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以前从未来过西北。
匹逻城的建筑风格和中原地带完全不同,平房很多,天边挂着一轮烈日,气炎热干燥,往来行人穿的都很清凉,无论男女,多短衣短打,料子也都轻薄,不过款式很好看。他们也都不太在意的样子,倒是衬得他们两人装束保守。
白茸最开始还羞涩,不敢多看。
顾寐之笑话她“此处气温如此之高,你多待几天,便也不会再扭捏了。
下了云舟之后,两人先寻了一处客栈下榻。如今,都在客栈大堂中喝着茶水等候顾寐之的朋友。
黄沙秘境马上开放,各路人马也都得了消息来了此地,白茸左右一扫视,便看到了好几个身上带着灵力的修士。
不过,她安慰自己,黄沙秘境并非只产出金合欢,还有许多别的宝贝,她只寻这一件,应也不会多难。
她喝了一口茶水,再度问顾寐之“你朋友到了么”
顾寐之朝门口努嘴“来了。”
掀开帘子进来了两人,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和白茸差不多岁数。
少年一身红衣,胸前垂下的两束黑发被结成了发辫,下面缀着琥珀色珠子。他浅色的瞳孔生得微圆,眼尾上挑,眉目很是秀美。虽然神情冷淡,俯首之间竟有几分奇特的媚意。
少女则是当地打扮,身着金银线勾的纱衣,露出的一截莹白腰肢不堪一握,她面颊撒着几点雀斑,给原本略显平凡的模样增加了一点生动的俏丽。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侧腰别着的一把月牙形弯刀,刀鞘缀着细碎的松石绿宝石。
少女与他打招呼“顾师兄。”
顾寐之道“你来得挺迟的。”
童欢说“为着疏月的事情,在路上耽搁了会儿。”
顾寐之瞥了一眼少年,笑着说“这么多年了还没换人,你倒是挺专一。“
童欢笑眯眯瞧着他一旁的白茸“师兄身边换人倒是速度快剑修果然气质不同。”
即使在合欢宗,她很少见生得如此标志的姑娘,只是眉目间缠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忧思,气质轻灵毓秀,清雅端庄。
顾寐之摇了摇手头折扇“我倒是想,可惜师妹芳心另有所属,心思都被别的男人占满了。”
白茸朝他们轻轻一笑“师兄喜欢说些玩笑话,我与他只是师兄妹关系,一同来秘境取金合欢。”
童欢忍俊不禁“顾寐之,你倒是也有今天。”
没人比他更会讨女人喜欢了,却在这姑娘这里落了脸子。
一旁少年一直一言未发,童欢也没有介绍他的意思。
顾寐之叫小二上菜来“行了,行了,赶紧上菜,吃完说正事。”
少年看着冷冰冰,话也很少,童欢偶尔给他夹菜,他却都吃光了,一点也没避讳,两人挨得很近,看样子,竟真是一对儿。
用完餐。
童欢取出帕子擦了擦手,道“我找了个
行脚商,买了一份黄沙秘境的地图。”
她给周围下了禁制,随即,便从储物戒里拿出了地图,摊放在桌上给几人看“这是由过去进入秘境的修士所绘,如今虽然过去了五年,想必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童欢压低声音“不过,我最近听了流言,因为金阳宗中镇压的后土蜈封印松动,灵力外泄,这一次黄沙秘境中的灵药产出品相都极好,只是,秘境中的妖物也要更多些。“
地图简陋,白茸细细扫过,差不多记在了脑海中。
童欢点了点地图左上角的标记“金合欢在此处产出。”
黄沙秘境原是一座宫殿的旧址,面积并不大,但是里头有许多流沙陷阱,有塌陷风险。
童欢说“黄沙秘境中栖息着大量沙鼠,因此,这次我带了疏月过来。”
白茸轻轻点了点头,这个少年一直一言未发,她看不出他的深浅来。
童欢说“我需要去的地方也在金合欢附近,到时我们可以一起行动,互相照应。”
她没仔细说她要进秘境做什么。
不过白茸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秘密,便也不追问了。
顾寐之道“晚上我们出门采买,明日进秘境,你们要不要一起”
童欢笑盈盈拒绝了“琉月这几日特殊时期,我晚上得顾着他一点儿。”
他们两人订的一间房。
顾寐之也不勉强“那明日再见。”
门刚合上,李疏月已经陡然扣住了童欢纤细的腰,用力按在了门上。随即整个人都贴了上来,用力去吮她唇瓣,显然忍了很久。
关了门,白茸与顾寐之朝一楼大门走去。
白茸还有些不解。
什么特殊时期白茸只知道女子会有特殊时期,倒是不知道男子也能有。
顾寐之懒洋洋道“你这么久还没看出来,那李疏月压根不是人吗”
白茸惊呆了。
不是人那是什么
她想起上次见过的九尾狐和那个女妖,她明白知道都是妖兽所化。可是,除去容貌较常人漂亮不少以外,她压根从他们的外形上看不出来任何妖兽特征来。
顾寐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你当真是太迟钝了。和你日日相对,你估计都发现不了端倪。”
顾寐之道“成年后兽类都有发情期,需要伴侣一直陪伴纾解。”
顾寐之说得露骨,白茸面上一红。
她讷讷道“可是童欢怎么会寻他当伴侣呢。”
在她的观念里,人还是应该与人在一起的,目前白茸对妖兽的全部认知,几乎全是负面的。
白茸想起那六盲蛟,说要抢她回水下宫殿,缠着她叫她日日与他生小蛟,忍不住覆盖上了一层心理阴影。
顾寐之道“你说的倒是轻巧,真爱上了,能管他是人不是人呢,能控制的那还叫感情吗。”
“谁都能活得那么明白透彻
,能控制自己,世上哪来那么多爱恨情仇,痴男怨女。”
白茸不做声了。
顾寐之又说况且,以前合欢宗,不少修士都喜欢豢养兽奴。”
白茸扬起小脸,唇微微张着,显然很是不解又好奇“与人有何不同呀。”
顾寐之顿了一下,还是说“能化形的妖兽,作炉鼎效果很好。况且,他们身上非人的特征可以在床榻上增乐。”
兽类原身有不少敏感部位。床榻上,有主人喜好叫他们化出部分原身来亵玩。人形模样漂亮的更是珍惜,在黑市的拍卖会上能叫出天价来。
白茸听了此话,原本微红的面颊更是一下红到了耳尖。她太白,面红得便格外明显。
顾寐之知她害羞,便也不说了,只是笑。
“只是,目前能被修士捕获的妖兽,多都是一些低阶常见的小妖兽,狐狸、兔子之流。”
“高阶妖兽并不与人通婚,他们都看不起人类。”
妖兽与人不同,血统决定很多,血脉纯净的,天生便有修为。
白茸迟疑着说“什么叫高阶比如那日的九尾狐我似乎没见过多少。”
顾寐之道“没见过很正常。他们应都生活在妖界,玄天结界分隔开了人间与妖界,如今的小妖,大都是千年前动乱中,因为两界的摩擦重叠来人间的妖兽后代。”
“据说妖界也有四大家族,青丘九尾狐、阴山腾蛇、涔水文鳐与镜山鸾鸟。”
白茸以前从未听过这些,听得入神。
“那。”她陡然想起了自己手腕上的银鳞,小声问“那龙呢不属于四大家族吗”
顾寐之顿了一下“龙并非妖,也不生活在妖界,记载很少。”
“他们都生活在遥远的北寰冰海,如今似已经绝迹了。”
“最出名的龙类,便应是千年前的妖王天阙了。”
强大傲慢,残忍冷血,喜好独来独往,这些种族特征在天阙身上体现得很明显。
白茸默默点头,再度怀疑自己手腕上奇怪鳞片的来历,既已绝迹,为何又会出现在她手腕上。
不过她想,果然不同宗门风气不同。
青岚宗与妖兽可以说是不共戴天,莫说豢养了,见一只杀一只。
匹逻城是西平首府,极为繁华热闹。
纵然已经入夜,这大道上依旧人来人往,摊贩鳞次栉比,白茸随意在路边买了一串沙棘果,吃起来酸酸涩涩,口感奇异。
她想起金阳宗就在此处,便与霍彦传音,道他们已经到了,已在客栈下榻,等事情结束之后便去拜访他。
两人一起逛了不少店铺,宝石铺,点心店,食肆。
“你应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是不是都没见过,哪个看着都觉得好玩想买”顾寐之笑道,“这条街我记得还有个很出名的成衣店,你们女子喜欢的衣裳手势那儿都能得。”
却见白茸盯着宝石店铺上流光溢彩的翡翠、琥珀手钏与羊
脂玉,似又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好在她很快回神,朝顾寐之嫣然一笑“是呀。”
她温和地说“不过预算有限,这些回头再说。”
“我们还是先去找锻造店和药铺”
两人正说着话,路旁有十余个男人打马而过,周围摊贩立马挪开了自己的挑子,模样都很是畏惧。
白茸与顾寐之便也随着人流站在一边。
不料,马匹过身时,为首的男人竟然停了一瞬,朝他两人看了过去。
“小娘子,娇滴滴。”那男人满脸胡子,声音粗噶,“裹那么多衣服在身上,不嫌热得慌”
身后一堆男人都不怀好意地笑,视线纷纷落她身上。
这小娘子生得水灵灵,脸蛋俏丽,肤如凝脂,裹那么多也遮不住玲珑起伏的身段,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如若不是他们最近没空,便顺道把她抢了。
白茸怔了一下。
等他们都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似是被调戏了。
不远处,那马陡然嘶鸣了起来,将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只听得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顾寐之道“我不像你们剑修一样擅长暴力,只能如此了。”
他瞧着白茸叹息“大小姐,你是怎么顺利长这么大的。”
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某些地方,心性纯洁得像是孩子。
白茸却小声说“我瞧着,他们有些像是霍大哥提起过的沙匪。”
顾寐之愣了一下。
白茸说“我方才看到,倒数第三个男人的囊没收紧,里头露出来的一角,是上京宫中御制的金铤,还沾着新鲜人血。”
估摸着,应该是刚从行商身上抢来。
再联系周围本地商贩对这波人的恐惧,白茸估摸着,他们便应是之前霍彦提起过的沙匪。
本来还以为她刚才在发呆,没想到竟是在观察这些男人,不料她目力、观察力和心理素质都如此之好。
顾寐之摸着下巴“估摸着是了。”
白茸却没再多说,她走到了一个摊贩面前,是之前贩给她沙果的摊贩,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约莫古稀之年了,须发皆白。
方才为了躲避马蹄,他慌忙挑起自己的担子朝后挪,不料腿脚一崴,框子里的果子都溢出来了大半,被马蹄碾碎了不少,老人心疼得蹲在地上,颤着手,一颗颗慌忙把还完好的果子从沙土里刨出来。
白茸已经在他面前蹲下“老人家,你在一旁休息吧,让我来。”
这小姑娘生得神仙一样好看,虽然头上素雅,未戴什么首饰,但是脸蛋白生生的,身上衣裳也贴合干净,布料裁剪都好,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刘瑞年忙颤颤巍巍道“谢谢姑娘好意,怕累了姑娘,让我自个来吧。”
白茸也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手上速度,她耳明目聪,很快便给他都收拾好,重新封了两担子。
刘瑞年一叠声地道谢。
她又问“老人家,你家住在哪儿。”
顾寐之很认命地把刘瑞年背了起来,又拿了担子,与白茸一起朝刘瑞年家中走去。
刘瑞年家住黄沙坡,离这里两条街。
白茸倒是似没觉得很奇怪,他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应与我分担一些吗”
白茸明净的眼看向他“你背不动了么”
顾寐之“”
顾寐之认命道“行吧。”这点重量,修士倒是也不至于承担不了。
这些事情,白茸好似很自然地觉得,便应是同行男人做的。
以前与沈桓玉一起出门,他从未让她手中拿过任何东西。出门偶尔遇到脏处,四下无人时,他就会打横抱起她过去,不让她沾脏了半点鞋履。
刘瑞年家是一处破败的平房,两人刚送他进屋,已经冲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爷,你又背着我去卖果子了。”
刘思故扶着爷爷“你这腿是怎么了”
他旋即看向白茸二人,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顾寐之瞧着他桌上摊开着一个青布包裹,里头有几本书,四书五经并毛笔,估摸着方从学堂回来。
刘瑞年忙道“我不小心崴了脚,是这两位神仙好心送我回来。”
他把方才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刘思故神情方才缓和,扭扭捏捏与他们两个道谢。
白茸摇头,又从储物戒摸了药膏给他“这个是治扭伤的,你可以给你爷爷用。”
她的手指光润莹白,想起之前那通莫名其妙的火气,刘思故反而真不好意思起来,忸怩接过“谢谢。”
“那些沙匪最近越来越猖狂。”他神情低落了下去,“府衙也不管,倒是边防的问题,大家都怕死他们了,都不敢去乌角附近了。”
“乌角”顾寐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是他们的据点。”刘思故指着窗外,“西南过两条街,便到了,靠着黄沙河,很大,里头约莫有上百人。“
还藏着火药和弓,压根无人敢靠近。
这家只剩了刘瑞年和刘思故两人,刘瑞年老家在南宣,是当年从内地随军过来戍边的泥瓦匠,二十岁来的,在此处成家立业,五十年了没有回过家乡,老伴二十年前去世了,独生子和儿媳妇又在六年前死于马贼之手,只剩他独自一人带着孙儿。
白茸给了他们不少常用的药,走前悄悄摸了三锭银子,放在了那张破烂发黑的桌缘。
她身上也没带更多。
她看不得这些事情,心里堵得有些难受。
顾寐之道“既是如此,先别急着担心,我要告诉你一个好事。”
白茸歪着头“什么”
“嗯这一次的黄沙秘境入口,似就是开在那沙匪老窝乌角中。”
白绒“”
她自言自语“都是普通人,怎么也不至于比墨坪山狐窝凶险。”
“那倒是。”顾寐之说“
只是,你忘了上次沈负雪在一起了。”
白茸已经陡然沉默了。
那会儿她受伤太重,记不得沈长离来后做了什么了。
应是抱着楚挽璃在哄吧,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顾寐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走吧,继续去采买。”
白茸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小声说“你可以先借点钱给我吗”
方才把身上银子都留在了刘家。
顾寐之“”
白茸买了一把精钢所制的长剑,袖里绯有时候过于小巧了。
她陡然想起,之前她住葭月台时,曾无聊拿袖里绯与灼霜比过长度,竟还不到它的一半长。奇怪,拿在沈长离的手里,倒也没觉得它很大。
白茸如今方才发现,自己刚买的这把长剑,剑形竟和那个男人的配剑极相似,像一把等比例缩小的灼霜,她咬着唇,很想把它扔了。
到底还是没舍得剑还挺贵的,她的钱经不起这般挥霍。
等回宗门后,去专心挑一把更好的,便扔了这把。
之后,两人又购入了不少丹药材料和常用的创伤药。
霍彦一直没回她的讯息,或许是太忙了,白茸也没在意,与顾寐之一起回了客栈。
两人屋子挨着。
白茸找顾寐之要了安神丹,吃完后,夜里便不会再做梦。
离开上京城后,她一直在服药。
吃完后,便会很平静,宛如超脱般的平静。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想起那个名字,想起他的脸就要流泪。
白茸穿着中衣,服下丹药,正预备睡下,瞟到手腕上鳞片,陡然想起了顾寐之之前说的话。
这段时间,鳞片都不像之前那样日日折腾,反而很是安静,几乎消弭了存在感。
她却陡然发现,银色的鳞片,上头竟然泛起了微微的血色,在圆润的边缘隐约浮现。
白茸愣了一下。
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鳞片,血色没褪去,反而蔓延开来,像是横纹一样,遍布了整片心鳞。
没像之前那样一碰便有反应,触上去,温度甚至都冰冷了不少。
上京城,月色正好。
沈长离回了行宫,在净房沐浴,褪掉了那身沾满了斑斑血迹的白衣。
他今夜除掉的人是梁王以前的心腹,朝中二品大员,梁王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觉,要撬动需要花费一番精力。
他没时间了,索性用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简单沐浴完后,他擦洗了一下黑发。
宫中清寂,只隐约听到不远处的打更声,守夜的还是他从沈府带来的两个小厮。
沈长离不喜吵闹,也不需要人服侍,要求的就是简单清净。
他回了自己卧房,独坐于卧榻上,燃了灯,却没有半分睡意,用手指拨弄着那一簇火苗。
阿麦却陡然扣门,低声禀报“太子殿下到了。”
沈云逸见他乌发披散着,衣裳也穿得随意,身上还沾染着沐浴后的水汽。他身形高大颀长,双腿修长有力,身形一看便是多年习武之人,让不良于行的沈云逸很是艳羡。
他笑道“之前李文给你府上送来了一大堆美妾,如今你怎还是形单影只,大晚上一人独眠,也没个女人暖被窝。”
那李文见三皇子如此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又以为他好美色,便大手一挥,投其所好。
沈长离在他对面坐下,冷淡道“不合心意罢了。”
沈云逸好笑“你见都没见,也没碰过一个,怎知不合心意”
除去江婉,他也另有三个侍妾,在皇室男子里头其实也不算多。只有沈桓玉,妻没娶上不说,行宫里还是这般冷冷清清。
沈长离不言语。
庆帝诏书如今已公布,传位于东宫太子沈云逸。这段时间他接管朝政,忙得脚不沾地,好在有沈桓玉在,他性情冷酷机敏,倒是正好中和了他的优柔寡断,而且身手极好,是一流的刺客。
如今沈成钧已班师西北,朝中梁王残党也已经基本清除,算是大势已定。
他预备等自己登基后,择个时日,再给他们再赐婚,要白家将那小姑娘送给沈桓玉。
沈云逸开口“你预备什么时候去青州”
“后日。”
沈云逸问“离开前,你要不要最后再见一次龙姬”
沈长离道“不用。”
对青姬而言,生下他,不过是图谋一件好用的工具罢了。
她被困于宫中,需诞下新的血脉脱困,去为全族复仇。
母子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或许因为本来就是冷血动物,互相也都懒得遮掩客气了。
沈云逸瞧了他很久,“阿玉,你如今真的畅快吗”
沈长离唇微微一掀“皇兄,你的问题太过天真。”
他畅不畅快,心里是如何想的有什么意义
他浅色的眼眸凝向沈云逸“我有我需要完成的事情。”
沈云逸有帝王之材,比心胸狭窄,做惯了阴私勾当却无多少才干的梁王适合接任这个位置。
半晌,沈云逸方才叹道“其实这江山,本应是你的。”
沈桓玉自小灵透,庆帝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一切都是按照太子规格来培养的。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无一不是一点就通。
先帝宠爱三皇子,沈云逸又有天生的足疾,这么些年,他这太子之位也是坐得飘摇。
先皇后十年前因病去世,沈云逸也是在她过世后,方才从母后以前的贴身嬷嬷嘴里知道,她曾对幼年的沈桓玉下过剧毒,想过种种办法要除去他,可惜因为他特异的体质,一直都未成功过。
也是这些事情之后,有游方道人正巧来了皇宫,见到他,便说三皇子天生仙骨,有仙缘。于是,年幼的沈桓玉便被不远万里送去了青岚宗。
得知此事后,沈云逸很是愧疚,但是沈桓玉并不在意,未将这仇恨牵扯到他身上,甚至从未提起过此事。
他性子冷酷理智,对自己也是一样的心狠。
晨光初现,山河巍峨。
庆帝停止了最后一次呼吸,皇太子沈云逸即位。
时代的画卷向前翻了一页。
上京城百废待兴,在经历了庆帝晚年朝政的动荡后,终于迎来了一个仁爱勤勉的新帝王。
沈长离回青州时,正是一个暮春的清晨。
春雨滴答呢喃,将男人清冷英俊的面容润湿在朦胧的雾气中,浓长的眉睫都湿润,他不打伞,也没施避水诀,就这样行于雨中。
他杀了梁王,将头颅送于西宁王,强迫他与梁王头颅同榻共寝了三晚,避免了三王夺嫡的局面。
反噬来得快且厉害。
银鳞已经从手腕覆盖到了男人紧实的小臂上,并且昔日纯净漂亮的银色里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色。
他没管这些,也懒得化回原身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反噬的业力对每个人作用都不同。
刚回到青岚宗,他谁也不见,便开始准备飞升。
人间朝政稳定之后,清珞峰上聚集的紫色龙气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的灵力也浓郁充沛,远超出了渡劫期应有的灵力,因为太满发泄不出来,时常让人有痛苦的滞胀感。
他轻易地引来了天地异象。
这一次感觉更为清晰。
云梯几乎已经成型,他甚至看到了那层阻隔他的障壁。
一道雄浑声音自云中滚滚而来。
“凡心未断,不舍尘缘。”
“你以龙身入道,较人身更难断舍欲念,亲手斩断尘缘之日,便是飞升之时。”
男人缓缓睁开了清冷狭长的眸子。
他细长的手指摩挲过锋利剑缘,陡然想到那日她哭得通红的眼。
大大的乌黑的眼,被一层清亮的水膜覆盖着。
她看他的眼神很专注,总是弥漫着浓浓的爱意与全然的依赖。
他不知以前自己看她的眼神是怎样的。
男人平静,眸底却一片冰凉,他没杀那女人,却也没有试着停下突破。
空中雷鸣阵阵,紫气更加集中。
剑分天地,一气万古。
听得那重声警告,他想继续想要强行突破,用剑意劈开障碍,直上仙界。
那声音浓重宏伟,似是从天空深处直接传来。
“沈桓玉,你屡次逆天而行。”
“身为化外之人,强行干涉人间朝政,更改因果。”
“业力迟早会回馈于你身。”
雷声终于结束时。
男人睁开了眼,神情平静,眉目清俊冰冷,他修长的手指间已满是银色的磷磷血迹,他却浑不在意,低眸缓缓拭剑,只是轻缓拭去了剑上浮尘。
几日后。
楚复远的心腹弟子上了葭月台传信“沈师兄,掌门说有要事相商,邀你去清珞峰水榭的密室。”
沈长离起身,掩去了眸底神色。
水榭的密室中,楚复远已早早到了。
见到沈长离,他沉吟了片刻,似对他到来也完全不意外。
楚复远道“长离,你可知,红月即将到来,妖祭之日也不远了。”
沈长离自是知道,不过,他并不关心。
楚复远瞧他模样,又说“你心底应是清楚的,挽挽自小便一直钦慕于你,希望可以嫁与你为妻。”
“以前因你身负婚约,我便没有与你提起过此事。”
上京一行,夏金玉私下与他说了,是沈长离将楚挽璃带出客栈,去往山中的,并且两人姿态很暧昧,一起去山中独处了好几日。
他很了解楚挽璃,这种情况下,沈长离要做点什么,他那傻女儿不可能拒绝。他作为父亲,自然也不能让此事如此不明不白。
沈长离不知他为何忽然又提起婚约。
莫非,这便是楚复远说的要事
对面的青年腰背笔挺,神情毫无变化,微垂的长睫甚至都没有动弹。
楚复远看他不为所动,终于缓缓道“我有一法,可以不走寻常飞升的路数,径直前往仙界。”
沈长离抬眸,平静看向他“什么路数。”
楚复远只说了三个字“不周山。”
不周山是人间与仙界的相连之处。
楚家直系血脉能使用特殊功法,在不周山打开去往仙界的通道。
沈长离天赋过人且修行刻苦,十余岁时便已经晋入了渡劫期,只差雷劫了。
楚复远有意重用他,想让他在青岚宗担任职务,却都被拒绝了。
他说过几年他便会离开宗门,也无意飞升,感念青岚宗这十余年的栽培。这么多年,他为青岚宗做的宗门贡献完全能抵上青岚宗的栽培了,因此,楚复远也不能说不允他离开。
那时楚复远固然失望,但是他知道沈长离身份,他若是想做回沈桓玉,回到俗世里,也无可厚非。
如今一切都变了,沈长离数次尝试飞升未果,楚复远约莫知道一些。
并非修为问题,沈长离的实力早够飞升了,如此看来,只可能是因为心境原因,被牵扯住了脚步。
他转修心法,抛弃记忆,斩断情丝,却依旧无法完全摆脱桎梏。
楚挽璃生母并非常人,血脉特异。因此,楚挽璃修炼天赋极佳,妖缘也一贯极好。
他从小一人带大了楚挽璃,如珠似宝看大。
沈长离性子沉稳负责,人品模样天赋都拔尖。
倘若两人成婚,他天人五衰后,身怀重宝的楚挽璃也不至于孤单一人,没有依靠。
他自小宠着女儿,虽然嘴上总嫌弃女儿不努力,但是想满足楚挽璃的一切心愿,要让她顺顺利利嫁给喜欢的男人。
楚复远道“挽挽一心
钦慕于你。你若是与她成婚,能护住她,一辈子待她好,便足矣。”
两人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再说更多。
挽挽体质特异,你与她双修,两人都可大有裨益。待你们成婚,你飞升后,带她去上界,也可以再通过不周山通道往返人间。”
如今妖祭即将到来,玄天结界随时可能告破,楚复远必须提前为楚挽璃谋划。这时,若是沈长离已经带楚挽璃去了仙界,便可以完美避开这一场灾祸。
仙界灵气浓郁,也更清净无为。
他成婚后在天界安心修炼,要再突破境界也未尝不可。
青年没立刻答复,琉璃一般的眸子清冷沉静。
楚复远道“这事儿不急,毕竟事关重大,你可以再考虑一番。”
他又道“我虽是如此之说,只是你们年轻人婚取,还是得看自己意愿。”
沈长离嗓音微凉,平缓道“多年青梅竹马情分,我会护着她。”
有了他这句话,楚复原便放心了。
楚复远含笑看着青年修长的背影,他知道,沈长离答应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今年便可以办完婚事,他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沈长离走出水榭时,已是深夜时分,雪停了,天幕挂着稀疏星子。
灼霜问“主人,方才为何不直接拒绝”
他眉目沉静,陡然道“为何要拒绝。”
灼霜问“楚挽璃身上,不是一直有异状吗,你为何还要与她成婚”
沈长离冷淡道“如此不是正好。”
要探查楚挽璃身上的怪异之处,还有什么比当她夫君更快的方法
他刚于卧榻上坐下,正准备调息,一旁玉令便亮了起来,是霍彦的通讯。
霍彦先讲了讲金阳宗情况“厚土蜈屡次欲冲破封印,都被老头与我一起按下了。”
金阳宗宗主,人称荒刀金蛮,倒是确实有几分蛮劲。
“你若是能来下个剑阵,便更好了。”霍彦道,“金老头子一直念叨着再想见你,与你比划比划刀法。”
“没空。”
霍彦揶揄“行吧,我知沈公子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乐不思蜀了是吧。”
霍彦说“对了,她已经到了匹逻城。”
见到白茸,他倒是想起以前沈桓玉来匹逻时的一桩往事了,那会儿他婚期不远了,沈桓玉挑了不少此地的特产点心与漂亮宝石,都是带给他在上京的宝贝媳妇的,霍彦见怪不怪。
没想到,见成衣店人来人往,他也进门选了好些衣物竟都是女子衣物,做工都上乘,是店内价格最昂贵的几款。
各项尺寸他都清楚,绣娘很自然地问他是不是给家中妻子添置,他也脸不红心不跳,沉稳地说是。
霍彦调笑道“沈郎君,瞧起来倒衣冠齐楚,倒像个正经人。”
沈桓玉也不反驳,随他说。
那些衣物虽然漂亮,但是
在中原显然也穿不出门。无非是想等成婚了,小夫妻关上门,让人穿给他一个人看罢了。
这沈负雪,看着清冷沉稳寡欲,脑内倒是想法多多。
见沈长离没切断通讯,霍彦便抖擞了精神,继续道“她与那合欢宗的男修一起,下榻在一个客栈,同行还有个生得特别漂亮的猫妖少年。沈桓玉,模样比起你没差多少呢。”
如此看来,白茸确是把他之前的话听进去了,甚好。
霍彦摸着下巴道,说起来,合欢宗的男修,在床上,应该比较会伺候女人吧。”
比没经验的男人好用多了。
他声线清冷平稳“这便是你想与我说的事情”
霍彦道“怎么,说不得是不是污了清贵的负雪公子的耳朵。”
沈长离宛如没有听到他的阴阳怪气,平静道“想说,那你便再多说些。”
上京城那一晚后,他们这段纠葛不清的缘分已经彻底斩断了。
霍彦“”
他关了通讯,哆嗦了一下,觉得他是真疯了。
沈长离一直很平静,面上神情毫无波动。
送给那男人贴身帕子,两人寡廉鲜耻、旁若无人地当面调情。他甚至克制不住地想象起了那些不堪入目肮脏龌龊的画面。
他跏趺坐于卧榻上,腰封解了,发冠也卸了,乌发披散下来。宽阔的背脊与窄韧的腰缓缓紧绷。
心底燃起一股无名火,他知道这火毫无道理,且毫无立场,却越烧越烈,身上几乎满溢的灵力无处发泄,更加汹涌。
尤其陡然感应到心鳞的变化后。
龙鳞上的血色蔓延开,连带着手臂上的鳞片,刺骨的疼痛里,却又夹杂着异样的的酥麻。
大半夜,与旁的男人宿在一处,却这般狎弄他。觉得不满足是吗他冷笑了一瞬。
今日不知为何,持续了很久。
他竟起了念,生平第一次,破天荒有些想化回原身。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划过一瞬,已被他按下去。
他是龙,并非其他低等妖兽,便是她不喜欢又如何。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喜欢,她若是现在在他面前,他瞳孔已经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他会让她此生都不敢再用脏手这样碰他一下。
楚挽璃连夜赶去了葭月台,今夜山上风雪格外大,好在这段时日,她被楚复远关着修炼,已经突破了结丹期,又裹着火鼠裘,还是顺利上了山。
最近竹石村的事情在青岚宗流传开,周围人都在夸她心地善良,从狐妖手中救人水火。
楚挽璃虽然有些莫名,但是她最喜欢被人赞誉夸奖,别人说多了,夏金玉更是舌灿莲花,说得她自己都有些信了,觉得是自己在竹石村降妖除魔,从狐妖手中救下了大家,没有记忆只是因为被狐妖蛊惑,模糊了记忆。
而且,还在那里与沈长离定情了。
如今,他也正式把婚退了。
楚挽璃多方打
探,方才惊讶地知道,原来过往与沈长离在凡间有过婚约的,竟真是白茸。
以前很多年里,沈长离不让她近身,不许她上葭月台,也不许她叫他哥哥,只允她叫沈师兄估摸着都是为了她,楚挽璃一想起,心里便酸。
好在白茸傻,竟真退了婚。
而且,他拔除了情丝,与她的过去都忘了,有时候,楚挽璃也觉得挺不错的,情丝拔除后无法复原,等于那些记忆都没有了,完全变成了陌生人,反而与她的记忆还完整留存着。
楚挽璃绕了院子一圈,瞧见沈长离平日住宿的屋子亮着一点灯芒。
楚挽璃抖了抖肩上与发上的雪,整理了一下发髻,便甜甜地招呼傀儡给她开门。
她得知沈长离回了青岚宗,哪里还坐得住,也懒得管晚上不晚上了。
“哥哥”她试着叫了一声。
“进来。”良久,才有回音。
他没起身,只在寝衣外披了一件淡竹雪青色的外裳,更显清贵从容。
男人乌发未冠,散落在宽阔的肩上,眉眼沉沉的,像是高山冰雪化开,沾湿了一点莫名的清润,腰封勒住了一把窄韧有力的腰,无论模样还是身材都无可挑剔。他很像烈酒,看似清洌平静似水,只有真正入口,方能品到平静下的凌厉攻伐。
楚挽璃瞧着他的模样,面容微红,眼神却没挪开,沈长离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衣冠整洁,少见这般打扮。
爹爹说了,很快,他就会是她的夫君了。
楚挽璃扫过周围,试探问道“哥哥,要不,你别住葭月台了,回清珞峰住好吗”
沈长离最厌恶别人干涉他。可是,楚挽璃心里实在是膈应。楚挽璃觉得,如今他们关系不一样了,她可以提一点要求。
沈长离几年前搬入葭月台的,白茸生辰就在十一月,这都是夏金玉打探到两人订婚时的庚帖后与她说的。
葭月不就是十一月吗,她天性敏感,越想越不对劲,虽说不能确定,她还是不愿住这,也不想让沈长离继续住这里了,总觉得此处像是他两人隔空的爱巢一般。她要将他身上关于白茸的所有残余痕迹都清除。
窗外风雪越发浓重,风声呼啸。
他垂眸,琥珀色的眼平静地看着她“你想让我搬去清珞峰哪处宅子。”他衣衫上沾染的迦南香木,混着年轻男人身上清爽炽热的味道扑面而来,迷得楚挽璃晕头转向,面颊通红。
他爱一个女人,便会明目张胆地偏爱,纵容到几乎予求予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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