怔了一瞬,道,“正式认识,应是大比初第二日时。后来,师妹夺魁后,便选了我当指导。”

    顾寐之挑眉,“才这么短时间”

    他饶有趣味,想起了方才那姑娘看李汀竹的眼神,以及如此自然的依赖。

    “若是真喜欢你还好,小心她是把你当成谁了吧,老家的情郎之类的。”顾寐之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懒洋洋道,“我看那小白妹妹,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能对男人一见钟情的人啊。”

    李汀竹微愣了一下,旋即低着眼,一言未发。

    顾寐之见惯了各种类型的人,是个老狐狸。那样生嫩乖巧的妹妹,他上下扫一眼,她心里在想什么,基本上便门儿清了。

    翌日,白茸挂着两个黑眼圈,早早来了云舟坞。

    修士远程出行一般都靠云舟,因为不是谁都有那样充足的灵力,能一连御剑好几天,加上大家速度也各不一样。因此,有时候修士一起出远门,都会用上云舟。

    白茸还是第一次见到云舟。

    外形和凡间的画舫很像,两头翘,中间宽,中部船舱开着雕花窗户。

    可是,它们竟是完全悬浮在空中的。

    白茸看得发呆,一时都有些忘了来意了。

    “你可是要去上京”一侧,一个穿着无袖灰衣的壮实船夫叫道,他手里正拉着纤绳。

    白茸回神,立马点头,“是。”

    船夫打量了一下她,指着身后船道,“这是汀竹道长预定的,今日出发去往上京的云舟,你是白茸白姑娘那便先上来吧,道长方才去登记了,等下便到。”

    白茸这才小心翼翼上了云舟。

    她推开了正中的船舱门,船舱悬挂着浅绿色帐幕,里头空间比想象的大许多,有三个小房间,也有桌椅案几等陈设。

    白茸寻了个位置,端正坐下。

    她刚坐下没多久,

    帐幕又被撩起,一阵兰花香味传来。

    白茸僵住了。

    顾寐之轻笑了声,在她对面坐下,他今日换了一身衣裳,但是还是昨日那种风格,鲜艳明媚的轻俏颜色,也依旧衣衫不整,一不小心就露这里露那里。

    他就坐在对面,看着白茸,眼神直勾勾的,衣服也不撩一下,活像个男狐狸精。

    白茸耳朵都红了,眼睛只能看着地面。她性格保守内敛,以前大部分时间待在深闺里,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性格的男人。

    他双目含着一点点笑,懒洋洋道,“当真是块木头。”

    以前只道青岚宗男修如此,不料女剑修竟也是如此木讷。

    青岚宗的剑修实力很出名,却也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以前不少合欢宗女修很喜欢来青岚宗骗男剑修,因为灵力精纯,身材好体力棒,而且很多都是童男身,能拿到元阳的话很划算,大不了之后再甩了便是。

    “我听汀竹说,绒绒妹妹也是上京人士”他道,”正好,我对上京也是极为熟悉。”

    “到时候到了,我可以与绒绒妹妹一起,去多多体验一下上京城有趣的地方。”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白茸,含笑道,“绒绒妹妹,应该还从未体验过吧。”

    体验什么有趣的地方

    白茸懵懵懂懂,仰脸看着他。

    这时,李汀竹也掀开帐幕进来了,“别瞎说了,又不是去玩,是去办正事。”

    见他来了,白茸方才安心,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朝他身边挪了挪。

    李汀竹道,“估摸着两日能到上京。师妹,这两日,你便住这个房间。”他指着船尾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白茸满怀感激地看着他,“嗯。”

    顾寐之方才含笑改了话头,“对了,绒绒妹妹既回家乡,需要留出时间给你探亲吗”

    白茸低着头,不知不觉,咬住了唇,“家父已经去世了。”

    顾寐之道,“那,不去看看母亲”

    “寐之。”李汀竹瞧着白茸神色,轻斥道,“师妹,你早日去歇息,用膳我再叫你。”

    他两如今差不多都能辟谷,但是白茸尚还不行,李汀竹也准备了两日的膳食。

    白茸朝他一笑,进了自己房间。

    她坐在床边,将袖里绯放在了案几上,瞧着窗外,又开始发呆。

    白茸的生母戚绣出身低微,只是东辰一个普通的农户女,父母双亡,被寄养在叔叔家。她因为生得貌美,一次上街时被恶霸纨绔看上想要轻薄,被路过的白行之救下了,后来,便顺理成章将她带回了上京。

    白家是上京官宦人家,白行之本人风流倜傥,也有官身,前途一片大好。

    戚绣原本以为是一段话本里的天降良缘,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白行之在上京竟已有妻有子。她身份便这样不明不白地变成了妾室。戚绣因此一直郁郁寡欢,几番想要离开,那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白茸,生下她不久后,她便撒手人寰了。

    白

    行之将白茸写在了贺素淑名下,名义上也算白家的嫡小姐。出于种种原因,他虽对她虽没有多少爱与关心,给她的待遇却一直还行。

    白行之在上京城圈子里甚至还能算得上不贪色的男人,只有过戚绣一个妾,她去世后,也只再收了个通房,那通房却给白行之一连生了两个儿子。

    于是,白茸从小,便是见着这两位夫人,她的嫡庶兄弟姐妹,各种明争暗斗,闹得府上鸡犬不宁的场景长大的。

    她一直很渴望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小家,不希望和别人分享一个夫君。

    虽然知道沈桓玉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眼里也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她还是怕,她胆小又没有安全感,也总喜欢找他反复确认心意,好在他从没有不耐烦过,无论问多少遍,每次都会给她想要的回应。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她给自己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方才旁敲侧击暗示沈桓玉,问他们婚后,他想不想纳妾。

    沈桓玉没停顿,很平静地说不想,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女人。

    白茸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红着脸低了头。少年好看的眉却微挑,问她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忽然如此问。白茸讷讷地,方寸大乱,却就是什么都不说。

    他的心情便不太好了。他说,他喜欢她对他占有欲也强一点,要表现出在意,而不是好似觉得他与别的女人如何都行。

    他说得直白。

    白茸脸越来越红,飞快说完了他想听的,又低低嘟囔了一声,“沈桓玉,你好讨厌,别看我。”却把脸更深地埋在了他怀中。她听到耳边他轻轻的笑声,笑得很好听。随后,他把她搂得更紧,深深放入自己怀里,贴着他心尖尖的位置。

    白茸心里又甜又满。只有每次与他在一起时,才会有的独特感受。

    他虽是剑修,却从来都不是木讷的男人,很知道如何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开心。她曾与他在一起时,没有过任何阴霾,有的都是满满的甜蜜与幸福。

    白茸唇角浮现了一缕悲伤的笑。

    夜深人静时,她经常会很想把自己的心剜出来扔了,因为如此便不会疼了。

    不过,如今已经比之前好太多,因为已经钝掉了,至少表面上,她不会再表现出任何波澜,甚至可以让自己保持平静,继续正常生活。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狼毫笔尖吸满了墨汁,她提笔,不知不觉竟在青笺上飞速写下这样一行字来,笔迹越来越草,墨尾一点黯淡。

    云舟急速飞过,那一张青笺,也从窗内被风翻卷走,很快便遗失在了云层深处。

    上京城,碧华楼内依旧丝竹阵阵,通宵达旦。

    风月里,销金窟。

    锦袍男人就着女人玉手喝了一口美酒,低声与她调笑道,“那西宁王如今班师回朝,心中抱着什么念头,半个上京,怕是都知道了。”

    老皇帝如今身体越发不行,便是用丹药强

    行吊着一口气,也不知是有什么执念,不断气,也拖着一直不公布诏书。

    东宫太子,梁王,西宁王。这三位是如今储君最有力的争夺者,如今这上京城,暗潮涌动,如同即将煮沸的粥,只待老皇帝那一口气落下了。

    怀中女人极为美艳,软着声音道,“大人好厉害,竟可以掌握这般辛秘。”

    男人得意道,“我甚至还知道更多。比如,那西宁王,如今私下”

    他的笑容陡然僵硬在了脸上,咳出了一口鲜血,满脸难以置信。

    女人咯咯直笑,五根尖锐的兽爪,已经又重新变回了涂着豆蔻的纤弱手指,轻轻抚在他的面容上,沾着鲜血,一点点描摹过男人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男人,已经面目全非,变为了一句干枯尸体。

    夜晚恢复了宁静。

    女人不急不缓,梳理着自己的秀发,将自己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只觉得无比舒畅快意。

    不远处,一道巡夜的将士正打马经过,为首的年轻男人一身轻装玄甲,皱眉看向了碧华楼。

    妖气冲天,他手指已搁在了腰边配剑上,但是并没有做什么。

    身后副将伍儒低声问,“大人,神武司是否需要干涉”

    程昇思索半晌,道,“不用,殿下即将回京,到时一并处理。”

    月夜,清珞峰头。

    冷淡的月光薄薄一层铺陈于地上,树影风声似都微微迟滞了一瞬。

    高挑的英俊男人落于院门,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衣角被风微微掠起。

    院内空空如也,只有竹影慢慢摇晃。

    心鳞的灼烧感越来越强。沈长离没想到,将心鳞给那女人,竟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男人站在院门口,狭长的浅色眸子缓缓看向院内。

    有件男人的绯色外袍落在了院内的竹躺椅上,散发着一点低劣的甜腻味道。

    他轻笑了声,似毫无动容看着。

    合欢宗,一个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男人,竟也能看得上,允许他进院子,倒是不挑。

    他原本预备今晚来拿回心鳞,人已经不在了,走得倒是快。

    鳞片躁动不安,院中有一点白茸的气味,但是完全不够,里头还混杂了其他雄性求偶的味道。白茸不理会它,好几天了,碰都不碰,它便已狂躁至此。

    简直像吃了迷魂药,甚至连带影响了他的情绪。

    男人唇边牵出一点凉凉的笑,低嘲道,“便如此忍不了”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果然是兽性未改。

    他生性极为高傲,便是自己的心鳞,做了低劣的事情,也能平等地看不起。

    他回了小苍山。

    心魔今日再来时。

    清澈月色融于水波,男人面容清冷,丝毫未动,极为沉敛,毫不回应,看都未多看她一眼。

    心魔却丝毫不急,也不在意他,便在一边自己玩自己的,撩起一点点水花又泼下,她还是天

    真温软的少女心性,玩得很愉快。

    直到被忽视的男人垂眸沉沉看着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有力的臂膀却已从身后将她揽住,重重揽向了自己。少女方才轻轻笑了,熟练地倚在他怀中,扬起明亮的桃花眼看着他。

    楚挽璃正在室内,仔细端详着手中面具,想起那日,唇边便止不住挂上了笑。

    夏金玉问,“这竟是沈师兄送与你的么真好。”

    “傩神面具有一对儿呢。”她道,“我们老家那边有这传说,青年男女,只要戴上一对儿傩神面具,便能续缘,持续生生世世的缘分。”

    玄门中人多信这些。

    楚挽璃抿唇笑,“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不管这传说是真是假,毕竟算是沈长离贴身用过,甚至公开悬挂于室内的物品,对他应是很重要,楚挽璃很珍惜地收好了木面。

    她想了又想,实在是按捺不下想见他的心情。

    于是,索性又用传音玉令联系他。

    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他的声音,男人平素清冷淡漠的声音,带着一点特别的沉磁,楚挽璃听得耳朵酥了一下,他已淡淡问,“有什么事”

    “哥哥,你最近有空吗明日在葭月台么,我可以过来学习吗”

    他道,“没空。”

    楚挽璃便又追问,“哥哥,你是要出门吗要去哪呀”

    迟了几秒,他竟回了,语气几分慵懒,“去上京。”

    “什么时候回来”

    “”

    知道他的耐心定然已经到底了。楚挽璃便小声说,“哥哥,我是怕你被外面的野女人勾走了。”

    他似笑了声,听不出什么意味。随即,楚挽璃听到一点轻微的水声,传音已经被切断了。

    意识到他方才可能在做什么后,楚挽璃脸红红的,收好了传音玉令。

    她坐在那里,半天还是神思不定,索性问夏金玉,“你要去上京玩吗去的话,我叫爹爹给我们弄一艘云舟,一起下山玩玩。”

    反正,她们现在也都筑基了。正好,心音也一直要她去上京找那赤音鸾。

    夏金玉立马道,“好呀。不过,据说那赤音鸾也在上京,是不是有可能撞上呀”

    “没关系,反正有哥哥在的。”楚挽璃笑吟吟道。

    她从小都习惯了,似就没有沈长离解决不了的问题。

    虽然她不知沈长离要去上京做什么。到时候,他见她出现在那里,不知会不会惊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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