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拿到血,白茸迅速回了丹柏峰,将那瓶心头血带给了祝明决。

    温濯这几日一直在昏迷。

    祝明决原本已经心灰意冷,事情却这样出现了转机。她甚至都顾不上问白茸到底是哪里来的,是何人的心头血。

    白茸带回来的金合欢叶已经被祝明决磨粉作引,粉末原本呈现淡淡的浅黄色,注入这一汪心头血后,却发生了奇异的反应,开始泛出灼目的金色来。

    这心头血竟然是真的,和方子一切都对得上,而非某种毒血。

    其他配药材料祝明决早早已经备好,用的白茸在古书上看到的方子。

    将心头血灌溉之后,器皿中的液体呈现出了淡淡的金黄色,像是流淌的液态黄金,只是其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银色,祝明决看着皱眉,只是她以前从未配置过这种药,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否是正常反应。

    白茸将温濯从榻上扶起,祝明决给他喂下了这珍贵的药。

    以心养心,用另一个健康男人的心头精血,来供养温濯残破的心脏。

    白茸和祝明决两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反应。

    温濯原本一直在沉沉的昏迷状态。

    服药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眼睫一颤,竟然睁开了眼。

    白茸没想到这药竟是真的,也没想到竟然起效如此之快,她唇颤了颤,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温濯朝着她们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

    祝明决道”你先别说话,先等等,我给你检查一下。”

    白茸安静站在一旁,看到他逐渐恢复血色的唇瓣,眸底情绪越发复杂。

    温濯醒后,因为药力作用,只来得及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又睡着了。但是看得出来,精神较之前好了许多。

    祝明决用手指蘸了一点玻璃注中残余的血液,放在鼻尖嗅了嗅。

    她也没想到此药效力会如此之好,温濯的心疾她是最清楚的,多年沉疴难返,极难治愈,寻常修士的血估摸着也不会有如此效力。

    看来那供血的男修不但修为高深,灵力精纯,身体素质也很好,给的是不打折扣的精纯的心头血。

    再来两次,温濯的心疾便可以缓解大半,配合疗养法子,便能彻底无碍了。

    祝明决问白茸“这是谁的心头血你哪里来的”

    沈长离说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心头血,应是从水牢中某个囚犯身上弄下来的,他有许多折磨人的法子,或许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死囚愿意取血。

    从死囚身上取血自是违反宗规的,白茸没告诉祝明决实话,轻声说“是一个很久以前的友人的血。”

    祝明决道“这次可真是帮了大忙,到时候,等温濯痊愈了,定然要重重答谢他。”

    她不知白茸哪里来的这种灵力高绝,并且愿意折损自己修为寿数救活温濯的朋友。

    祝明决思索了一下,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

    题,毕竟是友人的血而非小茸本人的,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若是她心生悔意,疼惜自己朋友,他们而骑虎难下。

    她知道自己暗自在心中这般忖度对不起白茸,可是,这一次机会实在是太宝贵,让她也患得患失。

    第二次用药是十日之后,想到还要去见他,不知还要遭受什么样的折辱,白茸心中那一点因为温濯恢复燃起的喜意都消隐无踪,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般,沉甸甸的。

    沈桓玉以前对她无条件的纵容,看似再荒诞不合理的事情,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默默给她办了。

    她再回到戒律堂时,沈长离不在。

    方才那个蓝衣弟子给了她一个令牌“批准了,你可以下山了。”

    “你是要去泸川吗路上一定要小心。”弟子说,“近日,泸川平白无故多了许多从妖界过来的妖物。”

    玄天结界崩塌越来越厉害,两界间的空间重叠扭曲随处可见,有许多妖物误入人间。

    红月将临,青岚宗严格管束高阶修士下山,一是为了避免提前激化与妖界的矛盾,二是因为怕修士在人间的活动过多,灵力波动加剧了空间扭曲。

    白茸轻轻点了点头,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她原本便话少,最近越发不爱说话。

    去泸川一路上很是顺畅。

    城内倒是依旧人声鼎沸,白茸在官道上静静站了一会儿。

    将自己浸润在凡尘百相烟火气中,能驱赶掉一点挥之不去孤独。

    泸川的医药铺不少,白茸一间间逛了,先去一家药材铺给温濯买了几样补品。

    药铺老板说有上品人参,价格很贵,白茸思索了一下,也买下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有在攒钱,虽然也没攒下多少钱,但是一直有在默默攒。

    在深宅中长大,憋了那么久,她一直无比期待这美好的未来。

    没有父母给她操持,她少不得自己给自己打算一点,想到时候开开心心嫁给他,婚后也可以给他们的小家做些贡献。

    后来来了青岚宗,这习惯也没怎么改掉,在最艰难吃不饱饭的时候,也没有动过自己压箱底的这一份钱。

    白茸笑了笑。

    她出拿了那个织金钱袋,撂在柜台上,让掌柜拿了最好的那枝参,也没再计算自己钱袋子中还剩多少。

    这些私营的医药铺子分类很详细,门口都挂着牌匾,有专治疗跌打损的、治脾胃不良的,也有专治小儿病痛的。

    白茸来青州之前,曾经短暂的在一家蜘蛛精开的药铺帮过忙,后来去了青岚宗,也经常在医馆帮忙,对常见的药材都非常熟悉。

    她每家都抓了几副方子,预备带回去给祝明决看看。

    南淮巷尾有一家治疗小儿腹泻的药铺,推门进去,大堂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草药香。

    一妇人牵着孩子正在看大夫,小童约莫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对襟褂子,玉雪可爱,歪头瞧着白茸笑。

    孩子笑容天

    真纯稚,白茸忍不住也朝他笑了一下,阴郁的心情倒是终于散去了几分。

    笑意还未消退,她余光瞥见房梁上掉下来的一抹白,闪电般朝着小孩站的方向冲去,白茸瞳孔骤然放大了一瞬,想也没想,伸手一捉,便笼进了自己袖中。

    袖袍内冰凉凉的一片,触手都是滑腻冰凉的鳞片。

    白茸浑身都是僵硬的,好在小孩什么都没发现,欢欢喜喜还朝她露出了个少了几颗牙的笑。

    趁着大夫转过身抓药,白茸悄悄掀开袖子瞥了一眼便看到一条白色蛇尾,缠在她手腕上。

    她整个人都轻微的一炸。

    大夫问她“这位姑娘,是要一剂治疗小儿伤风咳嗽的方子”

    白茸勉强维持了笑脸,僵硬点头。

    药铺内满是孩童,她用手笼住袖袍,特别怕那蛇忽然蹿出来。

    大夫终于给她点好药,白茸拿起药包,匆匆出了药铺。

    行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子,她方才揭开袖子。

    白茸原本怕极带鳞的动物,好在那日在洞窟中遇到那条银龙后,与他相处了那一段,倒是缓和了不少,至少现在敢直视这蛇了。

    它约莫有半臂长,与白茸手腕差不多粗细,一身漂亮光泽的白鳞,生着一对灼灼的金色兽瞳。

    白蛇缠绕在少女雪白的手臂上,像是缠在阴山的树枝上一样自在。

    她心中害怕,用右手轻轻拎住他的蛇尾,与它小声商量“你能下来吗”

    蛇吐出鲜红的杏子,扬起尾巴,朝她龇牙。

    白蛇腹部上有一道深深的创口,正在流血,她手臂上都沾了不少。

    白茸想起方才那弟子说的,因为空间扭曲,最近人间来了许多被从妖界莫名抛来的妖兽,这白蛇身上妖气极为浓郁,或许还真是被从妖界抛来的,又受了伤,便找来了药铺。

    白茸硬着头皮,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瓶金创药,学着那日给龙上药的法,给它的创口也这样涂抹了一番。

    或许察觉到她没有恶意,方才凶煞的蛇态度也变了。

    她动作很轻,一截纤细的手臂像是纤嫩的藕节,它腹部贴着的皮肤光滑又清凉,散发着一股自然的少女馨香,还混着清新的草木灵气味道,特别好闻。

    白茸其实怕得不行,也不知这蛇有没有毒,若是咬她一口就麻烦了,她手指僵硬,想起那日,那龙虽不吱声也没动弹,但她给他涂抹尾部时,似是喜欢的紧的,于是也按照一样的手法给这蛇做了一遍。

    白蛇昂起脑袋,吐出鲜红杏子,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獠牙。

    和那冷淡傲慢又矜持的龙不一样,它喜欢,便要诚实地表现出来,给所有人都知道,冰凉的尾巴缠在她手腕上,拍了几下,嚣张又率直。

    终于上好了药,伤口止血很快,白茸手臂被它的尾巴勒得生疼,见它正垂着脑袋,打量自己伤口,白茸立马趁机将它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放在地上,随后飞快掐了一个隐身诀,便跑了。

    跑了很久,见它没有追上来,白茸方才松了一口气,抱着药袋子,踏着暮色,朝青岚宗方向回去。

    一路上,白茸嗅到的妖气确实越发浓郁。

    她在泸川城外,第一次亲眼见到了空间扭曲。

    在一团朦朦胧胧的杂乱雾气中,竟然隐约可以看到异界的影子,青州多雾而潮湿,而另一侧,竟似是在阴沉沉的火山之侧,干燥炎热,远远可见陡峭的黑色山脉,看不分明。

    白茸一路顺手帮几个妖气缠身的人祛了妖气,他们并未遇上妖物,只是受到妖界妖气影响。

    白茸回想起来那个扭曲的梦境,梦境中遇到的那个黄衣男子,她问楚飞光“师父,若是玄天结界真的崩塌,那是否会像千年前一样,再有一战”

    楚飞光近日醒来的时候也越来越短。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这是不可避免的。”

    天阙麾下的几员大将并未陨落,复活后定然不会甘心于此,恰好红月在即,是妖兽力量最强的时候,对方定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楚飞光说“若是真的打起来,东辰会成为前线。”

    妖界和人界的地点是一一对照的,千年前,双方都早早绘制出了对应的舆图。

    东辰州是人间最繁华的地界,人口密集,但是在妖界中却对应着一片荒芜的海,远离中心地带。对于人类,输了便损失惨重,对于妖界,输了这一片也不痛不痒,同时,大海也是最适合天阙发挥力量的地方。千年后,只要地形未变,楚飞光觉得这一切依旧还是会从东辰开始。

    白茸没有多想“那时,我便去东辰好了。”

    若真的要掀起战役,青岚宗作为三大宗门之一,门内修士定然是首当其冲。

    白茸想起戴墨云、尘无念,想起自己在剑馆习剑时,遇到的无忧无虑的同门。

    这种日子,或许很快也要一去不复返了。

    她明明还是个少女,容颜娇嫩,正值韶华最盛的时候,原本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有恋人,有友人,过着花团锦簇的生活,享受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如今,成日思忖接触的却都是一些这种事情,没有几时真的开心过,楚飞光心中禁不住生起怜意。

    他顿了片刻“你修为并非绝顶,并且体质特异。”

    若是真的去了,大概率回不来了。

    白茸笑了笑,剔透的眸子反而燃起一点灼灼光华“那样也好。”

    如此,也算不虚此生,没有愧对师父教导,和自己这一身苦修出的剑法。

    她原本确是很厌恶冲突和争斗,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她想到方才泸川城中安宁的一幕。

    那恬静幸福的场景,怎么舍得让人打破。

    她希望世人幸福。

    楚飞光沉默了片刻,笑道“到时候你若去,我便陪着你,走完这最后一场。”

    白茸也无声地笑了,双眸弯弯“谢谢师父。”

    青岚宗这几日戒严。

    宗门地底密室中里头正在议事。

    修真界大小宗门门主都到了,为首的便是三大宗门的掌门。

    紫玉仙府掌门暮秋说“如今天结界破损越发严重,今年估摸是撑不下去了。”

    金蛮转向楚复远“玄武已经到了极限。楚掌门,这一百年中,玄天结界是由青岚宗负责,楚掌门可得拿个章程出来。”

    任由结界崩塌,与妖界开战,是下下策。

    上策定然还是稳定结界,维持现状。

    玄天结界背负在巨龟玄武的背甲之上。妖祭,原本目的就是为了为玄武生祭。

    楚复远道“青岚宗已早早储存了诸多妖兽妖丹。”

    合欢宗掌门以手掩唇,笑吟吟道“楚掌门的这些妖丹,怕是过于斑驳,效力不够啊。”

    玄武本身便是妖兽,并不缺妖丹。

    旧日祭祀,都是选用灵根精纯,修为在结丹期上下的活修。

    这是各个宗门高层心照不宣,各自引而不发的一桩秘事。

    两权相害取其轻,牺牲几个修士,能维持安稳的现状,自然比闹起来血流成河好许多。

    以前,妖祭选取的对象大部分都是可以任意消失,无甚根基的散修。

    只是今年不同,今年是大凶之年,红月当空,活祭人选不可能再如往年那样随意。

    楚复远道“妖祭人选我心中已有数,月底前,我便会拟出一张单子,给大家过目。”

    楚复远从秘室中走出,回水榭路上,正遇到沈长离。

    他没配剑,面目冷淡,身上却含着一点挥之不去的煞气与淡淡的血腥味道,楚复远便知道,他是方从水牢中来。

    他叹道“辛苦你了,做这些繁累事情。”

    青岚宗水牢中关押着大批妖兽,红月会激发这些妖物的狂性,不得不都处理掉。

    因为数量太多,而且事情隐秘,这事情几乎都是给沈长离做完的。

    沈长离道“无妨。”

    他容色淡漠,确不在意“三日内,便会全部处理完。”

    楚复远含笑颔首。沈长离做事从来挑不出什么毛病。水牢诸多妖兽在他的管控下,服服帖帖,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任何岔子。

    楚复远笑道“我还记得,你最开始来宗门时的模样,时间过得真快。”

    身侧青年已比他高出半头,高大挺拔,修为精纯,以后能成为楚挽璃很好的依靠。

    对沈长离的态度与立场,楚复远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他身上确有一半人类血脉,这么多年的表现也无可指摘。

    沈长离来青岚宗时年尚幼,一条尚处于幼年期的小龙,如何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瞒得严丝缝合。

    龙虽然并非妖,却也非人,算起亲缘,定是更接近妖界,甚至还出过一任妖王。

    只是他根骨绝佳,天生仙骨,又是人皇血脉,楚复远反复斟酌

    下,还是收下了他。

    楚复远也不是没想过,但凡他表现出一些不听话或是走了歪路。废掉他的灵根,挑掉手脚筋,让他断绝修仙之路,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只是,沈长离这么多年的表现完全是出类拔萃的修士。

    道心坚定,对叛徒或者妖物,都没有手软过,死在他剑下的妖物数不清。

    楚复远道“如今宗内事情,大部分都仰仗于你,我这掌门,反倒是成了你的负累了。”

    他淡漠道“只是做做杂事罢了。”

    楚复远笑着说“不必如此谦虚,你属实给我分担太多。”

    走了一程,楚复远又说“我回去看看挽挽,这几日,她每日都来水榭闹腾我。”就是为了早早办完与沈长离的婚事。

    见沈长离无动于衷。

    楚复远沉吟了一会儿,决心道“妖祭之前,你若是要去往不周山,便提前带挽挽走吧。”

    青岚宗与不周山素有因缘,多年前大战中,楚家子弟的流血牺牲,换来了仙界的恩赏。

    他们可以通过血脉打开一次不周山天堑,去往仙界。

    这一桩辛秘,只有楚家的青岚宗掌门才知道,代代相传,这么多年都没有用掉过这一次机会。

    如今,是时候了。

    楚复远道“将你们婚事早些办了,也让我放心。”

    小夫妻若是感情和睦,说不定,在他天人五衰前,还可以抱上外孙。

    沈长离垂目,过了会儿,只无波无澜道“好。”

    树影落在青年俊秀的面容上,那一双云遮雾绕的眸子,愈发让人难以揣测思绪。

    楚复远回了水榭,刚点亮灯烛,却见案几上伏着一团黑影。

    楚挽璃竟在这里等他睡着了。

    他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秀发,她掀开眼皮,看到是爹爹,便失望无趣打了个哈欠,也懒得今日再说,翻身继续睡着了。

    她穿着一身鲜亮的鹅黄衫子,腰间挂着香囊,外头正贴着那一枚铅灰色的扇形鳞片,竟还是白日打扮,估摸在这等了许久。

    楚复远失笑,他原本怕她着凉,想将女儿抱回榻上去睡。

    感应到她身上气息,却忽然皱了皱眉。

    这么多年,楚挽璃身上的妖气都被他想法子遮掩住了,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半妖之身。

    如今,却不知从何沾染上了一丝邪异妖气,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种类妖物的,很是斑驳杂乱,各种味道都有。

    那日从狐山回来之后,他分明已用秘药替楚挽璃祛除了身上妖气,却不知如今是如何又蔓延上来的,竟还如此浓郁。

    青岚宗水牢最深处,关押着一只老鼍。

    以前每次,沈长离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含糊的骂骂咧咧,只是沈长离以往从来不管,听之任之。

    如今水牢也空了大半,他解了禁制,将老鼍从水牢中提了出来。

    老鼍睁了浑浊暗黄的眼,

    声音嘲哳难听“道君,今日终于要来除去我了”

    沈长离没做声,他并未配剑,一双狭长清冽的眼凝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老鼍是冰海中的老妖,是被十五岁的沈长离亲手抓入水牢中的。

    沈长离问“你曾在不周山列岛环游多年,水下的那条通天之路,你可否见过。”

    老鼍默了半晌,大笑“道君竟想通过天堑之路登仙岂不枉费了多年苦修。”

    以沈长离的天赋和修为,正常飞升绝非难事,却不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选择这条道路。

    龙入大海,再深险的地方都能探到。

    老鼍道“以道君本事,自是可以轻易找到那一条路。只是,那条通道,没有任何妖进去过。以前,也有不少海妖起过念想,只是都还没进入通道,就都被激烈潮汐与旋涡撕成了碎片,据说,更深层,还有雷电与烈焰环绕。”

    如此说来,也是可以过的,不少人尝试了,只是以前无人成功过。

    沈长离神情很淡,看不透心中想法。

    见他竟就这般未有下文,预备转身离开时。

    老鼍黄褐色的眼骤亮,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身上忽然蹿起了气力“道君生而为龙,天赋超绝,却反倒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族类因你而蒙羞。“

    老鼍在冰海数千年,在以前夔龙还生息鼎盛时,他曾在宫中待过很多年,千年前,他便离开了冰海,开始在各处环游。

    沈长离顿住了脚步,清冷的眼静静看过来。

    “你以为,我不知你身上天阙龙骨的秘密吗”老鼍哈哈大笑道,看向他依旧清明的眼,“换骨之后,每夜是不是都很痛苦能撑到如今,道君倒也确是道心稳固,意志超群。”

    “我劝道君不要妄想太多,还是应趁早完成自己应做的事情,你来人间这一趟,本就是为了赎罪。”

    沈长离毫无动容,淡漠道“我如何行事,只由自己决定。”

    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旁的人,他只是他。

    沈长离是个情绪很淡的人,旁人的夸奖、羞辱,咒骂,对他而言,都不会带来太大的波动。

    “我的仇,我自会一点点报回来。”他轻声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与我说教”

    他一张清俊淡漠的脸上毫无表情,细长的手指捏了老鼍脖颈。

    这老鼍竟会知道如此多麻烦的辛秘,且呱噪嘴碎。好在一直在水牢他的看管下,可以确保无第二人听到。

    他手指用力,收紧。

    老鼍脖颈竟就这样被他生生捏断。

    他面容上被喷溅了点点鲜血。

    沈长离抽回了手,老鼍软绵绵的尸首滑落在地上,他随意用水冲了冲手,吩咐外头弟子进去收敛尸骨,便抬步离开了水牢。

    过了几日。

    第二次拿药的日子到了。

    沈长离这段时间忙。

    他记起这件事,再踏足葭月台时,已经过了傍晚。

    葭月台上冷清了许久,寒池边的合欢树叶子早恢复了浅黄,在灌溉下心头血的一日之内,叶片才会变色,一旦超过了时间,便又会变回通常叶子。

    沈长离知道这个方子,也还得多亏了那时无意将换骨时多余的心头血浇灌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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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瞥了合欢树叶子一眼,淡淡笑了,眸底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褪去衣物,捏了那把乌金匕首。随后,沐浴更衣,洗净了身上的血腥味道。

    或许因为近来事情太多,思绪繁杂,又或许是因为方杀了那老鼍,他心境和平时不太一样,有几分说不清道不白的少见的郁躁,龙骨躁动极为明显。

    有一下没一下听着更漏声音,小苍山上风雪悄寂。

    直到约莫到了亥时,山上风雪间,方才冒出了一个纤细的淡影,映在雪地上。

    朝这边跋涉而来,却像是走不动路一般,走来走去,影子都未曾挪动多少距离。

    白茸吃力在雪地走着,梦往亭边上住着的弟子说沈长离回了葭月台。

    她身子一轻。

    他随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冷淡道“没长腿。”

    白茸早习惯了这种冷言冷语,他臂膀结实有力,抱着她,轻轻松松走过了这段距离。

    到了葭月台地界,她挣扎着要下来,他也没多少留恋,随手便把她扔了。

    室内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迦南香,帐后的铜纹兽首中冒出袅娜白烟,陈设似和以前没多大区别。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绿衫子,很符合山下春意盎然的景色,乌发如云,衬得腰段细细,面容素雅娇嫩。

    她理了理衫子,站定后,对他道“沈公子上次给的血很有效果。”

    沈长离正坐着,一身月白色深衣,乌发及至瘦窄的腰,正翻阅一册舆图。没理会她半分。

    白茸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咬着唇“公子若是可以告诉我,血出在谁人身上,下次,我也可以自己去取。”

    男人淡淡轻嗤,方才抬眸看她,语气听不出情绪“想得倒好。”

    见他眸光扫过。

    白茸已浑身紧绷,低眸说“沈桓玉,你若是还对我残存着半分青梅竹马,儿时玩伴的情谊,烦请不要再折辱于我。”

    他视线从她腰后别着的长剑上看过,微微挑眉“若是我偏要如此,你打算如何,当场自刎,还是一剑杀了我”

    语气平静,这话里的浮浪意味却显而易见,她在他面前翻不出任何浪来,连自刎也做不到。

    白茸清楚地知道。

    如今,他只是将她视为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低贱玩物。压根不配与他明媒正娶的妻相提并论。

    没兴致时,便叫她去嫁旁人,起了兴头,便又叫她过来发泄,让她承受他人后肆意的轻薄与孟浪的侮辱。

    她身上一阵凉,一阵热,低眸道“当年,漆灵山那晚后,公子不是原本便预备一剑杀了我不知那时三年后的约定,是否还有效”

    沈长离是个从不低头服软的人,无论在哪方面。

    这次竟没说要杀她的话。

    他支着下颌,懒懒看向她“你不是知道,我喜好流连勾栏。如今想来,那一晚倒是也算不得什么。”

    她知道,他是在刺她。刺她以前在上京碧华楼时,对他说的那句怨话。

    只是如今,她太疲惫了,也无意再探究。

    她不知道自己深夜出现在这里,与他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想赶紧拿了案几上那一注封好的心头血离去。

    沈长离没阻止她,视线回到了手中舆图上,只是神情冷了下去,听之任之。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却顿了脚步,轻声说“我本以为,你上次给我的是毒血。”

    白茸心底素来纯善,以前从不怀疑人,更不会怀疑他。因为毫无疑问,他曾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最爱她的人,直到如今,她也丝毫没有怀疑过,他曾给予她的那一份沉甸甸的爱。一个男人在他少年时,能给出的最纯粹炽热的感情。

    而他那样畅快地给了她血,她竟怀疑过,沈长离给她的是否一管毒血,就为了见她痛苦难看的模样。

    她麻木地想,他若是想看,她给他看就是。温濯情况再也拖不下去了。她平静麻木,抱着这样的想法拿药回去,却没想到,真的可以应上方子,并且有效。

    他眉睫未动,语气染上几分冰凉“便是毒血。”

    “过几日,待他毒发身亡了,你再去为他戴孝哭坟,岂不正好”

    伤言如刀,她的心,早被数不清的钝刀子,一刀刀割得没有感觉了,也流不出多少血了。

    轩窗未阖,外头卷入一阵清凉晚风,白茸方嗅到他衣衫上,沾染的一点清冽的梨花雕味道。往上,便看到高挺的鼻梁上,一双雾霭沉沉,清冷漂亮的眼,正望着她。

    两人对视着,白茸唇动了动“你要顾好自己,不要让人担心。”

    她察觉得到,他身上有伤,他不说也瞒不过她。沈桓玉从小就不在意自己身体,常需她记得。

    以后长路漫漫,她已经没有力气再陪他走下去了。

    拿了那管血,白茸转身要走,却没有走掉。

    一双大手从背后揽了她细细的腰。

    清浅的呼吸落在她颈窝里。

    他人较平时略苍白,那段清冷不近人情的气质极明显,眸子却幽亮,像是雪地中燃起的一簇缥缈的冷焰“方才,可是在心疼我”

    白茸浑身僵硬。身后,这具已臻成熟的男人身体温热有力,心跳坚实,和以前像,又不完全相同。

    她语气也紧绷“以前又不是没说过。”

    他道:“不记得了。”要独给他的,他不和人分享。

    和沈桓玉一样一样的。

    白茸视线一晃,却陡然看到了身后剑架。剑架上盛着灼霜,一旁却搁着一个瓷盘,里头养着一株盛放的鹤望兰,鲜亮明快地盛开着,是他绝对不会养的。

    白茸看周围陈设,也是,她之前怎么会觉得没有改变呢。

    葭月台马上要有女主人了。无论是在梦往亭还是葭月台,楚挽璃都喜欢操持他的生活起居,乐此不疲,明里暗里对所有人宣誓所有权,沈长离是她的。

    仔细闻,葭月台的熏香其实也变了,清淡的迦南香气里,夹杂了一些女儿家喜好的茉莉兰草的甜香。屏风也被悄无声息换了花样,变成了轻俏的花鸟图。甚至连卧榻,他们或许也曾在其上抵死缠绵,他也会像那晚那般,用力时,半垂着那双清冷的眼,似笑非笑用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叫楚挽璃的名字。

    那个曾和她山盟海誓、信誓旦旦的男人,早已不属于她。心里有了别人,纵容自己身上处处有了别的女人的痕迹。

    她麻木地说“我有很多朋友,对每个都说过,没什么特别的。”

    外头风雪深深,骤然呼啸。

    男人眉宇俊美凌厉,方才神色已尽数消退,看不出半分端倪,他已然松了手。

    他道“白茸,是我高看你了。”

    她只配被如此对待。

    他比她高出太多,男人高大的影子覆盖下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毫无怜惜,重重捏了她耳垂,沉沉瞳孔映着她的影子,门扉骤然敞开,他简短道“出去,回去服侍好他。”

    白茸抱着那注心头血,疾步走入了风雪中,低垂着眼,面容无悲无喜。

    白茸下小苍山的第二天,沈长离与楚挽璃订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青岚宗。

    她那时正在给温濯熬药,失手打碎了一个瓷勺,娇嫩的手指被瓷片割得鲜血淋漓,祝明决一直在耳畔担心地叫她,白茸抬眸朝她笑了笑,面容平静,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把瓷片都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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