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人。
如今,确已是陌路人。
他要与谁成婚,又关她什么事情呢。
“是。”她浑身发颤,也学着他的平静与淡漠“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的眼睛,熟悉又陌生。
深琥珀色的眸子,眼尾收得狭长,却并不多情,更像是淬了冰的浅色琉璃。
“沈长离,你爱娶谁娶谁,我不在”
她还没说完,他听着便烦,细长的手指已经狠狠掰住了她的下颌。
随即,她的唇便被堵住了,这些话都被他吞下。
白茸反应过来后,第一反应,便是重重咬了下去,唇舌间蔓延开铁锈味,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在这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怀抱与气息,天光昏晓,白茸脑内一片空白,每次被他吻都会如此,两人之间,都是他彻底主导。他表现得简直像是第一次碰女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随手松了她。
白茸喘着气,手指尖都在发麻,却面红耳赤,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吻里显然没多少爱,只是彻彻底底的羞辱罢了。
清冷出尘的外表下,他就是一个性情这般恶劣的男人。
男人轻轻擦去唇上血渍,那张俊美的容颜无端显出几分清艳来,唇角却依旧含着一丝傲慢、寒凉的笑“白茸,希望你这次能守诺。”
“早点回去嫁人,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已经陡然转身,冲出了这个书斋。
推门而去之前,白茸眼角余光却意外扫到了案几对面悬着的一幅画。
这幅画挂在书斋的正中,极为显眼。
白茸琴棋书画都算是通晓,其中琴和画的天赋最高。她从小便由京城明师教导丹青,只是,在家时她活得极为小心,为了不抢去嫡兄嫡姐风头,她极少表现自己,上交给夫子的作品都是刻意往平庸压,这幅画却不一样,是她精心绘制,用了全部功夫的。
这是在那年沈桓玉生辰时,白茸与他的贺礼,也是给他寒玉簪的回礼。
光是颜料她便调制了很久,用上了石青,孔雀绿、文石除去通常的矿物颜料,她添笔的时候还用了一点特别的植物汁液,这样绘制出来的画面不但颜色鲜亮,闻着起来也会有淡香。
画名明月照玉图,设色雅致,构思精巧。月下流水,流水映月,清溪里那块寒玉正巧落在月亮的倒影中。暗示着,阿玉也在她心底,这幅画她断断续续画了两月,虽然比不上名家大作,但是满满包含了她的心血。
收到画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只说他很喜欢。
白茸没想到,沈桓玉私下竟把这幅画裱了起来,并且悬在了自己书斋中如此显眼的位置。
她回眸,哑着声音对身后男人说,“沈长离,把这幅画还给我。”
沈长离神情漠然,看都未曾多看一眼“拿走。”
他吩咐阿麦“这宅邸里
,还有什么她的物品,打包收拾一下,之后一并还去白府。”
阿麦这时才敢进门,低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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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拿给她。”他已重新在案几边坐下,提起一侧狼毫,再不分一丝一毫的注意给她。
阿麦从挂轴中小心翼翼揭下了那副画,双手递给白茸,神情为难“白姑娘,请收下。”
白茸将画卷起,抱在怀里,冲出了这间书斋。
几年过去了,这幅画却被保存得极为完好,毫无破损,白茸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干涸的颜料。她的视线僵住了,陡然看到右下角的一行小字。
不是她写的。
那是沈桓玉的字迹。
一行漂亮的小楷,用的和画面底色同色的石青,不至于破坏画面,写得很隐蔽,笔锋比平时都要飘一点。
“元盛七年,葭月。吾妻绒绒绘赠,珍存于此。”
白茸抱着画,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眼泪已经开始不住地往下流。
天色昏暗,她站在熟悉的府邸中,不知不觉,已经将画紧紧抱在怀中,蹲下了身。
夜色滚滚而来。
这一刻,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
在这个世上,她再也没有家了。
“白姑娘。”身后有人叫她,却是安康。
他神情很为难,公子叫他送客。
白姑娘哭成了这般。
以前,公子见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而如今,他心像是石头一样硬,毫无动容。
白茸擦干了眼泪,淡声道“我马上走。”
走到沈府门口时,她隐约听到两个女子对话的声音,清脆活泼,像是年轻姑娘。
竟是楚挽璃与夏金玉,两人手挽手,都是如今上京时新的女子打扮,身姿婀娜动人。
楚挽璃瞧清楚了沈府牌匾。
“你先自个儿去玩吧。”楚挽璃对夏金玉道,面颊微红,“我去找哥哥说说话。”
夏金玉心领神会“今晚,师兄见到你肯定惊艳。”
白茸已经早早掐了个隐身诀,她实在不愿与这两人打照面,想等她们离开了自己再进去。
看门人却将楚挽璃放了进去,楚挽璃报了名后,安康便带着她,朝园内走去。
白茸甚至轻笑了一下,不允人进府邸,不过是独独不允许她进去罢了。
楚挽璃没怎么来过人间,瞧着园子,知道这就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凡间的落脚处,倒是觉得处处都很新奇,看不倦。
她隐约瞧见一点红,红色的彩带缠绕在松枝梢头,屋檐下还悬着一个红灯笼,便好奇问安康,“这是什么呀”元宵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何府邸还悬着灯。
安康说“公子婚期将近,府内挂红,讨个彩头。”
楚挽璃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婚期将近你说谁的婚期”
沈长离正坐在书斋案几前,正在提腕写一封信件。
她与青岚宗那几人,那日在碧华楼毫不收敛,将那处毁得几乎一干二净,碧华楼之事牵涉众多,梁王与太子在朝堂上大闹了一番,暗指太子与玄门中人勾结,怪力乱神,说要公开审讯黄昌博,问他那日发生了什么。
他昨日走了一趟沼狱,黄昌博翌日清晨便断气了。
平障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浪费了他不少时间。
待继位结束,龙气平稳,他便也无须再留在此处了。
门外传来响动。
他微微蹙眉,搁了笔回头,却见是楚挽璃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终于再见到沈长离,见他与平日毫无二致,楚挽璃心情平静了一瞬,旋即立马指着门外“哥哥,那是你家下人吗在开什么玩笑,说什么你要成婚了,他怎敢这般瞎编排的”
男人清俊的面容毫无波澜“是。”
他甚至没有停笔,手腕沉稳,写完一页后,又再拿了一张新的清江纸。
楚挽璃几分迷茫“哥哥,那,你要和谁成婚”
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个消息。
他曾经那个婚约,不是早早已经退掉了吗
沈长离视线落回信笺上“与你无关。”
“你无需在意。”他侧目看了她一眼,语气倒是平静,比方才温和。
不过,便也再没有解释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在意
楚挽璃僵在了原地。
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知他性情底色便是如此冷酷无情,或许一些小事,她哭闹一下,他还可能迁就她,这种大事,断无可能。
楚挽璃唇颤了颤,竟然转身冲出了房门。
风雨如晦。
阿麦小心敲了敲门“公子,方才你说的,白姑娘的物品”
沈长离放了笔,瞥到墙上空了的位置,神情已经陡然阴沉“不必还了,把她的东西都扔出去。”
阿麦与安康面面相觑,倒是也没一个人敢动。
大殿密室。
龙骨毒发作起来极为痛苦。
可是,一整夜,沈长离没发出半点声响。
终于,男人睁了眼,平静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密室已经全结上了密密麻麻的层叠冰层。
手腕上的锁灵链还没松开。
他修长的手腕,被链上带着的禁制灼得血肉模糊,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几乎完美无瑕,袖下手腕却满是伤痕,那日他生凿下的鳞片伤口也尚历历在目。
青姬坐在轮椅上,推门进来。
男人上身清瘦结实,肌理分明,露着一截窄劲的腰身,鳞片收回后,他身上毫无伤痕,手腕上的创口便显得越发狰狞。
地牢中的锁灵链上,已经出现了一圈圈皴裂。
青姬说“你力量太大了,这锁灵链,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了。”只能暂且压制。
以前还只是朔月夜晚发作。如今失控的时间在逐渐变长,不过,
这也说明龙骨融合也越来越好了。
她叫身后侍女“过来,来服侍殿下。”
侍女面色微红,小手拿了湿润的帕子,想上前给他擦拭伤口。
沈长离没让她碰到。
他冷冷道“下去。”侍女以为冒犯了他,好在见他神情平淡,也没有不悦,吓得慌忙退下。
男人披好了衣裳,随意束起了一头乌发。
他穿上衣物时,气质便完全变了,端的清冷出尘,模样也是所有皇子中最俊美的一个。
他神情淡漠,只是随意甩了甩手腕,毫不在意手上伤处。
青姬道“脾气不要太臭了,你也这般年龄了,找个人很正常。”心鳞都有了,按理说已经可以择偶了,他就是不碰女人,青姬还希望他能在飞升前,给她生出几条小龙来呢。
“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以前说喜欢那位小白姑娘呢,又说不喜欢了。
沈长离一言未发。
一旁长剑回到了他修长的手中,底下悬着一个编织粗糙的白色剑穗。
男人没管流血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抚弄过剑穗,不知在想什么。
他也没在宫内多停留,穿好衣裳,拿了剑,便出宫了。
灼霜道“主人,看来,需要赶早飞升了,昨夜实在凶险。”
没弄好,万一失控了,灵力暴走,后果如何都说不好。
沈长离眸色淡淡,倒是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生死,他问灼霜,“以前,我与你提过这些后遗症吗”
“提过。”
以前,主人与它说起龙骨的事情,只说过一次,没说自己会如何,倒是与白姑娘有关。
他说,不想看到她死在未来的他手里。
龙骨毒发作起来,无论是作为他的妻,还是他最爱的人,白茸都首当其冲。
而且,他也不愿在她面前生生变成失控的怪物。他说,白茸那样的傻,再怎样不堪的他,她都会不离不弃跟着,也不会知道要抛弃他。
只是,如今沈长离禁止它对他提起白茸,灼霜也没法说出这些。
沈长离在筹划回青岚宗的时间。
往魂灯可以拔除记忆,有必要时,他便回青岚宗,再用一次。
他唇角含了一丝冰冷的笑。
不是要当陌路人么,那便当得彻底一些。
她早日嫁人,他也择日飞升。
便再没有瓜葛了。
男人出了门,朝沈府方向走去,上京城内高悬着一轮明月。
他好看的眉微微挑起,见京西妖气冲天,甚至掩盖掉了一部分龙气,让整座上京城池的气场更为紊乱。
官道上马蹄声阵阵。
神武司统领程昇面色凝重,正朝着沈府疾驰而去。
碧华楼一事牵扯到西京狐灾,如今殿下正在上京,他们需先朝他禀报一声。
沈长离方回到府内,便收到了一堆消息。
神武司的汇报。
同时,还接到了楚复远的传音“长离,挽挽去上京找你了,她现在找不到人,怕是遭了妖物。”
楚挽璃去沈府找了一次沈长离后,哭着回了客栈,夏金玉也不好与她说什么,再去找她的时候,她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了,玉令也联系不上她,吓得夏金玉六神无主,慌忙汇报楚复远。
楚复远有在楚挽璃身上留下护身符箓,因此,倒是不是很慌“看位置,如今去了西京墨坪山,我已唤周围青岚宗弟子都去搜寻,长离,你若是有空,能否也帮忙看顾一眼”
他说的很客气。
男人英气的眉微微蹙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断了传音。
同一轮月亮下,西宁王府,赤音也正焦躁不安地在室内反复踱步。
天阙大人的气息若隐若现,有时候能很明显感觉到,过会儿,却又消失了。
她联系上了胡九,胡九昨日已到了上京城。如今与她说,已经回墨坪山了。
赤音化回了原身,预备今晚去一趟墨坪山,见胡九。
胡九的感知比她敏锐,也与天阙大人最为熟悉。他是天阙大人身边唯一算得上心腹的人。
他很擅易容,素有千面妖将之称,千年前,他经常作为天阙的替身出现,化出的他的模样几可以真乱假,许多人其实都从未见过天阙的真容,见到的都是胡九。
白芷是白茸的嫡姐,也是白家众多小姐里,模样和白茸长得最像的。
白茸自小便有些畏惧这个性子强势的嫡姐,与她关系说不上多亲近。
路过白府大门时,白茸没有停下脚步。
她没有把白府当过家过。尤其如今,白行之已经去世了,她与白府,仅存的那一点纽带也彻底没了。
她自小便知道,自己是这个家多余的,不受欢迎的外人,她的哥哥姐姐们,也反反复复提醒着她。
倘若不是因为有与沈家这桩婚约,她或许早死了,或是哪天不小心溺死在了园子水池里,又或许,哪天便被贺素淑不小心偷偷送去了哪里,成了某人的小妾。
而如今她看到白府门口,石狮子上挂着的红花,抿了抿唇。
甚至,用的依旧还是她的名义。
白茸与沈桓玉的婚事。
她心里清楚,白芷并不敢公然改婚,白家也不敢对沈桓玉提起替嫁。
只敢偷偷摸摸,想办法将白芷换给他,赌个侥幸。
白茸抱紧了手中画卷,将面颊轻轻贴了上去。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官道上。
天色阴沉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看到旁一个青衣姑娘急急跑过,丫鬟给她撑着伞,姑娘腰间挂着一个绛色的祈福香包,上头绘着济安寺的纹样。
以前,她去济安寺上香时,也偷偷去求过姻缘。她报了自己和沈桓玉的生辰,卜测出的结果却是大凶。
那个老僧说,他们这一世的短暂情缘是强拗来的
。两人以后要么会陌路天涯,要么会终成怨偶,一个会死在另外一个手中。要她多享受当下,不要奢望长久。
这般不好的结果,白茸回去后心神不宁了很久,见到他时,情绪也没恢复过来。被沈桓玉一眼看出来她情绪不对,软硬兼施让她说出了实话。
白茸靠在他怀中,说她好害怕。
怕他们婚事有变,也怕阿玉常年行走在外出什么意外。
沈桓玉不信命。他对白茸说,假设是真的,大不了,到时她把他一剑杀了便是,他绝不会反抗。
白茸吓得去捂他嘴,叫他不要说那么晦气的话,“沈桓玉,你明明知道,我”她脸色发红,明知她一根手指都舍不得伤他,还要说什么杀他的鬼话,他有时候坏死了,明明看着寡言又稳重。
少年狭长漂亮的眼底蔓了一点藏不住的笑,他喜欢她心里有他,而且总要明着暗着勾她表现出来。
她被沈桓玉捉住了手指,扣在掌心,又重新搂在了怀里。
于他而言,好像天塌下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白茸很快便也不太记得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了。
天上飘下雨水,如今,她低着眼,想起此番谶语。睫上水珠一点点无声滑下。
傍晚时分,白茸回了顾寐之府上。
她满身满脸都是雨水,顾寐之瞧见了“怎么闹得这样狼狈”
白茸没说话,瞧他神情凝重。
顾寐之道“阿竹不好了。”
白茸心中一沉。
顾寐之带着白茸进屋。李如兰双目含泪,正坐在李汀竹卧榻边。
李汀竹闭着眼,双颊发红,神志不清。
顾寐之说“今日,从百味坊回来之后,他便开始如此了。”
高热不退,间或还夹杂着胡言乱语。
白茸摸了摸他脉搏,极为紊乱,他的灵力也乱,身上散发着一股妖气。
顾寐之说“应是那晚中了狐毒。”
白茸第一次听说这种毒“这要怎么解开”
顾寐之道“需要足量妖狐内丹炼化丹药。”之前,在碧华楼拿到的所有狐狸内丹都用上了,但是还是不够,胡芊芊又暂时不能动,丹药如今还未成,
晁南说“我帮师兄去猎几只狐妖。我们在碧华楼擒了他们首领之后,京郊的墨坪山的狐灾闹得越发厉害了,如今去彻底端了他们老巢也好。”
顾寐之道“你不能走,需在此处看着他。”
他今日也事务繁杂,脱不开身。
白茸低声道“那么,我去一趟吧。”
李汀竹面容苍白,李如兰在兄长身边哭得双眼发红。
顾寐之凝神看向她“师妹,那此事只能麻烦你了,只再需三只低阶狐狸妖丹便可成药。胡芊芊如今已被擒了,其他小狐危险不大。”
白茸倒是不在意危险不危险,她说“好。”
如今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便是明日死了,能给李汀竹弄回
丹药,让他活下去,倒是也是值的。
“明日再动身,今晚,我还需要准备一些其他材料。”顾寐之说,“刚取下的妖丹效果最佳。”
李汀竹发热了整整一晚,白茸也睡不着,索性与李如兰一起,照顾了他一晚上。
“姐姐,你对我哥哥真好。”李如兰沙哑着嗓子,揉了揉红通通的眼。
她知道白茸今日还要去墨坪山给哥哥找药。
白茸看向外头的晨曦,已经天明了,只是低头笑笑,一言未发。
顾寐之正巧进来,听到了这话。
白茸推门出去时,天还阴沉着,雨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顾寐之正站在廊下,对她道“你其实,并非心悦阿竹吧。”
更像是姐姐照顾弟弟。虽然李汀竹比她大,他却觉得白茸对他,始终更多的是一种温柔的怜爱与移情。
白茸抿唇不语。
李汀竹举手投足间,神态偶尔会与少年时的沈桓玉有三分相似,只是这三分白茸其实也知自己荒唐,在顾寐之点破之前,她抗拒承认这个事实。
“你喜欢什么男人呢。”顾寐之盯着白茸的眼睛,“我猜猜,强大寡言的、性子强势主动的、会维护你的比如,沈负雪那样的”
白茸细瘦的肩微微一晃“希望你不要对我妄加揣测。”
“只是随便说口罢了。”顾寐之道。
“以前,我十多二十岁时,也疯狂爱过一个女人,她比我年长有见识很多,也是她,带着我一起修了合欢道。后来,她说,对我腻烦了,不爱了。”顾寐之说,“我后来花了足足十年,才放下。”
“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
白茸低声道“怎么可以做到,想不爱,便能不爱了呢。”
顾寐之凝着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他轻轻叹息道“合欢宗有一秘药,名为忘化丹,一旦服下,前尘尽去。”
“只是,一旦忘了,便再也记不起来了。而且副作用极大,会彻底剥夺人的爱欲。此后余生,便宛如行尸走肉了。”
顾寐之道“不过,你还这般年少,人生还长着,有什么跨不过的坎呢。我如今,不是也已经忘了那个女人了吗”
男人多的是,年少时的初次萌发的感情都会灼热一些。只是,过了也就过了,时间终究会抚平一切,之后再回想起来,或许还会觉得可笑,为何自己当年那般情深。
顾寐之并不想给她这药,只是出言给她宽心罢了。
白茸一言未发,她纤长的眼睫沾满了雨水,乌黑的长发贴在少女苍白清丽的面容上,她像是一株分明正在韶华,却即将枯萎的花。
忘掉阿玉吗
以前,白茸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
她迷迷糊糊回了厢房。
雨水越落越大。白茸坐在卧房,炼气调息,听着外头雨声溅落在荷叶上。
楚飞光对白茸说,“其实这次也是机缘。炼化你的手钏,需要
狐族妖丹或者狐绒,非要说,九尾狐的狐绒其实是最佳选择。”
“九尾狐易容术乃间一绝,用九尾狐绒炼制而出的灵狐手钏,可以轻松彻底地改变人的形貌,无人可以识别出。”
只是,九尾狐是狐中王族,九尾狐不好找,要弄到他们的断尾更难。
“你这次去墨坪山,可以趁机多收集一些狐族妖丹。”楚飞光道,“尽早炼化手钏,之后,或许会有用处。”
白茸咬着唇。
其实,一直直到如今,她本对使用妖丹还有些说不出的抗拒。
倘若是为了救李汀竹,她可以说服自己。只是若是为了给自己炼化灵器,便要去屠杀不知底细的狐狸,她还有些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楚飞光道“妖是妖,人是人,妖性难改,他们残害人时,也未见手下留情过。你如今多除几只妖,未来便能少几个人受害。小茸,你的心肠实在是过软,有太多不必要的良善。”
“你很聪慧,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吧。”
白茸低声说“师父,我知道了。”
黄昏,她收拾好物品,独自御剑朝着墨坪山的方向飞了过去。
狐妖多行于夜。
墨坪山位于京郊,走了一程,路上人烟便越发稀少。
白茸在京郊村子里落了脚。竹石村没几户人口,几乎都是老人与小孩,状态都不好,白茸在他们身上都看到了隐约的妖气。
狐患果然严重。
她走了一圈,村中倒是没有看到任何狐妖。
“女道长,那些黄皮子,昨日刚来了一遭,又都走了。”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道。
“村中以前,每隔段时间便会少人。”另外一个老人说,“能走的年轻人便都搬走了。”
因此,村子越发凋零,只剩下一些走不动的老者弱者与失怙孩童。
白茸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将自己带着的驱散妖气的清心散都分给了众人,看着他们服下。
“你们有人知道,墨坪山狐狸老窝的大概位置吗”她不抱希望地打听了一下。
果然,大家都纷纷摇头。他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如今一听到狐狸便怕,吃完白茸的药后,便纷纷都回家闭屋了。
“仙女姐姐,山中确实有很多狐狸。”直到,一个叫小满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开口,“在山腰,忘穿石那块儿,我见过好多黄狐狸。”
她年龄小,面容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而有些蜡黄,却很机灵“姐姐,我给你画幅地图。”
她用炭笔给白茸画了一幅地形图,很简陋,但是非常清晰。
白茸收了图,朝她笑了笑,“谢谢你。”
“等姐姐办完了事情,再来找你玩儿。”她蹲下,耐心对恋恋不舍的小满许诺。
村子饱受狐妖祸害,她以前没怎么见过妖,如今,亲眼看了这些人,看了这些地方,心里方沉甸甸的。
白茸收了地图,按照小满画的方位找了过去。
夜色越来越深,月到中天。
白茸走到了山腰,那里有一条长而窄的溪水,从山巅流淌而下的。
不远处竟然传来了人声。
白茸已下意识掐了隐身诀,藏身在了一块山石之后。
看清看来人身影时,白茸呼吸都彻底屏住了。
月下,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形实在是过于熟悉。
而一侧女人,竟是楚挽璃。
之前,楚挽璃确是去沈府找他了只是,这么晚了,他们跑来墨坪山做什么
山中寒露深重,白茸身上冰冷,她想走,却又不敢动,以沈长离的修为,她这般拙劣的隐身诀,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只要一动,估计就会被发现了。
楚挽璃随在男人身侧,寸步不离。
她似是刚哭过不久,眼角还红红的,平日骄纵的楚挽璃哭成这样,可见也确实是伤心了。
她之前从沈府中跑出去后,一路径直跑回了客栈。
不久,哥哥便来追她了,找来了她的房间。
沈长离即将成婚,这件事对她打击实在是太大,楚挽璃去问心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一直到现在,无论她怎么呼喊,心音却始终都一言不发。
沈长离只在客栈中陪了她一会儿,很快便说要离开。
楚挽璃对他心里虽然有怨,还是舍不得离他太远,于是索性又一路随着他来了墨坪山。
男人修长的大手中提着一个竹灯笼,袖下手腕修长光洁,灯笼散发出一点灼烫的微光,照明了眼前的嶙峋山路。
他一袭白衣,一尘不染,纵然在这鬼魅的深山中,形貌依旧有如涉水谪仙。
楚挽璃紧随着他,声音极为委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哥哥,你真的要和别人成婚吗”
她知道沈长离不喜欢别人反复追问同一件事,可是,这事儿压在她心里,始终过不去。
成婚”他垂着浓长的眼睫,漫不经心问,“你不想我成婚么”
楚挽璃立马道“不想。”她面上浮现了两朵淡淡的红云,盯着他清冷俊美的面容。
“那便不成了。”他细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垂眸凝着她“明日,我就为你去退婚。”
楚挽璃面色通红。
她没想到他态度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害羞得不敢看他“真的吗哥哥,你对我太好了。”
被他那双漂亮的眼这般看着,觉得心里热热的,像是陷溺进去了一般。
楚挽璃甚至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点甜甜的香,好似木蜜麝香味的味道,很浓郁,平日沈长离从不用香包,衣角味道都只是衣物熏香残余,不过那时她没离他那么近过,没有近距离感受到过。
他今日与平时似有些不同,不那样冷漠沉淡,身上反而带着点撩人的味道。
楚挽璃欢喜,又有点遗憾,因为她最喜欢的反而就是沈长离身上那种冷而傲、居高临下的味道,她想看这样的男人为她冷淡俯首,沉沦失控。
不远处,男人身形高大修长,女子身形纤秀窈窕,看着无比般配。
白茸低着眼。她觉得自己有点像个滑稽的第三者,在偷窥一对热恋中的爱侣。
她平静地看着他们,把这些一分分收入眼底。
看他与别的女人亲近的画面。甚至,背后可能还有更多她没见到的。
她甚至懒得再去思索这个沈长离是真是假,眼前这一幕不是又可能是幻觉了。
难道平时的他便不是如此吗他与楚挽璃说话,总是比与她温柔许多。重逢后,沈长离对她没有过多少怜惜,他经常弄得她很痛,语气也总是冰冷的,从未这样对她讲过话。
原来,沈长离对女人,也还是能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呀。
只不过分人呢。
白茸一言不发,站在草丛,安静地等他们离开。
楚挽璃又壮着胆子问“哥哥,你是来墨坪山做什么呀,今晚我们还回家吗”
他温声道“墨坪山内部有狐妖,我今晚需去除妖。你可以回府内先歇着,我迟些便回来陪你。”
楚挽璃面颊红红的“那我也不回去了,我随你一起。”
两人说话的声音随着风飘走了。
白茸方从山石后出来,从头到尾,沈长离甚至没有发现她,一眼都没朝她藏身的方向看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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