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逝,昔日宫阙只剩断壁残垣。
红衣女人收了羽翼,在大殿正门落下。
妖界与人界时间流逝不同,如今天幕挂着两轮昏黄的月亮。天阙身陨之后,妖军大败,此处便再也没有了正常的夜晚。
赤音很久没回来过了,此时看着,竟只觉宛如隔世。
她身边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一根盘根错节的玄武拐杖。
他背脊略微佝偻“人皇血脉的心头血可有带来”
赤音从怀中取出瓶子。
原本,她以为需要用在龙骨之上,归寿却说不必,妖宫之中尚存天阙大人的一魂一魄,心头血可以用在此处。
两人一起走入了大殿,圆形的大殿正中,正中是一道白色石碑。
赤音恭敬地朝着那块石碑鞠了一躬。
天阙身陨后,妖族为他设立了一处衣冠冢。
赤音记得,这个衣冠冢中只有天阙以前曾穿过的一身白袍,还是她亲手放入的,她问归寿“如今妖祭即将到来,天阙大人为何迟迟没有复苏迹象”
归寿道“大人自己不愿挣脱封印。”
赤音不言不语,她知道为什么,却不理解。
心头血缓缓滴入白色坟冢。良久,方才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晦涩银光,直冲漆黑的天宇而去了。
赤音怀疑“如此便好”
归寿道“接下来,就看造化了。”
他轻描淡写“我已联络大人旧部,只待妖祭,便一起去不周山。”
不周山下封印着天阙的龙身。
归寿想,他要罔顾一次天阙大人的意愿了。
让他复苏,是冰海所有妖兽的共同愿望,也包括身处上京重重宫阙里的龙姬。
归寿长居于冰海,他是看着天阙破壳的,从小龙一直到他身陨。
天阙陨落前的一月,他与归寿少见地聊了一次。问道,倘若他不是龙身,而是人身或者是仙骨,事情是否会有不同。
归寿不解其意,龙神是大海之主,他更是龙类中的佼佼者,素来强大且自信。
天阙平静地说,他已找冰海的巫妖要了归化丹。
这种丹药可以化去龙身。
他想当一个普通男人,通过修炼飞升去仙界,如此便可与她长相厮守。
这般疯狂的想法,极端痛苦的过程,他说出来却很平常。
归化丹会让他一身漂亮的银鳞都逐渐被剥下,血肉骨骼融化,敏感的尾巴和龙角变形,痛苦难以言说。
可是他还是想,想让她可以真真正正地爱上他。
归寿知道,天阙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只是通知而已。他甚至也没告诉过那个女人,他性子太傲了,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只知道她不喜欢龙,他便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再出现在她面前求爱。
天阙性情执拗且一往无前,从来都是一条路走到底,听不进任何人劝告。
归寿活了上万年,见惯了沧海桑田44,人间枯荣,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好在这一世,待天阙大人复苏了,他会拥有一切曾想要的。
两人正预备离开时,一条金瞳白蛇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动了动。
他正处于蜕皮期,体型极大,正懒洋洋用身体盘卷在树上,如今探出了头,打量着石碑。
赤音随手朝他弹出一团火焰“走开,不是你该看的。”
白蛇朝她吐出一截猩红的杏子,眸光凶残。
蛇妖性情喜阴,残暴攻击性很强,是典型的一类妖兽,阴山螣蛇是妖界一大家族。
归寿笑着阻拦赤音“罢了罢了,此处灵力浓郁,有妖喜爱栖身其间倒也正常。”
赤音方才作罢,离开前,她再度朝着北方虔诚一拜。
衷心地祈祷,天阙大人魂魄可以早日归位。
对大胤而言,元盛十二年是个多事之秋,庆帝身体越发衰弱,据宫中内应所说,他已经早早没了意识。
梁王就藩后第一次回上京,一待便是数月。
自从碧华楼楼事发之后,朝中局势越发紧张。
传闻中,梁王在上京城藏了一万精兵,只待传位诏书正式公布那日便逼宫。
可惜,什么也没发生。
某天夜里,梁王悄无声息死在了自己府邸。
他府邸有三层重兵把守,侍卫日夜不离。
梁王却还是死了。
鸡鸣时分,西宁王沈成钧也被心腹通报吵醒,他失了很多心头血,这段时间一直在府中养病。
沈成钧披衣而起“有何事”
那下属跪在地上,声音方还在颤抖着“殿下,梁王薨了。”
沈成钧剑眉蹙起,还未等他说话,屋门被打开,料峭冷风倒灌而入。
一道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拎着一个什么物事。
他将那物掷在了沈成钧面前。
是梁王头颅,栩栩如生,怒目圆睁。
沈成钧喉咙干涸,他上过战场,也见过不少死人,可是,如今见到自己亲兄长的头颅如此,胃里还是忍不住翻涌起一阵酸。
沈长离神情未变“叫人来收着,过几日再还给我。”
沈成钧明白他的意思,如有二心,这便也会是他的下场。
他嘶哑着嗓子“沈桓玉,你当真不是人。”
他知道,沈桓玉想辅佐太子即位。
可是没想到,亲手杀掉梁王的那个刺客竟然是他,甚至完事后还将血淋淋的头颅给他送上了府来。
沈成钧知道一些,自己这个没有身份的三皇兄的身世。
庆帝痴迷于龙姬,龙姬与庆帝生下一子,便是没有名分的三皇子沈桓玉,因为年幼宫中环境动荡,因此他早早被送往了化外之地修行。
这话丝毫没有让他动容。
男人手中拎着
一把玄铁厚剑,其下悬着一个白色的流云剑穗,身上沾染着浓重的血气。
他琥珀色的眼凝着他,淡淡说“知道便好。”
深夜来客,东宫灯火一盏盏亮起,太子披了衣服,出来迎他。
沈长离换了身衣物,却并刻意去清除身上浓重的血气。
他生着一张谪仙般清隽的脸,但是冷起脸来时,身上煞气极重,让人畏惧。
沈云逸坐着轮椅,亲自出来迎接皇弟。
月下,高大的白衣青年面容疏朗清俊。
沈云逸上下打量着他,叹道“苦了你了,替我做这些脏事。”
沈桓玉回京后,一直没有来看他,沈云逸给他府上托书了好几次,都没有回音。
如今来是来了,却给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梁王早年一而再再而三拖延离京就藩的时间,回京后又数度冲撞太子,对太子不敬,用的车马礼仪都越制,想做什么不言而喻,沈云逸却一再忍让,什么也没说。
沈云逸性情温柔宽厚,重视亲情,让他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是万万不可能,梁王便也是拿住了哥哥这个把柄,方才如此猖狂,却没想到,自己会这般轻易地死于沈桓玉之手。
青年柔软的鹤氅上裹挟着一点露水的寒意。
沈云逸道“我本只是想见见你,叙叙旧,并非一定要你帮我什么。”
沈长离垂目“并非为了你。”
待沈云逸顺利继位,上京龙气恢复正常,他便再度尝试飞升。
沈云逸只是笑,也习惯了他这般性格。
太子妃江婉亲手给兄弟两斟酒,又叫宫人紧闭门窗,室内燃起温凉缓释的苍术香,那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方才缓缓淡化下去。
沈云逸却没多和他说朝政的事情,像是暌违已久的亲人见面,只话家常。
他又叫宫人拿来了棋盘,要与沈桓玉对弈一场。
沈云逸轻缓道“前年,你离开上京前,曾刻意来找过我一次,托我日后关照你的妻。”
“阿玉,你我兄弟二十年,这是你第一次托我办事。”
琥珀色的酒色在杯底微微一晃,沈长离什么也没说。
沈云逸说“我曾劝说过你,不要将事情做得这般绝,这条路无法后退。”
“你却与我说,两人今生没有缘分,此后只能再也不见。”
“若如再见,必有灾殃。”
沈桓玉对自己的性情很了解,因此,他给自己下了咒,拔除了情丝,清除了记忆,来确保自己之后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交集。
他却没有料想到,人总会无数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沈云逸说“阿玉,你自小很少有执念。”
“我不愿见你后悔,也不愿你那么孤独。”
因此,沈云逸留了一个小心眼,为他们的缘分留出了一点可能,也可以说,是为人兄长的一点私心。
沈长离冷冷道“我行事从不后悔,如今也无
法回头。”
他面容冷肃,修长的手指捏着手中白子,轻轻摩挲过,视线依旧落于棋盘。
兄弟两对弈风格迥然不同。
沈云逸棋风稳健,高屋建瓴。沈桓玉的棋风冷峭肃杀,兵行险路。
一局完毕,沈云逸贴子后,险胜了沈桓玉一子。
沈云逸盯着棋盘“阿玉,是你有意让我胜的吧。”
他的棋招看似无情,却都留了暗路。
沈长离将棋子掷回棋盒,浅色的眼直直看着对面男人“皇兄性格过于柔软多情,当断则断,方能不受其乱。”
沈桓玉出生时,沈云逸十二岁,庆帝子嗣不多,兄弟两年龄相差很大。
那会儿,沈桓玉还没被送去沈端处寄养,还被囚在长阳宫中,偶尔沈云逸好奇会过去看看,见那个粉雕玉琢,漂亮到甚至有点儿雌雄莫辨的小孩,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白色衣袍,乌黑的发没修剪过,一直拖到了脚踝,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银色龙尾,在殿内走来走去。
沈云逸自小知道龙姬的存在,也知道,这估摸着便是龙姬与庆帝的孩子,他的亲弟弟。
沈云逸腿脚不便,性情却宽和温柔忍让,沈桓玉不理会他,他也不介意,久而久之,便混了个脸熟,沈桓玉自小便早熟寡言,喜怒哀乐很少摆在脸上。
有一次沈云逸逗他玩儿,故意指着那条尾巴,问沈桓玉那是什么,惹得他暴怒,这是他第一次流露这种激烈的情绪。
沈桓玉自小便很不喜欢自己身上非人的血统,后来长大一点,他能控制化形了,便再也没有露出过哪里了。
如若不是沈云逸记性好,都能忘了他奇异的身世。
兄弟两一连下了三局,黎明即将到了,窗棂透入了第一缕晨曦。
他喝完那一盏残酒,便起身预备走了。
沈云逸亲自送他出宫门,见到那高挑清越的背影融于半混不明的晨曦中,不知为何,他有种奇异的感怀,觉得沈桓玉是来找他道别的。这次道别之后,今生,估计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江婉扶着夫君肩膀。
她也免不了叹息“可惜了,原本多般配的一对。”
年关时,她去沈府贺年,曾不小心在花园一角看到过这两人,寒梅送来一缕幽香,少女靠在少年怀中,两人正在一起看月亮,少女轻灵秀雅,少年芝兰玉树。
他在喂她吃一块点心,贴心送到唇边,少女面容微红,就着他的手吃了,他看着她,拿过点心,在同样位置也吃了一口。于是少女红着脸,在他窄瘦的腰上重重掐了一下,他也不叫痛,专注看着她,由着她掐,倒是白茸自己舍不得了,抽回了手,只能改瞪他,要他不准这样看她了。
这一幕实在太美好,江婉都屏住了呼吸,不忍上前打扰。沈桓玉定然是发现她了,冰冷地看了她一眼,满是警告意味,却又很快收回了注意力,视线还是全然停留在怀中女孩身上。
沈长离走在月下,他掀起自己的袖
子。
白衣之下,男人紧实有力的小臂上的缠绕的银鳞密密匝匝,变了颜色,蔓延起了丝丝缕缕的血色,他身上方才的血腥味也是来源于此。
化外之人不得干预人间朝政,否则业力反噬,因果不爽。
不过沈长离也不在乎。
这么多年,他剑下亡魂无数,被无数妖物诅咒过,身上早早载满了因果。
他不后悔,也不怕报应。
黎明时分,白茸抱着一个食盒,回了顾府。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关了一天一夜。
有人敲门来问她,她便笑笑,说没事,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不料,第三天,她正在与弟子说笑时,陡然脸色一白,竟活生生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晁南被唬得不轻,立马想去叫医修来。
顾寐之感应了一下白茸周身气流,沉声道“别去,她要突破了。”
晁南“啊,小师妹不是刚筑基不久么,竟然这么快。”
顾寐之道“让她一人一个房间,谁都不准进去,你我在外守着。”
修行一事很看机缘与悟性,倒是不一定依赖时间。
白茸入定之后,只觉得人生前十多年,宛如走马灯,在眼前一一闪过,自己却像剥离而出,在旁观着他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结丹,方才算是入道的第一步。
有人以剑入道,以器入道。
她竟是因情入道。
她站起身,舒缓了一下筋骨,与无比痛苦的筑基期相比,结丹出乎意料的顺利,或许是因为连番对上强敌,她灵力极为凝练,结丹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坐忘论有云夫定者,尽俗之极地,致道之初基。
她以前不解其意,既已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又无感无求,寂泊之至,谈何悟道。
如今她竟似乎隐约摸到了一些玄机。
白茸推开门,便看到正坐在门外的顾寐之“师兄,我突破了。”
顾寐之瞧她面容。
少女眼珠乌黑,清润有如黑色宝石,带着一点生机勃勃的轻灵之气、
他抚掌笑道“如此甚好,不枉受难了。”
白茸只是抿唇一笑。
结丹后,她身上排出了不少杂质,白茸叫了水,预备沐浴一下,修行那么久,她依旧更喜欢人间的清洁方法。
暗沉的天幕下,少女肤光如雪,比之前更为雪白细腻。
鳞片静静贴在她手腕上,一动不动,它这段时间越发安静,几乎消弭了存在感,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缠着她。
白茸一点点擦洗过身体,垂眸看到自己腰肢上陡然多了一点什么。
是一个印记,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烙印在她腰间。
她拿了铜镜,方才发现她面容已经光洁如初,之前的狰狞印记不见了。
白茸想起之前楚飞光说过的妖印的事情,莫非,她
面容上也是妖印两次都是沈长离替她除去的妖印,她不是蠢笨之人,却怎么也联想不到沈长离能与妖兽有什么关系。况且,就算是他,他的印记也不太可能是一朵毫无关系的莲花,或许,是他有别的去除印记的办法吧。
白茸摸了摸后腰印记,并不疼痛,毫无感觉,随性不管了。
白茸身上的印记陡然出现又消失了,近几日,她呕血又结丹后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一双沉静剔透的眼,像是黑色玉石一般,身上人气也淡了几分,更为沉静温柔。
白茸如今方才得空,研究起了自己得到的那条九尾狐尾。
楚飞光道“其实,你之前的咒印不消除也无妨,等你用九尾狐尾炼化了手钏,便可以随意变化容颜了。”
白茸捏着尾巴师父,该如何炼化”
楚飞光挠了挠头“倘若是四尾或者五尾,我可以指点你炼化,这九尾,却有些难了可能需要找专职器修来,你是否认识信得过的器修”
白茸思索了一番,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她与戴墨云联络了一下,戴墨云如今还在洛宜,白茸与她说了一下手钏的事情。
戴墨云道“你竟得了九尾狐尾,正好,我姐最近正巧在研究易容法宝,她可以给你炼化。”
戴墨云的姐姐,是千机门第一炼化师,在南宣州都小有名气。
白茸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般容易,只是,要如何将手钏送去南宣是个问题,她不知修士有没有专属驿站。
听到她的苦恼,顾寐之笑道“既然都是修士了,那自然不必再用寻常途径。”
原来,除去运人的云舟,也有专为修士运输物品的组织,叫云鹤门。
顾寐之说“你可以提前在物品上下一个法印,防止被偷换宝物。”
事不宜迟,于是,白茸找戴墨云问了详细地址,又联络了云鹤门,不料,第二天,便真的有仙鹤上门来了,一次二十灵石,白茸将灵石放入仙鹤脖颈上挎着的小兜兜里,随后又将手钏与狐尾都打包,下好了封灵咒印。
她朝它招手,看着仙鹤展翅飞入云中。
楚飞光调侃“这般珍贵的物品,你倒是放心交给别人。”
白茸只是一笑,戴墨云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再宝贵,也就是一个身外之物罢了。
不过,她对楚飞光描述的九尾狐手钏功效很好奇。
楚飞光道可以任意变换形貌,甚至外观性别,别人都看不出来。
她想到那日见到的九尾狐变化的沈长离,倒是也有几分信了。
楚飞光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茸道“我预备十日后出发去西平。”
霍彦今日联系了她,道西平的黄沙秘境马上要打开了,这一次,黄沙秘境就开在匹逻城附近。
霍彦道“其中会产出上品金合欢,你若是需要的话,可以前来夺宝。”霍彦不知白茸需要金合
欢做什么,但是还是一直给她记着。
“不过,匹逻最近在闹沙匪,你来时路上需得注意一下。”
白茸好奇“沙匪是什么呀”
“沙匪便是大漠中的马贼。”霍彦说,“很凶残,遇到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便会把财物都抢了,男的杀了,女的强抢回去。”
“我最近忙于封印之事,实在抽不出空,不然来接你一起去秘境。”
白茸说“谢谢霍大哥,已经很可以啦。”
她怎好意思还要他陪着。
时间紧张,白茸不打算回宗了,预备径直去西平。
李汀竹刚从老家赶回来,他瘦了一圈,但是精神还不错,他看着白茸,有些腼腆,也有些不还意思,他知自己失控中了狐毒,给她带来了多大麻烦,如今都有些不好意思出现在她面前。
得知白茸目的地后,他踌躇了一下“师妹,不如我一起前往”
白茸笑着婉拒了“师兄,你妖毒虽解,身体还虚弱着,需要回宗静养,我如今已经结丹,一人前去无妨。”
晁南看了看她,也犹豫了。
顾寐之一摊手“得,我陪你一起去,好歹也是你大师兄,让而且我认识路,又会幻术又会治疗,除去不太能打架简直全能型人才,带上不亏。”
白茸有些犹豫,不过,最近她确实对顾寐之感官改善了很多,他确实也知识渊博且心思细腻,是个很好的旅伴。
见白茸没拒绝,他含笑看着她,眸子黑亮,暧昧道“看来接下来要独处很久了,一路多多指教了,师妹。”
白茸“”就是这点有些不好,不知合欢宗出身的是不是都如此。
不过她倒是没像之前那般羞赧愤怒,只是唇微微弯了一点弧度,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顾寐之挑眉,待白茸离开后,他方对晁南二人说“有没有觉得师妹结丹后气质有些变了”
“怎么说,虽然还是很温柔,但是有点那种冰山圣女的味道了。”
情绪变得更淡然,人也更加稳重温和。
晁南点头,确是有点。
李汀竹只是沉默,他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之前的错误,也觉得自己如今没有资格再与白茸相处。
出发前,白茸预备再去一次竹石村,去看看小满和小盈。
白茸性情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小满全家都很喜欢她。
小满依偎在她怀中与她说话,小盈贴着她坐着,也把脑袋靠她肩上。
小满陡然说“白姐姐,我知道你像谁了你与以前村子里祠堂里头的神女像有点儿像。”
白茸浅浅一笑“什么神女像,我怎么没见过”
小满认真地说“以前,我们这里是有一桩神女像的。”
“后来,被妖物给拆掉了,是以前镇压了残暴妖龙的女神。”
“是吗”白茸只是笑,“等再修好了,下次我来看看。”
“对
了对了,这几天村子里好多人,那个讨厌的姐姐冒领姐姐的功劳。”小满很不满意,“我与他们说,是白茸姐姐救了我们,他们都不听。”
她不喜欢那个穿紫衣服的姐姐,觉得她很傲慢,压根看不起他们。
楚挽璃想继续和沈长离待一起,他道有事还需要停留上京,楚挽璃原本也不想走,却被楚复远强行拎回去了。
楚挽璃原本还不想走,楚复远说,他们也现在尚还无媒无聘,非和他贴身待着,不像话,显得倒贴,等之后安排好了,随她怎么待,楚挽璃方才恋恋不舍离开了。
白茸说“你们得救便好,我要这些虚名也没有意思。”
她是真不在意这些。
白茸自小便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她也不想要多少荣华富贵,只想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过平平静静的生活。
白茸以前对岐黄之术很感兴趣,她的理想是可以开一家自己的医馆或者学堂,救治病人或者教书育人。
可惜这些都被认为是不入流的,她接受的教育也都是琴棋书画和持家内务。
十多年里,她独立做的第一个决定,可能便是离开家,千里迢迢去青岚宗寻沈桓玉。
如今想起来,已经宛如隔世了。
室内燃起了一豆灯火,室内飘散开一点烟火味道,和女孩子清脆的笑声与说话声。
他身上还沾染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男人安静地站在门前,看到少女秀美秀雅的剪影映在纱窗上。
她穿着很寻常的青布裙,乌亮的长发结成了双环髻,素雅寻常的打扮,人却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俊秀丽。
正抱着小满,温柔地与她说话。
沈长离没多看一眼,见她在,转身便径直走了。
翌日,他再来,加固了一下村中封印,又叫了人修葺了祠堂。
这里供奉着甘木神女像,沈长离自小听过天阙的故事,按理说,他应该也很是厌恶这女人。
幽幽烛光里,高高在上的神像面罩轻纱,安静悲悯。
她与那个女人确实很像。神态却完全不同,她更为鲜活生动,而非这般一视同仁般的博爱。
他什么都要独一份的,最厌恶博爱。
若是他,他宁愿选择被恨,也不要这人人都有的廉价的爱意。
见他看着神像。
“沈哥哥。”小满如今对他很熟悉,也不怕他,“白姐姐过会儿来,你要等她吗”
“不等。”
“哥哥你昨晚是不是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他道“我不喜人多吵闹。”
白姐姐哪里吵闹了小满不满地嘟嘴。
小满又在室内吧嗒吧嗒跑起来“对了,这是白姐姐做的,沈哥哥,你要试试味道吗”
是沈桓玉以前爱吃的一种蒸作,白茸很擅长。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臂,没碰。
沈哥哥今天好像比平时还冷淡,小满有些失望,
她眼睛咕噜一转,又想起了那日哥哥捡的白姐姐的香囊,也不知道还给白姐姐了没有。
沈长离已经御剑,回上京了。
他白日去北狱提审,晚上杀掉需要除掉的人,尽力帮沈云逸稳定朝政,每日几乎没得闲。
他使的那把玄铁剑,随意从神武司取的,如今已经沾染了褪不去的鲜血,像是一场淅沥的血雨。
这玉面修罗掌管着北狱,杀人不见血,是顶级的剑客和杀手,无人不惧。
沈长离对杀人没什么感觉,只觉和除妖差不多,他杀人不用修为,只单纯凭剑术,在上京城中同样无人能及。
庆帝下诏,正式恢复了沈桓玉的皇子身份。
只是大家都知道,如今庆帝已经半死不活,幕后是太子主政,而太子与三皇子素来亲厚,估摸着,这诏书,就是太子的意思。
新皇即将登基,沈桓玉在上京城炙手可热。
于是,近来沈府门槛几乎被踏破了,各路人马粉墨登场,络绎不绝。
因为事情太多,沈长离去白府退婚的时间延迟了几日。
他如今身份恢复了,白颂丝毫不敢与他对视,贺素淑却一直拖拖拉拉,顾左右而言他。
沈长离不是个多有耐性的人,退婚不过也是上门通知一声罢了,之后自有人来处理后续。
贺素淑却道婚书不在家中,说叫仆佣去取了,如今天色也晚了,叫沈公子在房内休息两个时辰,之后留在府中,一起用晚膳。
他原本预备转身离开,看到那扇紧闭的房门时,视线一顿。
他没有记忆,看到那张碧纱窗,却像是见过很多次一般。
沈长离推开了卧房门,便察觉出了不对。
室内没点灯,黑漆漆的,弥漫着一点甜腻的香。
他随手燃了火折子,看到一张含羞带怯的俊颜。
小小的鹅蛋脸,桃花眼,眸子水润润的。
女子一身轻薄纱衣,笼在被褥之中,羞涩地看着他,“妾身倾慕郎君已久。”
“今晚愿服侍郎君。”
沈长离抬眸看了一下周围陈设,是女子闺房,布置得温馨精巧。
难闻的甜腻香气里,他嗅到了一点清新的果香,是从衣橱里散发出来的。
是白茸的以前的卧房,白茸的床榻。
沈桓玉以前没被允许进过她的卧房,这是她的底线,她坚决地说不行,只能等婚后。
白芷原本便生得和白茸六七分相似,刻意装扮后,和白茸更是接近。
知道沈府退婚后,又知沈桓玉如今的身份,她着实不甘心,便铤而走险,出了这一招。
她身上带着香包,香有催情的成分。
她很久没见过沈桓玉了,和以前尚显青涩的少年模样,他彻底长开了,高大挺拔,骨架开阔,面容比少年时代更为英俊。
他神情丝毫未变“不怕我杀了你”
白芷羞赧地说“郎君要杀便杀,妾身不怕。”
“是吗,倒是勇敢。”这话不知是夸奖还是讥诮。
他唇角微微掀起,回身一看,身后的门甚至还贴心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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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房门一直紧闭着,一整晚都无人进出。
第二日清晨,贺素淑喜不胜收,冲进去打开门。
却只见白芷一人,被毫不怜惜地扔在了在冰凉的地面上,脚都冻红了,室内空空荡荡,再无人影。
沈长离搬了一处行宫,沈云逸强行要他搬的,说是好联络公务。
他说他左右只有一个人,东西也好,没女主人,搬家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沈长离懒得与他争辩,搬便搬了。
新行宫配着一处温泉池子,龙性喜水,沈云逸刻意安排的地方。
他从白府回来,嗅到自己衣角沾染的味道,褪了衣裳,叫小厮都拿去扔了,随即,将自己浸入了温泉中。
刚阖眼。
心魔变换了模样,黢黑一团的影子,不断变换,张唇不断说着话。
“你方才为何不与那女人春风一度就像之前你与白茸一般,在你眼里她们应没多少区别吧。”
“你看不起她,觉得她不配拥有你的感情。”
“却又放不下男人丑陋的占有欲。不想让她接近你,也不想彻底放手,于是,只能通过一次次伤害她,来发泄自己的情感。”
男人毫不动容“说完了么。”
“说完了,便滚吧。”
那日别过,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即将迎娶新的道侣。而她,哪个男人会最终和她在一起,李汀竹还是顾寐之配她倒是都正好。
他心不在焉想着,神情冷淡,脑海中却陡然划过纱窗上秀雅的侧脸,以及那日,她通红的眼和被咬破的唇。
男人靠在池边,喉结滚动了一下,锁骨上,那点要落不落的水珠终于顺势滑落而下。他微仰着脸,眼尾敛了些淡淡的红,水雾中的面容却依旧清俊冷淡。
以前在上京城中,沈桓玉是很特别的一个,他性情清冷内敛,又修道,不沾风月酒食,也极少参与上京城贵族子弟的交游。
如今,他退了自幼定的婚事后,却开始正常出现在了上京城的各路宴席里。
周围人很惊讶地发现,贵族子弟应会种种的他都精通。
关于他和他婚事的谣言甚嚣尘上,有说他是在青州心里另有了人,因此退婚。有说他喜欢的其实是那白家姑娘的姐姐,两人经常私下幽会,只是以前被白家死皮赖脸强行绑了妹妹,还有说他年轻俊美,纵情风月,因此不愿这么早成婚。
他知道,这些都会传遍上京城,自然也会传到如今尚未离开的白茸耳中。
只当以前的沈桓玉彻底死了。
“那男人真不是个东西。”宋惜君冷笑,“以前没恢复身份,对你百般讨好,爱你爱得不行。如今恢复了,便上门退婚,真是典型的负心汉、薄情郎。”
白茸也没有想到
,沈桓玉的真实身份竟会如此之高,他很少谈及自己父母,以前在她面前,也从没端过什么架子,经常很自然地服侍她,给她做各种琐事。
白茸低头抿断了一根线。她马上就要走了,走前,预备再给宋惜君亲手绣一条帕子饯别。
见她没反应,宋惜君是最懂她的,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低声说“绒绒,你联络到他了么你们见面了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然你们好好聊一次,别这样弄了,弄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白茸沉默了一瞬没什么好聊的,也没有误会。我只是一介草民罢了,自是高攀不上尊贵的三皇子。”
她温和地说“况且,我如今身已是化外之人。”
白茸看清了一件事情,无以前还是现在。她与他的身份都相差太多。
沈桓玉是皇子,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
沈长离天赋异禀,是青岚宗地位超然的剑仙,而她只是个灵根残缺、天资平平的孤女。
他们之间本便不该有什么。
或许如今他的态度才是正常的,反倒衬托出以前沈桓玉的不正常。
宋惜君唇动了动,想到那些个不堪入耳的传言,甚至还牵涉了白芷,也不知白茸听到了没有。她都听说了,估摸着,白茸也是都知道了。
不过宋惜君没敢仔细问,她不敢用这种事情刺激白茸。与白茸玩了那么多年,宋惜君知道沈桓玉对她的意义。
宋惜君瞧着白茸,叹道“你能坚强便好,我真的很担心你。”
宋惜君很少见到关系这般的两人,不单纯是互相爱慕,若说沈桓玉是一棵树,白茸是一株藤,藤蔓攀援缠绕其上,树与藤不会分离,藤离不开树,树也离不开藤,他们眼里都只有彼此,除去爱人,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她为数不多的珍惜的亲人和挚友,失去他,等于一下剥离了这三重关系。
宋惜君道“对了,你家中将你的旧物都清理出来了,我叫柳柳给你运来了我府邸一部分,都是我印象里,你以前比较宝贝的物品。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么”
堆满放了一个小房间,都是她的旧物。
白茸一眼便看到了,放在五斗柜上的一对磨喝乐,一对憨厚的圆头圆脑的小娃娃,穿着彩衣,手中拿着拨浪鼓,女孩面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明显做得比男孩精致。
她忍不住拿起,手指轻轻点了点磨喝乐的脑袋,磨喝乐晃了一晃,摇头晃脑,憨态可掬,她唇边忍不住露了一丝微笑,又转瞬消失。
每年乞巧节时,家中女儿能有新的磨喝乐,嫡母说她大了已经不需要了,白茸却偷偷看到姐姐们都有,她心中委屈,但是也没说什么,只在写信时给沈桓玉提起,说姐姐们都有新的磨喝乐,只有她没有,她明年也要给自己提前预定一个。
没等第二年乞巧,隔了几日,他已经唤小厮给白府送了整整一箱子各式磨喝乐,专给她的。最上头的一对儿,白茸一眼认出,是他亲手做的,她拿起来一看,男娃娃下面写着一个茸字
,女娃娃底下写了个玉字,暗示阿玉是绒绒的,绒绒也是阿玉的。
他信件里却也没提起这件事,只道山中秋意浓了,他的住处积雪未化他最近搬去了一处很高、很寒冷的住处独居,别人都上不来,说要她放心,她夫君周围谁都没有,每天就练剑除妖。最后写,他很想她,年关便回来了。
他寡言,在信件里言辞却要热烈大胆许多。会让她知道,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白茸红着脸,反复看了好多遍,又提笔给他回信,说让他也不要太冷淡了,要多和宗门中的人处好关系呢,说他亲手做的那对儿磨喝乐她最喜欢然后也偷偷加了一笔,说她在家等着他回来过年,他们还是一起私下去老地方跨年。
她短短的一生中,到底有多少时间,是与他纠葛在一起的呢。
白茸看到那一摞厚厚的信件,封面上是他清俊飘逸的字迹,按时间分门别类,被专门收在了一个带锁的小箱子里,她手指轻轻抚上,却没有打开那些信件。
白茸找了一个火盆,坐在一旁,点了火,一封封点燃。
薄薄的信纸在火焰中翻卷,很快化为灰烬,被风卷起,纷纷扬扬。
她的眼角被浓烟熏得通红,被呛得不住咳嗽流泪,却没停手。
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所有信件都烧完了。
她温柔地抚了抚那个男偶人的小脸,透过他,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旧日爱人。
她看了很久,轻轻将他与女偶人摆在一起,拢成一对,低声说“你便留下来,好好陪她,一定要对她好,爱她,不准喜欢别人,不准惹她伤心不要,再变了。”
三日后,白茸与顾寐之一起上了去西平的云舟。
天高地阔,白茸看到仙鹤在云中飞走,神情安静。
“西平风气豪迈开放,是个很好玩的地方,我也有不少朋友在。”顾寐之笑道,“黄沙秘境三日后开放,我联络了以前合欢宗的旧友,他们也要去黄沙秘境,我便和他们约了明日在匹逻城见。”
白茸有些僵硬“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
顾寐之说“也是意外嘛,不过出门在外,朋友不是越多越好。就我们俩,进秘境不占优势。”
“明天到了匹逻,先去逛逛,买点漂亮衣裳。”顾寐之靠在船舷边,笑着说,“你穿起来定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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